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和鱼肉(娱乐圈 NP H)》 接了一单 小刀拖着还很新的行李箱,手里提溜着化妆包,两样东西都是她吃饭的家伙,买的牌子货。到地方了,艺人还没到,她就先把要用的化妆品在桌上排开,那也都是斥了巨资买的贵妇品牌,粗略算算,连箱子带化妆包再算上所有内容物,得有个好几万。 小刀是个新晋独立化妆师,但因为她有个好师父,早年间跟来跟去打下手时也积累了不少人脉,手里颇有些好单子可供选择的,与这单差事同时找她的,就有单服装广告拍摄和一单明星直播,那两个工作地点都在市中心,报酬颇丰,但她最后选的却是——跑到大老远给一个还在比赛中的选秀选手的外快拍摄做造型。 小刀不是傻子,也不是做慈善,更不是对那个选秀选手有不一般的感情。小刀有自己的考量。 这拍摄地条件简陋,厕所都是临时用板子围起来的,周围还有些来路不明的人走来走去,小刀找到了联系她来的人。那个人留着个蘑菇头,名字也叫蘑菇。 “这还有别的厕所么?” “刀姐,没了。” “那不是有个?”小刀指指绿背景旁的一个活动板房。 蘑菇不好意思道:“那是明星专用的。” 小刀笑笑:“已经能算明星了?选秀不是还没结束呢吗?” 蘑菇对小刀有点惧怕,倒不是真的怕,只是蘑菇多少算个体面人,怕尴尬。小刀这话一出,她也不知该怎么接,搓搓手,倒像她做了错事。蘑菇又说:“要不,姐,我陪你去上厕所,我在外面给你看着?” 小刀说:“不用了。” 那厕所还是老式蹲坑,下面一条长沟,人过去,裤子还没脱,就先叮了十个八个蚊子块,等蹲了下去,一撒尿,一头就激起了沟里的一群飞蝇。尿完了拉一拉头顶已经开花成穗儿的塑料绳,又轰隆隆地泄洪,溅得裤脚都湿了,一个厕所上得那是……四个字:下放,上火。 结果连个手都没处洗,小刀打算回去用免洗酒精,正走着呢,看到一辆保姆车停下来,车是挺贵的那种,车门开了,助理模样的先跳下来,把伞给打好,手遮在车门顶,护着个浑身包得像木乃伊样的人下车。 小刀看过几眼那个选秀节目,对那选手也算是单方面认识的,他名字叫苏彗,二十一岁,电视上看还挺幼态的,这会儿看他本人,只觉得似乎比她想象得要高很多,一个细长条子。 苏彗一步快过一步往片场走,小刀在其后,听见里头蘑菇在恭维。 “苏老师,苏老师这里请。”看见小刀,蘑菇赶忙介绍,“苏老师,这位是小刀老师,咱们的造型老师。” 苏彗头也没回,他助理说:“其实咱们想用……”他说了个化妆大牛的名字。 蘑菇呵呵道:“那位老师不是去电影节了么?” 苏彗听了那话老大不高兴,还包着口罩墨镜和帽子,也不拿掉,闷闷地:“抓紧时间。” 小刀见过的演员歌手明星多了,选秀的倒是第一次接触,不免新奇。但对方不把她当盘菜,她也懒得去寒暄,她原本也不擅长那个。看蘑菇把人往化妆台那儿带,她就也不咸不淡地过去了。 “苏老师,这位小刀老师之前是跟着万平老师的,现在开始自己单干了,手艺了得的,之前梁晖那套硬照就是小刀老师的作品。” 苏彗没什么反应,脸朝向镜子,都不知道他在不在听。小刀想,谱儿真大。 小刀也不管苏彗看没看见,快速点了下头,算作职场基本礼仪,然后一个眼疾手快,就把那顶一直牢牢粘在他头上的帽子给拔了。苏彗身子明显一震,但小刀没给他反应时间,打铁趁热地继续摘掉了他的墨镜和口罩,那口罩带子还勒了下他的耳朵,小刀也没在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好不爽快。 我要用最白色号 苏彗的脸色不好看,但是他的脸倒是很好看。他五官的排布十分和谐,眼睛很出彩,是在电视上看完全想象不到本人会这么好看的水平。他在电视里总显得肿,一肿,就把最好看的眼睛给挤压变小,一个五官的细微改变,就会改变整体的排布,由是产生云泥之别。小刀原本准备的化妆造型思路是根据他电视上的形象来的,现在得调整方案了。 小刀在这里思索,苏彗却在镜子里紧紧盯着小刀,他大概没遇过如此“粗暴”的造型师。小刀迎上那对好看却不善的眼睛道:“那我开始了。”小刀把手伸到苏彗脸侧,他突然开口了:“等等。” 小刀等他说完。 “你打算怎么弄,不跟我商量一下的吗?你……”苏彗说起话来声音挺软,声线使然,但就显得不那么有气势,他大概自己也知道,所以表情愈加地表现出不爽。 小刀无所谓,说:“哦,因为你的眼睛长得好看,所以重点肯定要突出眼睛。另外,你的脸比较饱满,上镜会显肿,所以我会强调你的轮廓。另外你的颞部长得不太好,肯定不适合太贴头皮的发型,脑袋两侧要弄蓬松。你的气质挺天真,也不适宜太重的造型感,总体走自然风。”其实小刀能说很久,但她也懒得,她知道这个苏彗只是要立个下马威罢了,挑了几个随便说说,没想到那苏彗听了却不说话了,只轻轻嗯了下。 “有什么成分过敏吗?” “没。” 小刀拿了瓶精油,往手心里倒了点,搓热了往苏彗脸上摁,很用力地摁。苏彗道:“你这……你这是什么油。” “护肤油啊,你皮肤太干了,不上点儿油肯定卡粉。顺便按一按,消消肿。” 苏彗在脑袋被小刀摁来摁去的间隙拿过那瓶油看了看,又不声不响地放了回去。他刚把眼睛闭起来,却感到脸上的力道没了,小刀丢下了他跑开了。 “怎么了?”苏彗问。 “哦,我突然想起来刚才上完厕所没洗手,我冲冲去。” 苏彗难以置信:“你……为什么不洗手!?” “没地方洗,不信你自己去看,那里连上个厕所都费劲。” 苏彗似乎气得不轻,又想起自己脸上被小刀用没洗过的手混合黏糊糊的精油摁了一通,着急道:“我过敏了,你快点,我要过敏了。” 小刀说:“你皮肤挺健康的,屏障很好。刚不是说没什么过敏成分么。” “给我擦掉。” 小刀弄干净手,拿了洁肤巾替苏彗把多余的油分揿掉,原本显得干燥的苏彗这下子皮肤自然透光,质感很好,他又没话说了。小刀拿了两叁瓶粉底过来,开始调色,分区分颜色往苏彗脸上涂,苏彗看那些颜色都不怎么提亮,说:“我要用最白色号,你这些颜色太暗了,上镜会显得气色差。” “不会。” “我要用最白色号的。” 小刀觉得他烦。屁都不懂,话那么多,一直打断她思路。于是没理他。 苏彗脸一偏,不让小刀继续弄了,他又用那对眼睛盯着她:“我要换造型师。” 小刀笑了,她擦了擦手,往化妆台上一靠,拉下了口罩,就朝苏彗看着,表情很是玩味。 苏彗刚才一直没正眼瞧她,这时才看清她的脸,她长得平淡但干净,这种脸没什么年龄感,她的嘴角下撇,天然显出威严,苏彗没想到藏在口罩下的是这样一张脸,一时有些愣了,气焰弱下来,但又不高兴:“把我经纪人喊来。” 小刀原本想叫他自己去喊,但想了想,还是照做了,心里嘀咕,原来那是经纪人不是助理啊。 经纪人不知在和蘑菇说些什么,样子很是激动,小刀戳了戳他:“苏彗找你。” 蘑菇说:“怎么了,是哪里不满意吗?” 经纪人一面往苏彗处走,一面回头看了小刀两眼。就听小刀对蘑菇说:“对我不满意。” “刀姐,苏彗老师是对您不熟悉,您别往心里去啊。” “我怎么会往心里去,他比我小将近十岁,我不跟这种男的一般计较。” 经纪人和苏彗说了会儿话,期间频频朝小刀看过来,最后,苏彗似是委曲求全,经纪人拍了拍他的肩,又回来了:“你去吧,继续。” 小刀就又走到苏彗背后,苏彗不看她,低头玩手机。 “抬头。” 苏彗勉强正了正身子,把手机举高,小刀无意间瞥了眼,就看见他正在刷微博,屏幕上是他和另一个选手的合影,他看起来比旁边的胖了十斤。 小刀按着自己的方案弄到一半,那个苏彗竟还睡着了,但他还是睡着了比较好,终于可以任她摆布,总算是赶在时间点上把造型搞完了。她自己很满意,这苏彗的妆造只要做好了,真的帅。小刀拍了拍他的背:“醒醒。” 苏彗如惊弓之鸟,身子弹了一下,像是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方,直到看到小刀才缓和下来,然后他就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小刀知道,他比她还满意。他好像在憋笑,憋住那种觉得自己实在太帅的忍不住的笑。 苏彗被人带着去拍摄了,小刀快速整理了一下,带了补妆用品去场边候着,根据打光,她又给苏彗扑了些散粉,让妆效更加干爽。在监视器里的苏彗,像一只刚从美容院打理干净出来的名品大狗。摄影师一边拍,他的团队就在现场修图,拍摄效果很好,赶到现场的客户见了堪比成品的半成品照片,十分满意,只觉得从没见过如此清爽帅气的苏彗,更觉得自己选对了大使。 拍摄比预计得还早结束了一小时。 苏彗心情比一开始好很多,面色也和煦了,小刀给他卸妆时,他还配合地转动脸庞,喷了个有机植物水、上了个保湿霜后,小刀的工作完成,把行李箱展开,把桌上物品有条有理归置原处,吹风机、卷发棒、直板夹等单独放一个大包,大包迭小包,特别贵的易碎品,就放进手拎化妆包里,在做这一切时,苏彗也不走,就坐那看,小刀只当没看见,整理完毕,她说:“好了,我先走了,再见。” 苏彗抢道:“能问吗?你收多少钱?” 小刀的脸重新藏回大口罩下,声音隔了层无纺布后,格外无感情:“怎么?” “你的妆造很不错……我们也许还有机会合作。” “得看我有没有时间了。” “……加个微信吧?” 小刀看了看不远处的蘑菇和苏彗经纪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打开自己的二维码:“你扫我。” 苏彗有点意外:“一般都是别人扫我。” “那随你。” 苏彗无奈,过来扫了小刀,又有点不甘心:“你不会不通过吧?” 小刀哧地一笑,没说什么,拖着行李箱拎着化妆包,像来时那样,走了。 未接来电 小刀当然会通过苏彗的,苏彗多虑了。 回到家里,小刀先洗了个澡,热气腾腾地从浴室出来,正巧收到蘑菇发来的尾款,她回一个:合作愉快。又返了个红包给蘑菇:买杯奶茶喝。回到对话列表,苏彗那个框只有系统的“已添加好友”提示。小刀把手机甩到一旁,去做思慕雪喝。 这之后半个月,苏彗没给小刀发过微信,小刀也没给他发。小刀刷朋友圈时也没看到过苏彗的内容,她怀疑苏彗是不是把她给屏蔽了。星期五晚上,她约了好朋友陈怡吃饭,结果到处排队,她二人就去城市超市买了红酒和牛排,直接回小刀家吃。陈怡是广告公司的,服务的客户恰好是那个选秀节目的赞助商,她叫小刀把电视打开。 两人聊起苏彗。 “本人怎么样,帅么?” “帅。” “真的?” “真的。比电视上好看多了,镜头真是残酷。” 陈怡说:“苏彗看着挺肿的啊,我手里其他客户挑人都不会挑中他,他看着也没有什么C相。” 小刀想了想:“我那天看他,不肿。” “哎,那他皮肤好么?” “挺好,干皮。” “你对他印象怎么样?我之后方案里遇见什么合适的,要不要推荐他?” “随你啊。” 镜头给到了苏彗,陈怡直感叹:“你还说不肿,你看看,跟发面馒头一样。” 小刀说:“真的,电视上怎么这样,是不是累的。” 陈怡说:“倒也有可能,他们这个节目是连手机都给收走的,什么也别想,就训练,半夜里都随时给你叫起来训练。” 小刀想,哦,原来手机是被收走了啊。 陈怡换了个话题:“你那个超级项目呢,有眉目了么?” 小刀喝了口红酒:“没。” “哎,你见过的皮肤最好的、本人最帅的明星是谁?”陈怡的话题又绕回去了。 小刀说:“我没见过。但我师父说,戴引很完美,帅得我师父大气不敢出,皮肤连个毛孔都没。” 陈怡说:“真的假的。” 当晚入睡前,小刀又一次打开一个文件,那是圈内人人瞩目的超级项目资料,国际超一线大导和超一线女演员的电影,许多位置都空缺着。小刀想去。去了,就能成名。 她一定得去。 睡到凌晨两点多钟,小刀起夜了,睡前不该喝太多酒的,她一喝酒就觉浅,一点尿都憋不住。顺道洗了把脸,往太阳穴上点了薄荷膏,再钻回床上,又被辣得睡不着了。小刀拿了手机来玩,勿扰模式下,她发现有个未接通知。居然是苏彗。 一点四十七分,苏彗给她打了个微信视频通话,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留言,只是孤零零地一个“未接通”。 手机不是被收走了么?小刀盯着手机看了会儿,只觉得太阳穴越来越辣,辣得她脑子里都沸腾了,沿着神经,热气窜进她的四肢百骸里。她倒迷迷糊糊地睡了,睡得极沉,睡到了第二天的大中午。 傍晚,小刀去给上次找过她的那个服装品牌做妆造。人家特有诚意,专门候着她的时间来,预算还很充足。那个牌子新一季走Y2K风,小刀挺喜欢,在摄影师的大平层studio里,小刀工作得很尽兴。全弄完是深夜了,模特们给予小刀最大的肯定,是不让她卸妆,“我要带着这个妆直接去蹦迪”,小刀乐得轻松,去地下车库取车。 坐进车里,她系好安全带,刚准备走,车载音响就叮叮当当来了个环绕声的视频电话通知,把小刀给吓了一跳,抓了手机过来,就看见苏彗的头像。小刀也没犹豫,接了起来。 “什么事?” 苏彗凑在镜头前,有点胡茬,他头发松散,像刚洗过,他有点尴尬:“您这是在哪,怎么这么黑。” “停车库。” “半夜叁更在停车库干嘛?要出去?” “回家。” “刚忙完?” “……你找我有事?” 小刀特地不去问凌晨的那个未接来电,他有一就有二,要是一很重要,他会在二里说明。今天的工作虽然愉快,到底也是累的,小刀只想快点回去休息。 “您在哪?喝一杯么?” 小刀愣了愣:“你不是在录节目?” 对面苏彗笑笑:“淘汰了,不用录了。” “哦,难怪你有手机了。” “您来找我,或者我去找您也行。” 小刀觉得这个苏彗有点不一样。至少,没了第一次见面时带着结界的优越感。但小刀也不会因为这种细微的施舍就感恩戴德,她说:“太晚了,改天吧。” “改哪天?” “到底什么事?” “小刀老师,我想请您帮忙。只要您肯帮我,您提什么要求都行,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帮你去做。” 小刀有点感兴趣了。她说:“具体时间不好说,我空了再找你。” “您不是在打发我吧?小刀老师,我真的有事要请您帮忙。” “知道了。先挂了。” 小刀掐断那边还想说话的苏彗,点开他头像看了看,一张平平无奇的自拍照,再进他朋友圈,他也没有就淘汰一事发表任何感想,上一条朋友圈还是在录节目第一天发的。小刀关了手机,开车回家。 各取所需的晚餐 结果小刀就把这件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大概叁天后,苏彗又来找她了,那时小刀正在泡澡。她换成语音通话:“你为什么每次都要打视频?” “习惯了。您在干嘛?有空吗?” “我在泡澡。” “有空吗?我去找您好吗?” “电话里说不行吗?” 苏彗支支吾吾:“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小刀还没吃饭,于是她说:“那你找个地方,一起吃晚饭好了。” 苏彗道:“行!地址我发你。” 小刀继续泡澡,待额头冒汗才起来,头发吹干擦上保湿霜,换了衣服出门。照着导航开到地方,进入一条辅路,树影重重迭迭,独栋小楼藏在幽暗的路灯后,还有保安来问询,听她说了门牌号,对讲机确认后才放她进去。往里开了一阵,就看见路边站着个人,小刀认出来那是苏彗的经纪人。 “小刀老师,您请进,车我帮您去停。”这经纪人也换了副嘴脸,小刀哦了一声,一旁有扇竹门虚掩,推开是一段石头台阶,拾阶而上,就看见苏彗等在尽头。 “来啦。” “这什么地方,怎么搞得神神秘秘的。” “哦,这我家。” “啊?” 苏彗带小刀又经过一个花园,才真的到了入户的大门,小刀问:“这你家?” “对啊。” “哦。” 走过一个拱门,就到了餐厅,桌上点着蜡烛,摆好了菜肴,还有两瓶看起来挺贵的酒,窗景里乍一看好像是海水,实则是深沉无边的夜。 “你这……” “小刀老师,您坐吧。这是我家厨师做的。” 小刀是饿了,来都来了,没什么好推辞。苏彗等在她身后似乎要替她推椅子,她摆了摆手:“我自己来。” 苏彗就坐她对面:“喝么?” “我开车了,不喝。” “难道我还没办法让您和您的车一起回去?” “不喝。” 苏彗自己倒了酒。 小刀吃着,她察觉到苏彗有点坐立不安,再联系到他和他经纪人的转变,她其实也挺好奇他到底为着什么事找她。所以她适时给了苏彗一个信号:看了他一眼。 苏彗果然像获得许可似的,道:“小刀老师,您也知道,我被淘汰了,我不用录节目了,我就是为了这个找您来的,希望您帮帮我。我是被淘汰了,但我其实还没真的被淘汰。” “什么意思?” “被淘汰的人都可以再录一个一分钟的拉票小视频,最后点赞最高的那个就可以不被淘汰。” “你是要我给你点赞么,可以,没问题。” “……小刀老师,我想请您给我做造型。” “节目组没有自己的造型师么?” “有的,但是……和您差远了。”苏彗说,“他们不用心,每次我做完造型还没素颜好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且看着尤其的肿胀,你知道网友都叫我什么……” “什么?” “食用小苏打。” “为什么?” “食用小苏打会发面。” 小刀没忍住笑出声。 “你知道为什么?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给你用的粉底色号太白了,而且整张脸只用那一个色号,原本还有点明暗立体感的,糊上那么一层就变成大面团了,正常。” “所以呀,小刀老师,您看您这么懂行,所以我才找您啊。而且上次那个拍摄,您给我弄得是我迄今觉得最帅的一次。您放心,报酬方面肯定不会亏待您。” 小刀放下餐具,擦了擦嘴,她有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刚过二十岁的男孩:“为什么?” “什么?” “苏彗,你已经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你看看你这个条件,我都叹为观止了好么?你已经拥有这些了,何必去参加选秀?你这已经是不少人想要的终点了吧。” 苏彗握着酒杯的手指尖被灯光照得像是透明的,红酒映在那里,他的手指像在滴血。他一动,又用大拇指去摩挲杯沿,他说:“因为我还想要更多。” 小刀拍拍手:“够坦诚。” “所以,您能帮我吗?” “你觉得妆造就可以帮你扳回一城?” “当然不仅仅是妆造,其他方面我也会尽力,但是,妆造是最能打反差的,大家也还是更愿意给好看的人机会啊。” 小刀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不过,我不是被你的剖白打动的,我只是对自己的专业能力很有信心。你要翻盘,找我就没错。” 苏彗极高兴:“小刀老师,您太好了。” 小刀制止他:“先别着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有个条件。” “我说过了,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都会帮您去做。” 小刀笑了:“你当然能办到,而且还很简单。”她顿了顿,“我想认识你叔叔。” 和他做了? 苏彗一愣,看向那个总是没什么大表情的女人,说:“你知道我叔叔?” 小刀坦然:“当然,否则我为什么要接那种活儿。” “哪、哪种?” “就是那种上完厕所都没地方洗手的活儿啊。” 苏彗的叔叔是苏鼎,在这行混的,哪个不知道苏鼎。只不过,苏鼎的侄子是苏彗这件事没什么人知道。这消息还是蘑菇透露给小刀的,那些及时返回的红包,相当有用处。 小刀问:“其实,你有你叔叔这样的资本,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苏彗简单说:“我叔叔不太支持,他希望我去念书。” 小刀想说点什么,还是作罢,与她无关的事少说为妙,她的好奇心已经满足,眼下还是专注自己最重要:“所以你能不能介绍我认识你叔叔?” 苏彗年轻,但也不蠢,想认识他叔叔的人太多了,通过各种途径的都有,走他这根线的,小刀也非第一人。不同的是,以往都别人求着他,这回是他得求着小刀。 “我尽量吧。他很忙。” “那也就是说我可能做白工咯?” “我说了我会尽量的……” “价钱都好说。” “我想赚长线大钱。” “……” 小刀喝了口气泡水,看了看手机,表明了去意:“那等你有个准信了再找我吧,我先走了。” 苏彗一急,摁住小刀的手:“我等不起,那个拉票视频后天就要录了。” 小刀也没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云淡风轻地感受他的力度,年轻气盛,随意一摁都这么重,只是这样的好体力维持不了几年。小刀笑了笑:“后天么?那你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了,抓紧啊,你的时间不多。”然后她起身,离开,很帅。 小刀原本还有点担心自己耍帅扬长而去会遭到苏彗经纪人的阻拦,那个经纪人看起来像流氓一样,但还好,苏彗是个要面子的人,等小刀走出他的大豪宅,车已经停在别墅外。 小刀没回家,她熟络地把车开进某高级酒店。套房还是那个熟悉的套房,灯开得跟闹鬼一样,大落地窗把城市的夜景揽进来,有人对窗而坐,微垂着头。 “从哪儿过来的?” 小刀随手放下车钥匙,倒了杯水,躺到香妃榻上,舒了口气,道:“你今天怎么有空。” 窗外霓虹灯映着小刀手中的玻璃杯,把其中液体照得暗涌浮动,是小刀有些轻微发颤。她止不住地发颤。 皮沙发响起摩擦的声音,那人朝小刀挪过来,沙发就嘎吱嘎吱响个不停,这声音像催命符,小刀只觉得自己快要拿不住杯子,她的身体反应比她设想得还要激动。她不想就这样下去,旋即扭开了手边的落地灯。啪的一下,橙黄暖光射下来,两人都下意识眯了眯眼。 是小刀先看过去,已经两个月十叁天没见了,他瘦了些。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关系,他尤其苍白,简直像刚流了半身的血。他穿着宽松的衬衫,衬衫因为他的动作而发皱,他的手掩在眼睛上,嘴抿起来。 “开灯干嘛。”他抱怨。 “我看不清。” 他听了却轻轻笑了,笑声到了结尾变成一声轻叹,听起来粘粘糊糊:“你要看清什么。” 他捉住小刀的手,一点点摩挲上去,他的手干燥微凉,像条蛇,吐着信子舔上去,舔一下,又挪开,小刀发痒,发烫,呼吸渐渐急促,玻璃杯落地,也不知碎了没有,只是水流了一地。 小刀彻底躺倒在榻上,不经意间,灯又被他关了,在忽然压下来的黑暗中,他更加自如,解开小刀的衣扣,又不继续动,就让她的身体暴露在夜色中。 小刀不穿内衣,觉得冷,但又觉得热。他们在沉默中对视,小刀慢慢挣起上身,吻了过去,一边带着他的手抚摸她的身体。他随她而动,他们的位置发生变化,小刀骑到他身上,垂眼看他。 他在小刀身下,闷闷地发笑。他修长的双腿曲起来,垫在小刀背后,伸手去抚摸她的脸。 他问:“我们多久没见了?” 小刀说:“谁会去记这种事。” 他的手移到小刀的锁骨:“犟。” 她俯下身去,堵住他的嘴,他舌头缠她一阵,沿着她的下巴吻下去,而后一翻身,又把她压到身下,舌尖就卷在她乳尖,一手摁在她小腹,用掌根往下探,指尖拨开毛发的阻挡,去找她早就已经充血的那颗豆。他对她的身体太熟悉,可是两个多月没见,那熟悉里竟又生出了陌生,他心里燃起了胜负欲。她怎敢对他陌生。 他的舌尖太狡猾,搅着她挺立的乳尖不放,又轻咬一下,一阵酥麻散开,小刀呻吟了一声,与此同时,在她身下的手指滑到她的窄缝去捞了一把,滑腻腻如蜂蜜,手指又探回去,回到她最敏感、最能感到舒服的那颗蜜豆上,小刀又叫了出来,他的速度慢慢加快。 “你从哪儿过来的。”他伏在她耳边低声问。 小刀在断断续续的喘息中道:“……你不认识……” “跟他做了?刚跟他做完过来的?” 手指就在她的下面揉捻,另一只手抓住她的乳房,滑腻的皮肤从他指缝漏出来,她的下身拱起,闭着眼嘴里不停地哼哼唧唧,她很喜欢叫,喜欢叫得放肆。她感到下身一阵阵发紧发疼,嫌他不够快,她一把摁住他的手指,加快揉搓自己的阴蒂,她的心跳咚咚咚捶击着,意识逐渐抽离,脸发烫,她听见放浪的呻吟来自她自己,她感到一股、两股、一阵、又一阵的紧缩漾开来,她叹息着、抽搐着,向后仰。 愉悦持续了十秒,小刀身上的热浪渐渐消退,她半闭着的眼睁开,看见他下了沙发,正在拿纸巾擦手。 他的轮廓即使在微光下依旧分明,这是一张令人心动的脸,以小刀的眼光来看,这张脸堪称完美,是没有化妆师发挥余地的骨相皮相。而这也不是小刀一个人的偏见,小刀的师父、纵横沙场的老将万平,也觉得这张脸不可逼视。 纵使到了今天,小刀也有点搞不明白,她怎么就和戴引搞上了。 还是走了 小刀和戴引认识的契机,当然是因为工作,那时候小刀还是万平的徒弟兼助手,是不能给明星艺人上手化妆的,只能帮他们换衣服。那次杂志拍摄的现场,空调出了点问题,热得要死,小刀推着移动衣架进戴引休息室时,戴引没穿裤子。 小刀吓了一跳,还是多看了两眼,那一看,就看到了戴引身上的伤痕。不是一点伤痕,是很多伤痕。她决定退出房间,但戴引叫住了她:“先换哪件?” 戴引有意无意和小刀聊天,问她看过几部他的作品,喜欢哪个角色,小刀其实没怎么看过,平时也只是看过几张戴引的照片,然后觉得他挺帅的,仅此而已,突然问到她,她也说不上来,随便打个哈哈搪塞过去了。当天结束拍摄时,戴引往小刀的手里塞了张纸条,上面是他的号码。 主动权在小刀手里。她可以立即就打给他,也可以拖一阵再打给他。她可以打给他,也可以永远都不打给他。但是小刀很清楚,戴引敢把主动权交给她,是因为他对他自己太自信。他相信,小刀一定一定会打给他。 不负他望,小刀果然回了电话,并且是在当天晚上。她去他下榻的酒店找他,他在幽暗的房间里坐着。然后他们就发生了关系。戴引技术不错,也懂得体贴,虽然小刀并没有因为纳入式的性爱得到和男性相等的快感,小刀表现出来了。戴引很意外,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表达不满意。于是他就用手把小刀送上高潮,此后,手,就成了小刀和戴引最主要的做爱方式。在这一点上,小刀喜欢戴引。 戴引找小刀去的目的,却也不仅仅为了和她做爱。他捏着小刀的手,让她游走在他皮肤上蜿蜒的伤痕,一道一道,像丘壑,有的新鲜,有的老旧。小刀什么也没问,但最终在流理台上那大大小小的精神类药瓶里窥见了戴引的秘密。他自残。 他就像宫斗剧里的桥段似的,自残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露在外面的皮肤都那么完美,而在最私密的地方,却满目疮痍。 小刀和戴引的关系是秘密。当他们俩都忙起来时,可以很长时间不联系,但只要戴引和她同城,就一定会找她。她偶尔也会看见戴引的采访物料,他用那张俊美的脸笑着说平时下了戏就看书喝茶,九点睡觉,小刀就觉得可笑。也想过不再和他见面,但她忍不住。 说不清楚是不是因为戴引长得实在太符合她的审美。 “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从哪儿来的。”戴引对这个问题很执着,小刀越是闪烁其词,他就越是要追问。 “说了你不认识的,一个选秀艺人,叫苏彗。” “苏鼎的侄子。”戴引说。 “你知道?” 戴引望了望小刀:“你和他做了?我舒服,还是他舒服?” “没做。” 小刀摸了摸戴引的下身,他已经褪去情欲,小刀也累了,什么也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她把被子拉过来,身子在里面蜷成一团,不再说话。 戴引沉默片刻,说:“我明天一早要走。” 小刀就像机器人一样直起身子,去地下捡起自己的衣服穿好,找了会儿车钥匙,最后发现在沙发缝里,她一言不发地到门口,看也不看戴引,戴引跟过来拉住她:“你不高兴?” 小刀说:“没有,我困了。” 戴引从后拥住小刀,亲吻她的颈侧,他用力了,小刀只觉得皮肤一痛,知道他弄了个草莓出来。她挣开他。 “你睡在这里也行。只是,我怕明天早上弄醒你。” 小刀没理他,打开了门,戴引捉她手腕,被她甩开了,小刀还是走了。 再接一单 回家是下半夜了,小刀睡得零零碎碎,一会儿做梦,一会儿惊醒,一会儿在苏彗家吃饭,一会儿又到了戴引的床上。她梦见和苏彗说话,但苏彗说了什么她听不清,于是她大声询问,结果她把自己喊醒了。而苏彗的声音,却真的响起来:“喂?喂?” 原来半梦半醒间,她接了苏彗的电话。 “……几点了?” “什么?十一点了,听得见么?” “早上,还是晚上……” 小刀把手机拿离耳朵,看了看,是中午十一点。 “什么事?” 苏彗很无奈:“我刚刚说的你全都没听见啊。”他只得从头开始,“你不是要认识我叔叔?我安排好了,但是得下星期,他现在人不在国内,你觉得怎么样?” “下星期?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要是明天我给你做完造型,下星期你直接失踪,我上哪儿说理去。” 苏彗觉得这个小刀老师应该有起床气,她说话明显比前两次态度差。他是有求于人,也没办法,说:“那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小刀一时也想不出。她刚醒,昨晚也没睡好,脑子里像搅翻了浆糊。她不耐烦道:“怎么什么都要我想,你就不能拿点诚意出来,主动提个方案?” 苏彗想了想:“那,那要是我骗你,我那套别墅就送你。” 小刀不语,苏彗又在那里喂喂喂,结果就听见她说:“……口说无凭?” …… 一天后,苏彗派了车去接小刀,录制地点很远,在另一个城市,小刀睡着了又醒,醒了又睡,看到的却还是高速公路旁的田埂。到下午一点多,才终于到了地方,她被带着去了录制厅后台,苏彗戴着口罩坐在最里面。 被淘汰的有十个男孩。粗看都挺漂亮,他们在镜头前或许有些笨拙,有素人感,但在镜头下,他们都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苏彗还算是最嫩的那个。小刀看见一张挺熟悉的脸,那张脸的主人头发染成了白色,戴着银色耳圈,精瘦,下垂眼。她想了想,回忆起这是苏彗那天刷微博时,合影中的另一个选手,好像叫什么霖的。 苏彗朝小刀猛挥手,小刀走了过去。 “别墅产证带了么?” 苏彗听出小刀是在开玩笑,嘻嘻哈哈地帮她把护肤品化妆品放到桌上。他在这里的样子,又是另一种。不是明星,不是富二代,倒像个大学生,还是能进学生会的那种。小刀看他脸,说:“今天不肿。” 苏彗邀功似的:“我忌口了,昨天少盐饮食,而且晚饭后就没喝水,今天早上喝了黑咖啡,刚才又喝了一杯。” 小刀说:“你不要命了。” “我每次都这样,但是上镜还是肿,就靠小刀老师妙手回春了。” “二十一岁,刚立春,回什么春。” 说归说,小刀已经收了钱,苏彗为表诚意,直接结的全款。小刀是个专业的,更加敬业。她没有太多时间跟苏彗插科打诨,苏彗找她来也不是为了聊天,于是一二叁,她立即进入状态,不过这次是以大量的喷雾开始的。 苏彗疑惑:“上次不是涂油的么?”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 喷雾喷到会微微滴水的状态,小刀停下了,静置五秒,她才用纸巾摁干了多余水分。她观察过打光,这个节目的光打得没什么层次,都是大白光,更容易显得人扁平,所以修容得花大功夫,又不能显得用力过猛,又要确实有效,着实有种重新画骨的感觉。 苏彗一直很认真地盯着镜子,像是在学手艺。小刀随意道:“看这么认真,以后打算自己画?” “我叔叔说过,很多事情可以不会做,但是要会看,否则就无法识人善用。” 小刀忍不住喷笑出声。 “笑什么,真的啊。我妈也这么说过,像她要是不懂家务活,她就不知道家里请的佣人做得到不到位。” 小刀在苏彗后脑勺拍了一把:“你还真把自己当人上人。” 你喜欢什么样的 苏彗突然盯着小刀看。 他的视线流连在她颈项,又回到她脸上。 小刀忙碌的手也被那道滑来滑去的视线打断了,干脆停下来,看着苏彗。 苏彗笑了笑,手指轻轻抵在唇边,于是就看不清他的笑容,只能看到他那对漂亮眼睛里流露出的暧昧。 小刀一愣,继而也朝镜子里的自己看过去,她看到自己的脖子。 哦,明白了。 苏彗说:“都是成年人,我懂。” 小刀觉得他无聊,没接话。 苏彗却来了兴趣:“没想到你……你喜欢什么样的?” 小刀说:“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苏彗不甘心了:“我这样的是什么样的?我哪儿不好了?” 小刀转到苏彗身后,帮他卷后脑勺的头发,挺专心的样子,并不回答苏彗那种找夸式的疑问。 苏彗大概也觉得这种拉锯没什么意思,抓过了手机来玩,他的头微微低下去,后脖颈的骨节凸起,他其实很精瘦,他不过是因为年轻,所以有饱满的胶原蛋白,和饱满的天真,以及饱满的残忍,而已。 小刀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与其关心我喜欢什么样的,不如关心下你的隐私问题。” 苏彗抬眼。 “贴个防窥膜。” 苏彗立马看了看手机屏幕,略心虚地把手机给锁屏了。 但小刀还是看见了,熄屏前那张照片上的人,一个是苏彗,另一个,白发显眼。 “你似乎挺较劲,我上次也见你看他照片。” 苏彗被小刀当面戳破,不太自在了,他“咣”一下把手机扔回桌上,但似乎力道超过他的预计,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赶紧去看小刀有没有看见他的狼狈相,却发现小刀自始至终好像都没看他。于是自嘲一笑,但也放松了。 苏彗说:“不是我要较劲,是网友。” 小刀问:“他叫什么,什么霖?” 苏彗做了个手势,让小刀放低声:“袁一霖……被听见了多尴尬,我可不想被说倒贴。”他又挺不屑,“我还需要倒贴?” 小刀给苏彗抓上定型发蜡,又仔细捻了几绺,制造出凌而不乱的自然感,随口说:“听起来有恩怨。” 苏彗冷笑:“有没有恩不知道,怨是有的,你没看见他粉丝是怎么骂我的,我还没被人那么骂过。” “但不还是和你一起被淘汰?” “不是淘汰,准淘汰, 而且他……事情可复杂了。” “我最讨厌复杂两个字。” 小刀有段时间没说话,在认真调口红颜色,然后她捏住苏彗下巴,让他转过来,她小指搁在他下巴,用唇刷一笔笔细细上色。 苏彗的眼神落在小刀露在口罩外的上半张脸,她凑得这么近,他也只能观察她的细节。她皮肤很好,通透,她的瞳色挺淡,和她的皮肤很配。她的鼻梁挺细巧,不高,但也不低,在她眉眼间,刚好够用。 小刀倏地盯回来:“你在研究我?” 苏彗的嘴唇掌握在小刀指尖不能动,他磕磕巴巴地说:“你皮肤很好。” 小刀想了想,说:“你是gay么?” 苏彗大惊失色,怎么会有个人说话这么直接,直接得像是不过脑子。他一下挣开了小刀的手,说:“我不是,你别瞎说好吗姐姐?” 小刀敷衍点头,重新把住他的脸:“别激动。” 苏彗嘟哝:“我能不激动吗……不让我问你的私事,你又在这瞎……” 把他的嘴画完,小刀远离他几步,上下打量,又回来补了几笔,最后像推拿师傅般松了松他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背,说:“好了。” 苏彗脸上还带着被上一个话题激出来的红晕,看向镜子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十分陌生,但陌生得很好看,脸上轮廓分明,但又没有什么妆感,他不得不佩服小刀的手艺:“你真的厉害。” 小刀点头:“确实。不管你们淘汰有什么复杂的内幕,总之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 苏彗好奇:“你都这么厉害了,那你师父得厉害成什么样?” 小刀习惯化完妆立即收拾桌面,把用不着的都放回箱子里的原位,她喜欢一步一步不出错的感觉。即使出错,她也要在最快时间内回溯到错误的源头,这就要求明晰的条理。 苏彗突然听见小刀说:“我不信。”她蹲在摊开的行李箱旁,慢悠悠地拉化妆包拉链。 “啊?” 小刀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上沾到的散粉,又把一瓶两瓶叁瓶粉底液都插回收纳袋里。“你说你不是gay,我说我不信啊。” “你……”苏彗气血上涌,刚要据理力争,节目组就像和小刀商量好了似的,这时候来喊人了—— “都准备好了么?走,走走!” 你不是gay? 那些男孩子像听见教官的哨声一样,迅速集合,苏彗抛下了没说完的话,也过去了,小刀这时看见那个白头发戴耳圈的、苏彗很上心的袁一霖慢吞吞地跟在队尾,最神奇的是,袁一霖一点造型都没做,小刀刚看见他时是什么样,他现在就还是那个样。 小刀习惯性观察袁一霖:他头骨长得很好,侧面看他的脸纵深很深,脸部肌肉走向舒服,线条流畅。但他的眼睛有点耷拉,于是气质就显得颓废,不像是阳光积极的选秀艺人,像什么呢……哦,如果说他是半夜去livehouse打工的穷乐手,倒更合适一点。 苏彗余气未消,转头来看小刀,结果就撞见了袁一霖,他像见着鬼似的赶紧弹开目光。 小刀脑子里出现叁个字:有意思。 然而苏彗的目光又回旋镖一样投过来,他看见了小刀的神色。 小刀坐下休息。苏彗的那个问题,让她想起师父。如果师父看到小刀给苏彗做的妆造,会怎么评价? 苏彗说,录制得很顺利。他的“顺利”一词,是比对着袁一霖的“不顺利”来说的。据说袁一霖对着镜头说,他还是打算回去继续组他的乐队。 车行驶在回程路上,小刀斜倚在最后一排,苏彗坐在驾驶座后面的位子,他神出鬼没的经纪人此时在副驾上。小刀摘了口罩,在喝气泡水,青柠味的。 小刀想,她没想错,袁一霖还真是个乐手。 她闭眼睡觉,这一睡,还真就睡过去了,昏昏沉沉的,当中醒过一两次,就见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路灯一盏连一盏,车速挺快,就感觉那些路灯手拉手在往前冲。苏彗也在睡觉,翘起的头发从椅背上窜出来,就像他二十出头的年纪一样活泼。小刀就又睡了,一直到苏彗把她喊醒,她才知道已经夜里十点多。 苏彗说:“你饿不饿?” 小刀说:“饿。” 车开进酒店辅路,苏彗和小刀先下车。小刀说:“今天怎么不回你的大别‘野’?” 苏彗道:“远。” 苏彗在这酒店似乎有个常备套房,小刀不免想起另一个人。Room service来得很快,这酒店的东西不难吃,他们俩本来也饿了,于是吃了半晌都没怎么说话。苏彗随手打开的电视正在播放一个爱情剧,两个男主演都是没见过的生面孔。这行当每天都有无数人进入,最终混出头的也就那么几个。而真混出来了,无非也就是达到苏彗目前的生活水准罢了。 小刀冷眼里看了看苏彗。 她吃完了,去厕所。厕所里的射灯照出她平整的脸。她泼了点冷水到脸上,又抬头,见额发淋湿粘在皮肤上。她确实有无可挑剔的好皮肤,这皮肤不仅仅在脸上,她的手滑落到领口,拉开了就见细腻的颈子上的吻痕,再往下,是她小而紧致的胸部。 