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悲剧的事情莫过于此,那么大的一块土地,那么多的位置,居然没有人愿意去。赵祯真的发怒了。
他立刻让人给京城送信,命文彦博火速赶来煕州面君。
文宽夫得到了消息之后,满肚子委屈……赵祯偷偷跑出京城,不告而别,已经够过分了,简直没把政事堂看在眼里,现在居然还有理了,颐指气使,信不信找几个御史,逼着你下罪己诏?
当然了,文彦博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煕州打赢了,全歼董毡主力,青唐一举荡平。
自从赵大和赵二之后,几十年来,大宋从来没有如此有面子……赵祯的胡闹都被百姓当成了英明神武,运筹帷幄,文彦博还有什么好说的。
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跑到了煕州行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见面赵祯就劈头盖脸,大声叱问。
“不想吃朝廷的俸禄,就给朕滚家里抱孩子去,朝廷不缺饭桶,更不缺辜恩负义之徒!放他们到江南,一个个乐得屁颠屁颠的,让他们来青唐,就受不了了——文相公,是不是上次朕处置了几个贪官,弄得百官辞官求去,这次还想逼宫啊?要不要让审计司再查一遍,谁没有贪朝廷的钱,大可以放心滚蛋,谁贪了,就给朕全都吐出来!”
都说官升脾气涨,皇帝虽然升无可升,但是每次大胜,赵祯就会更加气势十足,相比之下,文彦博只能更加佝偻。
面对一个强悍的皇帝,他这个宰相当得并不舒服。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官员之中,畏惧艰难,不愿意来青唐做事,或许有之,但是更多的官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怎么说?”赵祯忍着怒气问道。
“官家请想,如今青唐刚刚收复,各地部族众多,野性难驯。外有强敌西夏,内有战火连绵。偏偏青唐又土地贫瘠,不利农耕,汉人稀少,情况复杂……试问朝中,能有多少人驾驭如此恶劣的局面?纵然有心报国,老臣也不敢放他们过来,万一处置不好,添了乱子,岂不是更加有罪了!”
真是难得,文彦博愣是找出了借口,赵祯却不想轻易放过他。
“文相公,纵然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朝开科取士,取的都是天下英才。朕不吝官爵俸禄,就是要他们为朕分忧。结果呢,到了用他们的时候,连挺身而出的人都没有,让朕情何以堪!”
赵祯负手,在地上走来走去。
“传朕的旨意,嘉佑四年开恩科,仿效嘉佑二年,给朕录取一批真正有用的人才。从今往后,把科举改成两年一次,录取名额也增加一些,总而言之,要尽快完成新旧交替,把朝中不堪用的饭桶都赶出去!”
文彦博直竖竖站着,可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一张嘴,就跳出去!
陛下!
你到底想干什么?
文彦博都抓狂了,改革科举就够吓人的,还要每两年一次,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的争议。最关键的是后面的话,什么叫新旧交替,谁是新的,谁是旧的?
稍微转动心思,便一目了然。
嘉佑二年,斩获最多的就是六艺学堂一系,如果再开恩科,肯定还是皇家书院的这些人被录取。
十年下来,朝堂上的旧派官吏,都会被淘汰,也就是说,到了那时候,他文彦博就可以卷铺盖卷儿回家了。
朝堂上下,全都是王宁安的门人,还有他文宽夫发挥的空间吗?
陛下啊,陛下,您这是斩尽杀绝啊!
文彦博急得都冒汗了,立刻说道:“陛下革新科举,广揽天下贤才,老臣钦佩无比。只是朝廷选用官吏,自有一套法度,录取的人数多了,还要有足够的位置才成。莫不是要大刀阔斧,整饬官场,多罢黜一些人,好把位置让出来?”
文彦博说完之后,整个人就像是等待宣判的罪犯一般,浑身都绷紧了,大气不敢出。
赵大叔倒是凝重了起来。
他想该科举,无非是要解决缺少人才的问题,却没有想到,要牵动整个铨选,甚至改革官职……此时的赵大叔没有完全想好。
“科举的事情暂时先放一放,不过明年的恩科一定要开,你立刻拟旨。再有,你要尽快拿出办法,六州,两千里的土地,要如何管理,朕等着你的意见。”
从行在出来,文彦博擦了擦脑门的汗。
这才几年的功夫,赵祯的威势越来越强,相应的,宰执便越来越弱,想到这里,文彦博都有点怀念被他赶走的贾昌朝了,要是这个老家伙也在朝中,还能有人商量帮衬,现在就剩他一个,孤掌难鸣!
