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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小姐小心瞥着夫人们那边的情况,见没人看过来才贴近了一点说道:“你还有些可能,我们连想都不敢想呀……”

    为什么就不敢想?

    爱丽丝·塔林的质问差点脱口而出,好险忍住了。

    问题的答案她心里很清楚,根本不需要问出口——那必定会是一个无聊透顶的答案,也是一个会让人感到恼火的答案……

    在那之后,塔林小姐变得更加沉默。

    除了有人明确向她问问题时会回答,不再主动接话。

    渐渐地,坐在她身边的姑娘们开始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可她们也不清楚到底哪句话得罪了这位小姐,周边的气氛跟着慢慢冷下来。

    好在拜访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下午茶时间也快结束了,几位夫人纷纷带着各家的姑娘起身道别。

    塔林小姐依照礼节送别客人,转过身后表情立刻垮下来。

    她想立刻上楼去找自己的爱人倾诉,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可她忘记教母的房间同样在二楼。

    两人一起上楼后,侯爵夫人发现她走的方向不对,眉毛立刻竖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

    侯爵夫人的声音里带着警告:“现在已经快五点了,第一批客人七点前就会到,留给你梳妆的时间不多了。”

    塔林小姐张张嘴,到底不好意思当着教母的面走进一个男人的房间。

    裙摆尾端带着不舍蹭过走廊中的地毯,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贴身女仆把几套礼服摆在床上,她随意挑选了一件便开始换衣服。

    正式晚宴的礼服要比下午茶时穿着的裙子繁复很多,配饰也更多。

    首先是更换内衣,重新束腰,然后穿上配套的白色长袜,袜带紧紧绑在大腿处。

    此时女仆已经把裙撑准备好,她踮着脚站入巨大裙撑的中央,拎起上端的同时仿若将自己装入一只巨大的鸟笼中。

    这仅仅是一个“骨架”,之后还要将衬裙和外裙覆盖其上,一层盖一层……即使有女仆在旁协助,要穿好这条华丽的裙子也花费了一个多小时。

    塔林小姐看着全身镜中的自己,双手分别搭上两边的肋骨,顺着身体曲线滑到裙面上。

    从青春期开始,一年复一年的束腰让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被束缚的感觉。

    而每到正式场合,为了配合柜子中的礼服,她还要将本就纤细的腰身勒得更细一点……

    不能放松,淑女的腰围只有细和更细,增加一寸都会成为他人口中的谈资。

    塔林小姐几乎已经记不清开始束腰前自己是如何生活的了。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存留到现在的记忆都是美好且模糊的。

    母亲会把她抱到膝头,教她和兄长用不同的语言念出同一段故事,或教他们一首歌。

    她比兄长更聪明,每次都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等到父亲回来后,她就会把今天学到的歌曲唱给他听,父亲总是会毫无保留地夸奖她,把她高高举起来抱到怀里……

    那时他们是多么幸福……如果婚姻是一个必选项,那样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未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连自己都不明白的理由主动穿上这种麻烦到极点的衣服,去跟那些并不喜欢的人阿谀逢迎。

    她曾这样与养育她长大的子爵夫人说过,可她根本不能理解,只觉得那是女孩的任性之语,只是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让她要更加慎重考虑卢克·康格里夫的求婚……

    可她根本不喜欢他啊!

    人怎么可能喜欢上欺辱过自己的人?又怎么能忍受跟那种人一起在神圣的圣母面前发誓,度过一生?起码她不想如此轻贱自己。

    不管怎么思考,结婚的对象都绝对不可t能是从小就在欺负她的卢克·康格里夫。

    …………

    当然,现在这个黑名单中又增加了一个人名。

    想到那位过分年轻却也过分傲慢的伯爵阁下,塔林小姐冷哼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

    她任由女仆帮她戴好高高的假发,在镜前端详片刻,这才拿着扇子起身出门。

    即将走到楼梯处时,走廊的另一边也缓缓走来一个人。

    随着那人越走越近,看着他慢慢从阴影走入灯光下,塔林小姐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

    谁都没问过她为什么会爱上杰拉尔德·门罗,因为在那之前他们就在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并自负地认为那就是真相——面对这些人,塔林小姐也没有好说的。

    从小便相识是诱因,英俊的脸蛋也是一个优势……可更重要的是,杰拉尔德·门罗是第一个愿意平静听她诉说一切,并能够理解她为什么想要反抗。

    在他面前她可以畅所欲言,无须任何伪装,也不需要担心因为不得体的行为或是言语而遭到警告和训斥。

    每当她说话时,他总会用那双漂亮而深情的眼睛注视着她,认真倾听她说出的每一句话……如此理解并尊重自己的人,爱丽丝还从未遇到第二个。

    肤浅的人总会固执地认为金钱是“付出”的唯一体现,难道感情就不是一种付出吗?

    杰里本来就因为出身而时常感到自卑,总是没有安全感,甚至多次想要为了不拖累她而选择离开……他这样用情至深,她又怎么能辜负这份深情?

    这样想着,塔林小姐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一些。

    她加快脚步先一步迎上前,挽住对方的手臂。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穿正装,很适合你。”塔林小姐偏了下头,用自认为最完美的角度对爱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镶嵌着钻石的耳坠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耀目。

    门罗先生被晃得眯了眯眼,过了两秒才似是反应过来般,立刻想要与她分开。

    “你忘了,侯爵夫人之前叮嘱过的……”他小心打量着两边的走廊,小声道,“被人看到我们这样,一定会有人说闲话……”

    “那就让他们说去!”