小刀明白自己的,乍见平淡,但若给她机会,就会发觉那平淡的表面下,隐隐散发出的绢缎样的光泽。 这行当每天有那么多人冒头,不仅仅是演员,还有导演、编剧、摄影师、造型师……如果不能证明自己不可替代,那么被替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小刀紧了紧两爿衬衣,没有系上纽扣。 苏彗已经吃完,仰躺在沙发上,小刀朝他走过去。 把苏彗眼前的光都给挡住,小刀俯视着他。 苏彗不明所以,双手仍枕在脑后,只是当他看见小刀交迭在一起的衬衫没系扣时,神色慢慢变了。 变得…… 很难形容那是个什么表情。像惊讶,又不全是。 小刀的声音响起来:“你说……你不是gay?” 是处男 苏彗一时忘了呼吸,直到胸口微微发痛,忽而像马打鼻响般长吸鼻子,把喜怒哀乐都给放进了喘息。他似呓语般道:“你不是说不喜欢我这样的么……” 小刀说:“苏彗,我喜不喜欢你这样的,和你是不是gay,有什么关系?” 苏彗说:“我说了我不是。”他顿了顿,“但这总要彼此喜欢。” 苏彗其实在往后退缩,小刀现在总算看明白了,他是怕。至于他怕的是小刀、怕的是女人,还是怕突如其来的暧昧变数,就不得而知了。小刀打算问问。 “你害怕?” 苏彗还是那样说:“总要彼此喜欢的……” 小刀道:“我认识许多男人,我一个也不喜欢,可也不妨碍什么,相反,正是因为不喜欢,所以才无后顾之忧。你总不会以为我是要和你谈恋爱吧?” 苏彗摇头:“我是要出道做偶像的,我不能谈恋爱。” 小刀笑了。 小刀俯下身体,衬衫就朝两旁散开,她的身体在布料后面半露出来,苏彗不敢看,他索性闭起眼睛。然而小刀就骑坐在他腰际,他闭上眼睛,关掉视觉,其他地方的感觉却愈发敏锐了。他闻到小刀衬衫上隐隐的柠檬清香,那似乎和她喝的气泡水是一样的;她的大腿夹住他,一边膝盖顶在他侧腹,他有些发痒;她的手慢慢落下来,食指挑逗地划过他的喉结、颈项,挑开他的外套,又隔着里头的T恤继续往下,在他胸口打圈。 苏彗激凸了,而在小刀屁股底下、他的变化,也无处掩藏。 小刀觉得自己像厨师。正在料理一条新鲜的鱼。她拿着主厨刀,清楚明了鱼的肌理走向,晓得该从哪里下刀。刀该往何处走,横剖或竖划,她都处理得干净利落。鱼在挣扎,可也渐渐在她刀下,那些过于熟练快速的刀法,反倒让鱼陷入诡异的温柔里,它一边失去活力,一边安于认命。 苏彗突然涨红了面孔,一把推开小刀,他缩在沙发角落里,身子抖了几下,他蜷起来,一动不动了。 小刀慢悠悠过去,附在苏彗耳边问:“你是……射了?” 苏彗不响。 小刀去摸他头发,摸一摸,又问他:“舒服么?” 苏彗还是不响。 小刀明白了,苏彗是处男。 小刀又笑了。她笑得很开心。 在苏彗和小刀相识的短短的时间里,小刀没有这样笑过。她要么就是藏在口罩下冷笑、轻笑、嗤笑,但都是本意不为笑的笑,短促、戏谑,她的笑就像她的名字,是一柄一柄的“小刀”。但现在,她却在开心地笑着。 在那肆意的笑声里,苏彗把双眼露出来,他似是感到羞耻,又意犹未尽。他的肢体语言已经松懈了,小刀轻轻一拉,就拉开他包围住自己的手臂。 小刀的心在这个瞬间划过一点不忍,但那就像偶尔出现的流星,天生就不是为了被人捕捉住的,那样快地划过去,消失不见,遗留下心怀妄想之人愚蠢的许愿手势,小刀从来不想显得蠢笨,于是她干脆不去管心里那点小星光。 “你不会,所以你怕。”小刀断言,“知道怕,就是好事,我挺好心的。” 苏彗眼圈红了,他格外的苍白,目光惊惶,但他想要。在他过去的二十一年人生中,未曾有过经验。说来也奇怪,为什么呢。他像活在真空世界里。 小刀刺破了那个世界的薄膜,于是欲望就从那个微弱的口子里溜进来,越溜越多,最后把那个脆弱的世界引爆了。 苏彗看着小刀——她就坐在那里,像尊雕像。他壮着胆子,剥下了她左肩的衬衣,她的肩头有润泽的光。衬衣一半掉下来,另一边就也搭不住了,那衣服像泥沙被海水吞噬,堆到她的腰肢。 他看见她的身体。 细密的、紧致的、健康的、正常的身体。 很平凡的身体。 可这平凡,在这一刻,却散发着悲悯。她在可怜他吧。 苏彗脑子里混乱成一团,什么样的想法都有,可没等他想完,小刀那赤裸的身体就又一次朝他逼近,她流连在他的裤子,扳住他的裤腰,往下拽,他看见自己可笑地又一次胀满。很热,很痛。她在那点了一点,他却浑身震颤。她观察他反应,拉了他的手掌过来,让他包裹住他自己的鼓包,带着他的手,左揉一下,右揉一下,漫不经心地,玩儿似的。 苏彗却听见自己的呻吟。 小刀说:“你自己来,我教你啊。” 苏彗轻轻说:“那……那不用你教。” 小刀恍然大悟似的:“哦,那你做给我看看。” 苏彗道:“你疯了……” 小刀的手又滑到他胸膛,摁着他的乳尖转动,苏彗又发抖了。小刀的声音像鬼魅:“我要看。” 苏彗挣扎:“你会,告诉别人么?” 小刀说:“我还怕你告诉别人呢。” 苏彗突然问了一个遥远的、不属于这个氛围的问题:“那你以后……还会给我做造型吗?” 小刀倒也被问得愣了愣,看苏彗意乱情迷中最后还留有一丝理智,她道:“你不用担心。” 苏彗就躺平了,彻底缴械投降般地躺平了,他躺平,小刀就脱了他的内裤。于是苏彗这条鱼,就把五脏六腑都交给了小刀。小刀看见他的二十一岁,是以什么可笑的姿势升起。 把苏彗褪了个精光后,小刀反而披上衣服,退到一旁。 苏彗还是躺着,一只手掩住了眼睛,另一只手犹豫探下来,在腹肌上停了停,咬紧牙关似地突然握住了自己。他弄自己的方式略带生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刀在场,他放不开。他的手上下动,他很快就躺不住了,痛苦地半倚在沙发靠垫上,速度越来越快,他没有朝小刀看,可小刀知道,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因她沸腾。 小刀很冷静。她毫无波澜地注视着苏彗,有一瞬间还想发笑。最后她听见苏彗的喉咙里发出舒畅的声音,她挪开目光,并不想看那些黏腻恶心的液体是如何从他身体里迸出。 苏彗安静了好一阵,小刀再去看他,他就那样赤裸精光地又躺回去了,他在期待什么。小刀一颗颗地系好了纽扣,把衬衫领子翻好,她走过去,不想脏了手,就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用遥控器拨弄他,他不经挑逗,又一下子硬了。 小刀说:“你太激动了吧。” 苏彗哼哼着说不出话,他平时灵动的美目,现在像鱼目。 “你叔叔,或是你别墅,二者其一,我等你到下星期。” 小刀忽而用力将那遥控器摔在地上,地上铺着软软的地毯,消解了原本该有的声音。但苏彗还是被那声音给吓到了,他弹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刀,有一百万个问题在冲击他,可他却只能去捡衣服。小刀眼疾手快,将他的所有衣物往远处一抛,然后掏出手机来,连拍几张照片。在苏彗冲过来之前,小刀先一步离开了套房,一路狂奔至外。 门童给她打开车门,她跳上出租车。车驶出酒店门口的转盘,小刀看见苏彗匆忙的身影从大堂里出来,而后被她远远甩在身后。 小刀摁掉了苏彗的电话,暂时把他加入黑名单,又回到手机相册,除了刚才拍的那几张照片,还记录了刚才苏彗的全程。 镜头里只有苏彗一个人。 这一刀,小刀斩得很顺利,这是第一刀。 穷乐手 小刀饱饱地睡了一觉,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懈怠。 她甚至还想起有几次工作后,名不见经传却自以为是个人物的男演员、男歌手约她去酒店,小刀答应了,但是给自己画了特效妆去的,化成脸有溃烂的、流脓的,总之怎么恶心怎么来,把那些男的都给吓萎了。哦,小刀的意思并不是看人下菜碟,事实上有名有姓的也约过她,但她没搭理,只有戴引是意外。 小刀对苏彗没什么意见,她只是保存一点筹码在手里,等真要show hand,她不至于空落落只剩掌纹。 吃过晚饭,天色发粉,实在惹人心痒,想走进户外。小刀换上运动装,简单热身后出去跑步。沿着家附近的滨江跑道,一路吹着江风,跑得很适宜。绕江一圈,她觉得胸中越发磊落,极想大喊。但也不能就在江边喊,小刀洒脱,也还是看场合。思索片刻,她决定去KTV唱个歌。给陈怡打电话,对方说在加班,等下了班去找小刀。 小刀开了个小包,先点了十首歌唱起来。唱到差不多第五首,她已意兴阑珊,随意哼几句了,到第七首,小刀横在皮沙发上刷手机了。一阵尿意袭来,小刀跑出去上厕所,等她解决完回来,却发觉包厢里多了个人,不是陈怡。 那人正弓身在点歌机那里,手指划来划去,小刀只觉得那个人像只虾。不过,虾也不能乱来。 “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小刀说。 那人转过来,黑色冷帽包着头,居然还戴墨镜和口罩,小刀心里发笑,这样子都快赶上苏彗了。 “你戴墨镜看得清?”小刀一边问,一边走到沙发边,随手倒了杯冰红茶喝。 那人闻言取掉了墨镜,小刀微微发怔,看他又拿掉口罩,最后摘掉冷帽,白色头发就像浪花一样炸开。 小刀不语,这时就见刚才没注意的,银色的耳圈在电视屏幕前一闪一闪。 袁一霖把东西放在矮几上,说:“没人跟我来唱歌,又没包房了,看见你出去,我就进来了,唱一会儿应该不耽误你。” 小刀说:“你认得我?” 袁一霖道:“你给苏彗化妆。” 小刀觉得这两个人挺逗,也不知道该说他们关系好还是不好。但有一点,小刀知道:“谁说你唱两首不耽误我?一会儿我朋友还要来呢,麻烦你离开。” 袁一霖:“你朋友不是还没来吗?我还没唱呢,你让我唱两首好么?” 小刀看他一副瘾头发作的样,想到自己在江边也难捱欲望,颇有同理心,也稍具同情心,说:“看在苏彗的面子上吧,你快点。” 袁一霖却说:“希望你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我不需要苏彗的帮忙。” 小刀乐了:“你的面子?我根本不认识你,你凭什么卖面子给我?” 袁一霖站起来了,他又去点歌,然后站到立式话筒前,等屏幕上前奏响起,他才道:“就凭我唱歌好听。” 小刀被袁一霖给彻底逗乐了,中二病这么严重的人,自小刀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了。那袁一霖已经开嗓了,他唱歌确实不错,但也不至于像他说得那么惊为天人,小刀觉得无趣,给陈怡发信息问她怎么还不来。 袁一霖一首唱完,也没问小刀感想,紧接着就开始唱下一首,照旧是不错,但也就只是不错,小刀终于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去参加选秀,而为什么去选秀了又被淘汰。 音乐戛然而止的时候,小刀在回复一个工作邀约,等她回完抬头,却见袁一霖站在那,有点不爽。于是她低头继续发,压根儿不理他。 “哎。”袁一霖说,“我唱得够不够你买了我的面子。” 小刀摇摇头:“不够。” 袁一霖说:“你跟别的女的说得不一样。她们都说我唱得好。” “说你唱得好,然后呢?” “然后就跟我上床。” 小刀笑得厉害,字都不能打了,她摁着眼角说:“那可能是因为我不想跟你上床吧。”小刀又问,“你几岁?小学毕业了么?” 袁一霖不理会小刀话语中嘲讽,有点生气,又像是无所谓,他这个人就是有种矛盾感。“这里的设备很差,改天你可以去看我现场。”袁一霖拿起手机,“加个微信。” “你们搞选秀的都这样?见面先是一顿装,然后又要加微信?” 袁一霖的动作停下来:“还有谁也这样?” 小刀耸耸肩,说:“我对你的现场没兴趣,不用加微信了。你唱完了?那你可以离开了。” 袁一霖愣在那里半天都没说话。他好像在思考下一步动作,但又有点像在放空。那种矛盾感又来了。小刀这时候发觉,袁一霖年纪应该也挺小的,甚至比苏彗还小也说不定。 这时候袁一霖做了一个动作,有点出乎小刀的意料——他突然地拿起了小刀喝过的杯子,就着杯口上的唇印,把剩下的冰红茶给喝完了。 小刀说:“这是什么意思?” 袁一霖擦擦嘴:“我对你很感兴趣。” 小刀笑倒在了沙发里。 陈怡回消息过来,说已经在路上了。小刀说,赶快过来看奇葩。陈怡打了几个问号。小刀也不避讳,对着袁一霖拍了张照片发过去。陈怡问:这是……那个和苏彗吵架的袁一霖吗? 小刀这时朝袁一霖看过去,漫不经心问:“你和苏彗怎么回事?” 袁一霖道:“就和节目里的差不多吧,虽然有剪辑,但不算恶剪。” 小刀说:“我没看那个节目。” 袁一霖说:“难怪你帮苏彗,却对我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他的意思好像在说,若是小刀看了节目,铁定会爱上他、退一万步也会站在他那边似的。 “苏彗花钱请我做造型,给钱也爽快,我当然帮他。你呢,却在这里蹭我包房,我没报警已经是给你面子。” 袁一霖说:“苏彗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副单纯样,他心机重,一开始跟我称兄道弟炒热度,等发现我没几个粉丝后立即跑路,你看他跟我打招呼吗?他就是个势利眼。” 小刀说:“我以为你是走高冷路线的,没想到你话这么多,不仅话多,你还小肚鸡肠啊。男人都像你这样吗?” 陈怡问是几号房间,她已经到楼下了,小刀立即回了过去,同时间也对袁一霖下最后通牒:“你走吧。” 袁一霖又开始把摘下来的帽子、眼镜、口罩,一一戴回脸上。他全副武装的样子很滑稽,小刀说:“你放心吧,你裸奔也不至于有几个人要看你。” 袁一霖说:“你大概真的不知道我在我们的那个圈子里有多火。”过一会儿他又说,“这种矫情毛病还是苏彗教我的,他说要防紫外线,不然老得快。” 小刀点头:“确实,你们人老珠黄了,就更没人要了。” 袁一霖对小刀有超乎寻常的好脾气,对她的所有尖言利语都照数消化,小刀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到了最后一刻,她才明白了。袁一霖就站在那个门口,要走不走,他望着外面,可是背后似乎也长了眼睛。踌躇了一会儿,袁一霖终于把手放到了拉环上,可是拉开了门,他也不立刻走,只是半拉身子卡在门缝里,摆出一副英雄就义的样子。 小刀几乎觉得这个男人做作得要命了。 袁一霖这才道出实情:“你……你能给我点儿钱么。” 小刀瞪大了眼睛看过去,惊讶道:“男人现在都像你这样直接出门讨饭吗?” 袁一霖说:“或者,你借我,我写借条啊。” 小刀说:“不是有很多人说你唱歌好听然后和你上床吗?你怎么不跟她们要、哦不,借呢?” 袁一霖:“她们不懂,会以为我混得不好。你懂。” 小刀说:“事到临头,你还挺要面子啊?” 袁一霖不说话了。 小刀也不动,就那么看他,看他要把这戏演到几时,她反正无所谓,就当是个蚊子一直在飞罢了,也不至于因为一只蚊子而失血过多吧。她兴致又来了,自顾自去点歌,点的还就是刚才袁一霖唱过的那两首,她也站在立式话筒前,等音乐响起来,她就唱,无所顾忌地唱。袁一霖惊讶地发现,小刀竟然唱得比他好。 门外的嘈杂突然灌进室内,又怦地一下消失,小刀再看过去,没了袁一霖的身影。这可真是场奇遇。没过多久,陈怡就来了,她一进门就嚷嚷:“人呢人呢?人呢?” 小刀说:“你来晚了,人刚走。” 陈怡了解小刀:“你又羞辱别人。” 小刀:“哪儿啊,我哪儿羞辱他?他那是自取其辱。” 可以把视频删掉吗 “袁一霖插曲”很短暂,小刀和陈怡不再谈论他。陈怡问小刀最近有什么新闻,小刀说“别搞得咱们好像一年两年没见似的好吗?”但陈怡说:“你那个圈是什么地方?圈里一天,圈外一月。你们那个圈子里每天能发生的事儿可太多啦。” 小刀一寻思,陈怡说得也对,可惜的是,小刀接触到的却远不是这个圈子里的核心,她没什么可说的。“我就是个小造型师,还是刚自立门户的那种,我能有什么新闻。” “哎呦,谁真问你新闻啦,新闻我不会直接看电视呀?我问的是八卦、八卦、八卦!” “那就更没有啦,我说了我就一做造型的。”小刀看看陈怡,“同志,你不对劲啊,怎么最近突然对八卦这么感兴趣?我早年跟我师父去的大场面多了去了,你从来不问,现在我自己接活儿了,你倒问了。” 陈怡往沙发里一躺,好似不喜欢KTV皮沙发总有股浸入皮料的异味,又直起身子了。“996那么苦,还不许我打听些八卦调剂调剂心情吗?” 陈怡加班确实很密。像今天这样,能在凌晨之前来赴约,已经是破天荒了。小刀拍拍好友的肩膀,说:“辛苦了,广告人。” “是广告狗。”陈怡哀叹,“每天要我们给那些贵妇产品想宣传方案,还要揣摩贵妇的insight,搞什么哦,我哪儿知道?靠想象都想象不出来好吗?” 小刀笑得发颤。 “所以——刀韧同志,你就算搜肠刮肚吐黄水,也得给我想个什么八卦出来抚慰我,不然你别说跟我是铁瓷。” 小刀像被踩着尾巴似的:“你说归说,谁允许你连名带姓喊我。” “你不说我还喊,刀韧刀韧刀韧……” 小刀觉得自己的名字有种戏剧感;在舞台上说,可以,在影视剧里出现,也行,在小说里,ok。可到了现实生活中,用嘴巴讲出来,就很奇怪。由是非必要,她从来不以真名示人。知道她名字的也不多,陈怡是一个。小刀去捂陈怡的嘴,两人扭打到沙发里,陈怡咯咯笑成一团,轻轻咬了下小刀的手,小刀这才作罢,到一边去夹了块冰,放嘴里嚼。 “所以,真没有八卦?还是你不能说?” 小刀的手摸在自己的手机上,可惜她所掌握的最大的八卦,不能够分享给陈怡。 嚼冰块让小刀的太阳穴直发痛,她一只手摁住脑门,另一只手掐掉自动播放的歌,说:“有个八卦,苏彗和袁一霖不合。” 陈怡失望:“就这?” “真没有了,我最近就帮苏彗做造型来着。” 陈怡说:“这还需要做造型才能知道么,我都知道。” 小刀倒略感意外:“你怎么会知道?” “看节目啊,节目里他俩可微妙了,长眼睛的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一开始以为是恶剪,但我最近跟的那个牌子,负责跟明星对接的客户说,这两人不同时接一个品牌,这会儿你再一说,就更锤了。” 小刀点头:“哦。点歌么你?” 陈怡蹦起来:“我要点首老歌!” 王杰,一场游戏一场梦。 陈怡在前奏里问小刀:“那你的超级项目呢?找到门路了么?” 小刀摇头。 “你实力绝对ok,只是你们那个圈子,光有实力是不够的,或者说,实力反而成了最可有可无的东西,想想真悲哀,小刀,要不你也别想那个项目了,抓紧赚点钱,轻松点不好吗?” * 小刀后来接到苏彗的电话时,跟陈怡已经分开,但她余兴未了,一个人沿着来时的江散步回去。她的手机快要没电了,刚才在KTV忘记充,这会儿电池图标已经变红,看着很是焦虑,即便这个点其实也不急着回复任何一条消息,但小刀还是打算快点跑回家去。苏彗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小刀其实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以手机的电量来看,说不了几句话就要自动关机,但…… “我的手机还剩13%的电,你得说快点。” 苏彗那头没有立即出声。电话里流淌的不止是电波,还有尴尬。尴尬的自然不是小刀。小刀作为炮制者,又如何会因为一块砧板上的肉而尴尬。 “不说话我挂电话了。” “……你可以把视频删掉吗?” 小刀呵呵笑了:“苏彗先生,你刚入行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们这行,万事都是要讲条件的。” “我答应替你牵线我叔叔,我就不会食言,你又何必……” 苏彗不算笨,他知道自己是被逼良为娼了,而且还得倒贴钱。但他又止步于此,再往下就是个笨人了,除了想认识他叔叔这个动机之外,他猜不透小刀捏着他的视频还要派什么用处。 “拜托,认识你叔叔这件事,可是我用做造型交换来的,你忘了?可别搞混了。” “小刀老师,咱们以后总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求求你,求求你好不好?” 手机跳出电量低于10%的警告,小刀觉得手机在垂死挣扎又别无他法,唯有让小刀插上它需要的电源,才能挽救它。重新把手机贴回耳边,小刀说:“我手机快要没电了,如果是为这事,你不用再打电话给我。” 苏彗这个人,就像他自己的声线一样,是软的,他强硬不起来,于是就给了小刀拿捏的可能。果然,苏彗着急道:“我叔叔回来了。” 小刀来了精神:“所以?” “我把时间地点微信给你。” 突然没有了声音,小刀的手机很懂事,懂得在苏彗说完重要的事情后再自动关机。 二苏旧局 苏彗把啤酒罐捏扁了,一个抛物线扔进垃圾桶, 他突然展现出一种少见的少年感来。少年感可不仅仅是清爽漂亮的,少年感还有一种危险,那种危险,是宁可两败俱伤的莽勇。他就像从学校一路狂奔出去的男同学,白衬衫在身后扬起,而手里也许握着一把刀。 小刀有点怕了,可她知道,她不能认怂。门口都是他的人,不,也许是苏鼎的人。如果她硬碰硬,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表面上却云淡风轻地说:“二苏旧局?太高级了,我听不懂。” “我也不懂,说实话吧,我也没念过几天书。” “你要是想读书还怕读不了么?”小刀想了想,坐到了沙发边的那个小茶几边,“你不是说你叔叔想让你读书吗?” 苏彗轻轻叹了口气,他一直都没有跟小刀对视。“小刀老师,我其实特别尊敬您。而且您做的造型,是我入行到现在——虽然我也还算不上入行,但至少,是最能发掘我优点的。我真希望我们能亲密无间地合作下去。” “我们确实能够合作下去,至于是亲密无间还是亲密有间……” “可是您为什么不信任我,为什么?我真不想做混蛋事儿,但是您先混蛋的,我妈告诉我,被欺负了得打回去。我跟我妈关系很好。” 小刀看见苏彗亮出了底牌,她决定先迎上去探看。“你打算怎么打回去?” 苏彗这时才偏头快速看了小刀一眼。几天没见,小刀觉得苏彗清减不少,可能心里有事儿吧。他的眼窝稍稍凹陷,眼里有红血丝。他没说话。小刀看得出,苏彗也在挣扎。 她突然有一种想给苏彗开瓶香槟的冲动。她要把香槟喷得他满身上下都是,然后对着疯狂闪躲的他说,欢迎你正式进入娱乐圈。 “我叔叔说,二苏旧局是为了纪念苏轼和苏辙的,苏轼和苏辙,你知道吗?” 小刀说:“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人,应该都知道吧?” 苏彗愣了愣,然后点点头:“巧不巧,我和我叔叔也都姓苏,我们也是二苏。” “哦?不出意外的话,令尊应该也姓苏吧。” 苏彗无视小刀的讥讽,站起身来,微微舒展了一下双臂,然后他把十根手指搅在一起,咔嗒咔嗒地弄出关节响。他倏地拣起沙发上的毛毯,朝小刀走过去。他的身高带来绝对的压制,更别提小刀此刻正坐着,她的视线快速移动,最后集中到苏彗身上。 “苏彗,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要回我的视频,你愿意还给我吗?” 小刀的心跳加快,她的手机在口袋里,她的手在茶几上,茶几上有个小花瓶。“我还给你,你也不会放心的,你会担心我把副本给了别人,不是吗。” “那你把副本给别人了吗?” “你会信我?” 苏彗说:“我确实不会相信你,因为我已经相信过你一次,然后死得很惨。” “不至于死……” 小刀话没说完,苏彗突然俯下身来吻她。她看见他脖子里有一颗极细小的痣。 这个吻十分生涩,小刀知道,苏彗没怎么接过吻。 果真莽勇。 被没有吻技的人吻是很痛苦的事情,小刀偏过脸去,主动结束了这个荒唐的瞬间。她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叔叔说,二苏旧局里头,有个关键,你知道是什么?” 香炉里越来越重的味道,使小刀觉得晕。她之前跟着老师万平去给艺人做造型时,经常碰见晕香的艺人。晕水生调的,晕无花果香的,晕麝香的,晕什么的都有。后来他们就渐渐不再主动给艺人提供香氛,虽然香气其实也算造型的一部分。小刀私底下对香味也不是很感冒,由此前提,她跟是懒得钻研。她这时觉得香炉里的味道乌糟糟一团,突然后悔自己偷懒。 小刀的视线变得模糊。 二苏旧局,二苏是重点,也不是重点。局,聚在一起就是局,他们现在也是个局,娱乐圈更是个局。 她知道,香里有东西。 ……关键是旧。香里有沧桑。沧桑是因为经历过太多。 “小刀,你是骗了我,可是你斗不过我叔叔的。” 小刀一笑,含糊地说:“我已经发微博了。” 苏彗惊异:“什么?”可他立即冷静下来,“你这是自损叁千。” “……那我也要杀敌一万。” “拜托,你才是那个‘敌’吧!”苏彗激动起来,“我才是受害者啊。” 冲上热搜 小刀跟着师父万平在圈儿里这些年,也滴滴答答地积攒了点人脉,虽不是能助力她直接进入超级大项目的大后台,但也是江湖上各种门派的散友,自有他们的擅长。 就比如现在,帮助小刀的,是一个八卦号的运营。 这个八卦号发布了一条微博,带了一支视频。微博文案很简单:“接爆料,某男星发布自慰视频给女网友。”点开视频,会看见一张打了厚码的脸,和打了薄码的自慰动作。 评论转发已经炸了。主旨也很简单,大家纷纷在猜测—— 这是谁? 而猜来猜去的过程里,网友也逐渐分成了四大派系: 第一种,把线上所有能叫出名的男星全给报一遍,报菜名似的,猜到最后,过气好几年偶尔走个穴、直个播的中年男星也被拖出来凑数,还有说这是不是个铁T的; 第二种,骂八卦号和爆料女网友的,说他们这是侵犯别人隐私,不怀好意,博眼球,蹭流量,带坏未成年人,要向网信办投诉或者叫网警的; 第叁种,也是骂,但骂八卦号故意不说名字,给无辜被拖下水的男星造成很恶劣的影响; 最后一种,是粉丝间的对骂,这就很诡异了,也不知道是怎么骂起来的。最初应该是在猜测男星的评论楼中楼里吵,嫌吵得不痛快,又在评论里刷屏吵,吵到最后变成一场混战,那架势仿佛已经默认视频里的人是自家哥哥,吵的是积怨、吵的是过往、吵的是人身攻击。 这种热闹非凡的场面,在吃瓜路人看来则是很久没有过的盛况,于是这条微博在极短的时间内,自发地冲上了热搜,级别是“爆”。 而这个时候,小刀已经失去意识,昏睡在那套房里,她睡虽睡着,但事情正以她预计的方式发展。 苏彗当然也看到了那条微博,他起先真以为自己完蛋了,一时十分地恨小刀,可当他点开视频,发觉自己的脸是被打了码的,又受虐狂式地感谢小刀给他留的余地。 苏彗身边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他的叔叔苏鼎,不过叔叔也只是知道他被偷拍了个视频,具体是什么内容,叔叔没问,苏彗也没说。而且,叔叔说,他不管。 苏彗躲在另一个套房里,看着那条微博持续走高,慢慢地变成了“沸”,并且已在以豆瓣为主、兔区为辅的论坛里发酵刷屏,看着人们一个贴、一个贴地发,他的心也一点点、一点点地凉下去。 这些帖子里,竟然全然没有提到他的名字。 一个都没有,半个都没有,连评论里提到他的都没有。 也就是说,他苏彗是个查无此人的龙套,就连丑闻也排不上号。 他不禁在想,如果这视频不打码,直接带他大名地发在微博上,还能不能引起同样的轩然大波。 他甚至几次冲动到想用自己的微博号留言,坦白这是他本人,或者,他期望小刀能把不打码的视频再给放出来,好让大众偏移的目光也能有一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哪怕一秒钟也好,一秒钟,他也想体会万众瞩目。 但没有。他没有留言,小刀也没有趁他的心意。 他不知道小刀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也猜不到小刀的后手是什么,他太嫩了,根本不是小刀的对手。面对小刀,他只能抬出叔叔壮胆,否则,他就像个呼哧呼哧长着小胡子、正在经历发育期的十叁岁尴尬小男生。二苏旧局里,他苏彗也就是个凑数的。想来想去,苏彗还是拨通了他叔叔的电话。 等了一会儿电话才被接起,然而接电话的并不是苏鼎,而是苏鼎的助手。 “叔叔呢?” “苏先生在忙。” “你看一下微博,我的视频……被放到网上了。” “这是我们预判过的,不用紧张。目前关注度如何?” “全网讨论。” “不花一分钱就能拥有全网关注的流量,这是很幸运的,小苏公子。” “但我的脸被码了。” 那边愣了一下,随即说:“威胁您的人现在哪里?” “在我套房里,睡着呢。” “稍等,我请示一下苏先生。”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苏彗仍在关注各种讨论,视频已被微博方面删除,但是这没有用,那视频早就变成动图、截图,流传在网络的每一个犄角旮旯里。 可仍旧没人提起苏彗的名字。 他真的这么没有存在感吗?选秀的时候,他也是有粉丝的啊。 助手回来了:“苏先生还在忙,他请您自己解决。” “我能解决得了吗?别的事我还能跟经纪人商量,这事……” “苏先生请我转告您,要学会利用舆论,也要学会利用不公平。” 咔。助手的风格跟苏彗的叔叔一致,让人感叹他们冷血,然而似乎只有冷血的人才能站在各种顶峰,俯视着山下感情充沛的普罗大众。 舆论、不公,这是叔叔给他的第二个提示。 而第一个提示,苏彗已经照做了——拿捏住他和小刀曾经是“情侣”的证据。苏彗天真,但也不笨。叔叔的提示他花了几个晚上,终于想明白用意。 ——只要手里捏着和小刀曾经是“情侣”的证据,到时候无论她怎么曝光,他都能把小刀塑造成一个胡搅蛮缠的前女友,到时候流量有了,不忍对前女友下手的深情男人形象也有了,一举两得。 苏彗的选择,是和小刀接吻。只有情侣才接吻啊,是不是? 但叔叔似乎觉得,接吻还不够。 舆论、不公。这两个词,指向的后招,应该是指性爱视频。性爱视频对男女的杀伤力截然不同。舆论会骂死性爱视频中的女方,却又会同时对男方口下留情。舆论从来不公平。叔叔要他利用的,也正是这种舆论的不公平。 然而,然而。 苏彗他怎么办得到? 苏彗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其实刚才光是要吻小刀,他都做了很久的准备,在小刀来之前已经喝过一轮酒,不喝足够,他怎么敢吻小刀? 只是这酒劲儿来得不是时候。 苏彗看见茶几上的烟灰缸,想抄起来往窗户上砸,但他抬了几次胳膊,都没能把烟灰缸扔出去,最后只是轻轻地放下。这一记未遂的发泄,让苏彗的心空荡荡地发懵,他呆站了一会儿,遂抓起手机。 或许不需要性爱视频,拍下小刀的裸体,也一样? 苏彗一边朝小刀所在的套间去,一边仍在看微博,然而他的脚步突地停下来了。 事情有了令人咋舌的转变。 被删了视频之后的八卦号又新发布了一条微博,连标点符号只有23个字,却给苏彗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接爆料,刚才那条视频中的男星是选秀明星袁一霖。 苏彗的困惑 那二十几个字,苏彗反复读了几遍,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之后,又气得胸口发闷。 他打开微信,输入“猴子”的emoji,找到袁一霖。聊天框一片空白,对,上次已经删过一次聊天记录了,连最后是谁回的最后一句都不记得了,应该是他没回袁一霖吧?至少不算丢份儿。 他快速打了五个字:方便打电话?发送。 没想到,对话旁边浮现出一个红色感叹号。 “我靠!”苏彗不由得在酒店走廊里破口大骂,发出了少见的硬气的嗓音,真可惜小刀听不见,“猿人竟然把我给拉黑了!” 苏彗被叫作“小苏打”,而袁一霖则被叫“袁人”或者“霖长类”,在这一点上,他两个也是难兄难弟,黑称都不怎么好听。但还是小苏打好些。其实袁一霖一点也不像猿人,他的黑称让苏彗感叹,一个好听的姓、一个漂亮的名字,对明星来说真是至关重要。 苏彗只有袁一霖的微信,袁一霖倒也有微博,但已经半年没更新过了,上一条还是选秀节目的运营统一帮选手们发的拉票微博。现在那条拉票微博下,已经被各种评论占满,苏彗看得眼花缭乱,索性关了不看。 打开套间,依旧有未散干净的“二苏旧局”的香味,苏彗顿了顿,循着暗暗的地灯带,走向最里的大床。 床上没人。 苏彗吓了一跳,正奇怪呢,忽然被人从后往床上一摁,一阵天旋地转间,胸口被一只膝盖顶住,小刀冰冷的视线稳准狠地剐着他的肉,让他感到脸上一阵阵发疼。苏彗想起身,才一动,小刀便伸手卡住他脖子,另一只手在他脸颊轻轻抽了一记。 “别动。”她说。 “小刀老师,你,你……” “你从哪里买的药?质量不行,还没我平时吃的褪黑素睡得久呢。” 小刀的双眼晶亮,像是刚磨砺过的刀锋,刀气逼人。 “不过剧情进展得也很快,现在人心浮躁,节奏一慢,人就走了,谁还看这大戏呢?”小刀继续说。 苏彗咽了口口水,小刀这样钳制住他的姿态,令她有一种绝对的魅力,有点疯,有点恐怖,但又叫他不自觉地臣服。他连反抗的欲望都没有了。 “小刀老师,你看着瘦,怎么力气这么大。”苏彗发愣。 “我那个箱子,你上次见过,装满了大概得有一百斤,我要是没力气,不就连自己吃饭的家伙都提不动?” 小刀捏着苏彗的下巴晃了晃,又摸了摸他的手臂,往后摸他腹肌,摇摇头:“或者该说你是太弱,从来不运动吧?” 苏彗急了:“之前选秀天天练舞,是‘准淘汰’之后才不动的。” 小刀懒得听,他一边说,她一边看微博,见袁一霖已经成了单独的热搜词,心满意足地微笑,遂把手机一锁,放进口袋。 苏彗始终盯着小刀看,到现在为止,苏彗在这场较量中,已是一败涂地。不论如何,再继续抵抗已是无意义,苏彗现在只能缴械投降,如果小刀仁慈,愿意与他合作,那当然是苏彗的福气。 也许是苏彗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乖顺,小刀的膝盖微微放松,背也不那么挺直。 “小刀老师,我错了。” 小刀的肢体语言持续放松,终于有了点兴致。 “错哪儿了?” “不该对您使阴招,不该买江湖上下叁滥的蒙汗药。” “以后还二不二、苏不苏了?” “绝对不二,绝对不苏了。小刀老师,之前说的那别墅,我送你。不过不是你去过的那套,那个是我叔叔的,我把我妈给我买的送你,没我叔叔那套大,但也不小了。” 小刀点点头,朝他伸出手:“我马上就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下次给我下什么药?” “我说了再也不会的。” 在小刀的允许下,苏彗打了个电话,听他说别墅产权转让之类的,倒比他当明星要牢靠得多。小刀想起苏彗说过,他妈教他可以不做、但都得懂,看来他挺听他妈妈的话。听妈妈的话,周杰伦,很久没听了。 小刀开始哼这首歌:“……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 “……办妥了,税费等细节问题,会有人专门跟你对,看你什么时候方便,随时可以过户。” “产权,不是四十年吧?” “七十年。” “面积?” “四百平不算花园。” “好。”小刀说,“这也是有来有去,你没能把你叔叔带到我面前来,那么只好履行你的承诺,给我别墅了,虽说不是我们说好的那套,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小刀松开了苏彗,走到旁边去倒水喝,苏彗坐起身,抚了抚胸口,转了转肩膀,乖乖地走向小刀。 “为什么是袁一霖?”苏彗终于问。 小刀的嘴唇湿漉漉的,刚刚昏睡过,她看起来稍微有点浮肿,但就显得比之前有人情味一点。苏彗发现,小刀还真是越看越有味道,第一次见她,他甚至忽略了她,到这时再看,却是怎么都无法忽略的焦点了。 “为什么不是呢?”小刀微笑。 “那明明是我……”苏彗争辩,又觉得有点荒唐,对一个自慰视频的归属权这么认真,也不知算什么,“虽然那不是什么好事吧,但是我就是我,是谁都可以,但总不能是袁一霖吧?” “我让八卦号写袁一霖,他就写袁一霖,他写了袁一霖,大家也就信了那是袁一霖。所以那就是袁一霖。” 苏彗被小刀故意高频说出“袁一霖”叁个字弄得头晕,这还没完,小刀把手机对准了苏彗,指着热搜榜。 “热搜第一,袁一霖,沸。苏彗,这本来应该是你的热度,看着你的热度眼睁睁被抢走,不好受吧?” 这个圈子,丑闻从来不是最坏的,没人在意才是。丑闻带来的关注,有时候比你认真做一部作品还要多得多。是悲哀,但人们又确实愿意买丑闻的账。 “就像你告诉我你叔叔回来了,我可以和他见面了,结果你给我下药,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倒在床上,差不多。” “我真的错了。” 苏彗已经彻底恢复成一个二十一岁的男孩,并且是一个从小锦衣玉食,被保护得很好的男孩。他漂亮的脸,也加重了他的无知感。真是一副好皮囊,确实适合娱乐圈。 “我得走了。”小刀说。 “啊?等等!”苏彗认了栽,但却仍旧一头雾水,“我还没有明白呢,小刀老师,你跟我讲讲,我接下去该怎么办?那袁一霖不会告那八卦号吗?他总不至于什么反应都没有吧!小刀老师!” “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等别墅写上我的名字,我会联系你的。” 小刀把困惑的苏彗抛在脑后。 她就知道今天不会这么顺利,苏鼎是她想见就能见的?即使有苏彗做中介,也不是百分之百保险。所以她没有安排工作,否则在这睡过去了,岂不影响她的信誉。 苏彗想知道事情全貌,那是不可能的,棋子永远不会看见完整的棋局,执子的小刀知道就行了。 “那一定要联系我哦。”苏彗还追出来加了这么一句。小刀乐了,没回头,但晃了晃手。 小刀在酒店门口,打开手机看“打草稿”的演出信息,算了算时间,先打车去那附近吃了晚饭,往炒河粉里猛加醋,吃得牙齿发酸,然后喝了咸柠七,擦干净嘴,溜达到了“打草稿”门口,跟着兴奋的年轻人挤进逼仄的电梯,上了叁楼。 打草稿 今天来“打草稿”的人特别多,乌泱泱的人群里,一个白色的脑袋高出来。 小刀也不急着穿过人群,她反而退在最后,等那些多少带着窥探的面孔离她很远,她才又继续盯着那个高高的白色脑袋。 袁一霖看起来有点暴躁,他从舞台下一跃上了舞台,跟他的乐队成员不知说了些什么,突然把合成器一摔,又从舞台边跳下去,试图推开人群。乐迷见他跳下来,迷茫了,心想,演出还没开始呢,怎么就这么燥?怎么就跳水了?那咱们接不接呀?妈的,这可是摇滚!管他呢!这可是今天在网络上露了屌的袁一霖!先接住袁一霖再说! 于是人潮涌动,拼命地挤住那颗白脑袋,袁一霖被热情的乐迷给弄得几欲窒息,不知怎么他就被人抛了起来,他一时仿佛带领男足打赢了世界杯的教练,被抛得要撞到天花板。 小刀笑得直不起腰来。 当袁一霖终于排除万难逃到人潮外,仍有乐迷想要冲他,结果袁一霖没办法,大喊:“我他妈是要去撒尿!” 