当天傍晚,在社子溪附近的一个小山村里,刚刚吃过晚饭的胡嘉猷正在和志愿军派来的武工队长于子明谈论如何落实抗日联军总部关于“切断日寇补给线,粉碎南进军进攻”的指示精神。在村边放哨的义军战士领着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大个子,来到指挥部,说是有紧急情况报告。胡嘉猷出门一看,原来是义军在杨梅镇的情报员,叫梁铁。
这个梁铁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生得五大三粗,魁梧彪悍。他人长得铁铁实实,却在杨梅镇开了个木匠铺,带着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徒弟。除了门市业务,有时师徒二人也到四乡揽一些木作零活。今天下午,师徒俩在新庄子干完活,返回杨梅途中遇到了一支鬼子的运输车队,于是二人暗中跟踪,一路回到了杨梅。由于北部地区义军四处出击,小股鬼子经常被袭,因此鬼子这次南进,从桃仔园开始,沿途在中坜、大仑、杨梅、富冈等较大的集镇都留驻了守卫的兵力,既便于保护南进军补给线,遇到突发事件,又便于就近出击,互相照应。鬼子考虑的很周密,但对于台湾军民神出鬼没的游击战还是防不胜防。
川上正一的运输车队到达杨梅镇时不过下午四点钟,川上正一大尉抱着“宁可少走路,也要保安全”的想法,决定在这个驻有皇军的镇子上过夜。杨梅镇驻有一个中队日军,以天皇圣战的名义,无偿征用了镇子南头大路边上的一个大车店。大车店的院子很大,鬼子在院子的东南角修筑了一个三丈多高的瞭望楼,既能观察那条南北向的大路,又能就近监视镇子里的动静,大车店的一溜客房就成了鬼子的营房。
胡嘉猷他们到达杨梅镇外时已是半夜十一点多钟。西太平洋地区的天气说变就变,从雪山上吹来的冷风,带着浓厚的雨云,从东向西飞速的压过来。如同一只巨大的黑老鸹,展开乌黑的翅膀,遮住了满天的星斗,远山近树顿时变得漆黑一团。看着天气的突然变化,于子明高兴得对胡嘉猷说:“胡大哥,看了吗,天佑中华啊!”
在呼啸的风声中,胡嘉猷似是没有听清楚,反问道:“你说什么?”
于子明以为他没有听懂,提高声音说道:“天佑我大清!”
“兄弟你说得不错,天佑我大清,那就是天亡他小鬼子!”
风越刮越大,刮得树叶子“唰拉唰拉”直响。大车店大门口上的两个鬼子哨兵缩着脖子,抱着枪,背东朝西地来回晃悠着。地面上的风大,瞭望楼上的风就显得更大了。疾风劲吹,让人觉得瞭望楼似乎也在摇晃,这种坏天气最容易让人麻痹大意。开始时,瞭望哨也和大门口的哨兵一样,背着风那么挺着,无奈是上面的风实在是太大了,这样的鬼天气会有什么事?哨兵这样想着,干脆就倚着围墙的背风处坐了下来。
于子明原来是飞豹突击队的副排长,摸岗哨是他的拿手好戏。经过一番观察,他看准了大门口上的这两个家伙一直是背对着风向,精神似乎也不怎么集中。于是与战士小何二人利用大车店附近的草木和水沟作掩护,迅速运动到东墙脚下边,然后贴着墙根摸了过去。也是该着这两个倒霉鬼死,就在于子明他们越来越贴近时,这两个鬼子却凑在一起呜哩哇啦的不知说了些什么。于子明和小何趁势扑过去,搂住脖子一堵嘴,两把匕首擦进了他们心窝。推开偏门,只见那三十六辆马车排成两溜儿,停靠在院子中央,八个战士分成四组飞快地蹿到车排子底下。他们在每辆车排下面挂上两颗手榴弹,拉弦上接一根细麻绳系在车轮的辐板条上,那时的车轱辘是木质的,直径较大,只要滚动半周以上,细麻绳就会拉响手榴弹,说起这个办法,还是于子明出的点子。没多大工夫,三十六辆大车全都给安上了“双保险”。当他们溜出大车店后,于子明和小何也在瞭望楼底下安放好炸药包,并点燃了导火索。负责掩护的胡嘉猷一挥手,一行人在乘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撤离了杨梅镇。
十分钟后,杨梅镇鬼子的瞭望楼随着一声巨响,轰然倒塌。巨大的爆炸声和震撼感把喝得已有几分醉意的川上正一大尉和杨梅镇最高指挥官高田次郎大尉吓醒了,睡梦中的鬼子兵也都摸黑爬了起来,马厩里的马匹被爆炸惊动,咴咴嘶鸣、骚动不安。
高田次郎急忙抓起军刀吹哨集合队伍,川上正一也怕粮食、弹药出事,无法交差,跟着高田跑了出去。看着还在冒着烟尘的瞭望楼废墟,不用察看也知道瞭望哨的下场,大门前两个哨兵也让人杀死,这让高田次郎又惊又怒,川上正一看到大车和物资安然无恙,始把一颗悬着的心放进肚子里。杨梅镇的鬼子折腾了多半宿,一无所获,直到天快亮了才回到营房里休息。就在他们刚刚睡熟之时,一次更猛烈、更持久的爆炸又在他们身边发生了。