    塔林小姐最看不得他这样,握着男人肘弯的力道更大了一点:“你是我带来的人,是我今天的男伴!如果我们不站在一起,我带你来还有什么意义?”

    他们又在楼梯口磨蹭半天,直到有位听差上楼提醒塔林小姐鸡尾酒会已经开始,门罗先生这才一脸无奈地妥协了。

    当两人相携着走到一楼的会客厅时,原本还算热闹的厅内顿时安静了一秒。

    尽管很快室内又恢复了热闹,人们开始继续交谈之前的话题,可塔林小姐能感受到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并没有比刚刚少多少。

    她一开始确实有些紧张,但被这么多人用余光注意着,反而激起了她的勇气。

    在众多打量和忖度的视线中,她挽着门罗先生的手臂一步步走向自己的舅舅。

    她的舅舅,李维德特子爵正拿着一杯酒站在厅中。

    与其他想看热闹又不想失礼的人不同,子爵阁下看向外甥女的视线相当直白。

    他明显是不悦的,但不知是因为场合还是侯爵夫人的劝说起了作用,在塔林小姐带着门罗先生走到近前打招呼时他也只是简单“嗯”了声,除了摆出一张臭脸外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样巨大的让步让塔林小姐既意外又欣喜,脸上的笑都带上了些许真心。

    可还不等那笑容在脸上完全绽开,一个熟悉又讨厌的声音突然从子爵阁下的身边传出。

    “我还从没见过这位……先生?”

    一个手持酒杯的男人从李维德特子爵身后走出,正是塔林小姐此时最不想看到的对象——卢克·康格里夫。

    他还是像过去一样,高傲而毫无礼貌地上下打量一番站在塔林小姐身边的男伴,看向李维德特子爵:“不知是否能麻烦子爵阁下帮我介绍一下。”

    第162章

    162

    近一年不见,眼前男人的肤色深了好几个度,原本略显单薄的身体似乎也强壮不少……但本人的气质倒是没怎么变,不管是扣在右耳耳廓上的奇怪银耳饰还是单手插兜的动作看上去都足够轻浮而放荡。

    而那张嘴也与之前一样,仅用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轻易挑起塔林小姐的怒火。

    “这位是西蒙的故友,门罗先生。之前爱丽丝去庞纳时偶然碰到了他,就邀请他一起来了。”

    赶在塔林小姐发火前,李维德特子爵居然先一步开口了。

    他只短暂用眼角瞥了眼受宠若惊的门罗先生,继续用沉稳的声音介绍道:“门罗先生, 这位是我们的邻居, 康格里夫先生。”

    即使谁都能听出这番相互介绍十分敷衍,但对李维德特子爵来说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同时,他的一番表态和介绍也让很多传播过流言和暗中好奇打探消息的人大失所望。

    谁都知道“西蒙·塔林”就是塔林小姐的哥哥, 也是子爵阁下血缘上的远方表侄和法律意义上的养子。

    他原本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庞纳大学法律系的优秀毕业生。只是运气太差,刚开始工作没多久就意外身故了。

    李维德特子爵将门罗先生的身份说成“西蒙的故友”,这并不算说谎,毕竟他们两家确实在十多年前是一条街上的邻居,小时候也经常一起玩。

    不过这些在场的宾客都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西蒙·塔林生前是个律师,那门罗先生作为他的朋友同样该是个拥有体面身份的人,与塔林小姐相识也算顺理成章。

    纯粹为了看热闹的人只能在心中生出一声叹息, 感慨一句“谣言果然不可信”后继续自己的社交活动。

    比起这些不明真相的人,爱丽丝几乎是震惊地看向自己的舅舅。

    如果不是再三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她都要以为之前的那次争吵只是一场噩梦……

    小康格里夫先生同样没想到子爵阁下会这么说,不过他也不想在晚宴上闹出什么笑话。把手中的酒杯放到路过侍者的盘子上,向对面的男人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门罗先生。”

    门罗先生惊讶一瞬后立刻反应过来,当即握住对方伸来的手。

    “我也是,康格里夫先生。”

    看着这和谐的一幕,侯爵夫人终于能彻底放下心,也有心情跟身边的小弗鲁门先生说些闲话了。

    “你看……都是一家人,好好说话总是能说开的。”

    侯爵夫人举着扇子挡住半张脸,小声对利昂娜说道:“事情闹大了只会让那些不相干的人看笑话,一点好处都没有!”

    利昂娜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应和。

    她并不觉得李维德特子爵和塔林小姐的矛盾已经解决。

    只是一方面侯爵夫人站在这里,无形中给双方都带来了一定的约束;另一方面,社交场合中没有人想要闹出笑话,再加上子爵阁下对外甥女还是有一定的偏爱,这才微妙地维持住了表面的和谐。

    宴会期间不出问题没什么,重头戏可是在宴会之后。

    结果也跟利昂娜预想中的差不多,晚宴中没有人吵架,也没有人发生争执,整个晚宴都十分和谐且无聊。

    晚餐后的舞会倒是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波折——刚从南陆回来的小康格里夫先生居然主动邀请塔林小姐跳一支舞。

    塔林小姐一开始是想拒绝的,但在门罗先生的劝说下,她还是板着脸接受了小康格里夫先生的邀请。

    两人在跳舞时不知说了什么,塔林小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