小刀这次笑得流泪。 袁一霖注意到了笑得泪光闪闪的小刀,颇有些意外,走过来说:“你怎么在这?” 小刀做了个请的手势:“赶紧去撒尿吧,刚才被抛那么高,别是已经颠出尿来了。” 袁一霖朝后面瞥了眼,压低声音:“我根本不想撒尿,但我不这么说他们不会放过我。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了,人人都要搞我。”他朝小刀使了个眼色,率先走了出去,小刀过了二十秒,也走了出去。 袁一霖把小刀带到了天台上,小刀说:“你不是要跳楼吧?” “抽烟吗?” “不抽。” “那我能抽吗?” “随你。” 袁一霖点燃了烟,在晚风中吐出眼圈,淡薄荷的烟味飘散开来,随着他的白发、银耳圈一起随风飘动。 “你怎么来了,上次在KTV,我以为你对我印象很坏。” 小刀觉得袁一霖今天看起来比上次在KTV要顺眼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他的主场,所谓主场优势嘛。或者,是因为小刀在袁一霖根本意料不到的情况下,对他隔空斩了一刀,而他现在还蒙在鼓里,她稍有些良心过不去。 “我看了热搜来的。”她说。 “我操!”袁一霖差点被烟呛到,十分激动,“就是这热搜!说起来我就来气!到底是谁要弄我!根本就不是我!我还需要拍那种东西去撩妹?你知道就下面那个演出厅,那里头有多少果儿想睡我?” “你的语言习惯,竟然没在录节目的时候露馅?可真难为剪辑师。”小刀感叹。 “现在圈里都说我是乱发情,说我阳痿的、早泄的,说什么的都有。我天降一口锅啊,那真的不是我。我乐队成员也说是我,刚才台上还说呢,我一气,不想演了。” “我知道不是你。” 袁一霖一愣:“你怎么知道?”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哦,是。要被我找到是谁在搞事,我……” “你别找了,是我找人发的。” 袁一霖手里的烟灰啪地一下断了,被风一卷,带着些火星子洒落下来,差点烫到袁一霖的衣服。他看着小刀,重复:“你找人发的?” “嗯。” 袁一霖在一阵沉默后,痛心疾首地问:“为什么?因为我上次在你的包房点了几首歌?姐姐,不至于吧?”突然,他像是灵光一现,声音凉了,但又大彻大悟,“明白了,明白了,苏彗,是苏彗。苏彗让你来害我,是吧?” 小刀看了看时间:“演出要开始了,你不下去?” 袁一霖扳住小刀的肩膀,对她的提醒置若罔闻:“姓苏的有病吧?我不就不想和他炒CP吗?他就这么报复我?他给你多少钱,我加倍给你,你帮我去搞他,行不行?” 小刀挣开袁一霖,说:“你穷得要死,还加倍呢?” 袁一霖语塞,只好狠狠地敲了敲烟盒,又点燃一根烟。 “不过你猜对了,这事儿确实跟苏彗有关——视频里的人是苏彗。” “……” 袁一霖闻言,忽然从屁股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群里流传的那个视频,仔细地观摩。并且发表了观后感:“码太厚了,看不清啊。” “你说脸?” “我说屌!” 小刀颇觉无语:“你没见过?” “我怎么会见过苏彗的屌!……你不懂,男人之间比软实力和硬实力,软实力是钱,硬实力是屌。我没他有钱,但我总觉得应该比他大。” “你们俩比来比去,干嘛呢?你不会喜欢他吧?” “我是直的,姐姐。” “你觉得码太厚?”小刀在手机上划了几下,找出了苏彗的原视频,放给袁一霖看,“这样能看清吗?” 袁一霖本来还在生气,见了视频,猛然面色一滞——果然是苏彗!苏彗正一脸痛苦、陶醉地在自慰,动作挺生疏的,射的时候身体还略带痉挛,完事之后表情还有些羞耻。 袁一霖说:“没看出来,苏彗还挺大,都快赶上我了。” 小刀对袁一霖和苏彗谁大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她把视频AirDrop给袁一霖。 “发给我干嘛?”袁一霖忍不住嚷道。 “当然是为了让你发在你的微博上。”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袁一霖,半年没发微博了吧?今天晚上,你的微博该复活了——把这条视频和我说的文案发出去。” “我疯了吧我?” 小刀抱着双臂,像那种用不说话来对付躁动的班级的任课老师,待班级发觉老师不说话,自动安静下来,她才掷地有声地说:“你根本没有选择权,而且你一定会答应。” “凭什么?” “凭你没钱。” 三根手指 袁一霖静静地抽完手里的烟,往地下一扔,用脚碾了碾。小刀冷眼看着。大概是感觉到小刀的视线,袁一霖又蹲下身把那烟头给捡了起来,包在手心里。他多少有点局促。 年轻人是可以没钱的,谁二十岁就家财万贯呢?除了苏彗。但没钱的年轻人,谁又不想暴富呢?袁一霖抽叁十一包的烟,在单价五十的livehouse演出,可他心里做的梦是叁十和五十的吗?肯定不是。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参加选秀。 “多少钱?”等了半天,袁一霖吐出了这叁个字。 “你想要多少钱?”小刀说,“太贵也不合适,还是看缘分,你不发也行。”她稍稍往后退。 “别啊,怎么能不发呢?”袁一霖就往前进了。 做买卖就是玩心理。看谁沉得住气,看谁更有余地。 如此看来,袁一霖沉不住气。他沉不住气,是因为他没有余地,对他来说,唾手可得的机会也许就这一次。所以当小刀故意放出一点点“退缩”的信号,他立马急了。 “钱我要得不多,你肯定出得起。要是你大发慈悲,肯多给点儿,那我也不假装不要。钱啊,多多益善。” 小刀竖起叁根手指。 “这是……OK呢,还是价钱呢?”袁一霖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他平时颓丧的眼神,果然在说起钱的时候第一次亮得像星星。 “万。”小刀说。 “万!”袁一霖重复,“万!是万!” 问题就是,这个竖起叁根手指的万,可以是叁,也可以是叁十,叁百,或者叁千。这期间相差巨大,不过对袁一霖来说,是哪个都行。穷鬼还挑吗? “我怎么也该是,叁百吧?”袁一霖说。 小刀把手指缩回去,往楼梯口走,她听见袁一霖零碎的脚步声迅速追来,他扯了一把小刀的手臂,求饶:“我有自知之明,叁万,叁万。” 小刀停住,撇开袁一霖的手:“你打麻将呢?我讨厌烟味,很臭。” 袁一霖有点发愣,半晌才说:“可她们都说爱看我抽烟,说我抽烟的样子很帅。” “真的很臭,而且会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臭,腌入味了。” “真的?” “你人生中就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散发着臭味的中年男人吗?” 袁一霖想了想:“这livehouse的经理就是,牙黑,头秃,爱穿皮衣,是臭。不仅口臭,连他的皮衣也是臭的。”他似乎越想越怕,“要不我戒烟吧,反正对嗓子也不好。” 袁一霖把头歪过来,一边的银耳圈被楼顶的灯光照射,发出刺眼的银光。他的白发被风吹起,衣领也被吹开了一些。小刀突然问:“你几岁?” 袁一霖笑道:“干嘛,看上我了?” 小刀笑一声,并不搭腔。 “二十,下个月就是我生日,二十整。” 果然比苏彗要小一岁。小刀的感觉没有错。 “拿到钱之后,你要买什么?” “这是面试是吗?如果我答得不好,是不是就不给我钱了?”袁一霖始终在嬉皮笑脸和颓丧无力中切换,也许这两者都是因为没钱,因为没钱,只能用嬉皮笑脸来掩盖苦大仇深,但嬉皮笑脸多了也会累,于是乎会在一秒内垮掉,变得颓丧无力。 “我想换把吉他,换把fender,我也不买那种几十万的,买不起另说,主要是几十万的吉他到我手里也是糟蹋,我弹也许就跟几千块的差不多。” “你确实有那么点自知之明,比上次在KTV有进步。” “因为我知道你不吃那一套。”袁一霖眯了眯眼,似是被什么小飞虫叮了一下,脸颊上有一点淡淡的红,“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钱?” “你先去演出吧,总有人是来看你的吧?你说不演就不演了?钱,等你演出完再说。” “演演演,立即下去演。” 大概怕小刀反悔,袁一霖此时对她说的话都遵守得像谕旨。他们到楼下,一个穿着皮衣的秃头中年男人急得乱转,看见袁一霖就一路冲过来。小刀隔得老远就觉得那是个臭人。首先,他就散发出一种视觉上的臭。袁一霖的形容倒还贴切。因为不想近距离看见这经理的黑牙,小刀快速说:“我先走了。” 袁一霖说:“别走啊,等等!听我演一场,来都来了,我现在用的吉他是SQUIER 0912,只要八百,但她们都说我弹出了八千的味道。” 小刀觉得很好笑,说他有自知之明,他马上就这幅嘴脸,倒也不讨人厌。小刀很多年没有听过live,不过即便是过去,她也不怎么听现场,她不太热衷。 “太吵……”她刚说了两个字,就听见那经理在吼。 “袁一霖你到底在搞什么?这暖场乐队本来就演5首,因为他们一共只有5首歌!现在都唱到第十二首了!” 小刀捂着鼻子往后退。 “扯!一共5首,那还有7首唱的什么?”袁一霖不甘示弱。 “你听听,你听听现在是在唱什么?汪峰!我们是放的伴奏带!没办法了!刚才还唱了几首绿洲,但人家主唱记不住英文歌词!还好我们有这些伴奏,不然怎么办?” 袁一霖狂笑不止,夹起一边眼睛,笑出了眼泪。他的笑声很放肆,臭经理想把他往角落里拽。袁一霖挣开他,说:“今天我朋友来捧场,我多聊了两句,你急什么,等这首汪峰唱完我就上去。” “多7首歌,我们是要付钱给他们的!” “叫什么叫?不就是钱吗?谁没有啊,多少钱,我出。” “你——” “再给你五千,好了吧?” 臭经理嘲笑:“袁一霖你哪儿来的钱,夸海口谁不会?”一边说,一边打量小刀。 “再烦我不演了,让你这场亏死!” “我操,袁一霖,现在能给你个演出的地方不错了,你怎么恩将仇报?” 小刀觉得男人很容易陷入拉锯,扯东扯西就是不能速战速决,真真厌烦,她不想浪费时间,从包里抽出五千人民币,走过去甩在那经理的脸上。臭经理眼睛眨巴眨巴,呆了。 “看见了吧!这我朋友!”袁一霖狐假虎威。 臭经理把所有的话都咽进肚子,因为他急着弯腰捡钱。袁一霖乘机拉着小刀往后台走。 “你什么人啊,随身带这么多现金?” 小刀有点无奈,她今天身上带了两万,是想万一碰见苏鼎身边的什么人需要打点打点,她好派现金,总不能手机付款码给红包吧?没想到苏鼎没见着,她还被弄晕了,这些钱当然也就发不出去。袁一霖问到的是她烦心处。 “这钱你得还我,五千是你们定的价。” 袁一霖嘴上好好好地答应,推开后台休息室的门,里头烟雾缭绕的,小刀不想进去,就说:“我直接去演出厅吧。” 一向颓丧的袁一霖,这时忽然把小刀往臂弯里拉了拉,小刀还没明白他要干嘛呢,就觉得他往她手心里塞了两个东西,小刀想,不是烟头吧,对了,袁一霖手心里的烟头扔哪了? “我其实想问,你为什么选我?”袁一霖低声问。 小刀看见袁一霖眼神挺认真,好像真的想知道。她踌躇片刻,说:“因为你脏啊,给你点儿教训。” “我哪儿脏了……” 袁一霖还没说完,小刀直接转身。休息室里有些隐约的骂骂咧咧,袁一霖进去了。小刀轻轻一笑,展开手心一看,袁一霖塞给她的是一对耳塞,能在看演出时保护听力。 慢慢等 袁一霖弹吉他唱歌的时候和他平时的样子也没什么区别,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想死似的。但比起选秀节目,他无疑更适合这个场合。 有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袁一霖恰恰相反。 周围的人都疯了,冲着袁一霖大叫,一时也不知道是在骂他还是在为他喝彩。自慰视频已经融化在这个livehouse里,像一根融化的冰淇淋,它还是冰淇淋,但没人再对它感兴趣。 小刀隔着耳塞听见袁一霖他们乐队的歌。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但她知道有人会喜欢。不过她是没听出来他的吉他弹得值不值八千。戴引大概能听出来,他之前为了演一个会弹吉他的角色,苦练过。她掏出手机,摸到戴引的号码,从来没打过。她盯着那串数字看了会儿,直至模糊。 她和戴引不是那种可以轻松打电话的关系。 小刀把手机放回口袋。抬起头,恰好看见袁一霖对台下抛媚眼。灯光把他照得似乎要变成透明的了。 小刀走神了,职业习惯使她开始思考,该怎么给袁一霖做一个价值最大化的造型。毕竟袁一霖不能算有造型,他都胡来的,一头白毛、一对耳圈走天下。其实他可塑性很高。如果他到了小刀手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白毛染黑,并且要染得漆黑。耳圈也得摘了,耳圈只会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赴韩务工七年都没出道的练习生。她会让他把额头露出来,加深他的眉眼,没错,袁一霖和苏彗都是眉眼出彩,不同的是,苏彗的眉眼是健康的美,袁一霖的眉眼是病态的美。他们是一体两面,像光和影,又像深渊和它的回声。 这两个人绝对可以一加一大于二。 袁一霖下台后情绪高涨,拿着瓶青岛说:“躁不躁!我的吉他声值多少钱?” 小刀很累了,她想赶紧回家洗澡睡觉,明天虽然也没安排活儿,但她还得操心袁一霖和苏彗的事,那也是场硬仗。她看着面色红润的袁一霖,速战速决道:“文案我也AirDrop给你了,今天先别发,具体几点发写在文案最后了,你发的时候记得删掉,否则一分钱都别想拿到手。” 袁一霖有点失望:“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加我的微信吗?” 小刀耸耸肩:“你要想加我,可以去问苏彗啊。”她叫的车到了,在一群因为live散场而打不到车的人之中,小刀这车来得太让人羡慕。 袁一霖奇道:“你怎么能打到?” 小刀摇了摇手机:“我加了叁百小费。” 小刀睡觉的时候总觉得耳廓里有种嗡嗡嗡的感觉,她想起livehouse里震耳欲聋的音乐,以及疯狂的人声鼎沸,那些躁动的声音哪怕有袁一霖给她的耳塞,也阻挡不住,直往她耳洞里钻。这避无可避地被入侵,恰是她最讨厌的,原来她对livehouse不感冒,症结就在这里。 这真是漫长的一天,小刀很累,但耳朵和大脑都略显兴奋,她在复盘今日发生的一切,她觉得自己反应还算快,路道也算粗,朋友能算多。她随便玩了会儿手机,刷到新上的大刊封面,妆造很一般,在小刀看来,这种妆造是对欧美审美的一种迎合,并没有造型师自己的美学蕴含。然而又如何?人家不还是拿到了大刊封面这样的活儿吗?这样的人,比起小刀来说,要更能够得到那些超级项目。小刀羡慕得要死。 电话响了,是刚下班的陈怡。 “我靠!你看了没?袁一霖?那天唱K来的是他吧?” 小刀叹了口气:“我都快睡了,你才知道?” “我刚一直在跟美国人con-call呢,真是霸权啊,只顾他们方便,也不顾我们这里几点。”陈怡电话里有点风声,合着她激动的嗓音,把小刀本来就脆弱的耳朵给刺得连头皮都要炸了,“怎么会有那种视频啊!那男的真是袁一霖?这完蛋了吧!还没有出道就搞出这种大新闻,不过他是不是被淘汰了?和那个苏彗,都淘汰了吧?” “苏彗说,那叫‘准淘汰’。” “那到底淘没淘汰?” “那不是就得看这次的票数嘛,要是票数给力,就继续啊。” “要是他俩有那个人气,怎么会沦落到准淘汰的地步啊。更何况袁一霖现在这种丑闻都出来了,劣迹艺人了吧算是?” “人气是很虚妄的东西,但其实它并不难。这种丑闻说不定曲线救国了呢?许多粉丝也有救风尘心理呢,就吃一个不羁浪子回头的人设。谁知道这是不是袁一霖的机会?劣迹不劣迹的,这是私生活吧,脏是脏了点儿。” “要不是我明天一早还要去后期那儿,我真想立马冲到你家听你分析分析娱乐圈。” “我就是瞎说。” 陈怡大概察觉到小刀兴致不高,也有点儿累,便说:“不管你是不是瞎说的,听你这一分析我也没那么激动了,说不定这是谁布好的一盘棋呢,大家都是棋子,我可不想当棋子。改天喝酒,挂了。” 陈怡确实在广告届拼杀了多年,已经有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她一下就看到了事情的核心。小刀想,难怪她们是朋友。只可惜,小刀有很多秘密都不能分享给她。 第二天,小刀是被苏彗的电话吵醒的,最近这种情形总是发生。不同的是,今天苏彗的这通电话小刀接得心满意足,毕竟,人家是给她送别墅来的。 小刀打算摆高姿态:“你不是说有专人跟我谈?” “是有专人跟你谈,我是带你去看别墅的,方便的话就下楼。” 小刀一愣:“你知道我住哪儿?” “想知道的话总是能知道的。”苏彗说。 毕竟是苏鼎的侄子,毕竟还成功给小刀下了药,他从来就不是个单纯无害的娱乐圈素人。小刀明白这层后,打了个呵欠,决定让这个随意调查她隐私的人慢慢等。她好久没化妆了,今天打算好好化一个。倒不是为了苏彗,而是为了迎接她的大别墅,怎么也得给别墅一个好印象吧。 小刀洗脸,涂她喜欢的有机镇定水,涂上一层保湿乳霜,简单上了个防晒。然后去吃了点莓果拌希腊酸奶,又在吐司上涂了厚厚的茅屋芝士、当中卧个蛋,放进烤箱设定十分钟。回到镜子前开始上底妆,都怪苏彗昨天下的药,她到现在还有点肿,眼圈也稍微有些黑。拿了个软润的遮瑕来把暗沉都给遮上,上个定妆喷雾,小刀左右转动脸颊,光滑水亮的肌肤看着让人心情都变好。她画眉、修容,她不用眼影,但她需要又卷又翘又长的睫毛。她用橡皮粉腮红,随手抓起的口红色号是Opium Poppy。烤箱刚好到时间,小刀把口红塞进裤袋,泡一杯绿茶,一头把吐司装盘。 苏彗的电话又来了,小刀直接给挂断。才这么点时间就不耐烦了吗?她可是在那套房里睡了好几个小时呢。 小苏 小刀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下楼的,她看见楼下树荫下停着辆卡宴,苏彗戴着帽子遮住眼睛,在里头睡觉。小刀敲了敲车窗,苏彗还没立即醒,小刀又敲了一次,苏彗才揉着眼睛颇为惺忪地看向她。这一看,苏彗就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下车替小刀开车门。 。小刀当然知道苏彗这些反应是因为什么。全因为她脸上的妆。她就是个普通人,化了妆也不能变成仙女,但是世界上有一种脸特别适合上妆,业内俗称彩妆脸,这种脸孔普通没有任何特征,骨骼感不强,皮肤普遍比较好,像一张质感上好的画布,能让五颜六色在脸上各显神通,并且很好地消化。小刀作为造型师的同时,也拥有这么张彩妆脸。她当然知道色彩在她的脸上能起到的锦上添花的作用。 “所以才花了这么多时间。” “你是在抱怨吗?” 小刀平静的语气让苏彗有点紧张,他马上否认:“不是,我这只是个陈述。” 大概为了缓解车内略显紧张的氛围,苏彗打开音乐,小刀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感到诧异。 “没想到你听柴可夫斯基。”小刀说。 “我妈喜欢,我叔……”讲到苏鼎,苏彗明显有点心虚,怕小刀想起昨天的种种,立即调转话头,“我们家的长辈比较喜欢老柴。” 一曲船歌结束,音乐停了停,但下一个音符出来时,小刀笑了出来。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周杰伦取代了柴可夫斯基,在车厢里唱得卖力。 苏彗轻咳一声,把音乐关掉了。 “就是那天听你哼,觉得还挺好听的……” 小刀无所谓地说:“这首歌很好听,你何必解释?柴可夫斯基和周杰伦当然可以同时存在。并且受众为同一个人。” 小刀猜想苏彗的童年,大概也被限制许多,听柴可夫斯基可以,但听流行音乐大概率是被禁止的,这种禁忌到现在还在潜移默化影响着他。这么想来,苏彗能去参加选秀真可算得上是个壮举。 “我以前没有听过这个歌手的歌,这还是第一次。” “周杰伦,你以前没听过?” 苏彗一边把车往高架上开,一边摇头,顺手又把听妈妈的话给打开了,音乐继续流淌。 “……”小刀沉默。也是,她比苏彗大了近一轮。比苏彗大了近一轮?“那你知道苏慧伦吗?” “什么?” “没事。” 小刀轻轻笑了起来。苏彗瞟了她一眼,也笑了。不知道他们俩笑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今天一路畅通,苏彗开车很稳,不过也可能是车稳,小刀没有开过百万以上的车,所以不好判断。她往前望去,蓝天下白云一团一团又一团,显得像假的。但小刀知道,这是真的。 别墅靠近市中心,业主都很神秘,在寸土寸金的地盘能有带草坪的别墅,也像假的,谁知道这也是真的。 小刀在草坪上坐了会儿,并不急于进入别墅中,苏彗坐在她旁边,对即将失去名下价值不菲的房产表现得很麻木,小刀想,他是拥有太多了,即使没了“这个”,他还有无数的“那个”,人和人真是不能比,更何况他才二十一。不过若是这样讲,小刀也已好过太多人,她实在该满足。 小刀躺下来,这里的草坪一看就是有专人维护,松软平整,绿绿葱葱。躺下来有种青草被微微晒焦的气味,很香。小刀喜欢两种气味,都关于草。一种是此时被晒焦的草,另一种就是修剪过后带着西瓜味的草。 “你的妈妈,不会来追杀我吧?”她看向蓝天,云团依旧很大,甚至比刚才更低了,伸手可触。 “我妈?为什么?” “这毕竟是她买给你的房子。” “不会,她才没功夫理会这些事,说起来她都不一定记得给我买过这房。” 小刀嘴角抽了抽,富家少爷有时候残忍得要命,一句随口的话都能让普通大众破大防。 苏彗在看手机,他们今天见面至此,还没有聊过昨天热搜的事儿,好像是有意不谈的。热搜的热度自然降了不少,袁一霖的微博却多了几万粉丝,他的微博还是停留在那条拉票微博上,只是下面的转评赞已经破了百万。袁一霖没有经济公司,没有经纪人,没有粉丝团,更没有职粉、粉头,有两个站子,昨天的事一出,两个站子也连夜关了。他这个人就像个任意来去的露天茶馆,谁都能来坐会儿骂他两句、调侃两句,还不付钱。 苏彗似乎在酝酿,他太好奇小刀之后的动作,但看她闭着眼睡在草坪上,又好像什么也不想干了。 “小……”他刚叫了一个字,发现微信有个加好友的提醒,他这人有强迫症,所有的红点、提醒都得清干净,所以这个红色的1就特别扎眼。他点开一看,不由得骂了一声,“靠。” 小刀乜着眼,看见苏彗一脸复杂地盯着手机屏幕,他把屏幕转过来给小刀看,阳光刺眼,她一开始没看清,放大头像,看见标志性的飘逸白毛和银耳圈,才知道这人是袁一霖。 “他把我拉黑了,现在又来加我,什么意思?”苏彗说,“你说我要通过他吗?” “随你呀,他是加的你,你问我干嘛。” 苏彗犹豫了一会儿,手一抖,就把袁一霖的请求给通过了。 “看看这猿人到底要干嘛。”苏彗话音刚落,袁一霖就发来八个字,把苏彗气得不轻—— “把小刀微信推给我” 苏彗回了一个字:滚。 袁一霖那里立即打来视频电话,苏彗在接起来之前还整理了一下仪容,摁下通话键,就看见屏幕上一根巨大的中指。 “我靠,袁一霖你是傻……” 但苏彗还没骂完,袁一霖那里就把视频给切断了。 “……”苏彗被袁一霖摆了一道,整个人都炸了毛,这两人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具体恩怨,但小刀此刻却不打算追问过去,她还有未来要他们办呢。 “苏彗,你不是想知道接下去干嘛吗?现在几点了?” 苏彗余怒未消,又不想把情绪波及到小刀身上,逼着自己深呼吸了几次,回答道:“差叁分钟就叁点了。” 小刀微笑:“那就倒数一百八十秒,你会知道接下去要干嘛。” 小作文 叁点钟刚过,微博又卡了。好几年都没这么热闹过了。上次微博因为娱乐新闻崩掉,还是因为某七十岁老戏骨嫖娼被抓。 昨天保持沉默了一整天的袁一霖,终于发微博了,发的还是一篇小作文。 “首先,谢谢昨天到打草稿看我演出的朋友,你们让我知道,不管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总会有人想要听我唱歌。 接下来就谈谈大家关心的问题,昨天网上流传着一个视频,并且,发布该视频的营销号说视频中人是我。对此,请大家相信,我与你们一样震惊,因为,视频中的人并不是我。但是,我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否认,而是任由舆论发酵? 这个问题,我们先放一放,我会在之后说,现在,我想说一个故事,不会很长。 我这个人性格不完美,虽然谁也不敢说自己是完美的,但总有人在趋于完美的路上。我显然不是。我有很多缺点,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几个朋友。 我也不是个有天分的人,我想要更大的舞台,但似乎我不够实力,所以到目前为止,我站过的最大的舞台,就是在淘汰之前的那次公演,那个舞台真的很大,地上需要贴走位的贴纸,当我站在我的位置,我会看不清离我最远的队友,这对始终在livehouse演出的我来说,好像突然从游泳池进入了大海。需要用的劲不同了,技巧也不一样了,我会怀疑我自己到底能不能活下来。我没活下来。我也许永远只适合那个一眼能望到台下为我欢呼的观众的小舞台。但我从来没有后悔参加选秀,不仅仅是因为我看到了大海,也因为我遇见了同样在大海中沉浮的人。 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苏彗。 看过节目的许多朋友也许曾经揣测过苏彗和我的关系,我们在节目中的许多表现显得微妙、火药味有点重,那当然有一部分剪辑的原因(没有责怪剪辑师和节目组的意思),但也有它真实的部分。我们确实在后期遇到了一点问题,这个问题直接导致了我们友谊的破裂。 对不起,说好故事不长,但似乎有些啰嗦,我长话短说。在我参加选秀前,我有个女友,我知道这是偶像失格的,但好在我大概永远也不会以偶像身份出道,不过大家仍旧可以尽情骂我,这与她无关。可是在参加选秀的过程中,我也为此痛苦过,她是个很好的女孩,我很喜欢她,我不想失去她,可我也想要出道(那时候),我把这个无法说出口的烦恼,告诉了我当时在节目中最好的朋友,苏彗。并且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介绍他们认识,他们也互相有了微信。故事就是在这里转折。我们的关系也是在这里转折。 她真的很好,所以我理解苏彗也喜欢上她这份感情,美好的人,谁不喜欢呢?喜欢没有错,但是如何处置这份喜欢之情,却是重中之重,因为它牵扯到太多。我没想到的是,苏彗并没有能力处理好这份感情,反而肆无忌惮地使它疯长。 让我们回到我说这个故事的初衷,关于我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否认视频里的人不是我。因为我在挣扎,我到底要不要把不雅视频中的主角是我曾经最好朋友的这件事说出来。不过,不论我之前怎么想,在这句话之后,我已经说出来了。 视频主角是苏彗,而这则视频是他发给我女朋友的,我当时就知道了,我们也因此感情破裂,导致节目中许多不合,随着我的淘汰,我也想把这件事尘封起来,可我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再次看见它。 我不知道是谁主导了这件事,我也无意去知道,我不想去恶意揣摩这是不是一种增加曝光的手段,但我会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下面是这则视频的原始版本,为了避免不好的影响,我只放一小段,并且截去下半部分,大家可以辨认他是不是苏彗。 关于此事我言尽于此,之后不会再做回应。关于我的女朋友,确切说,该是我的前女友,我们已和平分手,但与苏彗无关。我依旧对她抱有好感,但我们确实也不再合适。关于各种评论,我也希望大家理性和善,不要把生活中的不如意随意宣泄到一个陌生人身上。关于支持我的朋友,虽然不多,但我还是奉上十二万分的感谢。这个月我在打草稿还有一场演出,也欢迎真正关心我的朋友来看我。我刚才也许有一句话说得不准确,我的朋友不多,但不是没有,真正关心我支持我的你们,就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袁一霖” 小刀直接把微博拉到最下面,松了口气,袁一霖还是很听话的,他记得要把最后的“3点发”给删掉。微博的数据当然已经炸了,这两个人1+1>2的功效,从这一刻起,就正式启动了。 苏彗看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到了最后,他冷静了下来,甚至该说是平静,他的读后感是:“这肯定不是猿人写的,他不认识这么多字。小刀老师,这是你写的?” 小刀点点头:“把地址发给袁一霖,叫他现在过来。” “为什么?”苏彗还是别扭,他和袁一霖虽然不是小作文里写的因为“女朋友”而决裂,但他们确实也决裂了。他都被拉黑了好吗? “苏彗,我知道你和你叔叔在玩什么。”小刀这时从草坪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别墅,你们也不会真的送给我,不过是麻痹我一阵子,你们有一百种手段可以把别墅要回去,弄得不好,还能把我弄进去。” 苏彗没接话茬,他仰望着小刀,眼里也不知是什么情绪。小刀发现,苏彗和初见面越来越不同了。 “我理解这种谨慎,要是谁都能轻轻松松把你和你叔叔给玩儿了,那你叔叔还能做大佬吗?谨慎的人不仅长寿,还能长久有钱。正好,我也反向验证了你叔叔的本事,还不赖。我拿袁一霖和你开刀,也算有缘。你们俩,一个想红,一个想钱,现在,我敢保证,你们俩都能红,并且都会有钱,哦,你大概不在乎钱。很快节目组会找你们回去,你们都不会被淘汰了,因为你们现在的话题度,可以反哺节目组。并且,这种热度还会持续下去,只要你们同框,甚至都不需要同框,只要你们同时出现在一个节目里,就有看点。娱乐圈就要这种病态的关注。所有的红,都需要好奇、探究和追问,如今你们有了,靠的不是你自慰,而是我。” 小苏小袁 小刀走进房里,在苏彗的冷藏库里找食材。有点渴,但又不想那么无聊地喝青柠气泡水。苏彗这个别墅里不知平时都是谁在打理,但好像做好了“少爷”随时要来住的准备,冷藏库里的东西既多又新鲜。小刀拿了黄油、淡奶油、再找了些红糖。 苏彗在看手机,不知是不是在和袁一霖聊天,因为他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看见小刀手里的东西,他说:“你要做饭?” 小刀不理他,找出一个锃亮的小奶锅,把红糖、黄油和淡奶油都往里头一倒,上火开始熬,适时地加了一点粉盐。锅里浓密的酱开始咕嘟咕嘟冒泡,浓郁的奶香飘散开来,苏彗渐渐被小刀吸引,凑近了看,说:“这什么东西,黑漆漆的。焦了?” “黄油焦糖酱。喝啤酒么?拿两罐来。” 苏彗随手把手机一放,听话地拿来啤酒,过一会儿,小刀又让他取两个杯子,她把熬好的酱倒进杯子里,“嚓嚓”两下开了啤酒罐,动作利落,苏彗竟觉得她很帅,她瞥了眼苏彗,说:“发什么呆?会打奶盖吗?” “什么东西?” “你平时是活在真空里的吗?奶盖!” 没办法,苏彗在参加选秀之前确实像是活在真空里的,市面上流行什么他全然不知,他又央着小刀教他,小刀只好从旁指导,像教新人化妆似的。苏彗的手重了,啪的一下,奶泡飞出一坨来,溅到了小刀的脸上。苏彗赶忙抽了纸巾给她。 她脸上沾着奶泡的样子和平时的她很不一样,有点无措,有点可爱。苏彗不禁想起见过的小刀脖子里的吻痕,他很好奇,那样的痕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弄在她身上的,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她说过,不是他这样的。但不是他这样的,又是什么样的? 苏彗鬼使神差,伸手去擦她脸上的奶油。触摸到她的皮肤,柔软。他没有把手移开,反而用手掌包裹住她的脸颊,长长的手指穿插进她的头发。他不敢看她,又想看她。 小刀没躲,也没制止他。她静静地注视着苏彗。这时候的苏彗比平时要动人。因为他真的长得很好看,高高瘦瘦,皮肤白白的,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因害羞而垂下的睫毛在皮肤上投射下一小片阴影。小刀突然想,这倒是个新思路,苏彗不一定只能往阳光了打扮,也能往这种纯欲的方向打扮。下次要试试在他脸上扫点蜜桃色的腮红,要营造出一种他在动心的感觉。想到这里,小刀恨不得立即实践这个思路,看向苏彗的眼神变得像X光。 他大概想要做点什么,具体做什么不知道,这是个处男,自慰都不熟练,更别提对着一个这么有魅力的女人。但小刀的神色和他不在一个氛围里,她像在超市买牛排,查看标签和日期那么专注。苏彗收回了手,心想,难道她喜欢袁一霖那样的? 小刀没有余力去猜测少男的心思,见他把手收回去,有点尴尬的样子,转而把啤酒和焦糖酱搅拌了一下,浇上苏彗刚打的奶盖,喝了一口,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黄油啤酒,太爽了,难怪有魔法的人都抵抗不了这种东西。” 苏彗也喝了一口,看起来不是最喜欢,他说:“谁有魔法?” 小刀明白了,这个男孩子确实有过被严格压抑的生活,难怪还是处男,难怪连自慰都不熟练,他大概把性看得很羞耻。她顿时了悟,把他的自慰视频发到全网,这种冲击力对别人来说是核弹,但对苏彗来说,大概是宇宙坍塌。可即便如此,为了红他也能忍。真矛盾啊。 “哎,苏彗,你跟你叔叔关系好吗?” “怎么这么问,好啊。” 小刀听说过苏彗没有父亲,具体的故事她不得而知,但自小跟着叔叔长大。 “没什么,随便问问。” 他这么着急,只能是因为想要证明自己,但人不会无缘无故想要证明自己,他最有可能耿耿于怀、想要被刮目相看的对象,大概就是他叔叔。其实小刀能够理解这种心情,就好比她用了一些不算常规的方法,也无非是想证明自己,那她是为了向谁证明呢? “后来自慰过吗?”小刀问。 “……你这个话题也转得太快了,而且,这个问题和你刚才的问题有什么联系?” “没有联系,怎么,闲聊是每个问题之间都要讲究因果联系的吗?” “问题是谁闲聊会问这个……” “我啊。” 苏彗又红了脸,小刀越加觉得这个新的化妆思路一定是对的,但是,这时候袁一霖来了。在苏彗几经挣扎之后,还是听从小刀的指示,把地址发给了袁一霖。 这两个男的见了面之后,只当对方是空气,他们都同时看向小刀;顺便袁一霖还在想,知道苏彗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这别墅换了袁一霖,怕是几辈子也买不起,得从商鞅变法的时候就开始存钱。小刀给袁一霖倒了杯饮料,袁一霖喝了一口,惊呼:“这不黄油啤酒吗?好喝!” 小刀笑着斜睨了苏彗一眼,苏彗无语。也奇怪,这俩人一开始是怎么变成好朋友的? “微博我发了,看了么?都对吧?我检查了好几遍呢。”袁一霖邀功似的。 小刀点点头:“看了,所以叫你来啊。” “你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用通过别人叫我来,小刀,我们加个微信。” “加了微信可以直接跟我要钱是吧?放心,钱会给你的,不过不是我给你。” “不是钱的事儿,我也不是只会谈钱啊。”袁一霖辩解,样子看起来挺真诚。 “那么,”小刀把最后一口啤酒喝完,用纸巾擦干净嘴,先看了看苏彗,又看了看袁一霖,真好,食材都到齐了,“我们上硬菜吧。如果我算得没错,今天晚些,节目组会联系你们叫你们回去,你们不要拒绝,尤其是你袁一霖,你得回去,你不是要钱吗?不是叁十万吗?回去了,不出一个月,这些钱就会进你的口袋。不是我给你,是广告商、资本方给你。为什么?因为你们现在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流量了。” 小刀把盘算好的计划一一告诉他们,总结下来无非这几点:戏继续演,还得适时和好,像一个隐形的真人秀,让别人更关注他们的关系好坏;节目继续录,实力不实力的已经不是主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关系可以有个定期的展示平台,节目也需要这种流量;如果节目组让他们出道,就出道,并且后期还要努力争取到影视资源。最重要一点,他们俩的造型师,只能是小刀。 “我希望你们能在一年内成为顶流,如果你们觉得不可能,那就及时改变你们的想法,你们必须相信自己能成为顶流。因为这对我很有用。” 袁一霖终于和苏彗对视了一眼,虽然很快就挪开了视线;他们各自有点惴惴不安,但显然更多的是兴奋。任何人在没有品尝过大面积的曝光和关注之前,都不会太过抗拒成为焦点。 他们决定在这个别墅里吃晚餐,在草坪上搞露天烧烤,会有管家来帮他们准备一切,他们还要等节目组的电话,小刀说时间不会太早,因为节目组还要开会讨论,袁一霖说:“我觉得你像经纪人。” 小刀摇头:“我是造型师,只是入行很多年,见过很多事。” 他们喝了很多酒,都有些微醺,小刀很清醒,她这是第二刀,刀还没往下落,但刀刃已经对准了鱼肉。 苏彗躺在草坪上,天压得很低,这里是城市中,天上没有星星,苏彗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孤独。袁一霖看了看苏彗,看他大概睡着了,才爬起来悄悄地找到正在洗手的小刀,说:“我白天去医院了。” “啊?” “你看。”袁一霖拿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些检查报告。他递给小刀,颇有些雪耻的意味。 “这什么?”小刀手湿的,没接。 “体检报告,你不是说我脏吗?我去查了,我没病,我是干净的。” “……” 舔 小刀擦干净手,忽然问:“你知道周杰伦吗?” 袁一霖一愣,随即点头:“当然知道,我喜欢反方向的钟。”并且现场表演,“迷迷蒙蒙,你给的梦,出现裂缝,隐隐作痛……” 袁一霖确实不敢再卖弄,他可没忘了小刀唱歌比他好听这件事。 “那你知道苏慧伦吗?” “这又是什么考验?小刀,你怎么总是考验我?苏慧伦,鸭子,柠檬树,需要我唱吗?寂寞的鸭子,爱多美丽,充满香气。” 小刀转过身来,斜睨着袁一霖。她没跟他计较在话里话外,他逐渐把“小刀老师”简化成“小刀”这件事。她发现袁一霖有种天真,像家里最没出息但又不当回事的孩子。他的天真和苏彗的天真性质全然不同,苏彗是没心眼,但袁一霖绝对是缺心眼。