天亮后,运输队照例是给吃了一宿夜草的马匹(不知道这一宿是不是吃好了)饮水,套辕……当一切准备就绪,川上正一大尉下达了出发的命令,靠南面的第一辆马车刚一启动,车底下的手榴弹爆炸了。第一辆马车上虽然装的是粮食,但如此近距离的爆炸,马匹、驭手和车上押运的鬼子兵不死即伤,更可怕的是爆炸惊动了其他的车辆,除了第二辆车因为靠得太近,马匹、人员受到爆炸波及之外,其他的车辆或是马匹受惊狂奔,或是驭手急于离开是非之地,纷纷催动。就这样,一分钟之内接连“轰隆隆”地炸了十几响,爆炸又引爆了停靠在中间的六辆车子上的弹药。“哐哐哐”、“噼噼叭叭”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剧烈的爆炸使得杨梅镇大地颤抖震撼,使得杨梅镇天空烟尘滚滚,大车店被夷为平地。车店里的鬼子和三十六辆马车上的物资全部被炸成齑粉、烧成焦炭。
9月30日,台北台湾总督府。
桦山资纪总督看着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发来的攻占新竹的战报,脸上没有一点儿喜色。相反,他心事重重、脸色阴沉地踱到挂着台湾地图的墙壁跟前,久久地凝视着地图上三角涌、中坜、杨梅、大湖口几个地方,一言不发。旁边的秘书、副官和参谋们直挺挺的站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桌案上还放着几份儿刚刚收到的战报和南进军催要给养的报告,这几张没有什么分量的纸片,犹如几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桦山资纪的心头。
南进军出征新竹已经半个月了,开始几天虽然东、西两个支队都进展缓慢,但毕竟还是很顺利地攻占了中坜、杨梅以及大科嵌等新竹外围的一些战略要地。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近几天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最为可虑的是台北至新竹的运粮通道,已在支那军日夜不停的袭扰下近乎瘫痪。从占领中坜之后,近十天时间里南进军几乎就没有得到粮草和弹药的补充,长此下去会是一种什么样子的结果,桦山资纪心知肚明。
在那一沓战报中,第一份是东路军在关西东北遭到优势支那军的围攻,配属给比志岛支队的第四旅团混成支队几乎伤亡殆尽,损失了1600多人,比志岛支队亦损失800多人。如今,东路军在第二旅团的接应下,已退至龙潭陂、杨梅镇进行修整;接着给东路军运送补给的运粮船队在三角涌遭到伏击,粮食全部被劫,一个中队的大和勇士全军覆没;当晚,支那人又袭击了杨梅镇,一个中队的驻军和当天到达杨梅的运输队,大部葬身火海。
然而这一切还只是噩梦的开始,今日西路军又传来噩耗,近卫骑兵大队长涩谷在明中佐,在率领近卫骑兵小队及步兵第三联队第六中队,自台北护送粮食纵队前往新竹前线时,于头亭溪村遭到支那军的伏击。护粮队虽然作战极为英勇顽强,又得到了第二旅团的救援,但仍旧大部被歼,所运的粮草也损失近八成。不过,最令人感到意外和百思不解的是,支那军的这次伏击竟然有志愿军参与其中。作为台军最主要的支撑力量,不把新竹当作自己的守卫重点,却像土匪流寇一样到底是为什么?难怪昨日近卫师团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将易守难攻、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的新竹攻占了下来,“支那煞神”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这是最近几天桦山资纪考虑最多的问题。
想到这儿,桦山资纪又走到桌案前,将前几天的军情通报再次拿了出来:9月24日,开始重建的中坜兵站部遭到台湾暴民的袭击。是日下午二时许,又有五百余人从东、西、南三面围攻中坜兵站部,幸亏驻军奋力作战,暴民直至四时方退去;9月25日,从台北向中坜运送补给的两个步兵小队遭到袭击;9月26日,中坜兵站部再次被袭……
“来人,速请伏见宫贞爱亲王、民政局水野遵长官、陆军局大岛久直长官、海军局角田秀松长官前来总督府议事。”桦山资纪大声向着站在一边的侍从副官吩咐道。
新竹城北门街上的一处深宅大院,大门上方高悬着书有“进士第”字样的牌匾。这是道光三年,台湾第一位进士郑周锡的府第。五进三开的闽南式大院落,房屋、院墙皆比四周的民居高出许多。青色筒瓦覆顶,起翘昂扬的燕尾脊,浑厚的圆头马背栋头,无不显示着当年主人的气派奢华。
如今这里已经物是人非,厚重的大门上写着“大日本皇军台湾南进军总指挥部”的字样,左右两侧各站着两个身着深灰色陆军军服、手持村田式步枪的日本士兵。陆军中将、近卫师团长北白川宫能久就住在大院二进的正厅。胜利占领新竹,让亲王有了一个不错的好心情,他手持毛笔,饱蘸浓墨,正伏在案几上,专心致志地在宣纸上临摹着天皇陛下的一首诗歌,嘴里还在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