“去王相公的住处,老夫要见他。”
文彦博想探一探王宁安的口风,听听他的意见。
只是马车到了,让人一打听,说是王相公被人请走了,不在!
“谁这么大的面子,能把王宁安给叫去了?”
家人回答:“是国舅曹佾,不过听说真正要请王宁安的是贾章!”
“贾章?就是贾相公的长子?”
“没错,就是他!”
文彦博淡淡道:“既然来晚了,我们就回去吧。”
马车转头,车帘放下,一瞬间,文彦博的脸都黑了。
姓贾的,果然厉害,还是不甘心蛰伏,又派儿子过来,想要和王宁安勾结是不是?你们还准备把老夫扳倒是不是?
文彦博越想纠结,拼命思考应付的办法。
……
要说起来,有时候聪明人也容易犯错误,比如文相公,他就想多了。
至少这次贾章过来,可不是要找他的麻烦。
“王相公,下官久闻大名,家父非常推崇,说你们是忘年交,最好的朋友,王大人更是多次协助家父,情深义重,是顶好的朋友,下官代表家父,敬王大人一杯!”
喝酒之间,贾章的好话就像是不要钱似的,顺嘴就往外面冒。
王宁安听得血糖都高了,他实在是不知道贾章有什么打算。
“贾大人开门见山吧,要不我可要回去处理政务了。”
贾章连忙赔笑,“王相公,既然如此,下官就直说了,只是你不要怪罪。”
王宁安心里咯噔一声,准不是好事!
“请讲。”
“是这样的,下官有一个女儿,年方二八,模样和才学都算过得去,除了性子骄纵了一些,其他都是顶好的。这不,我爹想着天下英才虽多,能看得上眼的却是不多,他老人家有意和王家结亲,成就一段姻缘,还望王相公能答应!”
“答应什么!”
王宁安顿时就瞪圆了眼睛,豁然站起,他狠狠瞪了曹佾一眼。
“国舅爷,你想必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还找我过来?你是巴不得我家里乱了,对吧?你简直居心不良!”
王宁安突然爆发,弄得贾章瞠目结舌,老脸通红。
曹佾咳嗽了两声,埋怨道:“景平,你听完成不!”
“不成!那俩母……算了,我不说你也知道,少给我添麻烦!”王宁安转身要走,曹佾用力一拍桌子。
“你走了,小心四郎埋怨你啊!”
咯噔,王宁安停住了,“四郎?有什么关系?”
曹佾凑到近前,咬着牙道:“人家贾大人是要和你家老四结亲!”
“啊!”
王宁安瞬间老脸就红了,听到了亲事,本能以为是落到自己的头上。
以贾昌朝的无耻,为了结好自己,把孙女推到火坑,当个小妾,也不是不可能的……两个老婆,三个孩子,就够他操心的,要是再加一个进来,还有一个老不要脸,王宁安都不敢想他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王宁安才会瞬间爆发。
可是当听说是看上了兄弟,王宁安笑得很尴尬。
“四郎……居然是四郎,要是不说,我都忘了,那小子也该成亲了。”
提到了兄弟,王宁安难得温和了许多,他还记得当初四郎胖乎乎的,只有那么高……转眼就成了大小伙子,该谈婚论嫁了。
贾昌朝的孙女,也算是名门之女,配得上他了,就是不知道四郎愿不愿意……
贾章一直盯着王宁安,见他听到是兄弟时候,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老爹所言的确不错,王宁安这小子对自己人是够意思的。能和王四郎结亲,双方日后没准真能走到一起,那样一来,老爹就有了一个强援,贾家也多了一条路啊!
“贾大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还要看当事人的心思……眼下四郎也在延安府,如果令爱能看得上他,我自然愿意成全。”
“那就多谢王相公了。”贾章也没指望王宁安一口答应,双方多了一层关系,谈起来越发亲切。
王宁安多喝了几杯,随口道:“贾大人可是恩荫入仕?”
贾章道:“嗯,早些年不肯用功读书,这些年科甲正途越发显贵,恩荫入仕,低人一等啊!”
“哈哈哈,贾大人也不要这么说。入仕只是开头,能做到什么位置,却要看自己的本事!就说那些科甲正途的官吏,明明青唐有六个知府等着他们,结果一个个装病推脱,把陛下都给气到了,着实可恶!”
身为贾昌朝的公子,贾章也得到了几分老爹的真传。
他稍微迟疑一下,立刻站起来。
“王相公,下官不才,愿意为君分忧,青唐拓土开边,乃是一大壮举,不才愿意去青唐,不需要知府,知州,能给我个县令就行,下官愿意为朝廷披肝沥胆,还请王相公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