她突然理解了他们俩为什么会成为好朋友。也理解了为什么袁一霖总在不同女人的床上,女人有时候太圣洁,容易心疼袁一霖这种人。 袁一霖不再唱了,把那体检报告随处一扔,靠近了小刀。小刀说:“这里是厨房。” “那又怎么样。”袁一霖的手搭在小刀的胯骨上,“你今天很漂亮,但我不是因为今天的你漂亮才心动。那天在天台上跟我谈钱的你,才最性感。” 小刀笑了笑:“苏彗在外面哦。” 袁一霖往落地窗外看,苏彗仍瘫在草坪上。“他睡着了,可能酒量不好。再说,我也不怕他看见。” “你觉得我已经同意跟你干点什么了?” 袁一霖不解:“你不同意?” “我同意什么了?” “可我。”袁一霖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确实没有想起决定性的语汇,他十分困惑,“以前到了这一步,女人都已经主动舔我了。” 袁一霖说得很无心,他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然而听在小刀耳朵里,却刺耳得紧。她觉得她有必要给袁一霖上一堂课。于是她忽然抓住袁一霖的头发,他的白毛抓在手里有点干涩,露出了他光洁的额头,和他浓郁的眉眼,他被小刀这一下搞得意外,垂下眼睛来看她,没想到小刀用力把他的脑袋往下摁,他吃痛,眯起一边眼睛:“痛痛痛,小刀,干什么。” “舔我。”小刀宣布。 “什么?”袁一霖趴在小刀的身上,把脑袋歪在她小腹,试图让她松开抓他头发的手,可小刀丝毫不手软,依旧是那两个字。 “舔我。” 袁一霖努力抬头,顶上的几盏射灯发出束状的光,把小刀的脸照得看不清楚,这个瞬间,袁一霖想起最后那次公演,舞台灯也发出同样的光束,使他看不清方向,可他迷恋那一刻的迷失,他需要信仰,那个信仰可以是摇滚,艺术,舞台,或任何他搞不定的东西。 这一刻,他搞不定的,是小刀。 放下心理防线只需要一瞬间,袁一霖慢慢跪下,解开小刀的裤子,拉链“嚓”的一声,就像曾经无数次,别人跪在他身下,拉开他的裤链。他兴奋起来,这一声摩擦,像滑弦。 小刀像是他梦想的吉他,是最贵的fender。他迷迷蒙蒙地褪下她的裤子,拨开她的内裤,他看见小刀偏淡偏疏的毛发,原来以这个视角看女人,是这样的。他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头发上的痛感还在,小刀没有放松她的手。 “别爽得把我薅秃了,”袁一霖一笑,“因为我要开始了。” 小刀淡淡道:“我不喜欢废话。” 袁一霖专心地舔起来。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大概还是有过,但以前都是喝大了干的,也记不清了,主要还是别人舔他,他心跳很快,和站在台上的兴奋劲儿一样。他在小刀的阴部亲吻,这里亲一下,那里亲一下;他卡住她的腰,将她往后推了推,好让她靠住岛台的边缘,然后将她双腿掰开些,又亲吻到她的大腿内侧,她的腹股沟,亲到她的缝里,亲一下她的阴蒂。小刀颤抖了一下。 这个反馈被袁一霖捕捉到,他于是更加集中于亲吻小刀的阴蒂,一边亲,一边慢慢地吸,他不知道该不该咬,别人舔他的时候,是会用牙齿轻轻咬的,也很刺激。于是袁一霖也效仿,咬了一下。 “啊。”小刀叫了一声,然而并不是因为爽,她扳住袁一霖的下巴扇了一巴掌,“弄痛我了。” 这一巴掌并不重,有点惩戒意味,但也能被缺心眼的袁一霖理解成情趣。他知道刚才那一下是咬得太重,但咬是没问题的。他于是几近于刮擦般地轻咬,咬她的大腿内侧、咬她的阴阜,他手指探了探,小刀有些湿了,人也有些失重般地往后仰。但她没叫。 袁一霖想起那个夜晚,天台上,小刀伸出叁根手指,对他说,万。天知道他那一刻有多心动。以至于他都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对钱心动还是对小刀心动。但又有什么关系,对他来说,钱就是小刀,小刀就意味着钱,根本也无须分清。他特别想跟她做。 他开始绵绵密密地舔她的阴蒂,那粒小小的核变得硬了,袁一霖自己也硬了,特别想进入她的身体,但他不敢,头一次不敢贸然进入,这绝不是因为小刀抓着他的头发。他的舌尖勾着她的阴蒂,有一下,没一下,欲擒故纵,小刀终于出声,轻轻地呻吟起来。 “你喜欢这样舔吗?”袁一霖问,“要再用力点吗?” 小刀只是将他的脸再摁紧一点,袁一霖鼻尖埋在她的毛发里,舌头用力地舔舐着她,他开始有节奏并且以越来越快的频次嘬吸、湿舔,她的手越来越用力地抓住他,身体渐渐绷紧,他知道自己确实舔到了痒处,持续不断地在这一点上进攻,在那么一瞬间,他的头发吃痛,小刀人往一边歪去,然后他的嘴里被汨汨流淌的体液爆满,他想起过去也口爆过别人,原来是这种感受。他不敢松开嘴,只好耐心地等待小刀泄完。小刀最后痉挛了一下,平静下来。她松开袁一霖的头发,推开他的脸,从旁抽了几张纸过来擦拭下体。 “咽下去。”她依旧淡淡的,仿佛刚才她根本就没高潮过。 袁一霖瞪大眼,不过,也只是瞪了下眼,然后没有任何犹豫地,他咽了下去。他想,这体验也真牛了,不知可以写几首歌。 “不准写成歌。”小刀像是会读心术。 袁一霖扑哧一下笑了,索性往地下一坐,觉得嘴巴很酸,他仰望着小刀,见她慢悠悠地穿裤子,再一次地觉得她性感无比。 “好吃吗?”她问。 袁一霖点点头:“还想吃。” 小刀冷笑了一下,又抓住他头发,不过这次是轻轻的。“女人的构造,确实容易藏污纳垢,但污垢从哪儿来,你作为男人该心里有点数。有一点别搞错,当我说你脏,我说的是你,而不是那些跟你上床的女孩子。记住了,女人的味道是这样的。”然后她甩开他的头发,把他整个脑袋都往后一带。 小刀收拾好了,对袁一霖胀大的下身视而不见,就像她也不负责为当时的苏彗解放欲望。她转过身,才想到苏彗呢,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苏彗站在落地窗边,像个受伤的动物,进退维谷,当袁一霖从地下爬起来,出现在岛台后,这场面便焦灼十分。 不过,节目组的电话来了,正如小刀设想的,这电话来得很晚,但对这个场面来说,又来得刚刚好。 争宠 小刀又一次带着她的化妆大箱子,上了一辆保姆车。 娱乐圈就是如此,只要有流量,就是红,只要红了,钱就滚滚而来。两个月以前,袁一霖绝对想不到两个月之后的自己可以轻轻松松地全款买保时捷MPV。 车子开进影视基地,这里虽名义上是某大集团拥有,但据可靠小道消息,这个基地真正的主人是苏鼎。小刀心里痒痒,怎么千丝万缕都和苏鼎分不开关系,这位苏鼎先生拿捏着多少人的命脉。 小刀下了车,有一张熟面孔在等她。 “小刀老师,来啦,我来我来。”蘑菇头的蘑菇戴着口罩和遮阳帽,迎了上来。 “我自己来吧,你胳膊比我细。”小刀笑笑。 “那我也不假客气了小刀老师,主要也怕磕坏这里头什么东西,听苏彗老师说您的化妆品都是很贵的。” 这是个新的团队。牵头人是小刀,她把蘑菇推荐给了苏彗,当然,也是推荐给袁一霖,因为苏、袁现在已经捆绑成一体。 两个月之前的“自慰视频门”后,苏彗和袁一霖迅速蹿红,被当时所在的选秀节目组紧急召回,并且操作了复活投票数据,高位回归。小刀也跟着进了节目组,大刀阔斧,啊不,小刀阔斧地改造了两人的妆造。把苏彗从无聊的阳光大男孩,改成男生纯欲风第一人;把袁一霖从标志性白毛变成黑发,冷色调的皮肤与黑发形成大面积色块撞击,从萎靡不振的没出息穷乐手,变成蛇蝎神秘风。苏彗、袁一霖截然不同,但又隐隐觉得他们互为补充,再加上他们扑朔迷离的关系,那个选秀节目血赚了一把。 而改了妆造的两人,迅速拥有了大批量的CP粉。 “蘑菇,苏彗和袁一霖的CP名叫什么?我又忘了。” “有袁千里来相彗。” “哈哈哈哈哈。对,对。”小刀笑开花,“然后苏彗的粉丝是叫彗星,袁一霖的是叫芬达对吧。” 蘑菇也捂嘴笑:“没错。” 有了流量之后的苏袁,也各自签了经纪公司,虽然公司不同,但两边公司也同意将两人捆绑,实现利益最大化,两大公司联手,轻松拿下某平台明年的Q4 S+,双男主花落苏袁。最重要的是,造型师,当然是小刀。 “今天没有粉丝?” “大粉在休息室里,等一会儿他们出来再拍。散粉就不知道了,照顾不过来。”蘑菇说,“对了,导演他们也都到了,一会儿过完大纲,就要看看粗略的妆造想法。” “嗯,我知道,有准备。古装我做得少,但我其实特别喜欢,过瘾。” 这是小刀第一次跟组,之前师父万平的江湖地位,已经不跟组了,就算是名导的电影,师父也懒得接。这次的项目,小刀摩拳擦掌,熬了不知几个夜。 “不过今天有另一个组也进来了,打听过了,是那个《早晨六点半》的。” 小刀顿了顿:“啊?” “小刀老师没听说这个?可能您不大玩微博和论坛,之前造过势的,戴引得了影帝之后的第一部电影。听说在这里拍一阵,然后要转去西班牙。小刀老师和戴引合作过吗?” “哦。”小刀说,“戴引……打过招呼,不过不熟。我师父和他合作比较多。” “嗯,是呢,万老师阶段的戴引造型都很迷人。” 小刀往远处望了望,她不知道在望什么。可是,她的情绪突然有点低落,就连蘑菇也看出来了。“小刀老师,今天太热了,对吧。” 苏彗和袁一霖用不同的休息室,他们坐不同的车从宾馆过来,一路上似乎颇为惊险地被跟了车,但不知跟车的是谁的粉丝,苏彗被这一出弄得心情不太好,只是袁一霖对这种行为很习惯了。听说小刀到了,他们俩一起朝小刀所在的房间移动,进门时,两人谁也不让谁,偏偏门很窄,他们不让就永远进不来。蘑菇笑道:“有大粉在呀,要不要喊她们过来拍?” 两人同时往后退一步,袁一霖斜睨着苏彗,伸出手说:“猜个拳。” 于是两个一米八十几的男人在门外包子剪子锤,片刻后,袁一霖爆发出张扬的笑声,苏彗不甘道:“叁局两胜。” 最后还是袁一霖先走了进来,坐到小刀身边,说:“我今天用的是冥府之路,合适吗?” 小刀说:“你喜欢就好。” 苏彗沉着脸走进来,看见小刀和袁一霖凑一起说话,别别扭扭地坐到小刀的另一边,但他不说话。蘑菇识趣,说:“好热,我去买点星冰乐什么的,等到时间了我来喊你们。”然后咔嚓,把门给带上了。 小刀被两个人挤得越发燥热,索性站起来,他们没了着力点,各往中间一倒,差点撞上,赶快嫌弃地朝反方向倒。 这种气氛已经维持了很久,自从上一次在苏彗家别墅,被他撞见袁一霖舔小刀,他就一直在闹别扭,遗憾的是,他这个别扭注定下不来台,因为小刀不在意,袁一霖也不在乎,没人哄,也就始终别在半空。更不合苏彗意的是,他很快就和袁一霖捆绑到一起,不是天天见也抬头不见低头见。 “你们这样子,还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吗?CP粉会伤心的。” 袁一霖耸肩:“他们又看不见。”他的黑发微微翘起一个角,像是在车上睡乱了,“刚还有人跟车呢,我是无所谓,我之前别说是跟车了,还跟我上床呢。” 苏彗说:“你能不能别害我?” “靠,又不是我叫人跟车,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别随便把上床和以前挂在嘴边,你要是完了,我也完了,至少等我们切割之后你再犯浑,行吗?” 小刀观察着他们俩。这些日子以来,她其实把这两个人都给摸透了。袁一霖,需要收着;苏彗,需要解放。不论是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以及,性上。 小刀说:“你们俩这样,是因为我吗?” 袁一霖朝一旁歪,苏彗今天第一次朝小刀看,随即又把视线给移开了。 “没看错的话,你们是在争宠吧?为什么?怕我做造型厚此薄彼?放心,我是专业的,而且你们都是我的作品,我肯定一视同仁。” 小刀当然知道,他们不仅仅因此争宠。她不确定苏彗是不是偷偷得知了上个月小刀和袁一霖做了的事情,至于为什么做,也没什么,只是因为袁一霖生日,然后,小刀正好也需要,她喜欢袁一霖的舌头,他也越来越了解怎么舔她能让她泄了再泄。在性事上,小刀确实与苏彗再无瓜葛。可她能感觉到,苏彗在等她和他开始第二次,一次更正式的,更爽的,更彻底的。但小刀偏偏不。苏彗又不像袁一霖,他不会开口,只能变本加厉地憋着,别扭着。但鉴于他们叁从今天开始要在这里住好几个月,始终这么僵硬可不好。 袁一霖揉了揉头发。 苏彗没看小刀,但有些委屈地说:“可是,你每次给他做造型的时间都要长过我。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今天你也是用的他的车。” “小苏打,你造型简单啊,画得白白嫩嫩就好了,我……” “你再说一遍?”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小刀及时止住:“你们以为我是上钟啊?以后要不要拿个计时器放在你们边上?” 底下 见小刀有点不高兴,那两人才消停,但也只是暂时消停。小刀觉得挺悲哀,当然,不是为他俩悲哀,是为外面等着的CP粉悲哀,他们以为苏袁是天造地设的兄弟情,可实际上,这两人交恶也不是两叁天。 不过小刀的悲哀也挺黄鼠狼给鸡拜年,凑成这两人的,还不就是她本人吗? 小刀曾经和铁瓷陈怡讨论过CP粉这个群体,因为当时陈怡负责一个品牌,签了个明星,但这个明星的个人商业价值,小于他组CP之后的商业价值,也就是,一个人时小于一,两个人时大于二。 那时候她们俩在沿街的西班牙餐馆,开了好几瓶酒,陈怡喜欢吃生牛肉塔塔,颇有些恢复野性的意思,说话也露了八九分真心:“CP粉购买力真是强,看见销量,我们的KPI超额完成,当然很高兴。但仔细想想,缺德也真缺德,要说那两个男的关系好,是不坏,但真像CP粉想的那样?要是同性婚姻法通过,这两人就会去登记吗?才不是啊。明明是直得不能再直的两个人了。什么意思你知道吗?就是不小心碰到下皮肤,都会起鸡皮疙瘩那种不适。” “那你不如以圈内人身份混进粉圈,告诉CP粉真相,也算你亡羊补牢。” “你别说,我们公司还真有个女生看不过眼,就用你说的这个方式,进了CP粉的圈子,披露了不少真相,爆了不少料,结果你猜怎么样?” “别卖关子。” 陈怡喝酒,笑哈哈道:“那个女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都说她是‘下头怪’,说她假人脉,说她是毒唯,说她是对家派来的间谍啊,还要人肉她,真挺恐怖的,你确切地感受到一种疯狂。你说这些词,我原本都不懂,经过那女生的事,我们全公司都门清了。你说CP粉可怜吗?某种意义上,是可怜。可你要告诉他们真相,他们也不愿意听啊,反而会变得很恐怖。所以有些缺德钱,是注定要让我们赚的。” “CP粉也是个寄托,一天天的,活着多累啊,谈恋爱多伤元气啊,碰见个脏男人,还惹得自己一身病,多不划算。还不如看别人谈,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信它是真的就是真的,自己爽就行。” “你这算什么,精神高潮?” “差不多吧,在这个时代,肉体已经很痛苦了,不是?比如要被你们接的那些化工产品充斥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去你的,刀韧!” 悲哀之余,也确实,有些钱,该他们赚。 蘑菇买了冰饮回来,她已经很了解他们的喜好,比如苏彗雷打不动的美式,其实经过小刀的改造,他根本不那么显肿了,但他大概有些PTSD,被叫小苏打叫怕了,所以总想着消肿消肿,前几天小刀介绍了个医生给他,他去做打了个热玛吉,今天看来还有点微肿,但不明显,不过苏彗大概如临大敌,觉得自己又成了个猪头,一见美式就抓在手里喝,小刀真担心他这么造下去,心脏先毁了。再比如袁一霖,他什么都喝,唯独不喝美式,他的原话是:“我不爱吃苦。”袁一霖偏爱甜的,蘑菇今天给他买的是芒果西番莲星冰乐,还另外给他买了蛋糕甜点。 “爱你,采蘑菇的小姑娘。”袁一霖朝蘑菇夹了夹眼睛,蘑菇眯起眼睛笑得很是受用。 小刀旁观苏彗的反应,猜测他根本不知道袁一霖玩的是什么梗,她断定苏彗没听过采蘑菇的小姑娘这首古老的儿歌。 “咱们要准备移动啦,对了,几个大粉会拍到你们的上班图,小刀老师要给两位老师做个简单的妆造吗?” 小刀摇头:“不用,反正他们都会把自己遮得像木乃伊的。再说,站姐会修图。” 小刀在微博上看见过苏袁的“上班照”,她第一眼都没认出来谁是谁。 蘑菇打开门探头出去,再缩回脑袋来,做了个手势,苏彗戴好墨镜帽子口罩,先往外走了,那个样子就和小刀第一次在片场看见他一样。袁一霖用嘴钓着吸管在杯盖里上下地插动,想要对准雪泥比较厚实的部分,透出一股色情。小刀转身跟着苏彗走出去,听见袁一霖“哧”地吸了满满一口。她不知道苏彗是不是也听见了,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好奇苏彗有没有听见。 小刀夹在苏袁当中,才出了门就听见快门咔咔声,她循声看去,在高处、低处、四处,都有粉丝盘踞,以各种精密设备对准了苏袁,自然也把小刀给带进了镜头里。神奇的是,粉丝们在一阵小小的骚动之后,平静有序,间或轻轻地叫一声“彗彗看我”,或者“一霖一霖”,堪比一支专业的前线团队。 小刀加快两步,把场子让给苏袁,自己走到蘑菇身旁,低声问:“这里头,多少职业的,多少自发的?” 蘑菇也像交换情报般低声道:“职业的哪里肯受这个苦,现在这么热,这里一点遮蔽都没有,起码要到前面转弯有建筑物的地方才有职粉,这里的都是真爱。”蘑菇想了想,纠正措辞,“我这么说也不对,小刀老师,真爱也分等级,这里头还是有卖照片的人的。” “卖什么照片?” “就这些上班照、下班照啊,他们在这里拍完了之后,开通粉丝付费内容,付钱才能看,不就是卖照片吗?我们现在还处在保密协议阶段,等过了这时间段,你还会看见过来直播的,靠粉丝在线打赏赚钱呢。” “彗彗,今天还是喝最大杯的咖啡吗?”粉丝们跟在苏彗身边,很有礼貌、又十足了解他地与之说话,“喝多了对心脏不好,要照顾好自己呀。”叮嘱他的句句肺腑。 袁一霖始终与苏彗保持一米距离,不靠近,也不远离,他微低着头,手里的星冰乐融化,不时往地下滴水。粉丝极为妥帖地发现了这个情况,及时递上纸巾给他,袁一霖自己都有点意外,笑了笑。 “一霖今天的项圈也是vintage吗?好好看。” “造型老师给我的。呐,她就在前面。” “啊,我们知道,小刀老师!”粉丝们突然冲着小刀喊起来,“小刀老师,牛逼!” “……”小刀有点招架不住,这种情况她实在不习惯,蘑菇用手肘碰了碰她,小刀会意,尴尬地回头,挤了个笑出来,“谢谢……” 蘑菇憋笑憋得难受,快跑几步到前面去笑了,小刀脸僵着回头,视线经过苏彗时,突然发现他在看自己,小刀一愣,没懂苏彗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她自顾自,继续往前走。 转弯之后,看见有一片楼群,在大楼阴翳处,等着一些男人,他们见了苏袁,一股脑儿凑过来,打破了安全距离,怼脸一阵猛拍。小刀想,职粉果然不讲武德。小刀进了楼里,扑面一阵阴凉的风,苏彗也进来了,袁一霖还被围着拍。 “小刀老师。”苏彗快速地说,“我……” “怎么?” “我想说……”苏彗可怜兮兮,“你……” 苏彗什么都没说出来,袁一霖已经走了进来。蘑菇拍了拍手:“导演他们都到了,这边请。各位老师。” 苏彗把要说的话吞下,沉默地跟着蘑菇走了进去。 会场很大,桌子拼桌子,围成了一个四边形,铺上丝绒布,看起来是要吃席似的。朝南有个大屏幕,正对屏幕为上座。导演组坐左边,上座是资方,苏彗袁一霖团队坐右边,小刀看了看,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说实话,这会开得昏昏欲睡。当大灯一关,屏幕散发出莹莹的光,再动听的声音听起来都像是在催眠。可怕的是,今天主讲的人嗓音很乏味,有点像物理老师,小刀最近忙着为这部戏做妆造设计,本就熬了好一阵夜,缺觉得很,幸好她坐在角落里,能悄悄眯上眼睛盹一会儿。 手机震动,坐在另一边的蘑菇发来微信,提醒小刀下半场才轮到小刀做介绍。蘑菇就像是知道小刀要睡觉,特来告诉她:放心睡吧,没事儿。 小刀把手撑在桌上,脸架住手掌,迷迷糊糊地睡了。这一睡,睡出了点颜色来。她梦见和袁一霖在酒店里大干特干。这一定是因为刚才袁一霖吸的那一口星冰乐。梦里的袁一霖比现实中的他还要会使用他的舌头,这条舌头磨着小刀的私处,滑腻腻的,也不知是舌头滑,还是小刀已分泌了体液。她想,要死,希望这个春梦不会把椅套弄湿。一下不小心叫了一声,幸好是在梦里。 然而小刀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她缓缓看见眼前的屏幕上仍旧是无聊的市场分析,周围坐着的也依旧是那些人。但是桌子底下,她的裤子已被褪下,有个人真的在舔她。 原来那不是梦。 桌下冒险 小刀想,这个人一定是袁一霖。他确实会玩点小把戏,只是没想到他疯得这么厉害。 现在想起来,他吸的那一口星冰乐,真像是个号角。 四周围全是人,就在小刀左手边,坐着资方的人。袁一霖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他们的脚。但他偏偏就敢躲在桌子底下。要说他摇滚在什么地方,大概就在这种地方。 有一秒钟,小刀很想发笑。这是近来的辛苦日子里,最有趣的调剂。她甚至在想,这是不是袁一霖给她的慰问,就像袁一霖曾经给了她一对耳塞,要她在livehouse保护好听力,他比他看上去的,要贴心。 她察觉到袁一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阴阜,然后,一口包住了她。没错,她喜欢阴阜被包裹的感觉。他的嘴唇湿漉漉的,口腔很温暖,小刀觉得自己坐在了温泉里,有一股细密的水柱在冲击着她的阴唇,那就是袁一霖灵敏的舌尖。 小刀想喘,口交这种事情,最激动的总是第一次,表明对方愿意臣服;但随着时日增长,兴奋感也就渐弱了。如果想要让这种兴奋重现,那么,在这种严肃的、多人的场合,把私密变成随时随地可能暴露的冒险,无疑是一种很好的办法。 她甚至想起之前陈怡拉着她看了集美剧,其中的一句台词:任何事情都与性有关,唯独性不是,性与权力有关。 一想起如今炙手可热的袁一霖,正躲在黑暗的桌子底下尽情地服务于她,她就感到兴奋。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感觉,大概这种未知也加快了高潮来临的速度,她胀痛难耐,手已经捏住了桌布,绞作一团。她轻轻颤抖着,阴蒂被吸吮,一下,一下,一下。要到了,又没有,但说没有,却又快到了。 小刀真想放开声音大叫,就像在酒店里,把袁一霖骑在身下,泄在他脸上时那样叫个痛快。可她偏不能出声。 “基于此,我们想让造型老师提前介绍,造型老师可以吗?听说你已经都准备好了。” 周围突然安静,视线朝小刀涌来,她有点懵,蘑菇跑过来低声说: “小刀老师,rundown临时有点调整,现在需要您这边先介绍妆造,可以吗?小刀老师,您怎么出汗了?脸也很红,不舒服吗?” “……没,没事。” 小刀极力稳住手,担心桌布的摆动会被人看出什么不妥。现在,桌布下的她可是光溜溜的,而且在肿大的阴部对面,还有个人。 然而桌子底下的人真的很坏,他疯到不顾一切,哪怕在这种安静的时刻,他仍旧啧啧地吃着小刀。 “什么声音?”坐在小刀上手的资方四顾,查找声音来源,他很快就察觉到这个声音似乎来自于桌子底下,正想要撩开桌布,小刀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们抓紧时间……开始吧。” 小刀奇怪的停顿和吞声,引得不少人看向她。这个长着一张平淡的脸的女人,两颊有些潮红,像是热,但会场里因为人多,已经把冷气调到了16度,不少人披上了外套还有些瑟瑟发抖。 “我们小刀老师最近太辛苦,可能身体有些不适。”发言人朝资方说。 “你还行不行?”资方问小刀。 小刀这辈子最讨厌的词就是“不行”,不管是别人不行,还是她自己不行,反正都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行。”小刀深呼吸,尽量忽略下体源源不断的酥麻,她知道,以这个频率,不出一分钟,她就会高潮。 她无意间瞥向袁一霖原本坐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人在桌子下呢。但小刀又猛然间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因为她发现不止袁一霖不在,苏彗也不在。那两个主演位置,都没有人。 一个念头萦绕在小刀脑海里:桌子底下的,不一定是袁一霖。 “其实,这是我们第一次和女性妆造师合作,听说,你之前是跟着万平的?”资方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笑眯眯地看向小刀,然而蘑菇提醒过小刀,这人是只笑面虎。 “说实话,这一步有点冒险,我们之前合作的都是大牌男老师,比如说万平老师,不过他老人家如今收山,一年只做一次公益单……”男人依旧笑着,“我们也看了选秀节目,袁一霖和苏彗在复活之后的造型确实有质的改变,但那毕竟是现代装、舞台妆,和影视剧所需要的质感不太一样。” 小刀想说话,但是有一条舌头阻止她伸直自己的舌头,她快要到了,她想,现场一定有人已经察觉出她的异常。这只笑面虎离她这么近,刚才他就差点要撩开桌布查看,很难说他到底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等小刀说话。笑面虎这个下马威来得很明显,是摆明了要让小刀难堪。小刀虽然刚独立门户,但到底不是初出茅庐。他说的那些话,是不掩饰的冒犯。男人似乎永远对女人一边抱着轻视、一边抱着敌意。在性事上,这种心态尤为显然。他们既渴望,又觉可耻。 小刀突然觉得这也许是一个天惠时分。如果她能控制住自己的原欲,例如性欲,那么她无疑会变得更强。这很反人类,或者说,很反动物性,但她既然是小刀,想要站到食物链顶端的小刀,想要剖开所有肥厚的部位的小刀,那么她必然要淬炼得更加不讲人性。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光是刀气就能划伤皮肤。 “哧……”小刀笑了,她的尾音里依旧有隐藏不去的丝丝颤抖,但那并不引人注意,桌子下的那条舌头往她的缝里钻入,她深呼吸,再深呼吸,慢慢打开电脑,投屏,“‘质感’这个词,很多外行喜欢用……” 众人视线被小刀投屏的内容擭去。那只笑面虎在盯着屏幕看了片刻后,回头冲小刀眨了眨眼:“很有意思。” 高潮即将来临,这原本应该会是近期来最爽的一次高潮,它会从阴部炸开一股股暖流,一路蹿升到她的小腹、肚子、心脏,然后闯进她的大脑,在一瞬间让她忘记一切。可是,小刀不要这次高潮。桌子下的冒险不仅仅是那个疯了的袁一霖、抑或苏彗的冒险,也是小刀自己与自己的冒险。她猛地拱起两条腿,两只膝盖并拢。 不过桌子下的人并不打算让小刀白白错过这次高潮,她虽然屏住了腿,但很快就有一只手在她缝间挑过,滑腻的液体被涂到阴蒂上,那人的手指捻动,攻势猛烈,小刀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所幸这时其他人的视线都看向屏幕方向,她的手指在电脑上一摁,下面的手也一摁,揉圈,拇指摩挲,这一下真的忍不住,小刀喉咙口发出仓惶的叹息,人痉挛个不停,蜜液随着她的大阴唇往下淌,又有温暖的嘴唇含住那些液体,“呼哧”、“呼哧”地往嘴里吮吸。 “又有怪声。”笑面虎这次说得并不大声,他往小刀处凑近了,“你听见了吗?” 下马威 小刀在这行时间久了,发现这一行里的男人尤其喜欢给人下马威——或者也不仅仅是这一行的男人——那些掌握了某些“资本”的男人尤甚,很难说这是不是一种变相的弱者心态。刚入行的新人有可能会被这种虚张声势吓到,但小刀可不会,她已经不是新人,也从不信奉“温良恭俭让”。 “是不是没休息好,所以总是幻听?我最近也缺乏睡眠,但我倒没听见,可能是你身体素质不太好吧。”小刀也朝笑面虎笑了笑。 笑面虎依旧笑:“你在这行时间还不长,久了,谁身体素质都会不如从前。” 小刀也笑:“我身边不少在这行的女生朋友反而比以前更有活力了,可能是男女之别吧,冒昧问一句,您有四十了吧?” 笑面虎的眉尾挑了挑:“把我说老了。” “大差不差吧,我看国外科研成果,男人过了二十五各方面都在走下坡路。”小刀笑起来,“我也不知道真假啊,听听就算了,开个玩笑。” “好了好了,抓紧时间吧。”资方另一个人点了点桌面,“时间宝贵。” 笑面虎敛了笑容,扭头去看大屏幕,他的气场变得低气压。他极有可能在小刀接下来的妆造介绍里挑刺,虽然如此,小刀还是觉得畅快。不过,小刀的介绍也还算顺利,笑面虎在她讲了几句话之后,临时被人叫走了,不知是什么事。上半场碰头会开完,在场所有人都对小刀印象深刻。不仅仅是因为她的造型设计得漂亮,也因为她性子里一些刺头的成分。导演组请小刀在整场会议结束后留一留,他们还有些细节想要和小刀请教。小刀说:“细节部分不着急,平台那边没买账呢。” 导演组觉得小刀是个很有性格的妆造师,他们这些年经手过不少项目,造型越做越没灵魂,头饰和服装反正也就那么些,这个组拍完了下个组再穿,他们也颇觉得有心无力,到现在也麻木了,想着挣个块钱得了,没想到碰到小刀这样的,好像是真心想要做点东西似的,导演组多少觉得小刀用力过猛,也怕会把整个项目给带得吃力不讨好。制片人第一个觉得小刀太烧钱,其实本来是想给她建议,让她调整调整,也能省点经费。 “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平台和我们也是一根绳上的,我们虽说是叁方,但最终还是一个团队,如果小刀老师不介意,我们约个饭,大家坐下来边吃边说。我们也想和演员熟悉熟悉呢,刚才开会,两位主演都被拉走去拍小视频了,只是打了个照面而已。” 对方这么说,也在情在理,小刀有个性,但也不愣,她知道如今正是结盟的好时机,她和导演组走得近,胳膊就粗,和资方掰手腕就不至于必输。 “也好。” 会场里人走得挺干净,都出去抽烟喝饮料撒尿,蘑菇也不见人,只剩了小刀一个,她撩开桌布看了看,底下早就没人了,春梦了无痕,那不会真是个春梦吧?座椅上有水渍,可能是她流的,但也可能是原本就有的,谁知道呢。 小刀去女厕所,进入隔间,不一会儿外头有人说话,小刀没在心上,拿出带来的湿厕纸把自己里里外外擦了个干净,等她注意到外面的话题中心似乎是她时,她们已经说了很多。 “绝对是……” “不会吧,这是胆子大,还是有性瘾?下面是谁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盯着她看的,我的位置很隐蔽,盯着她看也不容易被察觉,她那个脸,绝对是高潮脸好吗?” “闻所未闻!” “而且,那时候叁藩应该也发现了,他不是问了两次吗?” “我没注意。” “他问了,第一次问,是不是有怪声音,第二次又问,有什么怪声音,还问‘她’听见没有,他不是要撩桌布?‘她’拍了下桌子的。” “靠,好恶。我可不想不小心坐她坐过的椅子。但是,下面的到底是谁啊……” “也有可能下面没人啊,跳蛋?” 声音渐远,小刀推开隔间门,照了照镜子,把手洗干净,又用酒精凝胶消毒,她从小包包里拿出唇膏,仍旧是上次的那管Opium Poppy,她涂完嘴巴,又用手指点了些当腮红,眼皮上也来了点,她看起来很明亮。今天真是特别热,她用随身带着的薄荷青柠檬喷雾往脖子里喷了几下,喷雾就快要用完了,但她想不起来是在哪儿买的,这好像是别人送她的。是陈怡?师父?还是…… 下半场会,那两个主演仍旧没有回来参加。这一天也不知道敲定了些什么,小刀管不了那么许多,她只关心她的东西能不能被做出来,笑面虎倒是回来参加了,但他连看也不看小刀一眼,到妆造商讨环节,直接说,今天不讨论这个,这个不重要。小刀心里暗笑,记仇得很啊。但也没关系,她还有的是机会。对了,这个笑面虎是叫叁藩。 夜里吃饭时候,暑气还未散完,导演组选的居然还是个烧烤,小刀看见一箱又一箱的啤酒,知道他们今天要喝到踩箱才罢休。负责接待小刀的叫阿七,是一个闽南口音的男生,长得很讨喜,他忙前忙后,整个人都在冒烟,见了小刀,故意板脸说:“都是为了请你这个大咖啦,把我们这种虾兵蟹将给忙得要死。”然后又自己笑,颇像综艺节目里自带效果的艺人。 导演还没来,苏彗和袁一霖也还没来,制片人桦姐抓了一把刚烤好的小郡肝塞给小刀:“先吃点垫垫饥,啤酒呢,阿七,开瓶器在哪里?给小刀老师满上。” “桦姐,桦姐,不麻烦。我不喝酒,酒精过敏。”小刀把小郡肝搁在空碟上,“我不饿,等人到齐一起吃。” “不给我面子!”桦姐随手拎了瓶啤酒出来,往桌沿猛地一磕,啤酒瓶盖啪一下飞出去,差点弹到小刀的眼睛,阿七惊呼一声:“好险!” “哟,没伤着吧?啊?瞧我!”桦姐举起酒瓶子,“我自罚一瓶,算是赔罪!” “真没事,桦姐,你坐。” 但桦姐就是仰起了头,喉咙一滚一滚地把一瓶啤酒给干掉了,瓶子往旁边一扔。这是个作风老派的制片人,还在讲究所谓“酒桌文化”,小刀觉得在今天的娱乐圈,这样的制片人也算稀奇,只是她不善于应付罢了。 “洗手间在哪儿?”小刀站起来,“我去洗洗手。” “嗨,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呀。”桦姐又在开第二瓶啤酒。 小刀笑了笑,阿七眼里有活,领着小刀往一条小竹林走,一边说:“桦姐爱喝啤酒,小刀老师,别往心里去,你不说她也喝,你说了她也喝。她之前都喝出肝病来了。” “那还这个喝法?” 阿七笑道:“桦姐说喝酒是伤肝,不喝却会没命,所以就……小刀老师脚下小心,这小路尽头就是洗手间,要我在这等你吗?” “不用,我认路,蘑菇会带苏彗和袁一霖过来的,你去前面吧。” “好嘞。” 不知道这烧烤是不是桦姐选的地方,虽然是个烧烤,但应该也不便宜,根本是高级日料的环境。一单客人独用一个小院,四周用竹林掩映,再过去又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其中也可见人影影绰绰。一个瘦削的肩膀从竹叶后露出来,小刀觉得这肩膀似曾相识。 电话 和戴引有一阵没见了,这时猛然看见一个类似于他的肩膀,小刀觉得恍惚。 戴引的肩膀没什么特殊,就是正常人的肩膀,硬要说的话,他的肩锁关节有些突出,小刀把脸搁在他的肩上时,下巴一硌楞一硌楞的。但是穿上衣服,远远看着,哪里看得出肩锁关节突不突出。是她神经敏感。敏感是因为,蘑菇说戴引的剧组也在这个影视基地。既然他也在,那么他们就有相遇的几率。这几率,比如说现在。 透过清疏的竹叶,那个人影挪动,仿佛因为听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而发笑。他笑的样子也像他。杯碟相撞的声音混着橙红的灯光和隐隐约约的食物香气,显得热闹温馨,然而在暗处的小刀却觉得有些发冷。 有人靠近他,长发随意挽起,手里拿一杯喝的,她靠近他耳边说话,人依附在他肩膀旁边,他的手臂原本就搁在椅背后,此时看来,就像是搂住了她。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小刀几乎能确定,这是戴引和剧组里的某位女性。 膀胱发酸。 这酸肯定不是因为嫉妒,是因为小刀忘了还没尿。她快步走进厕所解决人生大事。她听着寂寞的尿声,眼前出现的却总是戴引和别人交缠在一起的样子。说不清楚那种像被猛兽吞了心的感觉是因为什么,但小刀知道,她必得做点什么来缓解这种感觉。 掏出手机,一边仍在尿,这忍的时间长了点,特别长,她拨通戴引的电话,他们说好的,平时绝不打电话,现在是平时吗?管他是不是平时。 戴引把电话接起来的时候小刀仍旧听见那种杯碟相撞的声音,她一瞬间仿佛站在那个庭院里,就站在他身后,看他把手臂搂住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这个表述不太对。因为如果有“另一个人”,那么就意味着小刀把自己视作了戴引的“这一个人”,而这显然不符合他们的关系。想到这里,这通电话也打得太荒唐,小刀甚至想把电话给挂了。 “怎么。”但是戴引说话了,他似乎稍稍远离了饭桌,嘈杂声渐弱。 “摁错了。”小刀坐在马桶上,膀胱清空了,心也清空了。 “怎么可能,”戴引笑起来,想象他肩膀轻颤的样子,小刀觉得才尿完的下体又有种灼热的感觉,她一边拿纸擦,一边就擦出了透明的体液来。“我们打电话的频率,不足以让你随便摁错。”戴引跟别人说了句什么,又回到电话旁,“你在哪?” 上次和戴引做,还是刚认识苏彗的时候。在戴引常住的酒店套房里,戴引的手指伸进了小刀的身体里。他问她,有没有和苏彗做。他们总是在酒店里,在那个囚笼一样的套房,不论她到达怎样的高潮,脖颈里暴起多少根青筋,脚趾是不是抽筋,身体有没有发抖,她眼中看见的景色,永远也只是那个酒店套房的陈设, 有时是密纹的墙壁,有时是繁复的天顶,有时是长绒地毯,有时又是棉白的床单。已经没有什么意外。戴引也总是用手,他的手指在她身体里面,变成了细胞,已经无比熟悉她的体内。 戴引这个人会有意外吗。 “戴先生。” “怎么了?”戴引意外道,“这种称呼很古怪。” “戴先生,我和你在同一个地方,你不知道吗?” 这大概也是一个不可不承认的、叫人沮丧的现状,戴引并不那么关注她,她在哪里,他并不在意。只要他知道他在哪里,他什么时候想做,再把地址发给她就好。似乎不论他在刀山还是火海,她总会第一时间去趟。搞什么?当她是什么?即便没有让他插进去,她还是感到地位的贱。 “我接了个影视剧的活儿,帮苏彗和袁一霖做造型,我和你在一个地方,我今天才到。下午我开了个碰头会,有个很奇怪的事。” 戴引确实对这段时间以来小刀的近况一无所知,但他知道苏彗和袁一霖是新晋流量,只是不知小刀和他们搅在了一起。他好像又走得更远了些,电话那头他的呼吸突然清晰起来。 “苏彗现在很红,今天我们剧组吃饭,十个年轻人里有八个喜欢苏彗。”戴引笑了笑,“九个喜欢袁一霖。” “戴先生,今天在开碰头会的时候,有个人躲在桌子下面舔我。” “什么?” “你听见了的。” “是谁?苏彗?” “我不知道。在开会,我没看。” 戴引沉默不语。 “我不知道那是谁,但是,戴先生,那真的很爽,比之前任何一次。” 那些盥洗台上的颠倒的药瓶,落出来的药片,和皮肤上沟壑纵横的伤痕,还有他湿濡的眼睛,追问着生命的意义,又发觉自己没有意义,当他短暂地在电影里找到价值,又因为一个影帝的头衔,使得太多利益纷争进来,缠绕住他本来苦苦追寻的东西。小刀知道,对戴引来说,否认他的价值,比任何刀子割肉都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狠下心来刺激他,她走出洗手间,扭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泼水,照进镜子里,觉得她面目扭曲。 戴引最后还是笑了笑,这笑声像轻轻的电击:“那很好。” “你会这么做吗?” 戴引似乎又走得更远了些,说:“我在这里不会待很久,拍完就要转场。有人喊我,先这样吧,再见。” 戴引把电话给挂了,挂得很快,忙音之下,小刀直视着镜子中泛白的脸,也把电话给挂断。她故意叹了口气——是不是故意,也弄不明白,碰上戴引,小刀某些功能会退化,搞不清自己高不高兴、失不失望、嫉不嫉妒,总是像蒙着层纱,沙沙、钝钝的——她转身走回竹林间,再次看向那个小庭院,酷似戴引的人影已不见。 桦姐走来,手里拿着酒瓶:“小刀老师,你跌进厕所里去了吗?快来,快来,人都到齐了。” 小刀收起刚才不可对任何人言说的心绪,说:“桦姐这是第几瓶?” “谁记这个!苏彗和袁一霖来了,我敬他们一人一瓶,导演不喝酒,我再替导演敬他们一人一瓶,他们回敬导演,我做傧相,替他喝!你算算,这是几瓶?” 她们回到小院子里,果然人已坐满满,小刀扫了苏彗和袁一霖一眼,他们一个在发呆,另一个在吃郡肝,见了小刀,阿七赶忙安排她坐下,小刀坐下来,忽然发现导演正和一个人交头接耳,等那人抬起头来,小刀才发觉是笑面虎。 阿七暗暗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台那里也来了人,好在就一个,说坐坐就会走的。” 饭局真相 厕所里那两个女生好像是说笑面虎叫叁藩。这会儿导演也在低声的交谈声中,偶尔爆出一两个“叁藩老兄”,小刀觉得叁藩和老兄这两个词摆到一起特别好笑,像是京剧Ramp;B似的。她轻笑一声,把阿七给她拿来的清酒喝了个见底。 “哦?小刀老师来了,刚才没见你人呢。”叁藩转过脸来,那脸仍是笑盈盈的,在这个吃饭的地方,叁藩比开会时显得年轻很多,小刀甚至觉得,他们也许是同龄人。 “厕所。”小刀指了指那片竹林。 “哦。我们,碰一个?”叁藩把酒杯拿来,“我知道小刀老师在生我的气呢。” “我生什么气?”小刀说归说,酒杯也凑上去,两只小酒盅轻轻一敲击,泼出一点清酒来,小刀盯着那酒看,怕是要沾到衣服上,一张湿巾从对面递过来,小刀顺手接了,然后才看见是袁一霖给她的,袁一霖表情不太爽,不知是桦姐让他不爽,还是别的什么。 “一霖,苏彗,两位经纪人,还有导演,桦姐,我们还没干一杯呢!不论如何,这个项目已经开始运作,我们已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做项目,稳中求胜,希望我们这个班底是个稳定的铁叁角。当然,妆造这环,还得靠小刀老师多费心思,最好是经济实惠,但又别出心裁。” 桦姐哈哈笑,她脸发红,人也油光程亮的,看起来喝得很够了,从小刀的视角来看,桦姐明显更喜欢袁一霖一点,笑的时候人会稍稍往袁一霖那里偏,她又在桌沿起开一瓶酒,阿七道:“桦姐把人家进口桌子都给磕坏了呀。” “咱们这个项目还怕赚不来钱吗,这个破桌子,赔他好啦!喝!” 相比起豪爽尽情的桦姐,导演就阴郁沉默,至此,只对小刀点了点头,然后一句话也不说。这明明是导演组的饭局,结果他倒不发一语。众人举杯,心思各异,小刀本来已经把手给放在杯子上了,临到要举,终是放下。 “这酒我可不能干啊。”小刀坐着,不咸不淡地说。她看见苏彗迅速地朝她看过来,似乎就在找一个契机能好好看看她。她也朝苏彗看,这苏彗怪怪的,除了导演之外,苏彗也没怎么说话。少爷脾气不知在闹什么呢。 “小刀老师果然是在生我的气,还说没有。”叁藩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将杯盏倒过来,给小刀看,“那我这杯自罚,小刀老师还需要我喝多少,尽管开口。” “我不需要你喝,我呢,只需要你们多放点资金在服化道上,别让我做没米的饭就算是积德。” “小刀老师,这你得跟桦姐说,我只管投钱,多还是少,我这个包袱都丢出去了,桦姐才是管钱分钱的人呢。” “别别,别抬举我,叁总,我就是个使唤丫头拿钥匙,我当家不做主,还是得听您的啊。” “小刀,你听听,桦姐这是不愿意多给你钱呢,到时候可别怨我啊,我们这里的钱可是明码标价,一霖和苏彗,我们的合同也签的是清楚明白,听桦姐一张巧嘴呢。” 桦姐就笑,叁藩也笑,两个人隔空碰杯,阿七把小刀拽起来,故意伏低做小地把杯子递给小刀,对面袁一霖目光闪闪的,小刀只怕他要和叁藩打起来,那样子倒也难看,沉默的导演似乎也在期待小刀碰这一杯——酒桌文化真乃糟粕,多少人被这么半推半就——小刀终也入伙,一群并不和谐的人一团和气地碰了个杯,又其乐融融地坐下来,小刀算是明白了,这顿饭根本不是要和她聊细节,聊妆造,聊效果,这顿饭是制定标准来了,导演这个看似中立的人组局,又假意让叁藩意外出现,然而暗地里,其实他们早已结盟,小刀这一边的人,实则为鱼肉,被他们拿捏得死死,哪些钱已经结清,就不能再追问,哪些钱还有商量余地,但也必须听桦姐的,哪些钱能花,哪些钱不能花,言下之意,哪些钱他们那边要,这都得靠这顿看似和乐的饭局给敲个钟。流量明星,还是漂亮的妆造,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点缀,基本盘在那儿了啊,连戴引都说,十个人里,八个爱苏彗,九个爱一霖。小刀没想到这下马威到现在才算真的给立威完毕,这一跨步的时间也真长。她不爽起来。不爽的点在于,如果连叁藩这种等级的人她都斗不过,那么她又怎么能单打独斗苏鼎?她瞥了眼苏彗,少爷果然很怪,像是游离在这局面之外。 “我想起来了!”阿七这时突然大叫一声,“我一直在想呢,叁总到底是像谁,想起来了,叁总,是像Jake Gyllenhaal!” 大家都一愣,桦姐说:“谁啊,怎么是个洋名字?”阿七叨叨解释,手机查了照片传阅,大家再看叁藩,纷纷觉得神似,“还真是,叁总,一个西方人一个东方人,但还真像,别不是兄弟吧。” 小刀却觉阿七这谄媚太露骨,她自斟自饮,听见叁藩说:“啊,别玩我,别玩我。” “靠!”袁一霖忽然一拍桌子,把几根刚考好的牛舌给拍得弹了弹,“这里好多蚊子啊,我都被咬得受不了了。” “一霖老师,我有无比滴,我去拿!”阿七蹦起来。蘑菇已递过去,袁一霖把无比滴抓过来,冷冷看了眼叁藩,又说,“我去抽根烟。” 叁藩仍在笑:“一霖,抽烟可不好。” 袁一霖也不理他,自顾自往外走了,蘑菇和经纪人赶紧跟上去。叁藩还是笑,桦姐把酒瓶子震得咚咚响,这次轮到苏彗站起来,桦姐赶紧说:“怎么,彗彗也抽烟吗?看着不像啊。” “我……去洗手间。” “叫阿七领你去,阿七?” “不用了,我认识。” 小刀等苏彗走出一段,也起身了,这次叁藩不笑了,他不笑,桦姐就也不笑了,桦姐不笑,就显得导演更加沉默了。 “Jake Gyllenhaal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迷人。”阿七孜孜不倦。 “小刀老师,你这是要抽烟呢,还是要去厕所?” “我有些醉了,我得回去休息了,各位,抱歉。”小刀努力挤出一点歉意。 “我们这圈子里人来人往,背靠大树还是省时省力,别以为统统自己做主就是好事,你看隔壁的戴引,这次的电影他有投资,原本轻轻松松当个影帝不好么?非得蹚浑水,这下可好,自负盈亏。”叁藩说,“即便他是影帝,也不敢拍胸脯说一定卖座,更别说是两个做数据出来的所谓流量啦。” 小刀无暇去深究这对话里突然出现的戴引,因为她突然发现了叁藩的一个弱点,并且,是致命的弱点,这个发现让她兴奋起来,仿佛在迷宫里看到了出口的光亮——这个叁藩,他好像不知道苏彗和苏鼎的关系。天!小刀的脑袋快速转起来,一些迷雾重重的东西此时也拨云见雾,苏彗奇奇怪怪的表现也明了了,这不是正好吗? 她决定,坐山观虎斗,当然前提是,她得摸一摸这老虎的屁股。 竹林间 小刀点了点桌面,指甲缘扣在木桌上,钝钝的两记轻响。其实本该听不见的,只是席间不知什么时候静得出奇。 叁藩看小刀的这一眼,小刀突然悟到阿七说他像Jake Gyllenhaal,确实有点。 然后小刀什么都没说,取了随身物品,往竹林方向走。她不能肯定叁藩会不会跟来,但她在敲桌子的时候,看见桦姐的眼神,那眼神好像在说:啊,想要钱,你也只能卖肉。也许桦姐脑子里的话没有小刀想得这么低俗,但低俗不低俗,对他们这个局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叁藩的反应没有出乎小刀的意料,他没有第一时间跟来,但他还是来了。他的步子很轻,像是怕踩碎了落叶似的。这只笑面虎倒有些意外的柔情。只可惜,这柔情在商场上是用不上的。 小刀回头,朝暗处的叁藩笑了笑。 “叁藩老师,找我有事?” 叁藩也笑,不得不说,这次的笑容多少有些真心,不只作为穿惯的衣服。 “应该是你找我吧,小刀。装傻可不是我们这种聪明人能玩的。” 竹林里喈喈鸣响,这个季节的虫子话很多。倒把小刀和叁藩间的无话可说衬得更为清晰。 “你跟桦姐他们怎么说的?”小刀随手撇了撇竹叶,沙沙的。 “我需要跟他们说什么,我要做什么,不做什么,还轮不到跟他们汇报。”叁藩顿了顿,“再说,我又不知道你找我干嘛,万一说得不对,岂不是给你添麻烦。” “您可真好心。” “小刀老师,为什么你我之间,要这么充满敌意呢?我相信你在桌子上敲那两下的时候,是想和我好好谈的。有很多人给我暗示,或者明示,但没有一个像你的邀请那样充满吸引力。我以为我们能更友好。” “其实我挺喜欢Jake Gyllenhaal的,当年看断背山,觉得他很性感。断背山,你看过吗?” 叁藩失笑了,这次这个笑,比起刚才那个,才更真心。小刀觉得这人也挺可怜的,十个笑里,有八个是假的。不知道他自己还能不能分清真假。 “在这行的,要没看过断背山,那可真是失格。不过你别说,现在这行里的还真不一定人人看过呢,一代不如一代嘛。”叁藩往前跨了一步,更接近小刀,小刀身量不矮,但叁藩还是高过她半个头,这种压迫的感觉让小刀不适。她悄悄往后退,却突然被叁藩捉住了手腕,“小刀,别往后了,后面可没路了。” 小刀干笑两声:“你说的好像在悬崖峭壁。” “我们可不就是在悬崖峭壁吗?你把我叫来,不是跟我谈论电影的吧?” “说归说,先放开手吧,叁藩老师。” “小刀,你可不是这么闭塞的人,是跟我闭塞,跟别人开放吗?” “什么?” “开会的时候,”叁藩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开会的时候,我听见声音了,那种声音可不是什么平平常常的声音,当时你掩饰过去了,但是,我不是平平常常的人。” 叁藩想了想,换了种比较轻松的声线,“我入行的时候是在加州,那边的演员你知道,比较放得开,按理说新人是不能参与需要清场的戏份的,新人是第一个要被清出去的,但那次我却被允许留下,并且近距离看见男演员如何舔舐女演员,当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即使已经过去很久,我还是能一下子回忆起当时那种声音,和今天在开会时听见的,一样。” 小刀眼带笑意,也不说什么,只静静听着。这个夜晚,不缺听众。 “所以我以为,小刀,你找我,是想封我的口。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真奇怪,叁藩老师,你可真奇怪。”小刀挥了挥眼前的空气,总有几只不听话的蚊子在嗡嗡乱飞,叁藩非但不知道苏鼎和苏彗的关系,叁藩还比他看起来得要保守和闭塞,“听你说了才知道你是在美国入的行,那就很奇怪了,多少人在这行的终点是美国,你怎么反倒回来了呢?” 小刀突然把话题岔开,叁藩也没所谓陪她多聊会儿。“你错了小刀,就像你,你也在这行,如果我没看错,你还是个颇具热情的从业人员。那么,你的终点是美国吗?” 小刀还真被叁藩给问住了。 “你的终点根本不是美国,是钱,换句话说,是成功。可是成功不是非得在美国,钱呢,中国也不缺。咱们中国人,还是在中国赚钱更舒服。那美刀,水土不服呀。回来,太正常了。——当时在桌子底下的人是谁?是苏彗还是袁一霖?我早看出来了,你们几个的关系可有点复杂。” “叁藩老师,我是想要钱呢。不过不是给我自己用,我是想要给剧组用。妆造必须舍得花钱,否则就去义务批发塑料发卡给公主戴,但这造型师就别写我的名字。” 身后的洗手间发出一些轻微的动静,门被打开一条缝,又被掩上。少爷对小刀总还有些心理阴影。即便他早被小刀看了个光,但在厕所门口碰见她还是会不好意思。少爷脾气多少带点受虐狂成分,他人对他俯首垂耳惯了,他开始追求那些掌控之外的,比如人气,比如走红。但当他发现小刀能把人气和走红也变成掌控之内的东西,对她的感情就更为复杂了。可是,小刀却对他不咸不淡,与一开始会骑在他身上玩弄她的小刀判若两人,她反而和猿人走得更近,他知道她总是和猿人去酒店,有一次都虚脱了。 为什么不是他呢? “钱都给两位明星了呀,小刀老师,叫他们兜里拿些钱出来,别光往里吞,不往外吐呀。我们投下去的钱,你知道那俩分走了多少吗?让他们拿个百分之一出来,你就能做你想做的造型了。再说了,封口费,是你给我,不是我给你呀。”叁藩还笑。 “你想要多少封口费呢。”小刀闲闲地看自己的手指。 叁藩再朝小刀靠近一步,手忽而摁住了她的后腰,把她人往他身前推。他的手顺势滑下去,抓住了小刀的屁股。 “瘦了点,但因为是你,所以没关系。谈钱,太俗了。我们,谈谈感情吧。” 小刀感觉到叁藩的手在揉她的屁股,他另一只手在她耳后轻搔:“其实我不太和商业伙伴玩这些,但你不太一样,你让我想起早些年在加州的日子。我喜欢你的眼神。”他咬了一下她的耳垂,轻轻说,“我还知道加州这行的玩法,我要把你剥光,在你身上编号,看看你到第几号时会脱掉这幅冷冰冰的面孔。” “可以。”小刀喘起来,“进、进洗手间去,随便你要写什么,写在哪里。”她一转身,把叁藩推进了那扇虚掩的门里。她听见门后面有人压抑地叫了一声,那显然是苏彗的声音。 三藩和少爷 ##叁藩和少爷 叁藩看见厕所里的苏彗,苏彗看见撞进门的叁藩,一时间两人只是面面相觑。肉眼可见的尴尬漂浮在空气中。叁藩反应得比较快,站直了身子,摸了摸头发,笑起来。 “我记性可真差,忘了苏彗来洗手间了。” 苏彗面色冷冷的,错身经过叁藩,就想往门外走。然而门又被推开了,小刀挤了进来,把苏彗的去路给拦住,她扫视着苏彗和叁藩,不知在动什么脑筋。苏彗最怕的就是这种时候的小刀,当时,在酒店套房,她也是这样扫视他,随后就把他给吃得死死的。苏彗本能地气弱了,站在原地不再往前。 小刀的眼睛突然眯了眯,饶有兴致道:“你在这里多久了?我们刚才在外面说话你都听见了?他说他要在我身上编号,看看我到第几号时投降。” 叁藩不可置信地看向小刀,眼神里尽是觉得她疯了的意味,确实,这本来只是他们俩之间的交易,为什么要堂而皇之地对苏彗说? 苏彗显然也不明白小刀的意思,他是听见了,并且颇有些怒火中烧,或者该说是妒火中烧,但真当他面说出来,他反而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但以他对小刀的了解,她必有计划。所以,苏彗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因为他告诉自己,小刀并不是跟谁都可以的。 脚步声很轻,叁藩移动起来像没有脚,他绕过小刀,很不高兴。 一个眼神间,苏彗不知被下了什么咒,已然伸出手去揪住了叁藩的衣服,他揪得很用力,叁藩人都踉跄了一下。 “拿开你的手。”叁藩说,“注意你的身份。” 但是叁藩眼前忽然黑了一下,一阵没来由的眩晕。 “为什么不编号了?我很感兴趣啊。”小刀到叁藩跟前,盯住他,“不是要看到第几个数字投降吗?不玩了?” “小刀,你玩儿我。”叁藩狠狠道,“就你这种平庸长相,还想玩儿美人计?” “美不美人计的倒是无所谓,关键是,有人中计了呀。” 叁藩又一晕,这下腿都软了,本来揪住他的苏彗的手,现在反而成为了叁藩的支柱,他希望苏彗别放手,不然的话,他这个总是光鲜亮丽的叁藩就要跌倒在地了。 可怕什么偏来什么,苏彗这时把手一抽,哐当,叁藩就那么直愣愣地跌了下去,手足无力,然而身体内又奇异地晕晕乎乎涨满了奇异的抽动。 苏彗对这变动也觉吃惊,他看小刀,小刀也看他。 “麻烦你把他衣服脱一下。”小刀说。 “啊?” “快啊。” 苏彗蹲下身来,捻着手指,不知该从哪里下手。茫然间,他问:“为什么?” “为了有更多的可用资金在该花的地方。”小刀说,“为了你和袁一霖都有经典出圈的造型,为了你们这些钱赚得更加心安理得一点而不是从此开始摆烂度日。” 多可悲。这本该是天经地义的,现在却不得不用一些“肮脏”的手段才能争取到一点点应得的东西。是什么时候起,这一行,这个社会,都变得畸形起来。小刀不会洗白自己,她也变了,随着这些畸形的变化一起改变自己处事的方式,可仍会在某些时刻深深地怀疑未来的意义。 不过也只是怀疑那么一下子而已。 “不这么做,我们就不能有好的造型?” “苏彗,你是少爷,从来不在乎钱的来源和分配,你在家里,没人会吞你该得的,但是在这种项目里,暗箱操作的地方太多了,你以为?他和桦姐、导演早就通过气了,不过我不反击,最后真的用在项目上的钱少得可怜,相反,桦姐和导演出去马上就能买几亿的别墅,没人会知道,但你和袁一霖粗制滥造的造型和可笑的剧情则会遗臭万年,遗臭万年都算是抬举你们,你们只能成为这个浮躁时代的土特产,沦为笑柄。” 编号 苏彗被小刀大义凛然的样子给说得愣住。他的手去解叁藩的衣扣,不小心看见叁藩的脸潮红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 “他摸了我。”小刀淡淡道。 “摸你就会变成这样?” “他摸的地方不太对。” 叁藩摸了小刀的屁股,但问题不在屁股上。问题在耳朵上。小刀的耳朵可不能随便乱摸,尤其是在她有所准备的前提下。她想起来了,那个薄荷青柠檬喷雾,是戴引送她的。他在东南亚买的,送她的那晚,她和戴引做得昏天暗地,后来他们才知道,这喷雾不仅仅是个喷雾,它还催情,凑得够近闻一段时间,则情动,如果再摸,渗入皮肤内,这东西就绝对不会让人太平。虽然但是,小刀已差不多免疫,但这叁藩是第一次接触到,难以招架。 小刀打开水龙头,把耳朵后残存的喷雾给洗干净,她可不想苏彗闻着闻着也兴起。 “他摸哪里了?”苏彗追问。 “以后告诉你。” 小刀打开包,看了看,给苏彗递过去一支口红,Opium Poppy。 “什么意思?” “那就拜托你,在他身上编号吧。” “什么!?” “你不肯来,那只好我自己来。”小刀作势拔开口红盖子,就要走过去,但苏彗伸手一拦,愤愤地抓过了那根口红,蹲下来在叁藩的身前停住。 “怎、怎么编。” “我想想……”小刀摸了摸下巴,笑道,“看过friends吗?里面有一集里讲过女人身上的性感带,这样吧,苏彗,就按照你的性感带在他身上编号吧。” 小刀蹲下来,就蹲在苏彗的旁边,他们离得不算太近,但苏彗明显紧张了起来。他手足无措,但又表现出一点期待。 “我不知道。”他说。 “真的不知道?我想知道。” 苏彗又看了小刀一眼,紧随着他叹了口气,他仿佛又一次被小刀剥光了,被她剥光,被她挑起欲望,被她耍。明知如此,可苏彗还是无力拒绝。他吞了口口水,从这一刻起,面前的叁藩仿佛消失了,在那里赤身裸体满面潮红发出呻吟的,好像就是苏彗自己。在小刀面前的苏彗自己。 口红的第一笔就落在喉结上,苏彗希望小刀能吻一吻他的喉结,温暖湿漉的嘴唇覆在喉结上,感受他上下滚动的情和欲,编号1;然后该是乳头,他很不好意思,其实他喜欢被嘬乳头,这更像是男人对女人做的,可他总是在梦里看见小刀俯下身来咬住他的乳头不肯放,甚至咬出了血,他在小刀身下爽得死去活来,这是编号2。 苏彗进入了他的春梦里,他看见两个赤裸的肉体交缠在一起,上面是小刀,下面是他。 他身上被红笔画得七七八八,耳朵上写着3,小刀一边抚弄,一边亲吻他的耳廓,两边乳头各写着2,但已被小刀嘬得掉了色,只剩残余的几笔,喉结上的1因为他吞咽口水的动作而变形、扭曲,他的腰侧写着4,但只有左侧腰,这很怪,他只有一边敏感,小刀的气息喷洒在这个单边的4上,他看见自己的生殖器一下就胀得很大,竖了起来,样子丑陋,他自卑起来,这么丑陋的东西,怎么可以放进小刀的身体里呢,不可否认的是,这巨大的阴茎上,写着同样巨大的5,下面两个囊袋各自写着6和7,再往下他看不清,他觉得大脑里升腾起一片片的雾,小刀湿漉的眼神中,又露出一丝丝冰冷的光,苏彗被吓了一跳,可是一股从未有过的柔软湿润的温暖从上而下地裹住了他的龟头,再一点点往下,直至整根丑陋的阴茎消失在小刀的阴部底下,他被她吞没了,他受不了,浑身的血管都爆裂了,他激烈地喷洒起来,看见乳白色的粘稠的液体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 小刀叹了口气,戴引这个喷雾真不知道是哪里买的,药效也太强了,如果现在回到席间,发现那些人在群P也不是不可能。这个苏彗写着数字,然后就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 “苏彗!”小刀猛地叫他一声。 “嗯?” 苏彗被这一声喊得七魂六魄都回来了,那口红把叁藩涂得乱七八糟,乍一眼还以为是发生了凶案,这一幕又把苏彗给吓得一激灵,人整个地醒了。 小刀掏出手机把叁藩这样子给拍了下来。叁藩也逐渐地醒了,不过人还很绵软无力,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尽量恶狠狠地说:“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不知是在说谁。 小刀笑道:“有这功夫放狠话,不如想想你怎么回去。” “我……可以撤掉苏彗。”叁藩说。 “没什么不可以,苏鼎也可以撤掉你。” 叁藩的瞳孔突然放大了一下,他像一只受惊的猫,迅速地把苏彗和苏鼎给联系到一起,随即,便是如山倒的挫败。他人又软下去,这一次,他是真的软下去。因为他意识到,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败在一个女人手下。而这女人,竟是毫发无损。 结束饭局 苏彗有点被吓到了,一直愣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你不是也被我这么对付过吗,还不习惯吗?”小刀把照片放进密码相簿里,再把手机放进小包里。叁藩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是完全放弃了抵抗。 苏彗去洗手,他把水不停泼在脸上,小刀看着苏彗,莫名其妙间觉得他有些眼熟。不知是像谁呢。 “苏彗,你白天想和我说什么?”小刀说,“在开会之前,你有话想对我说吧?” 苏彗看着镜子里的小刀,他的的刘海被水弄湿了,不停地滴下水珠来,他的眉毛和眼睫毛上也都挂着水,他看起来像是刚从河里撩上来的毛绒玩具,不知被谁扔掉的。 苏彗沉默了一会儿,看样子他是有话想说,但他却说不出来。最后他摇摇头:“不重要。” 小刀耸耸肩。 “那……是你吗?”她又问。 “什么?”苏彗一双眸子澄澈得很,即便这其中有压抑与痛苦,却没有太大的秘密。 小刀学着苏彗的样子摇摇头:“没什么。”她把苏彗丢在身后。回到饭局上时,席间有点诡异的安静。桌子上都收拾干净了,桦姐那一地的酒瓶子也都不见了。这场面,似乎是打算走了。小刀笑着,坐下来。 “酒呢?”小刀说,“桦姐,酒呢?” 阿七和桦姐眼神交换,然后站起来堆满了笑:“我去拿我去拿,啊呀这里服务真不好,该收的、不该收的,全都收走了,收走了也不再拿回来。真是的。” “叁总呢?”小刀问。 桦姐也笑。这行里的人,笑的技能得练好,不管场面是好是坏,挤出个笑来总没错的。 “不知道啊,刚才看他像是有事先走了,也不说回不回来,不过他本来也只说过来坐一会儿的。” 小刀刻意地与桦姐和导演又喝了几杯酒,那两个天杀的袁一霖和苏彗也没再回来。靠不住,靠不住。每一个关键的时候,小刀永远都只有她自己。不过这次的情形不算太难,这毕竟是一个展示胜利的时刻。她回来的时候,桦姐他们就很清楚,小刀已经把叁藩给搞定了,导演组这边的钱嘛,要被这小刀刮走大半。但如果哄好了小刀,导演组这边不是没有机会再多分一杯羹。于是这后半程,小刀就被他们给捧到了天上去,没说过一句话的导演都说了几个冷笑话,虽然小刀也没笑,但她感受到了这其中的变化。桦姐和阿七就像是二人转似的,围着小刀转,刚才所有献给叁藩的谄媚全都献给了小刀,小刀觉得被人捧也是一个很难的差事,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心安理得接受陌生人的吹捧,真不怕会折寿吗? 结束这个局的时候桦姐的脚步摇摇晃晃,阿七把小刀送到车上,那时候已是深夜,就要接近零点,等小刀的车一走,桦姐的步子马上稳住了,说:“这个小丫头片子倒还有两把刷子,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江湖上的下叁滥手段,或者该说是叁藩不中用。”导演心情不佳,让阿七帮他联系司机,没一会儿也走了,桦姐去取车,阿七说:“还是我来开吧,您喝了那么多。” 桦姐朝阿七的裆部捏了一把:“你留着劲儿一会儿用吧。”又说,“怕什么,这里就是苏鼎的世外桃源,这里可没有查酒驾的条子。还是你不信姐姐。” 阿七默默不语。两人上了车,桦姐一把方向盘打满,把阿七整个人震得要吐。 “我不信,就被她那么玩儿了?”桦姐的话被深夜的风吹散在这个影视基地里。 小刀打开酒店的门时,突然真切地感受到这一天有多漫长。她吁了口气。 插好房卡,小刀却察觉到一些细微的不同。这房间里好像进了贼。每个都市丽人都该具有这种第六感。小刀在家里的鞋柜暗处永远放着一根棒球棍和一瓶辣椒水,这个习惯她也带到任何一个地方。所以她无声无息地把两样武器拿在手里。 可她怎么忘了,在她生活里见不得光的,除了贼,还有个人。 罂粟 棒球棍和辣椒水被放回原位,灯也被调得暗了些,小刀面无表情地脱鞋、换鞋,又旁若无人地洗手、喝水;她预备洗澡,镜子里她的两个眼圈比出门前还黑。 他从背后拥上来,两只手把小刀勒得紧紧的,他的手贴着她的胸,一路往她裤子里摸索,另一只手扳住小刀的下巴,颇有些恶狠狠地吻住她。 小刀不想接吻,也不想做爱,没有这个心情,而且,她不喜欢他这样随意闯进她的领地。似乎他永远高她一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不需要提前通知。她可不是他的性爱工具。 她反咬了一口,用了劲儿的,在他捂住嘴的时候,又将他摁在墙上,撕开他的衣领死命地咬了一口他的肩,见了牙印,微微渗血。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又调转回身子,打开水龙头漱了漱口。 戴引一边轻喘一边笑。他把那撕坏的衣服稍微拉了拉正,人依旧歪着,说:“你怎么像只小豹子。不是你给我打电话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怎么进来的。” 戴引好像又瘦了些,皮肤白里发青,他被小刀弄破的衣服下面露出了纵横的伤痕,还是新鲜的,小刀咬的那一口和他自己用刀划在皮肤上的比起来,算是很温柔的一刀了。他看起来状况不太好。 “你回来得好晚,我都困了,明天要拍早戏呢。”戴引随手拿着小刀盥洗台上的护肤品看,但他其实并没兴趣。 她不是不记得给他打电话,但这记忆不能用来支撑他们脆弱的关系,他们心知肚明,他们的关系只能在暗处,就像那根藏起来的棒球棍,一旦见了光,就得鱼死网破。 既然是在暗处的关系,那就不带什么慈悲。 “那你回 去睡吧,我明天一早也要走。”小刀用了戴引用过的台词。这不是一次拙劣的模仿,这是小刀性格里不肯受委屈的、迟来的报复。 戴引微微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他这个角度是最迷人的,有许多导演都偏爱这样拍他,在他获得影帝的那部电影里,叁分之一的怼脸镜头,他都呈现出这种微微低下头,有点迷茫,有点委屈,觉得人生荒唐,前路无常的姿态。一朵垂下头的罂粟。 “你又找到新的玩伴了?”戴引笑了。“苏彗?袁一霖?他们谁舔的你?” 小刀停下来,透过镜子盯着戴引看,但是戴引却依旧低着头在玩她的护肤品。“你监视我?” 戴引一下抬起头,笑得特别无邪:“怎么会?我可没那么卑鄙。这都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他顿了顿,声音放柔,用那张小刀特别喜欢的脸蛋求饶似的说,“我只是很需要你,比别人都需要你。” 小刀没有问过戴引到底得的是什么精神疾病,见过一次药瓶,后来也不再看见,或许他收起来了,或许他不再吃药。 “你需要的是医生,不是我。” 戴引有点棘手。他棘手的点在于,小刀无法对他决绝。她不想骗自己,她确实喜欢他。 “而你也需要我,小刀。”戴引慢慢地贴住小刀的身体,这一次,他没有了粗暴,他抱住她,试图像一对情侣般地与她好好接吻,但小刀很僵硬。戴引是世界上最敏感的那群人,他停下来,注视着小刀,可是他离得太近,也许什么也看不清。 小刀喜欢戴引,但是,喜欢是最无用的感情。 “我不需要你。”小刀一边说,一边打开镜柜,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会让她再失去一点体力,也会浪费睡觉的时间,但她脑海里有个声音叫她继续做下去,“其实你还不如它。”小刀摁下开关,微弱的震动声音在浴室里响起。 戴引看着她手里的跳蛋,神色阴郁。 怎么才算认识一个人呢?是不是当你能预判他所有的反应、读懂他的表情、听明白他的沉默时,才算真的认识他。 这样说来,小刀根本就不认识戴引。他的许多反应、表情和沉默,对小刀而言依然难解。 比如现在他脸上这个表情就很陌生,代表什么?是生气?受伤?无奈?尴尬?这毕竟不是电影,现实生活中的情绪没有明确的指向,因为他们各自的心里也没有剧本。 跳蛋的“嗡嗡”声持续,平时小刀觉得这算是用过的产品里很安静的了,今天却觉得格外刺耳。所以她又把它关了,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 她觉得她得说点什么。跟一个炮友谈论她的情趣用品,有点怪,但没什么。 “这个东西的吸吮很厉害,我不喜欢插,你知道。” 戴引忽然笑了笑,但这个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用它吸一会儿就可以高潮,而且每次都很彻底,把床单全都给搞湿。所以,满足我的性欲,甚至不需要牵扯到第二个人。” 戴引始终都是用手的,他的手指当然很灵活,很有力,不知道和他练过吉他有没有关系,他的指尖上有薄薄的茧,在揉弄她阴蒂的时候,这些茧会格外刺激到阴蒂上的神经,很舒服,而他也像捻琴弦似的,能把她捻得死去活来的。但也都只是手而已。性爱有时候还需要些新鲜感、禁忌感的刺激,或者,性也是征服,关于权力。 权力就足够让人高潮了,不是吗。 “但你如果用嘴,我倒不反对。”小刀说。 小刀认为,戴引是不会用嘴的。可是她想象过。她想象戴引用他的嘴唇包裹住她的阴部,用他的舌头舔她,她喜欢有一点力度的舔法。她想象神秘、高傲的戴引臣服在她双腿之间,无可救药地含住她的阴唇,在滑腻中吞下她吵闹的体液,持久地吸吮她胀大的阴蒂,十分钟,二十分钟,她要他精疲力竭,最后在牙齿轻轻地触啃下,感受到小刀慢慢向后仰,双腿绷紧,下身痉挛。她会摁住他的后脑,让他把所有的都一并吞下。吞掉那些用情趣用品就会流在床单上的体液。而这,才是他和跳蛋最大的不同,也是他最珍稀的价值。 小刀不知不觉间已盯住了戴引的嘴唇,这张嘴唇最性感的时候,是在大屏幕上一开一合说台词,但如果他用嘴吸吮过小刀的阴部,她往后看他的电影时,大概也会湿。她很期待这一天的来临。 “你对别人用过嘴吗?”小刀又问。 戴引从小刀手里把那个跳蛋拿过去看了看,打开开关,也再又关掉。他把东西塞回小刀手里,打开手龙头洗了洗手。 “我没有那么多‘别人’。”他说。 小刀琢磨这句话的意味,说:“也就是说,你没有过,而且你也不想。” “也许多一种体验对我的演技有益,比如如果我接到一个角色需要为女性口交,那么我不至于演得像只狗在嘬芒果,但——那也得等我接到那样的角色之后,再尝试。” 戴引把手擦干,又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小刀,说:“你最近似乎有新的玩法,不管是人还是物,确实都不再需要我。” 他转身出去,在打开门前,他说了一句“你那个导演组不好对付”,然后就把这原本早该陷入酣睡的房间留给小刀自己。 小刀从包里把戴引送给她的喷雾拿出来,这一小瓶东西已经见了底,其实当初,她并没有想过她和戴引的关系会持续很久。 往事如雾 那天师父在给戴引做造型——那段时间,万平负责戴引全部的造型设计,小到杂志封面,大到MET GALA、奥斯卡,戴引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由万平负责的。 那次,戴引刚度假回来,或许也是因为他对万平比较放心,他人显得比较松弛。 “戴生稍稍晒黑。”万平说,“但不紧要,戴生原本白过分,今次就似正常人。” 戴引闭着眼睛躺倒在沙发里,对万平的话也没太大反应,只微微笑了笑。 “小刀,拿shade02过来。” 万平一发话,小刀立即去取他要的东西,像手术主刀身旁的护士。她把颜色深一些的粉底交给万平,顺势站在万平身侧,俯视着戴引。这时候,他们已经做过了,但是戴引仍旧像是不认识她,她也像是不认识他。在工作里,小刀从没有直接接触戴引的权利,只要师父在,她就只能勉强做些花边活,或是帮戴引拎着衣服,或是替他夹着头发,又或者,她就只能看,看着戴引,看着他,与其他工作人员没有任何两样。 师父把底妆做得很细致,手法也轻柔,戴引几乎睡着了,而因为他睡着了,在场的其他工作人员不免手脚放轻,怕吵醒了这位脾气并不算稳定的演员,惹来什么不快。 “小刀,”师父轻声道,“帮戴生把刘海撩起来。” 小刀依言照做。 师父又仔仔细细地把除了头发之外的部分都做好了,师父不太喜欢用发带,那会让发根有种诡异的走样。小刀就那么轻柔地撩着戴引的头发很久,后来小刀知道,师父其实忘记了,忘记小刀还在做着人肉发带。 万平去把手里的海绵和刷子放到不远处的工具箱里,她朝戴引看了看,这个时候,戴引忽然睁开眼睛,朝她笑了一下。小刀一愣。 “咦?小刀,你怎么还弄着戴生头发?我妆都做好了。”师父说。 “……”小刀再看戴引,他仍旧睡着,像是从来没有张开眼睛,那个笑容就像是小刀的错觉似的。 戴引的助理温柔地把他叫醒,戴引慢慢醒过来,看着十分惺忪。这是小刀第一次真切体会到戴引的演技,所以他日后得影帝,也并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拍摄持续了很久,小刀不停地抓挠自己,这个地方的蚊虫都是特大号的,叮出来的块也特别痒。万平不大满意:“不要跟一个猴子一样。” “师父,蚊子咬我。” “咬就忍一下,你这么大一个人,还斗不过一只蚊子吗?” “不止一只。” 师父去给戴引补妆,拍几个镜头就要补一补,因此并没有跟小刀多废话,但不论师父怎么说,痒就是痒。 远远地,戴引看了小刀一眼。 这天的拍摄一直进行到深夜,小刀怀疑自己的血型特别招蚊子喜欢,她成了一个人肉沙袋,不停被蚊子袭击。也把其他人的蚊子块份额给抢占了,全场就她一个人被蚊子叮得特别狠。到拍摄结束的时候,她都成了赤豆棒冰了。万平累了,一结束就先走,让小刀善后。小刀拖着一身的蚊子块,去给戴引卸妆。戴引没带助理,只是和小刀两个人进了休息室。 戴引一离开众人视线,第一件事就是吃药,吃完药,他坐了一会儿,魂灵慢慢回到他的身体似的。 小刀对戴引精神状况从来不多问,对他吃药也保持沉默,安静立在一旁。戴引看她,笑着说:“刚才看你一直抓自己。” “我还被师父骂了。” 戴引伸手抓着小刀的手腕,稍一用力把她拉过来。 “万平对你不好?” 小刀离戴引太近,有点不自在。她也不想让自己呈现出一种坐在戴引腿上的姿势,这很卑微。仿佛她是个玩物。她尽力撇开戴引,站直了身体。 戴引倒也不坚持,放开了手。 “干脆,你独立出去,我把造型师换成你。怎么样?万平也该退休了,这行强度这么大,万一他哪天倒在片场呢。” 小刀转身去拿卸妆油:“我还不够格。” “他不让你接触核心部分,你永远也不会够格。” 小刀略微惊讶:“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确实不错。是很愉快的合作。”戴引好看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但我和你更愉快。” 小刀把戴引的妆给卸干净后,从边门离开,但是最终她还是和戴引回到同一个酒店套房里。戴引替她洗澡,用他长长的手指,和她交换角色。他轻吻她某个已经淡了的蚊子块,其实原本已经不痒了,被他这一弄,反倒又嘶嘶地痒起来。小刀把身子缩起来。 就是在这时候,戴引把那瓶喷雾拿出来的。 “东南亚虫子也多,都很毒,这个就是在那买的,不过,我也还没用过。” “蚊子不咬你吗?” 戴引耸耸肩。 小刀想起来,听说长期服药的人都不太招蚊虫,她小心地撩起戴引的衣服,果然有新鲜的伤痕,看来即便是在度假的时候,他也还是不太好。不知道为什么,追溯起来,小刀就是在这个确切的一秒钟,开始真正产生了想要独立的念头,在这之前,也许隐隐约约,但始终没有成形。她甚至不能说那叫野心。 小刀抚摸着戴引的伤,她浑身都是湿的,戴引随意地往她身上喷了喷雾,一种极其清凉、清凉到甚至有些心慌的气味充斥着空气,然后,柠檬味也显出来了,可还是跟一般的清凉止痒喷雾不太一样。小刀还在想,不知这里头是不是东南亚特有的香草气味。然而很快,她就感到脑子开始发胀,她看戴引,戴引好像也不太对劲。 peppermint 如果小刀不曾看见戴引身上的伤痕,也许他们之间不会真的开始,或者开始了,也会很快结束。就如同这行业里许多的露水姻缘一样。想来也实在是情理之中,这行聚集了漂亮的男女,这一行又聚集了太多的金钱,而人之追求终生的,也无非那么几件事,这行就占了两件。 小刀不知道她对戴引欲罢不能的是他的漂亮,还是他的光环,又是不是在他漂亮光环之下的反差。他依赖药物,自残,脆弱,悲伤。他前一秒在镜头前笑,后一秒在休息室里哭。其实,他不适合娱乐圈。 “陪陪我。”戴引亲吻着小刀的皮肤,他身上充满薄荷的香味,混杂一点青柠和香料的气息,这是小刀第一次在脑海中对戴引产生具体的意象,往后,她想他时,总会喝一点青柠气泡水。 他深吻她,吻得她听见自己喉咙口吞咽的呻吟。她嘴唇发麻,下体开始分泌出暖热的液体。 “你的身体很漂亮。”戴引说,“健康,平常,可是那么有力,我很羡慕你。” 小刀迷蒙间看见戴引复杂的眼神,她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脑子里总有个不寻常的热核在跳,她只觉得身体之中有种难受,她甚至无法判断距离,她以为戴引离自己很远,很远,她一伸手,却摸到戴引的脸。她支起身子,主动咬住了他的舌头。她听见两种肉体交缠的声音,都十分黏腻暧昧,戴引的手指已探进了她的身体,那长长的指尖带茧的手指在她身体里搅动,下边在搅,她上边就也绞着他,他的手指越来越快,她便也忘乎所以地把他的呼吸全都夺走,他摸到她内壁上小小的凸起,那个点,无异于一个奇点,宇宙万物的爆炸与变化都因为这个点。她看见自己喷射出体液,源源不断,同时身体又已经感到不满足,她很少有这种欲求不满的体验,她只想一直做,一直做,一直做下去,她希望和戴引死在性事上,死的时候,他也得插在她阴道里。而这多疯狂,她向来对插入不感冒。 戴引脖子里青筋暴起,等小刀潮吹结束,他拉着小刀的手放在他的阴茎上。小刀平时不会细看男人的阴茎,她觉得很丑。再漂亮的男人,他身体下的这些肉总是难看的。可这时她看戴引的阴茎,只觉燥热难耐。她甚至看见自己扑上去,含住了戴引的那根东西,进进出出地吞吐,那东西在她嘴里越变越大,大得可怕,大得张扬舞爪,最后把她顶得干呕。可是一转眼,她还仍在浴缸里坐着,她并没有把戴引的阴茎吃进嘴里。 那幽幽的薄荷味好像一只妖冶的手,在好几次小刀有些冷静下来的迹象之时,一伸手又将她拽回这不寻常的性爱之中。她和戴引都不是那种对性爱毫无下限的人,他们即便在做爱的时候,也讲究体面。终归是体面人,哪怕性爱是两个人都脱光,也总还是有一层心理上的衣服牢牢穿着。可今天不对,他们俩都不对。这薄荷味击穿了他们。 “插进来。”她听见诡异的嗓音从她身体里传出,这嗓音里的谄媚、沦陷,太陌生了。 小刀躺在浴缸旁的地垫上,用力朝他打开双腿,她甚至察觉到她用自己的手指撑开了阴道,可同时,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叫她停下来,然而她无法自抑。这时候,她已经知道是那薄荷喷雾的问题了,可就像毒品,人有心,而无力反抗。 她不允许自己下贱。 “插死我,戴引,插死我。” 小刀哭了。她带着哭腔,试图与那股不可抗力做抵抗,可最后,只有不断流淌的体液在宣告这抵抗的无效。戴引额角沾着黑发,上身的衬衣还没脱,但下体也已胀得不成样子,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一瓶防蚊止痒喷雾,他当然可以拥有激情的性爱,但不该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可他也回天乏术。他只能看着自己用力地将阴茎捅进小刀的阴道,她被撞得往后退了退,他把住她的胯骨,固定住她的身体,把那根粗大坚硬的阴茎统统没进她的身体,她哭得很厉害,戴引只见她哭过这一次,他那时还不知道,往后,他也许再也不会看见这个女人的眼泪。 他抽动,她秀气的胸部甚至都抖动不起来,可他却觉得这对胸部是他见过最诱人的,他含住她的乳头,她又哭得更厉害,声音颤得不行,他埋在她体内,狭窄而温暖,似乎回到了虚无里,人不再需要追问生命的意义,也不再需要考虑任何复杂的问题。只要在她身体里就好。他所有敏感的神经都被她身体里的温暖抚摸着,他从没有这么舒服过,也从没有这么颓废过。他们就像两具行尸走肉,两只动物,身体交合,前后耸动,她流着眼泪,同时也流着口水,她白眼翻飞,不断呜咽着,抽搐着,他汗水止不住,明明想要停下,却停不下,他只感到在一阵一阵的热浪中,把精液注在她身体里,然后,在她体内,他再次硬起来,于是又再重复那病态的交媾。 小刀的身体已经红得不正常,他也不正常,他们俩都不正常,然而这样的不正常,一直持续到天亮。事后想想,幸好他们都还算年青,总体健康,身体没什么毛病,不然,他们俩很有死在这个晚上,死在彼此的身体里。这可不是什么做鬼也风流,这是何其窝囊的死法,相信她也不会甘心的。 小刀醒过来之后,面对满室狼藉,只是沉默。她的阴道口有撕裂伤,她浑身都很痛。戴引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都是齿印和抓痕,再加上他自残的痕迹,只觉得他是个摔破的花瓶。他们两无言相对。 “回去好好休息。”戴引终于说,“那个东西不要再用,扔掉吧。” 但小刀鬼使神差,把那喷雾给放进了她的小包里。临别之时,戴引说:“你还会见我吗?” 小刀在长达两分钟的安静后,才回答:“可以见面,但之后你只能用手。” 戴引似乎如释重负,微笑着抱了抱小刀,小刀僵硬地离开他的房间,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吃紧急避孕药。在把药物吞进喉咙时,不知怎么想起戴引吃药的场景。避孕药让她避免孕育一个不被需要的生命,同时,她也怀疑,药片杀死的是他们再次见面的机会,她以为,那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沉没 秘密掩在水下,不代表它消失。今夜,小刀与戴引无疾而终的短暂见面,却掀起记忆的狂澜。那个疯狂的夜晚早已过去很久,可即使只是触碰记忆,也让她心有余悸。这大概也算是沉没成本,她和戴引关系的沉没成本,事情就这么不尴不尬、不甘心地走到这个地步。但只要不被人发现,秘密就不会成为负资产。 小刀洗了澡,睡下去,她以为她会失眠,但神奇的是没有,她非但一秒入睡,甚至连个梦都没有做。一闭眼又一睁眼,天就亮了。她把戴引临走前那句话给忘得一干二净。 叁藩没有再出现在任何会议现场,换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心不在焉,似乎知道这事儿他做不了主,于是对细节不感兴趣,项目敲定得随意过了头,但对小刀来说倒是好事儿。 本来这种进组后的会议都是扬刀立威,可惜碰到小刀这个硬脖子,把刀给劈断了。 自那晚后,苏彗像丢了魂,只管听从吩咐,其他时候一概没有灵魂,也不说话,下了班就回房间窝着。袁一霖生活想来多姿多彩,不知道他是如何瞒过了那些真爱粉的视线,每晚辗转在不同女孩们的床畔。蘑菇提醒:小心被拍。说完,又觉这话似乎映射了苏彗,随即噤声。但好在苏彗也没听见。 袁一霖眼圈微微发青,小刀颇用了些遮瑕和修正色才把这眼圈给盖得自然,如今摄像设备那么高清,8K都不稀奇,底妆的要求比任何时候都高。他们闲聊说起来,也很有感慨:“之前那个牌子出了个4K粉底液就敢叫高清了,现在可不敢这么说。” 定妆做得很快,小刀甚至还有余力替苏彗和袁一霖设计个叁号方案。 “这剧本上说,素染平时爱喝米子露,米子露是什么东西?”袁一霖说。 “一霖老师,没想到您还读了剧本,真让人意外。”蘑菇说,“比起那种飞页的编剧,您可敬业呢。” “什么叫飞页?”袁一霖不懂。 “就是编剧到了现场临时才写。” “靠。那让演员怎么演?” “胡演呗。反正不管怎么演,粉丝都会买单。” “粉丝买单,那不是粉丝的怎么办?” “您不会以为不是粉丝的人会来看咱们的电视剧吧?” 袁一霖不语了。对所谓的“米子露”也不再好奇,现在米子露倒不是什么要紧事,要紧的是他面临一个困境,他演的电视剧在乐手圈子很可能会变成一坨屎,他倒不在乎那帮文盲怎么想,屎不屎也不是他们说了算,再说,他们自己的音乐本来也已经够屎了。他在乎的是,乐手圈里那帮妹,会不会听信谗言,弃他而去。 袁一霖对着镜子出神,苏彗也对着镜子出神,小刀觉得少男的心事也是难猜难解。 这时候,外面似乎有些嘈杂,隐隐约约听见警笛,蘑菇跳起来出去探听情况。袁一霖和苏彗终于聚神了,也竖起耳朵听动静。没过一会儿,蘑菇回来了,摆摆手说:“不是朝我们剧组来的,不过确实过去警车、救护车,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她噼里啪啦在微信里联络四面八方的包打听,消息潮水般涌进蘑菇的手机。 “不会吧,听说是六点半剧组出事了。” 小刀的脑子突然嗡的一下。 “哪个六点半?”袁一霖问。 “‘早晨六点半’,戴引那个剧组。” “听说过。”苏彗也说。 “出什么事情了,那个剧组,会出什么事?”小刀的手有点发抖,她拿不住粉底刷,只好把刷子放下,佯装整理凌乱的桌面,她背对着他们,平复呼吸。 “好像是出人命了。”蘑菇道。 “人、人命?” 这下不用小刀追问,袁一霖和苏彗也震惊得紧,剧组出人命可是大事,剧组停摆是最大的可能。如果不顾人命继续拍摄,那么万一被披露出去就得不偿失。 “我群里面说,是戴引那个剧组的一个替身溺水,出了意外,走了。也不知道当时是鬼打墙了还是什么,竟然没人注意到那个替身在喊救命。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惨了,惨了。”蘑菇感叹,“这不是戴引第一次投资么?出了这种事儿,出师不利。” “会波及到我们吗?”苏彗问。 “那应该不至于,我们和他们离得很远,最多是河道最近会封闭,但我们也没有什么水上戏呀。放心。” 知道不会影响到自己,这化妆间里的气氛明显松弛下来,一点浅浅的八卦心还在发酵,蘑菇会负责打听前世今生,弄明白那替身到底怎么掉进了河里,而戴引剧组又要付出什么代价,但总之,事不关己。 可小刀却并不能隔岸观火。不管怎么说…… 那是戴引。 她想她不论是出于炮友的人道主义精神,还是出于朋友的关怀之心,都该慰问慰问戴引。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一定很烦躁,他一定被困住了阵脚。得等到晚上。到晚上,她给他打电话问清楚。小刀以为自己十分正常,但其实她有些失态。她也开始心不在焉,往后甚至还弄错了袁一霖和苏彗的头套。这一天好不容易捱到了八点半,本来大家说要聚餐,但小刀回绝了,说累。蘑菇要送她回宾馆,她也说不要。等和大家告别,才一转身,小刀就掏出手机,拨通了戴引的电话,那些以前的纠结、打与不打、驯服与被驯服,这时都不重要,她只想听见他的声音。 但是,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忙音,忙音,忙音,到最后自动切断。小刀连打了叁个电话,都是如此。 小刀回到房间,坐了一会儿,网上,关于这件事的传言已经沸沸扬扬,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人在暗中操作,把舆论对准了“明星”和“替身”的阶级矛盾。 ——把最危险的戏给替身演,把最丰厚的钱给自己拿。明星,演员,就是踩在普通打工人身体往上爬,享受特权的蛀虫。 还有媒体放出现场照片,模糊的照片中,有戴引清瘦高挑的身影,看不清面容。还有视频,视频里戴引被工作人员前呼后拥,走得很快。 戴引粉丝的澄清抵不过群情的激愤,在事实还没查明之前,舆论已经一边倒向了替身。小刀越看越焦虑,扔了手机,倒在沙发上瞪着天花板。她不敢想象戴引会遭受怎样的压力,如果过了火,他会不会就此,把划破皮肤的刀,直接刺进心脏?虽然戴引不至于那么脆弱,可是,万一。 万一呢? 到了约莫十点多钟,小刀再给戴引打电话,不过那边还是没有人接,这里电话还没挂断,那里门铃响了,小刀心念一动,想起戴引之前来过,飞奔去开门,门打开,站在那边的人却是苏彗。小刀一张脸落下来,掩饰不住失望地说:“你怎么来了?” 苏彗身上带点酒气,淡淡的,不知道是聚餐的时候沾上的别人的酒气,还是他自己喝了点小酒。他推开门走进来,往小刀的沙发上一躺,也不说话。小刀想,应该是喝过酒了。 “我很累,你如果是要睡觉,请回你自己的房间睡。”小刀站在苏彗面前,看着他些许疲惫的面容,没有一点欲望。 苏彗却一伸手,把小刀给拽到他怀里去,小刀当然没有这么柔弱,她被会拽下去,纯粹是因为没有心理准备。苏彗不是这种人,可谁知道,他偏偏变成了这种人。凑近了,苏彗的睫毛颤颤巍巍,他似乎也在紧张。但是,他脸上又出现了给小刀下迷药的那个瞬间,那种少年孤勇的神情,小刀没来由心慌。 “你为什么无视我。”苏彗眼睛没睁开,嗓音蛊人,“我哪里比不上袁一霖。” 小刀与苏彗僵持着,她挣了几下,猛地将苏彗的手给反拧了一下,他吃痛放开了,小刀把手机放在沙发上,转了转手腕,冷冷道:“袁一霖比你尊重人。” “你还说什么尊重?我,还有那个叁藩,哪个不是被你当狗一样耍?你又什么时候尊重过我,尊重过他?” 小刀不说话——某种意义上说,苏彗说得没错。 苏彗的眼睛冷不丁地睁开了:“袁一霖现在又不知在和哪个女人上床,你宁愿和他那么一个人弄到虚脱,也不正眼看我,别告诉我这是你的性癖。” “苏彗。”小刀刚说了两个字,她和苏彗之间的手机突然亮起来,紧接着,手机屏幕上跳出硕大的两个字:戴引。 小刀看见了,苏彗,自然也看见了。 - 欢迎留言评论,谢谢送的珠珠~ 隐慧 苏彗有一种隐慧,和他的天真相辅相成,一齐显示出他家境的优渥。他没有受过世间疾苦,或连普通人的忧愁烦扰也没有,所以他在常理上总显得何不食肉糜;可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却见多了家族里的纷争,不见血,却血雨腥风,他该是也懂得怎么在夹缝中生存,一种近似本能的智慧。 小刀虽然不太清楚苏家的家族斗争,但走到今天这一步,说苏家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是不可能的。苏彗和他母亲,一个寡母、一个孩子,多的是机会被为难欺负。小刀突然明白苏彗脸上的孤勇来自哪里,大概与他幼年时想要保护母亲有关。其实,苏彗这个少爷也不好当,苏家掌握在年轻的苏鼎手里,这么多年来,苏鼎那个当叔叔的到底对苏彗如何,又岂是外人可知的。 然而小刀对苏彗的理解来得有些迟,他们已经不是单纯的主体和客体,他们早已纠成一团,某种意义上说,小刀就是苏彗,苏彗就是小刀,她没有立场对苏彗表达同情。 她还是得先同情同情她自己。 小刀没接电话,倒不是她不想接,是电话响了没几下就断了,仿佛这个电话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苏彗发现些什么似的。 苏彗愣了一下,很快就展现出一种将一切串联、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你今天把我和猿人的头套都给弄错了。” 小刀径直走到门边,将门敞开,也不看苏彗,但这架势摆明了就是赶客。 “所以你连聚餐都不参加。”苏彗还是半坐半躺在那沙发上,仍是一副在整理思绪、回忆细节的样子,他越来越瘦了,如今,即便是他的黑,也不能违心骂他是“小苏打”了。这小苏打早已膨胀不起来了。 “他剧组出事,你急坏了,对吧。所以其实根本没有袁一霖什么事,我们都弄错了。” “别逼我把事情弄得不好看。”小刀没有解释半句,不需要,那是她的私事,谁都没有资格置喙。但如果苏彗赖着不走,她会报警。 苏彗笑了笑。他酒醒了。本来他就没有真的醉。很多酒后失态,是故意为之。人如果真的喝醉,哪里还有那些精力去搞东搞西。他走到小刀跟前,说:“我以为你不懂得喜欢人,原来是我想错。” “出去。” “你……”苏彗吸了口气,又轻轻说,“你可以因为任何一个男人跟我翻脸。任何一个男人。” 小刀再给戴引回电话的时候,那里已经关机了。她再也没有别的途径可以联系上他。其实他们的关系过于脆弱,轻轻一扯,就会断线。她来回踱步,上一次这么焦虑,是她发现她无论如何都跻身不进那个超级项目之时。她有些着魔似的再次打开微博,在戴引超话里看粉丝的发言找寻安慰,世界再危险,超话永远安全。粉丝为戴引找出了千百个无辜的理由,而小刀选择全数相信。但没有人再有戴引的新消息,大粉也不知道。戴引和偶像不同,他不太靠粉丝,始终保持距离,只要他不想被发现,那么他就可以真的消失。 小刀头皮猛地一炸。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对戴引来说,她和粉丝是一样的,他心情允许的时候,会让她进入,可他心情糟糕的时候,会把她摒弃在外,自始至终,她都在戴引的门外。 小刀这夜辗转难眠,她总期望手机响起来,但始终没有。倏地手机真的响了,她接起来听见戴引的笑声,说,我没事,来找我。她一跃而起,眼睛猛地睁开,原来只是个短暂的梦。 戴引没有再找她。 PMS 小刀大约是在清晨五点多钟,迷迷糊糊睡着的,睡到七点,又醒了。今天剧组要开拍第一场戏,需要小刀七点半到场做造型。一想到苏彗,小刀就有点不快。可是苏彗却显出诡异的专业,他面对小刀时,仿佛没有昨晚的事,他自然极了,比小刀都自然。 “不急,慢慢来。”他甚至对小刀说。 引得袁一霖打着哈欠但颇为惊诧地看了苏彗好几眼。 小刀嗅出不对劲,但她不知是哪里不对劲,睡眠不足,她脑子转速不太够。蘑菇担心她:“小刀老师,脸色太差了。”又压低声音道,“是不是来那个了?” “不是。”小刀说,“但你鬼鬼祟祟的干嘛,来月经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 蘑菇看小刀似乎比往常暴躁,说:“那么大概快要来了,PMS。” 化妆室陷入一阵安静,小刀把早已试过很多遍的造型按部就班地给袁一霖和苏彗做好,暂时没有分心,蘑菇坐在一旁等待,顺便刷刷手机,在组里,总要有这么一个人,像屋顶上侧风向的铁皮公鸡,得知道外面刮的是什么风。不可避免的要说起戴引的事,这个热搜已经挂了一天一夜,热度并没有降下去。 “奇怪,影帝也不知道压一压热搜,怎么就那么挂着呢?”蘑菇嘀咕,“他的公关公司是哪家?咱们得避避雷。” 小刀的手不自然地停顿一下,苏彗无动于衷。倒是袁一霖人往后仰,从椅背看向蘑菇道:“到底怎么死的人?” “昨天晚上各种说法飞满天,但也没什么料,都是‘听说’、‘我朋友’、‘我朋友圈’这种爆料来源,骗骗外行还凑合,骗不了我啊。” “我看看。”袁一霖凑到蘑菇身边,和她一起看手机,他们有时会念两条网友评论,多是指责戴引草菅人命,又有人开始说戴引演技平平,其实根本拿不了影帝,不过是资本在后面运作。 “资、本、喂、屎。”袁一霖一字一句道,“这说得太狠了,不至于吧。” “戴引挺怪的,他没有绯闻,但怎么可能?”蘑菇说,“他是成年人,又那么帅。” “你们是在看微博?”苏彗突然说。 袁一霖没说话,蘑菇回答道:“豆瓣。微博都是搬的豆瓣的料,二道贩子,豆瓣还有点真东西。” 苏彗又不做声了。小刀微微拧起眉头,盯着苏彗的侧脸看了会儿。 小刀很快察觉到诡异之处。因为原本还叽叽喳喳的蘑菇和袁一霖,突然也不说话了。她看了那两个人一眼,却见他们神色凝重地盯着手机屏发呆。隐约中还透出点尴尬。 “导演组那里等着呢,咱们快过去吧。”蘑菇腾地站起来,把手机胡乱往裤袋里塞,还老塞不进去,样子十分慌乱。 袁一霖瞟了小刀一眼,那双下垂的眼睛里有点陌生的东西,小刀越发觉得奇怪。她追了几步,跟上蘑菇,拉住她的手臂,向她摊开手掌:“给我看看。” 蘑菇见是小刀,语塞道:“看、看什么?” “你刚刚和袁一霖一起看了什么,就给我看什么。” “我们就瞎看,也没看出些什么名堂来,小刀老师,今天重头戏是拍摄,资方那边也会……” “蘑菇,给我看看,不论是什么,都给我看看。”小刀说,“你们看见什么了,对不对?” “真的没有。” “和我有关,是吗?” “小刀老师,我……” 除了和小刀有关,小刀想象不出气氛巨变的理由。任何事,都有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蘑菇把最后看的页面恢复了,递给小刀,那是个爆料贴。里面详细地写了戴引和小刀约炮的事儿。并且指名道姓,写了小刀的名字。帖子不长,但回复很多。有很多人不认识小刀,在问她是谁。于是有人贴出她在选秀节目里短暂出镜的截图,科普道:就是苏彗和袁一霖的御用造型师。然后有更多评论针对的是小刀的长相:很普啊,戴引看上她啥了?当然,也有“拨乱反正”的:问题不是女方普不普,而是戴引约炮吧?他不是说平时喜欢喝茶看书吗?偶见一两个粉丝反击:造谣,已举报。 小刀把手机还给蘑菇,蘑菇拍了拍小刀以示安慰,然而蘑菇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事情太震惊了,不管是真是假,这两个人扯到一起,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的。以至于她看小刀时,不得不带着重新认识她的探究眼神。 小刀干笑了一声:“细节不对,大方向对。” 蘑菇目瞪口呆。 开始拍摄了,小刀敬业,一点都没有松懈,倒是蘑菇和袁一霖总是分心,蘑菇被骂,袁一霖NG过多,导致导演不得不让剧组停下,单独给袁一霖讲戏。 苏彗坐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袁一霖和导演,他故意没有看小刀所在的方向,但他知道小刀在哪里。 “彗彗。”有人坐到苏彗身边,轻声道,“感觉怎么样?” 桦姐端着浓浓的枸杞茶,笑着说:“真是年纪大了,喝了酒第二天,总是迷信要喝点枸杞补补。其实我也知道那是迷信,骗骗自己罢了,最好的其实是不喝。但谁做得到?” “我经纪人看见不太好,你不该和我说话。” “那你经纪人现在不是不在吗。”桦姐说,“再说,我们一个剧组,制片人找主角说说话怎么了?你这是做贼心虚呀,彗彗。” “我做什么贼,心什么虚。” “做都做了,怕承认?”桦姐喝一口茶,“听说戴引进医院了,连夜抢救。但不管怎么说,”桦姐朝苏彗举了举茶杯,“合作愉快,彗彗。” 合作 苏彗听见桦姐说“合作”两个字,很不愉快地瘪了瘪嘴,随即站起来,用肢体语言表明了他想跟桦姐划清界限。然而桦姐是行内多年的狐狸,对付苏彗这种嫩姜,她都不需要证明是块老姜。桦姐微微一笑,不明说,反而把话题扯到另一个地方:“大概是六七年前,我也在名导的组里待过,那时候,我也年轻,很多今天红的演员,那时候连龙套都跑不了。” 袁一霖挺认真的,听着导演对他频频NG的分析,这个袁一霖其实比他看起来得要有情有义,也比他看起来的要有抱负,只不过,他滥情倒是表里如一。苏彗远远看着袁一霖,一边听着桦姐不明所以的言语,又想到在这个空间里站着的小刀,想到妈妈,想到叔叔,最后想到戴引……他只感到阵阵烦躁。 “别跟我说话。”苏彗冷冷道。 桦姐把枸杞杯子盖好,拍了拍膝盖,缓缓起身,脸上仍旧七分笑叁分算计,说:“那时候戴引也还是个刚冒尖的新人,去那组里面试,严格说起来,我和他认识得也算早。我知道他会红,只是没想到他会有今天这么红。更没想到,他在男女那档子事情上,跟你有一样的癖好。” 苏彗猛地回头,盯着桦姐看。 “比起天仙面孔,你们爱的都是一股劲儿,你们爱劲劲儿的人,所以你们都爱小刀,爱那小婊子。” “注意你的措辞。” 桦姐耸了耸肩:“也别装深情了,小婊子不理你,你不照样能和我站到一边,在网上出卖她的约炮八卦?你比我过分,这时候倒高风亮节了。”桦姐又笑,“彗彗,你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袁一霖往回走,桦姐往外走,两人擦肩而过时,停下来点点头。剧组重新开始运作,每个人都回到他的位子上,袁一霖找回了一点感觉,但只有苏彗,感到一种羞耻。他甚至抬不起头来,他觉得所有人都已经察觉到他的卑鄙。他觉得,他和小刀再也回不到从前。 小刀始终注意着场子里的每一个人。在她看到豆瓣帖子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内鬼报出去的料。一种直觉。师父曾经告诫过小刀,做人做事,不能总靠直觉,但小刀觉得每到关键时期,她的直觉从来没有背叛过她。 谁说直觉是一种玄乎的东西呢?直觉也是积累出来的潜意识。一个人常年在危地行走,她对脚下土地的直觉就绝对要比在平地行走的人准。她也如此。在这行浸淫,被阴过,也阴过人,她太明白这种你来我往。 关键是,谁是内鬼。 她甚至不需要一个一个看。她不是那种觉得谁都有嫌疑的侦探——袁一霖有嫌疑,他演戏都演得磕磕巴巴;蘑菇有嫌疑,她极有可能贼喊捉贼,像凶杀案似的,报案人总是有最大的嫌疑。她只会第一时间想到目睹那通电话的苏彗。 苏彗。 苏彗桦姐坐在一边悉悉索索说话,两人神态也不太自然,桦姐太得意,苏彗太紧绷,而且这两个人不该坐到一起,桦姐在之前的饭局上,明显更喜欢袁一霖,这会儿怎么可能不去导演那里帮助袁一霖找感觉,反而和苏彗凑到一起? 小刀迅速把握了事情的走向。桦姐不爽小刀搞定了叁藩,削了她的钱,所以想反过来搞小刀,正愁没有门道呢,碰上苏彗也想搞小刀——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搞到一起的——他们一拍即合,苏彗把小刀的隐私出卖给桦姐,桦姐连夜安排人在豆瓣爆料,把戴引和小刀双双架在炉子上烤。 小刀像吞了只苍蝇似的。两次了。苏彗搞她两次了。第一次,他迷晕了她,第二次,他出卖了她。 “素染,素染。你说这云层之上,又有什么?你我凡人,为何总爱抬头仰望?”苏彗的台词很差,没有逻辑重音,他演得也浮在表面,本来嘛,根本不是科班出身,现在即便科班出身,也已没有演技的保障。可小刀觉得,苏彗在害怕。他这个人,还是太简单,易读。 小刀手里拿着的补妆工具,不知不觉被她捏得过紧,反而挣了出去,啪,打断了拍摄,她躬身去捡,一边说对不起,当她直起身子时,苏彗遥遥看向她,这一眼里,似乎有歉意。可是很短暂,苏彗又别开面孔。 人啊,欲望,贪婪,渴求,懦弱,这些东西全都交织在一起。 而人活着,最不能解开的,就是得不到。苏彗得不到,小刀得不到,他们都得不到最想要的。 小刀,心底忽然泛起一股悲伤。活到叁十多岁,她其实没有想过她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跟着惯性走,跟着潮流漂浮。可在这一刻,她知道她得不到。而得不到的,才是她最想要的。 小刀撑着把这一天的拍摄给跟完了,她也近距离给苏彗补妆,可是离得再近,他们都隔得很远。这天结束的时候,桦姐再次张罗着要聚餐,众人纷纷响应,小刀还是拒绝。桦姐叫阿七来请小刀,小刀只问:“苏彗去吗?” “彗彗没去,彗彗说累了,一霖也没去。所以小刀姐,您得赏脸呀。” “那我更没什么可去的了。” “啊,小刀姐。” 小刀往外走,风里有石楠的味道,她给戴引打电话,关机。她已经失去戴引的消息,出事之后,她都没能跟戴引说上话。她甚至不知道,此生,是否还能再见到戴引。她有些麻木。这种麻木从心里传到肉体,她真的觉得指尖发麻。 她去买了瓶红牛,站在便利店外咕嘟咕嘟把红牛干完了,易拉罐被她用力捏扁,隔空抛进垃圾桶,正中红心。 小刀被阴过,但她从来没有输过。她是个斗士,她用各种方式赢。哪怕不甚光彩,她也要赢。这就是她。在夜风中,小刀想明白了她所有的得不到,可正因为得不到,她才苦苦寻觅。她也同意别人用相同的价值观生存,就好比苏彗。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们都看不清内心,用另一种东西冠之以名。今天,她就要让他看清楚,也让她自己看清楚。 电话打过很多个,可是这一次,这电话的含义变了。 “你在哪?” “怎么,是要谈钱,还是谈情。” “少废话,你有没有空?” “巧了,刚缓过来。本来觉得累,你一打电话给我,我就不累了。你来我这?” “开个房,大一点的房间。” 一声口哨。 “你说得我都兴奋了。” “我也是。”小刀终于又轻轻笑了,“我刚干了一罐红牛。” “你要弄死我。……那个事,解决了?” “什么事?” “没事。开完房发房号给你,先挂了。” 合作,这将会是一场绝妙的合作,小刀把电话塞进口袋,慢慢朝宾馆走。 一霖,不难 袁一霖开的房间巨大,足够30人开派对。小刀走进门,环视一周,朝袁一霖勾勾手指。 袁一霖像狗一样地过去了。 也不需要小刀说什么,袁一霖双膝跪地,扑在小刀的跟前,脸贴住她的下半身,仿佛抱住了最具安全感的存在。之前试过一次SM之后,小刀是没多大感觉,但袁一霖挺着迷,他喜欢小刀打他。 “这个地方够大,随便怎么玩都可以。”袁一霖说。 “你想怎么玩?” “我任你处置。” 小刀拍了拍袁一霖的脸,笑笑。 “你说你刚干了一罐红牛。今天怎么会这么有兴致?”袁一霖可没忘记,白天和蘑菇一起不小心看见的八卦。虽然他也不知道该相信几分,但这事情像根鱼刺似的,卡在他喉咙里咽不下去,“你很久没找我了。” “那也不耽误你玩得尽兴。” 袁一霖也不辩解。因为小刀没说错,即便小刀不找他,他也没因此而闲着。他知道小刀会瞧不上他,但他除了这种生活方式之外,暂时没有任何别的活法儿。 “我是行动上的巨人而已。”袁一霖笑嘻嘻的,仍旧谄媚小刀,跪在地上,只是这姿势多少有点像跪在舞台上准备砸吉他。 “那说说吧,都‘玩’了些什么?” “寻常玩法,喝酒上床,坏事做尽。” “人都上哪儿骗来的?” “不要污蔑我。”袁一霖难得严肃,“我不是那种人。都是老关系,跟着我过来的,知根知底的人,不是骗来的。我可不骗炮。” 小刀笑出来了,也许红牛也有点放大感官的功效,她总觉得今天听袁一霖说话尤其好笑,跟第一次在KTV跟他说话时差不多,带着些荒诞的喜剧效果。 但喜剧的内核是悲剧啊,不是吗。 “笑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骗炮的人就该遭天谴,我们出来玩的,还是得讲究你情我愿,这样才能维持长久的关系。” “那说什么坏事做尽?” “她们希望我坏,所以我才坏。” “你倒是还挺有服务精神的,说起来,你确实有点服务型人格。” “其实,她们都说我变了。” “你现在红了,有钱有粉丝,所谓红气养人,可不就变了吗?” 和小刀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袁一霖总是会让自己低小刀一头。比如小刀站着,他就跪着;小刀坐在沙发上,他就坐在地毯上。不知道的还是以为小刀是泰国皇室,袁一霖是泰国人呢。算起来,应该是从第一次给小刀舔完之后养成的习惯。 袁一霖一手撑在地毯上,另一手玩着小刀的裤脚,时而轻捏一捏她的脚,漫不经心道:“不是,她们是觉得我在床上,变得会照顾她们了,以前我都只顾自己爽。” 袁一霖很想舔小刀的脚。 他有这个念头蛮久了,但是情不知所起。他不是什么恋足癖,对别人的脚也没兴趣,但偏偏,他总是想舔小刀的脚。他好几次光是幻想,就兴奋得不行。他想起剧本里写“素染爱喝米子露”,米子露是什么不知道,他也演不出来,今天第一场戏,导演就要求袁一霖演喝了米子露的表情。怎么演?沉默的导演讲戏时也不含糊,各种调动,可惜袁一霖都没有感觉。是他看到小刀的脚,即使她还穿着鞋子,他也一下就兴起了,又把这感情移给素染,可算是演完了。 “小刀。”袁一霖试探地问,“你今天到底为什么来找我?是为了和我做吗?”如果是为了做,那么他也许可以试着征求她的同意,真的去舔她的脚。 小刀不知道自己的脚已经被袁一霖盯上了,她想的是另一些事,说实在的,那些事对小刀来说也没有把握。人到底是高级动物,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被捏成各种形状。但是,如果把一个人变成可以任意拿捏的状态呢?比如…… “来找你玩。” 小刀故意加重了“玩”字。玩这个字,对他们俩来说,有别的含义。玩,就意味着SM。虽然只试过一次,但那一次,小刀虚脱了,不是因为做爱,实在是因为有时候当S也真是个体力活。她没想到袁一霖那么享受当她的M。玩字一出,就代表要SM。袁一霖不可置信,说不出话来——梦想成真的速度太快了,人反而会懵。 “不想?”小刀摆出高傲的姿态,缓缓站起来。红牛的效用持续发作,她心跳很重。其实真的挺想狠狠发泄,但她还不能一下把力气用完。 “想。”袁一霖立即匍匐在她脚下,肩胛骨向上突起,像被钉住的蝴蝶。 “那天,是你吗?”小刀突然问。 “嗯?”袁一霖不知现在算不算已经开始,如果是,那么对于S的提问,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不”,可他看小刀的样子,似乎还没真的开始“玩”。 她一笑,忽而摸了摸袁一霖的脸,有一点怜惜:“长得是真好。” 下一秒,小刀踹翻了他,没用多大的劲儿,但足以把脚抵在他胸前叫他起不来。袁一霖不知哪里来的胆,握住小刀的脚腕,就那么昂起脖子,开始轻舔她的足尖。这件事,他太想要,以至于不小心把小刀的脚趾嘬得发出声来。 小刀又猛地把袁一霖给踹开了,这次,用的力气太大了,袁一霖的鼻子里一阵血腥味,他捂住口鼻,但并不反抗。 小刀气得笑了:“你吃凤爪啊?”她持续盯着他看,脚趾上湿漉漉的触觉还在,很不舒服,她克制住想要去洗脚的冲动,说,“你那是什么眼神?是要我夸你吗?觉得你舔了我的脚,我就得夸你?”她冷笑两声,“你的鸡巴可比我的脚脏多了,放一起比较我都觉得掉价,你不还是往那些女孩嘴里塞?你想过她们吗?” 那不是皮鞭,是小刀平时随身带的皮卷尺,有时候需要量头围粘头套用的,这时拿来抽打袁一霖倒很趁手。啪一下,啪一下,袁一霖雪白的皮肤上见了红痕。他是敏感体质,碰一碰就红。袁一霖一声不吭,任凭小刀抽打。他的耳钉随着小刀的抽打而晃呀晃的,又似那天在打草稿天台上,晃得小刀眼睛疼。可那时候,小刀怎么也想不到和袁一霖的关系会变成这样。她更没想到的是,其实她早就陷进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局里。 幸好她反应快。 “任我处置?”小刀不再抽了,她得保存体力,她坐回去,看了看手机,很好,收到了想要的回复。她也没抬头,说,“那你是不是什么都愿意做啊。” “是。”袁一霖心甘情愿。他想他喜欢被小刀抽打,是对摇滚乐的忏悔。他没有从一而终做个穷乐手,他为了名利,在演什么素染。他怕那些吉他弦夜里会哭,他根本没脸再重新拿起吉他。即便他演的东西注定会成为乐手圈里的笑话,他还是努力在演,不为什么,只为骗过自己,他放弃了摇滚乐而转向去演的,是好东西,是值得的。可是人要骗自己,有时候很容易,有时候又很难。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叁个小时五十五分钟相信,但又有那么短短的五分钟可以全部推翻。小刀抽打他的感觉,像吉他断弦时弹在皮肤上的痛感。不很严重,可持续。小刀一下下打他,就像他一下下对吉他磕头。 他又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想要舔小刀的脚,他是想被她踩在脚下,想被她砸碎,因为吉他最壮丽的命运,就是死在台上,被乐手奋力砸毁,踩在脚下。别人他都不买账,只有小刀这么做,才真的能带给他悲伤的壮丽。 原来袁一霖早已失去他最想要的东西,尽管他曾把那样东西牢牢抓在手中,却仍永失所爱。 门口有人。小刀轻轻拍手,根本不知道袁一霖在哭什么,她没有立即开门,而是告诉袁一霖,“玩个3P,不难。” 表白 袁一霖眼泪还挂在眼角,重复道:“3,3P?” 小刀把门打开,袁一霖瞟了一眼,不免骂道:“我靠。”他不敢置信,“你不会是要我和他和你,我们叁个,我们叁个。”他说不下去了。 小刀轻轻笑了一声,叫人毛骨悚然。 “请进。”她说。 门外苏彗一张脸惨白,也不知是不是粉底液色号用得白了。他没进来,但也没扭脸就走,他视线在小刀和袁一霖之间流转,他看见袁一霖赤裸的上身布满了淡红的痕迹,这房间里自然有股暧昧不明的东西在流动,让他惴惴不安。 看苏彗不动,小刀也不勉强,只把门给敞开了搁在阻门器上。她到水吧去倒茶喝,留着苏彗和袁一霖面面相觑。她在喝茶间隙,转身来观察他们。袁一霖面带轻蔑,他刚还哭来着,倒是不知道他在哭什么,这会儿看不出哭相了。苏彗面色惶惶,他到底是心虚的,再加上他压根没想到,小刀会安排袁一霖在场。 良久,袁一霖嗤笑了一下,这一下,打破了僵局,苏彗立即说:“你笑什么?”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进来。他的走动碰到了门把,门缓缓地自阻门器回弹,轻轻地“啪”一记阖上了。 袁一霖撩起外衣随意披上,懒洋洋地歪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吵闹的综艺节目即刻给这空旷的房间挤满了人声,可人声越多,苏彗就越显被冷落,袁一霖根本不理他。 苏彗恨得额角青筋凸起,忽而他转身去,匆匆看一眼小刀,说:“找我什么事?如果在忙,我就先走了。” 小刀摇摇头:“我不忙。”她甚至拉着苏彗也坐到沙发上,左边袁一霖,右边苏彗,她坐中间,他们叁个总是这样的布局。“倒是你,忙了一天,不休息休息吗?” “我有什么……可忙的。”苏彗急得接了半句,又怕多说多错,不再说了。 袁一霖又蔑笑。 小刀拿起遥控器换台,换来换去,最后停在热播古偶上,她看了几眼,说:“头套也太粗糙了,连发脚都没藏住,把演员的脸型衬得像倭瓜。” “这人是不是最近得了个什么奖?”袁一霖回忆。 “不是他,是另一个。”小刀道。 “那他们怎么长一样?” “是你瞎。” “我怎么会瞎?” “那你说说,这么多天在片场,你都看出些什么来了?” “我——” “我还是先走吧。”苏彗倏地打断他们,站起来就往外走。袁一霖和小刀对视一眼,耸了耸肩。小刀叁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把他一把拉进大门边的盥洗室:“彗彗。” 苏彗被小刀这个称呼给吓了一跳,一吃惊,反应就慢了,顺势就被小刀拽过去,又听见门砰一下被小刀关起来。 “你别折磨我了。”苏彗说,“你找我来,不就是为了兴师问罪,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兴师问罪?这从何说起呢。”小刀笑眯眯的。 这一笑,却把苏彗笑得心里直发毛。上一次,小刀这样对他笑完没多久,他就被小刀给摆了一道。 “那你说说,你做了什么,觉得我要‘兴师问罪’?” 苏彗看着小刀淡如水的表情,和她那对不辨喜憎的眸子,心虚到了极点。叔叔说过,人做了亏心事,要么睡不着,要么就睡得特别香。前一种败事有余,后一种乱世枭雄。苏彗一直知道,自己不会是曹操。他于是低着头不语。 “其实到豆瓣发爆料贴,不是什么新鲜招数。可虽然不新鲜,但还是卑鄙。” “你也拍我视频,到微博曝了我,怎么不说你卑鄙。” “我是卑鄙啊,苏彗,你不会以为我想入党吧?” 苏彗被呛得顿住,只能想到一句老话: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心底深处忽然好奇起来,如果小刀真的和叔叔交手,谁输谁赢? “因为我卑鄙,所以我也不能怪你卑鄙,只是,我们这种卑鄙的人,做事还是得讲究个事出有因。我曝你,是因为我想威胁你,见你叔叔,事到如今,你叔叔我是连半根头发都没见着,但好歹,我还能把自己给厘清。可是你呢,你曝我的目的是什么?” 苏彗怕天怕地怕小刀,最怕就是小刀追根问底。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闹不明白的事,被小刀追问起来,就更千丝万缕。 “为什么?”小刀又问。 那些别扭,那些不平,那些夜不能寐。那些急躁的膨胀的欲望,那些死要面子活受罪,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刀看着他。 “说。” “说什么。” 小刀凑近他,将他逼退到门上,抵着他不让他动。这时,他发现小刀比他想象得要强壮。她身体的素质和线条非常紧,被她包围,他还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再加上,此时他心理防线也快要决堤。 面子其实一点也不重要,面子算什么?是谁教他人活一张脸?叔叔?还是妈妈?可叔叔和妈妈,也多的是不要面子的时候。 “因为,因为我……” 小刀持续看着他,一点都不错眼。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怎么可以活得这么有底气。苏彗骤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他,或者猿人,或者其他人,为什么都甘愿围绕在小刀身边,就因为她的这股生命力。人活着可以不要脸,但不可以没有气。 “因为我喜欢你。”苏彗说,“因为我妒忌,我妒忌袁一霖,我妒忌你和他上床,但不理我,我以为你是因为他忽略我,可原来不是,原来你还为了别人,为了那个戴引,我妒忌。” 苏彗忽然站不住,他想席地而坐。心里巨大的委屈使他急剧地喘息,他发狠地看一眼小刀,可又沦陷在她的眼神里,他心跳变得很快,头也发懵,盥洗室幽暗的灯光把空气都照得凝滞了,他真想跑出去,可又想和小刀永远在这里对峙,以这样无间的距离。 小刀叹了一口气。 “嘴上说喜欢我,手上却想毁了我。”小刀说,“和男人比起来,我算什么卑鄙呀?我简直太伟光正了。” “我没有……” “事已至此,”小刀打断他,“你后悔吗?你后悔把我推到风口浪尖,只因为你妒忌吗?” 苏彗愣住了,他其实更想听见小刀对他不合时宜的“表白”的反应,比如告诉他,她对他是什么感觉,可她没有。他后悔吗?他后悔。是真的后悔。可如果重来一次,他也还是会那么做。后悔是一种安全的情绪。 苏彗点头。 “那你愿意做点什么弥补吗?”小刀掰着手指,“我给你算算,我的精神损失费,一二叁……” “你喜欢戴引吗?”苏彗问。 小刀的动作有一点点僵硬,但随即又看回了苏彗:“嗯,喜欢啊,他很好看,活儿也好。” 苏彗心里一痛,他不死心:“那你喜欢猿人吗?” 谁承想,小刀说:“喜欢啊,他很乖,很听话。” 苏彗这下没有头绪了,可又有点希望:“那你……那你喜欢我吗?” 小刀看着他微笑起来,这笑真甜美,是喜欢他的吧?可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柔情,眼睛骗不了人。她不喜欢他。 “那要看你能为我做什么了。” “我能让你见我叔叔。” “抱歉,你叔叔现在已经不是你的筹码了,你错过了机会,就回不到牌桌上了。” “那……那你说什么,我都听。” “你就这么卑微?” “是你有毒。” “可真土。”小刀拍了拍苏彗的脸,“既然我说什么你都听,那也行,3P吧。” “什么?” “3P。” 苏彗花了点时间整理清楚思绪,迟疑道:“是,你,我,和……和猿人吗?” 小刀眼睛都笑弯了。 “不是。”她说。 你情我愿 苏彗还要问,就有别的声音打断了他。这个晚上真热闹,门铃响个不停。 小刀就在等这个人呢,一把推开苏彗,出去开门。袁一霖探头去看,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不是,小刀,你心也太狠了吧。”袁一霖裹紧衣服就往里面跑。 袁一霖的样子倒把来人给逗乐了,笑声随即飞出来,伴随着笑声的还有易拉罐“刺啦”一声响。 “怎么就他一个?” 小刀说:“怎么可能就他一个?”她指了指门厅的盥洗室,“你的好朋友在里面呢。” 一罐啤酒咕嘟咕嘟很快就被干完了,易拉罐被捏扁了扔进垃圾桶,这边刚落下去,那边又是“刺啦”一声。 “你怎么还自带酒水啊?”小刀揶揄。 “怎么了,你还要收我服务费?” 小刀笑。 “你也不至于那么贪小便宜,你是个能成大事的,我和你吃饭那会儿就看出来了,所以,我们现在才能站在这里说话。……你怎么看出来是我的?不会是苏彗告诉你的吧?” “你说我能成大事,我说不准,但你问我怎么看出来的,未免有点低估我智商了,你们那么明显,还需要我看?不是明摆着吗?你不就是想要我发现,然后好跟我‘进一步’合作吗。” 盥洗室的门打开了,苏彗一看见门口的两个人,倒抽一口冷气,一张脸更白了,脱口而出:“桦姐,你怎么在这?” “彗彗,你好啊。”桦姐将啤酒罐朝苏彗虚虚一举,“我可是你小刀姐姐请来的。” 小刀看了苏彗一眼,依旧笑眯眯的。苏彗的脑子嗡的炸了,他突然明白过来,这3P的3,到底指的哪叁个人。 “为什么!”苏彗不敢置信。 “你们这些年轻男孩也太伤人了吧?一霖见了我就跑,你见了我就鬼吼鬼叫,我有那么磕碜吗?”桦姐谈笑间又喝完一罐啤酒。 “就因为你发现我和桦姐合作,所以你要这样羞辱我?”苏彗紧紧盯着小刀,这时他感到的是背叛和绝望,小刀对他从来不曾有一丁点怜惜,她的生命力永远是她自己的,别人盘剥不了。 小刀笑出了声,她看了看桦姐,桦姐也不生气。今天的主角是桦姐,小刀打算不说话。 果然,桦姐开口了:“彗彗,我是大人不记小人过,但你也不能这样不自量力。羞辱?我瞧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小刀,豆瓣那些帖子,桦姐也有份,你怎么反倒不怪她,倒拿我开刀?” “彗彗啊彗彗,你可真天真。”桦姐抢过话头,“自然是因为我能给你小刀姐姐利益,个人恩怨那就跟打喷嚏一样,当下确实要打了才算舒服,可打完了也就打完了,你不还得靠鼻子呼吸才能继续活着吗?谁会跟鼻子斤斤计较。” “小刀,”苏彗并不想跟桦姐说话,“你算什么,拉皮条的,还是老鸨?”这已经是苏彗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了,他憋红了脸,又气白了,又再气涌上脸,“她能给你什么利益?我也能给。叔叔,我这就给我的叔叔打电话。” “省省吧,我的彗彗。”桦姐说,“说人家是拉皮条的老鸨,你自己承认你是鸭,鸭可比你敬业多了!还你的叔叔、你的叔叔,小刀那时候是不懂事,真以为你对你叔叔来说有点分量呢。其实你叔叔把你当个什么?他眼里有你么?真要有你,会让你就这么自己在圈儿里混?他心里有你,资源不麻利儿地给你喂到嘴里,还需要你参加什么选秀?他要真在乎你,你那撸管儿视频全网飞,他能坐视不管?我就这么说吧——小刀,我说句实话你也别生气——”桦姐看了眼小刀,又重新瞪住了苏彗,“你叔叔但凡把你当回事,小刀都不能拿你怎么样。还你叔叔呢。你真该谢谢小刀才是,没有他,你早回家吃奶去了你!” 苏彗被桦姐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唯有眼圈越来越红,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突然听见里头袁一霖哈哈大笑。原来袁一霖一直在偷听呢,听到苏彗吃瘪,实在没忍住,乐了。 桦姐这性子也是人来疯,她见有人捧场,又因为喝了点酒,更撒开了收不住:“还羞辱,你好意思说羞辱,你有什么?你别说你身上多长根屌就天生比别人优越了,你都进这行了,还装什么大少爷啊?你不会觉得自己怪不错的吧?你他爹的往那一站,跟个被乌鸦啄了眼的木头桩子似的,你还拍戏呢你,你是怎么拿到这些角色的,不就靠撸个管儿,你一开始就是卖出来的,这会儿装圣洁啦?我没瞧不起你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还不一定能卖座的次货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怎么了你,老娘我向来和人你情我愿,你要觉得是羞辱,你现在立马滚出这个门。”桦姐又指着里面,“还有你一霖,我挺喜欢你的,不过桦姐我也是个敞亮人,你要是不愿意,你明说,现在就走,我也不算白来,刚才晚上吃多了我来跑一趟就当消消食了。小刀,我不怪你,本来是该怪你,但之前我私底下骂过你婊子,是我不对,我们一码抵一码,两清。” 桦姐将手里的第二个罐子咵地一下往苏彗脚跟前一摔,那罐子又反弹起来,打到了苏彗的腿。苏彗往后一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要走就都走啊,我们都是成年人,老娘我也不好伺候,要没那心思,绝对伺候不好我。” 小刀把那罐子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看了看噤声的苏彗,又看了看发懵的袁一霖,说:“桦姐答应把钱都花在剧上,服化道肯定好,你们俩的演技不太行,她也会和导演想办法用其他办法,能掩盖多少就掩盖多少,她和平台那边也会谈,多给这剧后续宣发资源。” “你们小刀姐姐可够意思了,跟我谈条件还带上你们。”桦姐说完,看了眼小刀,她知道小刀这人也不是没弱点,也许心有点软就是她最大的弱点。桦姐有点遗憾,如果小刀心再狠点就好了,她就会更所向披靡。现在呢,小刀的心只能狠一半,她是把人卖了,又想把人再给赎回去。 袁一霖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忽然双手向上举:“我投降,我投降。我对厉害的女人最没办法,桦姐,我投降。” 小刀把随身东西拿好,袁一霖凑到她耳边说:“桦姐眼光时好时坏,她看上我是眼光好,看上苏彗可真瞎。” 苏彗始终站在盥洗室门口,像被钉住了,小刀看见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淌下来,她想了想,没说话,可都走到门边了,还是反身回去说:“桦姐说了,你情我愿,你不愿意就走。” 然而苏彗像没听见。 这次是换桦姐送小刀到门口了,她特意和小刀走到外头走廊里,轻声说:“豆瓣那边的帖子都删完了,不过大禹治水能成,他靠的是疏而不是堵,小刀,这话我来说挺没立场的,但是,你也没往心里去了,网友么,八卦完了就完了,谁能反复记着你们的事儿啊?”桦姐掏出手机,报了一串号码给小刀,“得亏你桦姐我人脉广泛,这号码你打过去,准能联系上。你也别急。你不会真动感情吧?” 小刀存好号码,半晌儿才抬头:“桦姐,我这个人说不上好,为了目的用尽手段,可我还是讲究好聚好散,我不喜欢和人在人潮里走散,至少得说声再见的。” 桦姐心想,这小刀,早晚有一天得死在这上面。 平静 路的两边种满了梧桐,遮天蔽月的,偶尔能看见一角月光,又迅速没了光亮。小刀把车开到路旁,停好,刚想打电话,就有电话先打进来了。 是袁一霖。 小刀心里稍觉稀奇,接起来。 “你们女的真够可以的。” 小刀没接话。 “你把我‘友情’转手给桦姐,我想大概是你觉得我还不错,挺看得起我的,虽然我一开始确实有点吓着了,但我很快就决定不辜负你对我的期望,好好发挥,大干一场。但是你猜怎么了?桦姐居然让我先走!什么都还没开始呢!我一时倒分不清楚从哪一步开始我被玩了。” 小刀也觉得奇怪:“那苏彗还在?” “他在。桦姐叫我走的时候,苏彗还在那懵着呢。说好的3P,我怎么有种被瞧不上的感觉。小刀,你去哪儿了,我去找你。” “既然你先走了,就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又不是休息,还要拍摄的,敬业点儿行吗?” “明天都是和小苏打的对手戏呀,还是得看他的状态,我看够呛。” 一辆黑色的车突然鬼一样经过小刀的车。 “小刀,别的倒没什么,我就怕她们俩暗度陈仓。” 小刀盯着那车看,见它继续驶过一个路口,打了双闪,又啪一下熄了火,停靠在路边。 袁一霖还在说话,但小刀果断地摁断了电话。果不其然,这通电话刚挂断,立即就有信息进来了: “你现在从右边下车,坐进前面的车” 小刀又冲那黑色的车影看了看,随即往旁边一跨,从副驾位置小幅度打开车门,隐入了夜色中。这一刻,荒诞感袭上心头。荒诞的是这个圈子仿佛一盘真人游戏,每人认领一个角色,大家都知道是演的,可越演越真了。 小刀快步走着,树影间的碎月显得极不吉利。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里就她和司机两个人,司机压低帽子,戴着口罩,根本没有要跟小刀交流的意思。车开出去一段,小刀看着车窗外,这车玻璃太黑了,她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往后望,隐隐约约间,看见似乎有辆差不多的车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小刀不知道那是不是狗仔的车,正琢磨呢,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居然是苏彗打来的,她有时候真有些受不了这位少爷,他似乎总是找不准合适的时机,他像是天生会坏事。小刀一阵烦躁,把电话给摁了。 这一错眼间,再抬头,车子已经驶入不知名小路,路很窄,前方好巧不巧地停着辆拖车,小刀往后看,那辆跟着的车果然也跟进了这小路,这下子怕是要狭路相逢了。 然而司机却不紧不慢,继续往前,也不摁喇叭,眼瞧着就要撞上那拖车了,小刀忍不住说:“师傅,小心。” “心”字还没说完,小刀感到一阵失重。 拖车把小刀坐的这辆车托起,紧接着有一块罩布盖下来,这下小刀连后面也看不见了。司机把车熄火,把车窗隙开一点缝,由拖车带着向前。 小刀这才想明白。同时,那种荒诞感又袭卷而来。至于吗?还真至于。 反正什么也看不见,小刀索性闭上眼睛养神。 “还好你没有幽闭恐惧症。”司机说。 小刀猛地睁眼,盯住黑漆漆的空气。 她向来是个敏锐警觉的人,原来关心则乱是真的,她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呢。 车里又黑了一阵,小刀能感觉到车子一直在被拖着向前。她始终盯着驾驶座方位,眼睛都有点发酸了。 车里的灯被摁亮了,小刀眯了眯眼,再看时,司机摘了帽子口罩,回头来看她。 “不愧是影帝,演技真好。”小刀说。她的声音出奇的冷静,连她自己都吓一跳。 戴引无奈地笑了笑,陷入沉默。他们谁不说话,一种显然的尴尬流淌在他们之间。小刀在一晃眼间,已把戴引打量了个清楚。他清瘦了很多,一双眼就尤其大,苍白的脸上有胡茬,蓬松的发丝很随意,他顾盼间有一种迟缓,小刀一瞬就想到了他的那些药瓶子。 是想见他,可见了他,又该从何说起呢。他们总有那么多不明不白的部分,像云遮着月。碎月。 “你好吗。”却是戴引先问小刀,“总觉得有一世没见你了。” 戴引半侧着脸,车窗外是黑压压的盖布,他们俩像偷渡客,只是不知落地时会到哪个国度。 “到底怎么了。”小刀问,“车停下来的时候,我们还在国内吗。” 戴引花了叁秒钟才知道小刀在开玩笑,但再笑,已经不合时宜,于是他也没有笑,只是认真看着小刀,解释道:“有很多人跟我,不花点心思,会被拍到。” “拍就拍啊,你还怕这个?” 戴引垂下眼:“我不想你被拍。” “刚才后面跟着一辆车的,可能已经被拍到了吧。” “那辆也是我们的车,帮我们打障眼法,我们这里车拖出去,他那里假装是我这辆车,把人引开。” 小刀没经历过圈内这种阵仗,一时无语。 戴引的神情很落寞,小刀有一种感觉,她觉得,戴引在一点点死掉。 人虽然都向着死亡在活,可大多数人,身上“生”的气息足以盖住“死”的宿命。唯有当进入一个特定的年纪,压不住了,才显出颓然。可戴引却在死,他每眨一下眼,小刀都提心吊胆,怕他不会再眨下一次。她的心突然狂跳不止,她往前倾,扳住驾驶椅背,靠他很近,可她也不知要说什么。她不敢碰那件事。 戴引回过头,见近在咫尺的小刀,又笑了笑。可小刀看他的眼睛,知道他不想笑。 “原来那个号码爆了,我就关机了,这个号码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找桦姐帮的忙。” “桦姐……”戴引似乎很费力才想起桦姐是谁,他露出一个不喜欢的眼神,“她很难弄,怎么会帮你。” “交易。” “什么交易?” “她喜欢年轻男孩。” 戴引又停滞了一会儿,才道:“你把苏鼎的侄子给卖了。” “嗯。” “但小刀,苏鼎的侄子不值那么多,她帮你,还另有目的,不过,我现在想不出来。”戴引的手指微微发颤,他瞥了小刀一眼,转身去取什么,小刀听见噼里啪啦的药片在瓶子里发出的冲撞声,戴引拧开瓶盖,敲了几颗药出来,就着矿泉水吞了。 “小刀,我也不值。”戴引把药瓶扔回去,视线落在副驾座位上,“不值你招惹她。” “你知道吗?我来之前,桦姐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告诉她,我这个人喜欢好好道别,不喜欢没头没尾地走散在人群里。值不值,我自己知道。” 毫无征兆地,戴引开口说起了小刀最想知道的事—— “小刀,他其实,他其实原本是可以活下来的。他们说,他其实不舒服了好几天,但因为我们那几天拍的是水里的戏,群演很吃力,要一直呆在水里,所以钱也给得比平时多,他就想撑一撑、多赚点。他甚至不知道他原来就有心脏病,他倒下去的时候,正在拍群演‘越冬’游泳镜头,谁也没察觉。” 戴引平静地说着,正如小刀在见到他第一眼时,也是那么平静,但她知道,那种平静背后的毛骨悚然。 “他是在人群之中,无声无息地死去……他不是因为不舒服死的,也不是因为心脏病,不是因为倒进水里……他是死于想要努力活下去。” 出卖 车还在前行。 在这个深夜,一辆完好的车不能开,却要被另一辆车拖着走,懦弱而无奈地穿过破碎的月光。 小刀转动眼珠,通过昏黄暗淡的灯光,看着戴引漂亮的轮廓,仿佛一场私人电影。戴引就如同他所饰演过的脆弱的男主角,眉眼中尽是无措。 “可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小刀,我只好尽力赔偿,但赔得再多,他人也没了。” “戴引。”小刀叫了他的名字,她舌头像被蛰了一下,她想起来,她似乎很少叫他的名字,也说不清是什么道理。她头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说我不再拍了,他们都不同意。我说我可以赔偿,他们说我赔不起。”戴引说,“可我现在一想到片场,想到那么多演员,我就想吐,我真的想吐,我根本没法再拍戏了。”他看了看小刀,无力地一笑,“其实我很后悔,如果我没进这个圈子就好了。小刀,你后悔过吗?” 小刀摇摇头,很坚定:“后悔没有用,我不喜欢无用的情绪。既然已经身在这行,就得往前。身在这行赚了这行的钱,就别再摇头摆尾说后悔——我不是指你。” 戴引反应还是迟钝,刚才那把药估计逐渐开始起了作用,他甚至都没听出小刀话里的歧义。从车窗的缝隙中透进一点夜里的空气,但车里还是很闷。那种能与外界接触的部位都被蒙上一层罩布的感觉真不舒服,戴引好几次都想把车窗再开大些,但最后还是作罢。他凝神托腮,说:“唯一让我不后悔入这行的,就是你。如果我不进圈子,就根本不会认识你。” 小刀却想:如果这一生她必须要找出一件后悔的事,那无疑就是认识了戴引。如果可以,她绝对不会误闯进他的休息室,撞见他身上的伤痕。 可正因为戴引的不后悔,和小刀的后悔,才叫小刀更觉气馁。是啊,更在乎的人才想要抹去记忆,如果她在这段关系里游刃有余,又怎么会想要摘除它。这就像她身上的一个隐疾,始终威胁着她。而戴引无所谓,所以才不后悔,即便他俩同时对这段关系感到困惑,最终,戴引的困惑也是良性的。 “谢谢你,小刀。出事之后,只有你是真的关心我。” “我不信我是唯一一个关心你的。” “他们也关心我,但关心的是我所牵扯的电影、项目、代言,所谓商业价值,换个简单说法,他们关心的是钱。” “我不是说就不关心你的商业价值。” 戴引今夜真正地笑了,他看着小刀,目光柔和下来。 “你拒绝来六点半当妆造师,现在怎么又关心了?我以为你最不在乎的,就是我的‘身份’。” 戴引是邀请过小刀去他这部新电影做妆造,当时,他们俩躺在洁白柔软的床单上,戴引指尖卷着一绺小刀的头发玩,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来帮我做电影吧。 其实,他如果认真说,小刀是会考虑的,可他偏偏把这种小刀最在乎的事当事后烟,随随便便就给点燃了。小刀只说了一个字:不。 她说了不,戴引倒认真起来,他半支着身子,看着小刀颈间粘着的黑发,问她,你是避嫌? 小刀忘记当时怎么回答他的,但那天她从戴引处离开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头长发给绞了。并且和戴引陷入了两个月十叁天的冷战。她和戴引其实是同一种人,都很拧巴,擅长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化,还谁都不说清楚。可怎么办呢?世界上就是有他们这种人啊。而且,就是这样的人才会彼此吸引。 “今时不同往日,我们的事全网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嫌可避,既然如此,我干脆捞你一票。”小刀也半真半假地说。 戴引却把小刀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们的事全网都知道了?……什么意思?” 小刀无奈。她都找到“元凶巨恶”了,影帝连事情本身都不知道。看来发生那件事之后,他确实与世隔绝了。 “我那天打电话给你,你没接,后来你给我回拨的时候,苏彗在旁边,他看见你的名字了。他平时看着天真,对这种事倒很敏锐。他转身就和桦姐联手,把我们的事爆到豆瓣上了。” “他为什么那么做?” “……”小刀怔了怔,“不知道。” “桦姐不好弄,我一开始就提醒过你。还有她的丈夫,虽然不声不响,但也绝对不是善茬,千万小心。” “桦姐结婚了?谁是她丈夫?” 戴引给了小刀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那导演啊。” “靠。”小刀暗骂一声。 车子诡异地停了,紧接着有急促的开门关门声,戴引和小刀都被那变数吸引了注意力,一时间都盯着黑漆漆的车窗看。有一阵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他们等了好一会儿,自那声音之后,四周安安静静的,再也没有新的动静。车也不动。戴引敲了敲车窗,也没人回应。他打了个电话,没说几句就挂了。他小心打开车门看了看,确定他俩不在悬崖峭壁的边缘上,才敢把车门打开,他下车后没过多久,小刀眼前倏地一亮,那块始终盖在车上的盖布终于被戴引扯掉了,小刀也下了车,他们竟然在一个荒郊野外,四周是农田,天上的星星都清晰可见。 “这是哪儿?”小刀问。 “不知道。” “啊?” 戴引一直死气沉沉的,这会儿却因为这个变数显出一些生命力来。小刀看得出他在生气。她自然也嗅到了事情里的不妙。她去看前面的拖车,不由得低呼:“人呢?” “跑了。” “跑了?” 戴引环顾四周,慢慢冷静下来。 “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拖车里的人掉了包了,不是我的人。现在的狗仔,跟拍谍战剧似的。” 小刀瞪着戴引:“狗仔有那能耐?” “有人出卖我。”戴引道,“我身边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看了看小刀。就这一眼,让小刀整个人都炸了毛。她冷冷说:“戴引,你是在怀疑我?” 刀刃 戴引指节轻轻敲了敲车身,颇有些阴鸷地看着小刀,然而并不说话。这四下无人的田间,虫声比他们的心跳声还响。 小刀看着戴引,心里那把火烧得更旺了。 “你有话直说,你既怀疑我,就得摆证据。”小刀强迫自己不要急躁,急躁的时候,大脑会停止思考,而停止思考就容易被人带进沟里。就算对方是戴引也不行,“谁主张,谁举证。” “我累了。”戴引却不跟着小刀的思路走,“你不累吗?很晚了。”他行云流水地打开车门,一扫之前药物作用的迟缓。他发动车子,几乎粗暴地将车与那拖车脱钩,车轮急转,溅起不少泥,小刀往后退了退。 “送你回去,上车。” 又来了。 小刀知道,这个人是病人,需要吃一把一把的药,才能将将做个正常人。并且,这个病人现在还遭遇了人生中不能承受之重的打击,他与另一个人的死亡联系到了一起。于情于理,小刀都该让他几分,可她忍不了。因为,她没做过那样的事。 “戴引,你等会儿。”小刀走到戴引的车窗旁,反手进去拉开车门,人就站在那卡着他,“我不累,我可以陪你把事情捋清楚。我有时候是不择手段,但不代表我能被随便冤枉。” 戴引轻笑:“我没说是你,你别激动。” “这话你自己信吗?” “为什么不信,我说了是我身边人,你又不是。” 小刀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刚才那短暂的温情脉脉,说什么最不后悔就是认识她,全都可以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戴引,”小刀一字一顿,“你在说我贱。” 她深呼吸,压制住气血上涌的感觉,“从你出事开始,我就在为你担心,可考虑到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就算担心还担心得小心翼翼。苏彗说得没错,我就是拉皮条的,我拉皮条就为了巴巴儿地见你一面,我做贼似的在这猪笼里听你谈心,被莫名其妙拉到这荒郊野岭,我一句好都没捞着,最后倒变成了出卖你的人了。” 小刀没有在戴引面前说过那么多的话,很显然,这一番话让戴引有些无所适从,他习惯了小刀来去自如,又似乎始终隐隐低他一头的感觉。他们的相处模式里没有废话,这也是他偏爱小刀的原因。他从来不知道小刀会这样颇有些强悍地堵住他车门、强行让他听她说话的动作。 “小刀,你太犟了。”戴引淡淡道,“本来可以一笔带过的事,你偏要……”他看了时间,“你再不回去,还能赶上进度吗?古偶剧组没了妆造师,你要他们拍什么?” 他把一板药片捏在手里,与他淡然的语气不同,他的动作明显急躁,在撕开包装的时候,药片差点飞了。他盯着那药片看了会儿,像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吃。小刀却让他这举动给分了心,她刚想说“药能这么吃么”,还没说出口,就见他把药片给扔进嘴里,用水给灌下去了。 “上车,我送你回去。”他又说了一次。 可小刀也还是钉在那里不动。 戴引的额角渗出隐隐的汗,重新发动了车子。 “你……”小刀怔住,她发现戴引的疯狂之势,他倏地推了她一把,小刀甩出去,跌倒在地,她看着那车咆哮着向前,车门还在甩着。她喊了一声,却被车子的声音盖住了。她在惊惧中,甚至以为戴引会那样死去,他们最后的一句话,是他说送她回去、和她还没来得及说完的“你”。这多像他们感情的最佳诠释——他当她外人,她百口莫辩。 然而车子在滚滚烟尘中急转了好几圈,擦过了那辆被遗弃的拖车,像个受伤的野兽,轰然倒塌在荒野中。 小刀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她的掌心擦破了,腿上也很痛,她看着那车,猛然间跃起,她看过太多汽车爆炸的画面,时间也就只在那一两秒间。这时候,她反倒冷静下来,她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车门还甩开着,戴引趴在方向盘上,小刀推了推他,他没动,小刀开始拽他,他像半个死人,尤其沉。他身上没有伤,这绝对绝对是刚才他吞的那颗药的关系。小刀平时做的力量训练,在这一刻全都派上了用场。那些举过的铁和流过的汗,现在全都变成拖住戴引这条命的手,她看见自己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竭尽全力之中,她的大脑分成了两半,一半全然在想要救出戴引这件事上,而另一半,却是想着要做个了断。她想,如果他们都可以好好地离开这里,回到现实生活中去,回到他们原本的生活之后,就结束吧。她不愿再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她讨厌失控,她恨无能为力。她没察觉自己眼眶湿润了,一直到眼泪砸到她的手臂上,她还不知那是她的汗还是泪。 小刀把戴引从车里弄出来了,车是没有爆炸,但也抛锚了,就横亘在那边。戴引昏死过去,倒是一张平静而柔顺的脸。小刀从他口袋里掏出那板药看了看,查了药名,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这种东西。如果有一天他想自杀,再多吞几粒也就一了百了了。 “戴引。”她又喊了他,他还是没有反应。 “你疯了,戴引。”小刀说,“你倒是睡得挺香,那我怎么办?” 她想了一会儿,决定把戴引平放到地上。同时,她为过早溜了的“疑似狗仔”感到惋惜。如果再多留一会儿,就可以拍到独家的影帝发疯场面了,还能拍到影帝睡在泥地里的一手照片,这简直比电影还电影。小刀不知道戴引什么时候会醒,以那个药来说,他不昏睡个一天一夜是不会醒的。 找到戴引的手机,却解不开锁。小刀思索了片刻,用他的手机打了紧急电话报警,她说不清楚这是在哪里,幸好能定位。警察问她的名字,她挂断了电话。她不需要在这件事情里留下名字。她最后看了一眼戴引,记住的是他安然睡着的面容。这样就好,他们虽然是在他身上起起伏伏的伤痕中相识,但可以在这样的呼吸里道别,也算是最好的结局。 小刀陷在这个荒唐的场面里,忽然,她的手机震了,这个动静实在让她感到不真实。她看着屏幕上“苏彗”两个字,头一次觉得苏彗哪怕错了一百次,也对了这一次。她接起来:“怎么?” 苏彗一贯是声东击西,要说这个之前,先说别的,小刀听着他略显慌乱的声音,看着地上的戴引,无声地叹气。 “小刀,我和她什么都没发生。……我不该说你是拉皮条的,对不起。我希望你……你忘记我说过的话,剧组需要你做造型。一会儿见。” 在回剧组和陪戴引这两个选项之间,小刀义无反顾,选择了回剧组。她不是不担心戴引了,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终于明白,她是愿意为戴引奉献的,但她不愿为任何人牺牲。 小刀看着天际逐渐显露的一丝光亮,闭上眼,深深地长出一口气。破碎的月亮已经不见了。她忽而感到轻松,一跃而上那辆拖车,试着动了动,竟把车给开起来了。当她把车开出那片泥地,经过戴引的身边时,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说过的一句话:“我们刀家的人,知道刀刃怎么摆才最锋利,永远别把刀指向自己,别人就不敢动你。” 回到剧组 小刀也不知是怎么在荒芜的田间认出路来的,她一路开着拖车到了稍显出人烟的地界,那时天都亮了,忙早市的商贩一脸惊诧地看着小刀开拖车划破空气,停在某个早点摊前买了份煎饼果子。小刀也不多做停留,找了个地方把拖车一停,打了车就走。 等小刀回到影视基地,恰好赶上妆造。袁一霖已经在等,颇为认真地读着剧本。见小刀来了,他起身来迎,又细细瞧了小刀一回,说:“你一夜没睡?” 小刀一愣:“这么明显?” “玩什么了,玩那么凶。”袁一霖有点隐忧,“当心身体。” 小刀去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泼在她沾着汗的脸上,一阵头疼,随后又有种奇异的舒爽,一股战栗忍不住从她头顶散发至脊后。她认真把脸和手都洗好擦干,打开化妆灯在镜子前照了照,眼圈是青黑的,稍微有些浮肿;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可还好。她知道,肉体上是累一点,但她似乎抛掉了一个心理上的包袱。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象,她会在什么情况下释然,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玩拖车。坐下。”小刀拍了拍椅背,袁一霖乖乖地过来,手里拿着杯刚刚泡好的绿茶,递给小刀。 “吃早点了吗?蘑菇那儿有星巴克,我叫她过来?” “我吃了,煎饼果子,新鲜出炉的。” 小刀替袁一霖勒好头套,粘完假发,再细致地上底妆。袁一霖肤色苍白,隐约透着蓝调。脸上皮肤薄的地方,还能看见紫色的细细的血管。他的睫毛长得碍事,小刀在替他画眉时,几次都被他忽闪忽闪的睫毛刺痒了手心。 他们都没有谈起昨夜的事。过了一会儿,是袁一霖忍不住:“我没看见苏彗。” “我刚来,我就更没看见了。” “你说,昨天晚上,他和桦姐……”袁一霖声音轻下去,不知在想什么。小刀趁他不动,正好转过来替他涂上唇色。 “我把你们卖了,你不生气吗?”小刀淡淡道。 袁一霖眸子看向镜子中小刀的背影,笑了笑:“你把我们卖了吗?” 他见小刀没回答,想了阵,又说:“小刀,这行不就是这样?我入行时间短,但我也看得挺明白。我这样的人,一没演技,二没唱功,不靠卖这些,我哪里能在这行混?我是走了狗屎运,碰见了你,被卖的次数还很少。你对我算是好的了,卖给桦姐,她多强多美,就是酒量不行,除此之外,若不是你,她能看得上我?她最后也没看上我啊,不是打发我走了吗。” “你夸我就换个词,能不能别说是狗屎运。” “猫屎,猫屎。猫屎贵嘛,人家不还花高价喝猫屎咖啡。” 小刀无语,却觉得袁一霖有他率真的个性,他的肚肠没有弯弯绕绕,某种程度上,他比苏彗简单。 “真的,小刀,有得就有失,若是不想,我也可以不干。可我不还是留下来了?舍不得这行的快钱。如果不在这行,我这一辈子都赚不了这几个月的钱。说句老实话,我就是鸭。” 因为袁一霖的坦白,小刀这天格外用心地把他的造型弄好,虽然半当中,她也顿悟,这也许也是袁一霖的吃饭家伙。他用率真坦白,买她的信任和用心。要说他简单,也不简单。 小刀看看时间,确认苏彗如果再不来,今日的进度就要被耽搁。袁一霖准备完毕,拿着剧本去别处静坐了。小刀喝着那杯温温的绿茶,观察每一个人,最后把视线落在不声不响的导演身上。她是真没看出来,他和桦姐是夫妻。按理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但他们俩不论从言行还是私下的活动上,都看不出任何夫妻的样子来。 真怪。 不由又想起戴引曾经告诫过她,小心这个剧组,小心桦姐。 导演似乎察觉到小刀的目光,飞快地冲小刀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刀也不慌,还是那样看着他。目光交汇之间,导演朝她笑了一笑,小刀也回了一个笑,然后就把视线给收回来,再也不看他。 正想着,就看见桦姐和苏彗一前一后地来了。两人虽然是一同进来的,但彼此间像是有层膜。桦姐一到现场就投入各种细小琐碎的片场事宜中去,苏彗等桦姐走开,才远远看了桦姐一眼,随后朝小刀走过来。打个招呼,就坐下来等小刀替他做妆造。小刀重新洗了手,涂上护肤油,帮苏彗摁了摁脸。他的皮肤干燥,眼圈还有些发红。他闭上眼,竟睡着了。导演这天却很是暴躁,见苏彗睡了,摔了一把椅子,难得地说了好些话,意思是现在的演员跟以前的不能比,做什么都心不甘情不愿。小刀推了推苏彗,他立即惊醒。导演还在发脾气,但见苏彗站起来,也就不再骂,桦姐又过去跟导演说了些什么,导演回到监视器前,不说话了。只是现场充斥着一种不快的氛围,这戏演得大家都倍感压抑。 小刀尤其注意了桦姐和导演说话时两人的样子,只可惜桦姐背对着她,又把导演给遮了个严实,看不见他们的神情。 蘑菇挤到小刀身边说:“导演吃枪药了。我以为他叁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呢。平时越是不响的,发起脾气来就越是吓人。可不就是彗彗化妆的时候睡着了嘛,用得着那么大动干戈吗?”说完一看,小刀也歪在椅子里睡着了。蘑菇哭笑不得,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累。 小刀短暂地睡了,做了一两个醒来就不记得的梦,睁开眼睛时,恍惚间不知身处何方。她闻到蘑菇身上熟悉的洗衣粉的香气,思绪才一点点回来。她看一看,原来是蘑菇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了。 “蘑菇,谢谢你。”小刀坐了坐直,动了动肩颈。 “小刀姐,你要喝点什么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不用,你坐着。” 小刀看了看空荡荡的片场,怪道:“他们人呢?今天一天都在这个场景拍,怎么只剩几个场务?” “他们去拍花絮了。到时候宣传期要用的。” 蘑菇难得能坐着休息会儿,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刀姐,我之前不是故意要打听你隐私的,对不起啊。” 小刀看着蘑菇的蘑菇头上翘起几根头发,忍不住抚了抚,又一把搂住蘑菇,遂把她放开,笑了。 “你笑,就是不生我气咯?小刀姐。” “你骂我小心眼是不是,我就那么爱生气。” “没没,不是那意思。”蘑菇傻笑,又敛了笑,压低声音,“小刀姐,听说,六点半的剧组要重新招商了。之前冲着戴……”她戴字出口,有点紧张地隐去了“引”字,“……冲着他来的投资商都撤了,他自己投的那份,赔钱也就差不多没了。我的消息来源,班子要大换血。导演是他带去的,肯定要换,男主角也换,其他跟他有合作的演员全都换。也只有女主角还坚挺着了。” 小刀听见滚雷,这影视基地地处南方,碰上雷雨季,连着下雨,雷一个比一个炸得响。不一时就下起瓢泼的雨来。 “哟,我不能坐在这了,我去接他们。”蘑菇一蹦而起,抄着一捧伞冲出去。 小刀听着雷雨声,确认自己对戴引已是心如死灰。听蘑菇说那么多,她心中毫无波澜。原来人真的不是准备好了才能去做什么事,而是做了才知道之前所有的错误都是准备。 鸭子 一堆人身上夹着雨丝回来,戏服也沾着些水。桦姐道:“大家整理整理。” 蘑菇和其他助理簇着苏彗和袁一霖过来,经纪人在和桦姐导演说话。小刀拿柔布粗略吸了戏服衣摆上的水,这种戏服是绝对不能整件洗的,也只有拿去渍笔局部处理,苏彗的衣摆上泥印更多。 原来桦姐她们想出的主意是特地拍一些花絮,以便今后剧上了炒CP,刚才拍的就是苏彗站在岸边,差点要滑进水里,被袁一霖一把扯回来的戏码。所以苏彗的摆子上都是些泥草。 一时间,苏彗和袁一霖都静静地各想各事,小刀也忙着处理戏服,叁人无话。 袁一霖想了半天,说:“苏彗,昨天晚上,后来……你怎么样?” 苏彗样子不太自然:“什么怎么样?” 小刀想起苏彗那通电话。他说,他和桦姐什么也没发生。说起来,小刀当时想见戴引心切,影响了思考,现在想来,桦姐说要找两个小鲜肉3P的要求十分古怪。古怪就古怪在,桦姐在这行也不是新人了,哪怕喜欢小鲜肉,何以需要通过小刀?现在一想,那简直就像是个为小刀度身定制的方案。桦姐的目的根本不在于跟袁一霖和苏彗发生什么,而是想要拉小刀入局。 桦姐想要干什么? 小刀手里动作慢了,突然,苏彗的经纪人兴冲冲跑来,告诉苏彗有个新的面试机会,是桦姐牵的线搭的桥。似乎是怕袁一霖不高兴,苏彗经纪人也没细说。 苏彗急了:“我真的没跟她干什么。” “嗯,桦姐是做慈善的,只不过,她不觉得我值得施舍。”袁一霖皮笑肉不笑,“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我讨厌你假。你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明明门儿清,还要装天真。我最瞧不得你这狗样。” 苏彗难得的语塞,只瞪着他那双大眼睛,面色发白。他和袁一霖从一开始就关系不和,但谁也没真动过气,这会儿,袁一霖显然是动了真格。苏彗紧张起来,又对小刀说:“我没骗你。” “但这事也确实挺怪的,桦姐可真不是乐善好施的人,她凭什么引荐你?”小刀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更主要的是,她不希望苏彗和桦姐建立起更深一步的合作。 “她……”苏彗支支吾吾,“她说,她看好我。” 袁一霖蔑笑,撇了苏彗,出去抽烟。小刀提醒:“我刚弄干净的衣服,别又弄脏了。” 等袁一霖走,小刀又给了苏彗一点时间。她猜有些话,苏彗是不想让袁一霖听见。谁知小刀竟算错了,苏彗对她也保持缄默。他们大眼瞪小眼,苏彗突然说:“我叫去他们放点音乐。” 看着你搭taxi孤单地离去 全世界只剩我在淋雨 想着你可能去谁或谁怀里 胡闹猜搞得我无法呼吸 旋律响起来的时候,小刀还以为听错了。苏彗让助理放的,竟然是苏慧伦的“鸭子”。 消失许久的陈怡给小刀打电话,陈怡刚从一个项目里拔出身子来,话语间却还是不时说回那个项目,小刀说:“你对那项目怎么念念不忘的,看来是虐你还不够狠。” “小刀,我这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我人是出来了,身上难免还有些痕迹。担待,担待。” 陈怡也知道小刀在忙着袁苏的古偶,问她情况,小刀竟一时无从说起。从到这个影视基地第一天到现在,细算起来没有多少日子,但事情却结结实实地发生了不少。又多是些难对陈怡说的事,小刀只好说:“项目还没黄,要约我吃饭得再等一段时间。” “你这个人哪里都好,”陈怡道,“就是有一点不好。” “什么?” “你的休假时间总和我的碰不上。” 两人笑过,陈怡清了清嗓子,犹疑道:“小刀,你有事别一个人放心里。” “怎么回事?” “拜托,刀韧!我是忙,但我没断网。你那个事情的帖子全网沸沸扬扬,也不见你来找我倾诉。我忍了又忍,实在忍无可忍,想着给你打个电话关心关心,你怎么跟我装起蒜来了?” 陈怡叫小刀“刀韧”的时候,事情总是比较严重。小刀陪笑,心里倒暖融融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种事情有什么可倾诉的,我不想把你当垃圾桶,往你这里倒我的情绪垃圾。” “我不介意你把我当垃圾桶。” “我介意。你是珍贵的朋友,我想和你分享珍贵的事情。” 陈怡叹了口气,颇为感动,说:“我也不问那事是真是假,我就问你,那事对你造成什么影响没有?” “有影响,但……也不算太糟糕。” “你一个化妆师,怎么卷进去的?谁想拿你挡刀子啊?我跟你说,戴引这人不简单,我之前那项目请的明星是陈千跃,陈千跃你知道吧?” 小刀想起那个最近正当红的女明星,也想起那个晚上,在竹林掩映下,戴引圈环在那窈窕背影身后的手臂。 陈怡没听见小刀说话,以为小刀不太熟悉,继而说:“陈千跃呀,就是戴引那个六点半的女主角。我听说她和戴引关系也不一般,有人说戴引追了陈千跃一年多,甚至还给陈千跃量身打造六点半这个电影,戴引还出了投资,就是为了有更大的话语权。戴引算盘打得响,只可惜算不过老天,出了那样的事。现在戴引连人带钱都折了,陈千跃倒稳了。” “戴引追了陈千跃一年多?” “听说是。” 鸭子放完一遍,又开始放第二遍。陈怡听见了,奇道:“你们片场放这么复古的歌?这不是你喜欢的苏慧伦吗?” 虽然我爱你 不许你再孩子气 寂寞的鸭子 也可以不要你 “这是苏彗放的,他之前都不知道谁是苏慧伦。” “小刀,六点半那个组现在是香饽饽了,虽然出了事,人员也调动,但也是变相的有了热度,现在人人都知道这个电影,听说资方都高兴得合不拢嘴,说砸多少钱也砸不出这种天然的热度啊。资本家真不是东西。我听说,现在不管自己家艺人合适不合适,都想把人往里塞,就算捞个女N男N演演也好,露了脸就赢了。” “不是说班子要换人吗?” “拜托,你在圈子里还是我在圈子里啊?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陈怡说,“还没官宣,但早就定好新的导演了,是个新人嘛,之前不是拿了fist投资拍了部片,这是他正经意义上的第一部。我说资本家不是东西真不是东西,这种香饽饽能让有资历的大导演来吗?那不是动了奶酪?他们就要找青涩听话又有艺术理想和洁癖的新导演,他们好拿捏啊。甚至听说副导演都是资本定下的,专门给资本暗箱操作。” “陈怡,你不半个娱乐公司可惜了你。” “别废话,我这今天有空,去影视基地探你的班怎么样?我都明示暗示那么久了,你都不开口邀请我!” 小刀笑起来:“说得好听,你是来探我的班?还是弥补上次没亲眼看见袁一霖的遗憾?” “说老实话,”陈怡笑得止不住,“我是想亲眼看看袁一霖和苏彗两个人怎么相处。地址给我,我明天就过来。” 出局 小刀去接陈怡的那天,也下着雨。一阵阵的雨丝风片里,陈怡的车悠悠地趟过来,仿佛一只小船。 许久不见面,陈怡把小刀打量一番,说:“你怎么这么憔悴?剧组不给你饭吃还是不给你觉睡?” 小刀摸摸自己的脸,一时无话。陈怡兴致勃勃,倒是容光焕发。她问小刀剧组的这啊那的,又对苏彗和袁一霖两人倍感好奇。 “说实话,你比较喜欢哪个?”陈怡问。 小刀摇摇头:“都不喜欢。” “硬要选一个呢?” “我选你。” “切。”陈怡笑着挽住小刀臂膀,“我跟你混进剧组去没关系吧?他们会不会赶我走?” “他们敢。” “他们赶!?” 两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通。选地方吃饭,也不知要吃些什么。又一阵狂风暴雨,险些把陈怡漂亮的伞给吹断。 “就近吧,我新伞。” 小刀有些别扭,说:“日料吃吗?这附近有家,环境挺好的。” “走啊。” 那就是上次撞见过戴引和陈千跃的日料店。鬼使神差,她们竟然被领进了戴引陈千跃的同一个位置。 陈怡点完菜,托着脸看小刀:“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 “有点累。” “跟组不舒服吧,天天得早起,拍大夜戏又没得睡,以后别跟了,问你师父要些资源不就结了。” 陈怡凑近了来,“有没有什么一手八卦?” 小刀拍拍陈怡的脑门:“整天八卦八卦的,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听八卦?” “我俗,行了吧。” “你知道的比我多,我的八卦反而都是从你这听来的,你倒问起我来了。” 陈怡听了,倒也得意。如今粉圈经济大热,她因为工作需要,常年混迹网络各大论坛,深入粉圈,倒比小刀更深得这行之道。说到这里,两人自然也都想起豆瓣上关于小刀和戴引的八卦。气氛变得玄妙起来。陈怡思来想去,没直接问,但接着说:“我听说戴引出了个事儿,那天他被人扔在荒郊野外了,警察找到人的时候,他昏迷着呢。” 小刀语塞。 “这人真挺奇怪的,这么多年,没见过他的八卦,他认识陈千跃之后,倒是有人总说他们俩有事,只是没证据。但他看起来又那么与世无争的,他粉丝都喜欢说他佛系,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陈怡,”小刀看向一个虚无的点,“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陈怡倒不好意思起来:“我没什么问的。” “我们是好朋友,我瞒着你在前,是我错了,现在,你问我什么我都说。” “真的?” 小刀点头。 “那我有话就直说了,你和戴引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刀张嘴,却没说出话来。问题就是,她总很难用一段话来描述她和戴引的关系。说是炮友,也不太对,说是爱人?都不对。 “我和他因为工作认识,然后约了,然后就……一直保持着那种关系。” “我靠。”陈怡拍了拍桌子,“你竟然可以瞒我这么久!那我之前说戴引这个那个的时候,你还说你和他不熟?”陈怡刚要生气,又想到什么,压低声音问,“那你知道他追陈千跃吗?” “不知道。” “小刀,你也是个聪明人,一点也没察觉到?他和陈千跃……” 小刀抬起眼。 “你喜欢他吗?” 小刀摇头。 “既然如此,也无所谓了,他的事就不要再提。你认真搞事业,男人嘛,算什么东西?” 小刀垂下眼。看见陈怡给她夹进碗里的鱼肉。她忽然开始困惑,在她和戴引的游戏里,到底谁是刀俎,谁是鱼肉。她也开始产生更大的困惑,在这个以戴引为引子,引申开的名利场里,她刀韧到底是自以为的刀,还是一块被剁成了刀样的肉。 在无数个她不知道的夜里,戴引都和无数个陈千跃在一起。他喜欢那些眼神冷淡的女人,仿佛她们不为讨好谁。他一次次轻轻扯掉她们的肩带,她们的衣服,一次次把手指拢住她们的乳,见那滑腻的肌肤从他指缝漏出,乳头翘首顶住他掌心。然后他看向她们,看见她们有些人仍旧理性、而有些人渐渐沉沦。 沉沦的人,就会出局。 戴引引导着一场场欲望的游戏。小刀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而他一次次回到小刀这里的原因,也不过是小刀显示出一种悔恨。她似乎会悔恨沉迷在和他的关系里,又几乎每一次会重蹈覆辙。他看得出,小刀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该如何逃离这场游戏。原本戴引可以继续和小刀玩下去,但他碰见了陈千跃。陈千跃有着和小刀相似的眼神,但不同的是,陈千跃漂亮、性感,光彩耀人。他一下就忘记了小刀寡淡而平常的脸,唯有在陈千跃冷冷看向他时,他才会有一瞬间想起小刀的视线。然后,他会找小刀,试图从她身上弥补被陈千跃不当一回事的脸面。 那一次,戴引说:“你演女一,不好吗?”陈千跃摇摇头:“女一女二女叁,要是本子好,女几都不要紧。” 戴引被陈千跃拒绝之后,去找了小刀,他卷着小刀的头发,视线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他说:“来帮我做电影吧。” 没想到小刀只回了他一个不字。 那一次,戴引很生气。他可以接受陈千跃拒绝他,但他不能接受小刀拒绝他。他把小刀的电话删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她。 而所有这些,小刀原本统统都不会知道。只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喂,刀韧,你还有别的事儿瞒着我吗?你就戴引一个?”陈怡又扑哧笑了,“别紧张,我也不是要追根问底,你有权保持沉默,只不过嘛,下次再出什么事儿,这些可都是我这个法庭上的证据!” 陈怡不细说,但谁都懂。这一行,把最热的钱和最年轻漂亮的脸放到一起,怎么可能心如止水,权力和欲望交织在一起,欲望着权力,权力都滋生着欲望,蝇营狗苟的底下,光鲜亮丽的面上,就是“一袭华美的袍,但里面爬满了虱子”。 打架 和陈怡的这一面见得有意义。 说起来,小刀的人生中,几乎每一次的福音都是女性友人给她带来的。她有的时候想,也许那些女人都是天使。但是再一想,不对,她们都是人。都是人,才更难能可贵。 戴引这根鱼刺暂且拔了出来,但还留着创口。也很正常,哪怕鼻子上挤一个黑头,都会留个洞呢。 陈怡本来要跟小刀去片场,临时又接到个工作电话,风风火火踩了油门就走。陈怡嘴上总说工作很烦,想看偶像,实际上她比谁都热爱工作。小刀也回到房间,如同大病初愈。 小刀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剧组,发觉优点明显:这个剧组女人多。女人多,效率高,办事也都漂亮。拖后腿的,都是男的。比如导演,不知哪一刻开始,导演阴晴不定,与最开始那个老实寡言的形象判若两人。另外两个拖后腿的同样是男的,就是苏彗和袁一霖。他们也许是受了导演的影响,情绪也不稳定,状态时好时坏。袁一霖经常在化妆时顶着两个黑眼圈说压力大,说导演凶。小刀为了帮他把两只眼圈遮得自然,下了不少功夫。苏彗和导演隐隐有点敌意,也许这里面还有桦姐的事,但小刀也没兴趣了解。只不过,苏彗越来越瘦,两腮都微微凹陷了,哪怕是讨厌他的人,都没办法再把小苏打叫出口。 预计拍四个月的片子,现在时间已经过半,进度稍微落后,搞得桦姐这个制片人也心焦,看见她时总是一嘴的泡,要不就是生的热疮。蘑菇说桦姐算钱怎么算怎么亏,要提进度,接下来怕是要出高压政策。果然被蘑菇说中,桦姐把拍摄进度排得更满,早上四点开戏,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也不收工,其他人敢怒不敢言,袁一霖摔杯子不干,导演摔椅子,总之是矛盾重重,人心惶惶。 那天晚上,袁一霖闹脾气不拍,苏彗也黑着脸,不一会儿人也不知去了哪里,导演在一边破口大骂一个场务,然而大家都知道这是指桑骂槐。袁一霖突然跳起来,指着导演的鼻子就骂:“孬种,你骂谁呢?” 导演似乎就在等袁一霖先骂,这一声出来,导演也如子弹上膛,几步冲过来,揪住袁一霖的戏服领子,说:“骂的就是你这个毒瘤!” 小刀头疼。她觉得男人之间的冲突是世界上最可恶的东西,他们解决冲突的方式也只是靠暴力。还没等她头疼完,就看见劝架的一拥而上,拉的拉、扯的扯,一团乱糟糟。她趁着混乱,往后退,退到了化妆室,把门关上,听着外面的扯皮,心想多少剧都是在这种状态下拍出来的,宣传时候又是一团和气,互相恭维。 这一瞬间,顿时萌生了“没意思”的念头。小刀久在这行,早不天真,也从来知道每个行业都有它的腌臢,但产生厌倦,这还是头一次。也许是师父过去将她保护得太好。 小刀头发有些长了,她摸一摸发顶,觉得闷得不透气。这个项目结束之后,她该去什么地方避一避,想一想。那个超级项目,还“超级”吗?外面还在吵,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晓得这件事情里面有悬疑的部分,比如导演和桦姐的关系。比如桦姐和苏彗到底在那个晚上达成了什么协议。但所有的谜团,都得在稳定的情况下才有破解的可能。现在,要想办法让这一切停下来。 小刀摸到她的化妆箱,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她翻出一件工具,看了一会儿,就决定用它。 等到小刀从化妆室出去,外面的人一时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小刀也不响,只慢慢逼近,她看见现在场中主要矛盾早已不是袁一霖和导演,而变成了蘑菇和桦姐。照道理这两个人精是不会打起来的,但当她们各自代表着身后的男人时,她们也变得不理智起来。小刀一下冲进去,蘑菇和桦姐还没看清,仍在撕扯,小刀收紧核心,用在健身房硬拉的力道,强行把这两个女人分开。她们气喘吁吁,横眉冷对,猛然瞧见小刀,皆是一愣。这一愣之下,气焰已消大半。小刀一鼓作气,扭脸就去找袁一霖和导演,两个男人看见小刀的样子也出乎意料,小刀一手扯一个,抓紧了那两个男人的发顶。她抓得结结实实,用了狠劲。人的本能反应就是掰手,但导演显然更阴毒,他用指甲扣小刀的手心,也用了要杀人的力,小刀吃痛之下放了手,但又起脚往导演的裤裆里猛地一踹,这一踹,小刀人也往后,导演也被踹了个底掉,袁一霖轻拢住小刀手腕,并不舍得下狠手伤她,嘴里只叫:“痛痛痛,要抓秃了!”一边跟着小刀的姿势旋转,场面顿时荒唐滑稽,站在外围的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来,蘑菇这时也回过神来,过来稳住小刀,说“姐消消气,姐,别伤着身子”,小刀拧紧袁一霖头发,但眼睛看着导演,这一眼把导演看得心里发毛,小刀慢悠悠地打量他,桦姐想扶起导演,却被导演一把推开了,他恼羞成怒,又没敢说话,只见他脸涨得猪肝紫,嘴唇瑟瑟发抖。 “是要继续拍戏,还是继续打?我都行,你们选。” 导演胸膛起起伏伏,两边一时都没人说话,只有袁一霖叫道:“小刀姐,放开我好不好,我不打了,我拍,我拍。” 导演最后一捶地,由着桦姐扶起,领到角落去收拾,这一场闹剧在更闹腾的压制之下平息。代价当然有,就是—— “我去,小刀,你?” 袁一霖被小刀放开之后,头顶还火辣辣地疼,头皮一张一缩,似乎那手还紧拧着他的头发。蘑菇替袁一霖揉了半天,袁一霖眼冒金星,等视线重新清晰,看见小刀苍白的脸上还沾着些细碎的发根,而她的头发,已是寸头。 “当我决定以暴制暴的时候,当然不能把把柄留给你们这些惯会使用暴力的人。”小刀抚了抚脸上的碎发,“别说,还挺爽。” 然而小刀爽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只在刚才的电光石火之间,她已获知了谜底。她想,谜题不是只能靠推演,还能暴力拆解。 消失的苏彗也及时回来,不知他对刚才那一切知道几分。是夜,因为闹剧,收工比往日早。桦姐强调,这件事情如果被她发现了网上爆料,会一个个查,别以为她查不到是谁爆出去。她撂完狠话,复盘明日时间表,拿了车钥匙叫阿七把车开过来。阿七小心地离开,脸上煞煞白。小刀摸一把寸头,毛茸茸的,静静地跟上了阿七。 寸头很爽 阿七的步子很快,他没察觉被人跟。近来他似乎忧心忡忡,只看背影都觉他心绪沉重。 到了基地停车库,阿七绕了几个圈,熟练地找到桦姐的车,拉开车门,正往里坐,觉得好像车后座的车门也被拉开了,他坐好了刚要往后看,只觉脖子被一条硬邦邦的手臂箍紧,将他锁在驾驶位上。 阿七吓得头脑空白,以为遇到贼。但很快他就发觉不对——箍住他的手臂没有匪气。他试图从车内后视镜窥探一番,却意外看到一颗清爽的脑袋。 “??小刀姐?”阿七讷讷,“小刀姐,怎么是你,小刀姐?” 小刀松开手臂,却没完全拿开,她清楚看见阿七额角冒出的汗。她没有说话,只是维持这个姿势。 阿七不明白。但既然是小刀,他也就没那么怕了。尽管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不过总是比被抢劫要安全得多。他说:“小刀姐,桦姐还在等我,她要用车。有什么事,让我先把车给她开过去行吗?” 小刀仍旧不响。 “不是??姐,这样算怎么回事呢??你倒是说句话呀?” 依旧没有回答。阿七心里有股莫名的不安。他起手扳住小刀的手臂,想将她撇开,然而他们俩的姿势决定了阿七只得反着手腕去行动,十分不便。而他一动,小刀的臂膀就又收紧了。她常年力量训练,肌肉紧实,阿七并不是她的对手。 在阿七动作期间,小刀瞥见他衣领下藏住的红痕。 “小刀姐,我有哪里得罪您了,您请开恩,弟弟年纪小,不懂事,可是绝对没有坏心的。小刀姐,您是不是想知道什么?您问,只要您问,我能回答的,一定都回答。” 这个时候,阿七的手机响了。阿七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是桦姐。小刀示意他接起来,还没开口,桦姐劈头盖脸的咒骂声就传了出来,骂得很脏,基本没把阿七当人看。阿七战战兢兢,耳朵边是桦姐,脖子里是小刀,哪边他都得罪不起。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停车、停车场出口堵车。”又被桦姐骂一通泄愤。 阿七接完这通电话,情绪更差。小刀的手臂感受到他不停滚动的喉结,吞咽住了许多的委屈。但小刀觉得那种触感有点恶心,遂把手松开,说:“阿七,你是哪里人。” “啊?” 阿七睁眼,见后视镜里小刀平静的面孔上一对眸子星亮,像有不可抗拒的魔力似的,忍不住开口道:“靠近厦门的一个小地方。小刀姐,说出来你也不认得的。” “家里就你一个孩子?” 尽管阿七觉得这对话极其古怪,却不敢不继续回答:“不,我上面还有五个姐姐,一个哥哥。” “家庭条件怎么样?” “小刀姐??这??” “问完我就下车。你支支吾吾浪费的是你自己的时间。” “条件不好,小刀姐,我五个姐姐都嫁人了,彩礼拿来给我哥和我读书。但也只能帮到这里为止,毕业之后我们都只好靠自己,家里一点忙都帮不上。我爸妈现在还在干农活呢。” “你哥呢?” “我哥??我哥他在芙苔山上。”阿七顿了顿,“他??他出家了。” “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金、金融。” “阿七,你是什么时候跟着桦姐的?” “毕业就跟她了。” “你既然是学金融的,一毕业,怎么会跟着她?” 阿七踌躇了,半晌才说:“因为找不到工作,正好看到桦姐那边招人,就去碰碰运气,结果就跟着她了。” 小刀突然一笑。她打开车门,出去了,砰的一声,车厢里只剩阿七一个人的呼吸声。他惊魂未定,这时才猛然转身去看,然而小刀已不知从哪条小径中消失了。阿七心里有不好的感觉,但他来不及细想,赶忙把车开往片场外。 小刀看了看天气预报。预报接下来一周都有雨水,近来台风一个接一个,外景基本泡汤。这个基地沿海,隔着不远就有海滩。因为防汛,估计接下来内景也会受影响。但想到桦姐那焦头烂额的模样,小刀估计她会铤而走险,不拍到内景被淹不会停止。想到这里,小刀给八卦号运营打了通电话。不久之后,几个大的娱乐论坛就有“圈内人”指名道姓爆料,说苏彗袁一霖剧组无视防汛规定,前有戴引剧组群演猝死,这剧组竟冷血地不吸取教训,罔顾人命。真的出事的话,受伤的不会是明星,而是布景的、以及幕后的无数打工人。话题小范围发酵,最愤慨的自是苏彗和袁一霖的粉丝。大粉和后援会倒逼剧组放假,并且不停@苏彗和袁一霖的经纪人,叫他们保护好自家艺人,如果保护不了,就别干了。在接近午夜时分,桦姐迫于压力,于工作群内宣布停工一周,不过,如果台风提前走,剧组随时会再开工。 此时小刀人已在去机场的路上,她轻装上阵,只带了必须物品。转眼看见陈怡微信。 陈怡:你这个鬼剧组怎么又上热搜了? 陈怡:虽然排名很靠后,但那也是热搜啊。又怎么了? 小刀:台风。剧组休息。 陈怡:! 陈怡:休息几天? 陈怡:那你回来吗?回来找我玩啊,我们上次没尽兴呢。来不来? 小刀:你加班加得没日没夜的,我回去找你玩什么? 陈怡:?? 陈怡:为什么要戳我伤心事。 陈怡:我也不想。 陈怡:那你休息的时候窝在基地干嘛? 小刀想了想,把登机牌拍下来发给陈怡。 陈怡:? 陈怡:你?现在?你去哪? 小刀:芙苔山。 刚发出去,陈怡一个视频电话立即打过来,小刀刚摁绿色通话键,就听见陈怡怪叫:“啊!你哪位?刀韧?你、你是去芙苔山出家吗?你怎么自己先剃度了?你过去直接烫戒疤?” 小刀乱笑,一摸头说:“寸头真的很爽,改天你想剃,我借你电推子。0.5毫米到2厘米,任你调节。” 二英 因为芙苔山上有着名寺庙,整个芙苔山地区都变成了景区。求神拜佛没有淡季,小刀星夜前来,好的酒店民宿都没有空房。民宿店主姑娘人很好,告诉小刀还有个地方可以住,就是条件差点。小刀说能对付就行了。店主姑娘给小刀一块滚烫的热毛巾叫她擦擦脸,小刀把毛巾盖在脸上,蒸汽舒服,烫开了她的毛孔,这个动作其实对皮肤不太好,但她无所谓。顺便再拿毛巾擦擦头发。 店主姑娘领小刀到一间平屋,看着不像民宿。果然,敲开门出来的是一位朴素妇人,说方言。姑娘和妇人说了几句,告诉小刀这里叁十元人民币一个晚上。小刀咋舌:“叁十?” 妇人见状,即刻又朝姑娘急切说了几句,姑娘说:“如果嫌贵,二十也行。” 小刀看着妇人澄澈双眼,掏出五百递给姑娘,姑娘吓得退后几步,说:“这是骂我呀!” 小刀想了想,把钱一分二,二百给姑娘,叁百给妇人。两人面面相觑,小刀说:“二百押金,叁百房费预付。到时候多退少补。” 姑娘把这话翻译给妇人听,妇人不停对小刀合十拜,眼里都有了眼泪。姑娘也不停道谢,两人簇拥着小刀入内后,姑娘陪着安顿好小刀的房间,又转达了小刀想洗澡,这才回民宿去了。 这里没有热水器,要洗澡,得现烧水。里屋出来一个瘦长的女孩,很害羞,她低着头朝小刀拜一拜,就去煮水,小刀注意到她乌云一样浓密漂亮的头发,被盘成一个复杂得看不明白构造的盘发。妇人就在不远处,怯怯地,估计不敢走,但也不知该对小刀说什么。小刀摆摆手,说我自己随便看看,妇人听懂了,点头离开。小刀东看西看,这山中人家清贫非常,整个家宅都灰扑扑的,只是院里一角有个红色的袋子,在这朴素之处显得格外扎眼。 瘦长女孩轻叩了叩门框,小刀回头,她指一指咕嘟咕嘟冒泡的水,又小跑过来把小刀往一个用潮湿木板搭起的小隔间带,里面有个半人高的木桶,这就是她们的浴室了。小刀没用过浴桶,倒也不知所措。姑娘很快回来,拎来沸水,冲进桶里,一旁装了个皮管水泵,打开是深井水,她替小刀把水温调好,又点点头,示意这就可以进去洗了,而后迅速离开,把门带上了。 小刀站在桶旁边,踌躇了片刻,遂把衣裤一脱,看见地上有个小板凳,旁边有水瓢和肥皂,还有一根看着很新的丝瓜络,她舀了些热水从头到脚浇下来,再拿起肥皂,可那肥皂的手感十分软,一捏就变形,而且散发一股很冲鼻的味道,有点腥,小刀屏住呼吸打了些泡沫出来,又用那丝瓜络擦了擦,可惜新的丝瓜络太硬了,刮得皮肤发痛。差不多冲干净了,小刀跨进桶里把身上残馀泡沫清洗干净,索性寸头方便,一冲一揉就是了。这里用的基本是井水,洗完之后不似城市水,会在皮肤上留下干涩的感受,头皮也感觉很轻松。小刀出浴桶,裹上她自己带来的浴巾,这澡洗得原始但还挺舒服。 小刀推开潮湿的木板,一眼就瞧见瘦长女孩就坐在门口,在处理一些黑乎乎的渣滓。见小刀出来,她立刻站起来,似在看小刀是不是有话吩咐。小刀见星月在山林之间散发清幽的光线,山中寂静,风里带着微微的湿,而女孩的脸上一点杂质都没有,她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小刀一字一字、尽量说慢,说得清晰。 瘦长女孩点点头,两只手绞着,很羞赧,好一会儿才说:“我会说普通话。” 尽管有口音,也不流畅,但和小刀交流该是没有问题。小刀有些惊讶,问她:“我叫小刀,你呢?” “二英。” 小刀说:“等我一会儿。”就往她的房间去了,很快回来,带着一瓶保湿露,以及一把海盐太妃糖,她把糖全数交到二英手里,“糖。”小刀忙起来容易废寝忘食,低血糖发作,总是随身带糖,这下倒是很快和二英拉近距离。二英剥开一颗吃,没有做评价,但把剩馀的糖小心放进口袋里了,她眼睛亮晶晶地不时瞥一眼小刀的保湿露,小刀涂完,把保湿露也递给二英,“脸有时候很干,我就涂这个。不过今天洗完倒一点也不干。” 二英摆手不接,小刀便把保湿露随手放在一边。二英继续忙活着那些黑黑的渣滓,一边观察小刀。小刀说:“芙苔山,什么时候去好呢?” “早晨六点和尚念经,下午和尚也念经,中午吃饭睡觉,六点之前或太阳落山后去找和尚最好。” 小刀一惊。二英出奇聪明,她竟能判断小刀是去找和尚而不是香客。 “要是干,你要用胰子。” “嗯?” “胰子,你刚用了吗?胰子皂。” 小刀想起那个气味复杂的肥皂,点头:“用了,但那是什么味道?” “胰子味。猪胰子捣烂,加碱做的。胰子很好,滋润皮肤,不长疙疙瘩瘩,还不长斑点。用久了,一滴水沾上了,都沾不住皮肤,滑下去。因为皮肤太润了。我们这都用胰子。有人说臭,但我不觉得。” 小刀看着二英的皮肤,觉得这很有说服力。“哦,猪胰子皂,我听过,古法,放在以前得是有钱人才能用的。” 小刀看二英在筛锣里扒拉,说:“二英,你这是在做什么?” “筛茶籽。” “干嘛用的?” “洗头的。”二英瞥一眼小刀,有些怯,但还是说:“你不一样。”她指指小刀的头发,“你是城里人,用不惯这些。” “你们不用洗发水吗?” “不用。我们用这个,茶籽里有茶油,滋润头发,不长白头发,又黑又亮。” 小刀发现二英说起这些时候,很有劲头,似乎天然对这一类事物有兴趣。同时,在这个所有事物都求快求变的现代社会之外,也仍旧有这样的人,守着古老的方法,过一种不省力但似乎绵长的生活。 告别二英回房间,小刀沾着床就困,二英家里的东西都很洁净,听着山风,忽又飘起山雨,小刀很快就睡着了。 芙苔山 翌日不到五点小刀就被鸡叫醒了。天色好像用了柯达5207电影卷拍出来的效果。群山迭影,雾霭朦胧。扑面是微凉的山间清风,小刀这一下整个人都清醒了,继而觉得耳聪目明,浑身轻松。二英和她妈妈早已起来,见小刀出来,领她去洗漱,等她回来,一张小木桌已支在小院里,山里寻常早点,井水煮的粥、咸菜和糕,一边还有两只白煮蛋。小刀想着赶在和尚早课前过去,匆匆吃完,又烦请二英带路,就往芙苔山上去了。 二英熟络地带小刀穿梭于山麓之间,小刀见到那么多树,落下的山果,还有野蛮生长的藤蔓,丛中不时发出动物路过的动静,刷的一下,狗都敬职敬责地守在田地附近或家门口,老远就盯上陌生人小刀,二英嘘一声,那些狗则退后不前。小刀在经过狗们的时候,心里的紧张十分真切。她觉得这个地方离她所在的娱乐圈实在太过遥远,一时觉得似梦一般。 到达山顶寺院,二英并没有马上离开,她带着小刀绕过寺院正门,又与几个正在洒扫的小和尚打了招呼,很是熟络,小刀心想二英可真是帮了大忙,好像不是区区几个海盐糖就能感谢的,正胡想着,忽见院后有一行人,西装革履的,与这寺院格格不入,最前头一个颀长的男人背影十分年轻,正在偏殿的院落中等待什么。 “前面是食堂,和尚都在吃早饭,你要找谁?”二英打断小刀的视线。 “哦,二英,你能不能索性再帮我一下,帮我找一个‘阿七的哥哥’。” 二英也不多问,点头就去了,小刀往后退几步,再看那偏殿院落,那行人都往一个殿中去了,一袭僧衣袍角正从门中闪过。 二英领着一个清瘦的和尚来了,眉眼与阿七肖似,小刀一眼就知道二英没领错人。小刀冲和尚点点头,和尚疑惑,二英说去庙门口等小刀。 “我是阿七的朋友,我姓刀。阿七说他有个哥哥,在芙苔山修行,所以我来打扰了,只想问一些事情。” “刀施主,阿七曾经有过哥哥,如今已没有了。” “师父,我只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出家?你有极高的学历,可说前程似锦,为什么突然要出家,而且那么决绝呢?” 唯有沉默。 “师父,你不说没有关系,你听我说说,可以吗?这是我的推断。” 和尚突然转身要走,小刀起手拽住他,这动作却让和尚如临大敌,面色煞白。 “对不起师父,无意得罪,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动作。师父,我没有恶意,相反,我的推断很有可能可以救阿七,师父,尘缘已断是真,但出家人也该慈悲为怀,你不想看阿七泥足深陷吧?他一点都不开心。” 和尚侧着头,好像在听不远处食堂里的动静,他微侧过身来。小刀知道,这是他愿意听了。 “师父,我长话短说——” 小刀记性不错,虽然二英带她进庙的路线弯弯绕绕,可她还是一路畅通。她还特意到那行西装革履的人待过的院落里去看了看,此时已有零星的香客了,四处也不见那些人的身影。 “二英。”小刀喊了一声。 二英回头,陡见小刀双目灼灼,比进寺庙时多了一种笃定,好像山里有好收成的时候阿妈的眼神。她听见小刀低声说了两个字,似乎是“白龙”。 下山比上山轻松,沿着步阶,走着走着,看见太阳升至中空。小刀与二英闲聊起来。 “二英,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和尚,而不是来烧香求佛的?” 二英拿一根树枝,撇开小腿边的野草,她发间的银铃脆脆地响。 “你不一样。”二英道,“你和其他来烧香的人不一样,他们脸上有的,你没有。你脸上有的,他们没有。” “你见过很多香客?” “见过。” “他们脸上有什么?” 二英沉吟,不知如何作答。从来没有人和她这样说过话,阿妈也没有。也许大英姐活到今天,也会这样和她说话。一阵狂风乍起,把山林吹得起了叶浪,林间突然窜过一道灰白的影子,小刀一愣,二英拿树枝挥了挥,说:“不怕,是野兔。” 又走一阵,二英突然说:“他们脸上有风一样,他们脸上有风,总想去追野兔。” 小刀琢磨这句话,朝二英竖了竖大拇指:“二英,你是哲学家。” “什么?” 小刀笑着摇头。 “我知道,那是说我厉害。”二英也难得笑起来,她羊脂玉的脸上绽出莹光,“你不是第一个说这个的,一次我在庙里,有另一个人也这么说,‘哲学家’。我不懂是什么,他说,是说我厉害。” 小刀觉得奇怪:“你总在庙里吗?” 二英怔了怔,“哦”了一声。 “那另一个人,是谁?” 二英认真想了想,说:“一个男人,不过,他在禅房里,我在禅房外,没看见他样子,听声音倒很好,年纪不大。” 小刀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二英叫阿妈,一看,山脚近处站着的就是二英妈妈,她皱着眉头,脸上有忧色。她朝小刀笑了笑,用当地语言对二英说了几句话,二英讷讷不响。小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找二英带路,所以耽搁了她们的家事,于是说:“二英,对你妈妈说声对不起,没有问她一声就带你出来了。” 二英低声说:“没事,她不是因为这个。” 似乎是因为见着二英下了山,二英妈妈放了心,自己一个人先往前走了。 小刀说:“二英,这里哪里可以打电话?或者,你可以联系到昨天带我来的那个姑娘吗?我的手机都没有信号。” “小刀阿姐,你要走了?” 小刀叹服:“二英,你真是聪明。” “什么时候走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下午就走了。本来以为要几天,没想到还挺顺利的,都是因为有你,二英。” 二英却没有显出高兴,她又绞着手,甚至撇下小刀,跑回家去了。小刀不知哪里说错话,等她回到二英家,母女俩都在灶间里,又在说方言,气氛不太好。小刀不想打扰她们,自己回了房,把仅有的几件物品都收好,又把海盐糖的袋子放在外面,伸手拿了两粒塞进口袋,其他的都留给二英。她去找二英,把糖袋子和另一千块钱给她,二英妈妈看见了,匆忙摆手不要,她急得对小刀说起当地话,小刀也听不懂,二英说:“阿妈不会要的,小刀阿姐,阿妈说这快要和我们一年的收成一样多了,她收下的话,要被山神惩罚。” 二英安抚她妈妈,随后说:“小刀阿姐,我带你去打电话。” 二英领着小刀到了她们村干部家,那里电话网络都有,小刀的手机里瞬间蹦进来几千条信息和未接来电。如此,她也不需要再麻烦昨晚的姑娘,她直接订了机票,尽管网络慢了点,但好歹还是买好了。她抬头,猛然发现二英正在看她。 “怎么了二英?” 二英把视线挪开,说:“好啦?” “嗯,下午两点的飞机,我大概十二点半从这里离开,差不多吧?” 二英没回答,往外走。她走得很快,小刀不惯走山里石板路,只觉铬得脚底疼,她回想二英种种,知她有心事。小刀看看时间,随后故意踩着一个山果,脚底滑了滑,二英赶紧跑回来看,小刀趁势挽住二英的手臂,说:“走慢点。” 二英识破小刀计谋,但也不挣脱,就随着小刀一起慢慢走。小刀侧脸看她,说:“二英,有什么事,说说?时间不等人,我再过几小时,可就真的走了。” 二英本来还能憋得住,小刀一问,她一下瘪了瘪嘴,似是要哭,又硬是忍住,说:“小刀阿姐,我没有什么事,一定要说,我是嫉妒你。” 小刀没接话,等着二英继续,“但也没什么,小刀阿姐,我就要嫁人了。” “什么?二英,你几岁?” “我们这都是这个年纪嫁人,我要嫁就嫁给最说得动话的,这样我阿妈和我都能过上好日子,小刀阿姐,你给我吃的糖,以后我也好自己买。”二英虽然昂首挺胸,小刀却体会到她的怯懦无奈。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小刀说。 “没有不高兴。” “你要嫁给谁?” 二英飞快地朝小刀看了看,笑道:“住持。” “啊?” “哼,他是这里最说得动话的,他要我,我就给,只要他让我阿妈过好日子。” 小刀停下来,认真地看住了二英:“二英,你——” “我愿意的。是我自己要嫁,我阿妈也拦不住。反正,不就那么回事。他要我脱裤子,我也脱了,也没什么!” 二英突然把小刀推离一些,说:“我要回去准备中饭了,小刀阿姐。”她跑在湿漉漉的山间,她发间一只银铃没来由突地掉了下来,“叮哐”、“叮哐”、“叮哐”叁记,滚落到山里。 然而小刀却没有让二英离开,她几个大跨步追上去,拽住二英,说:“我们去找找铃铛,走。” 你来选 山路难行,小刀脚痛,没走几步,便走不动。二英苦笑,抬头望天,眼角泛光,就地而坐。 “小刀阿姐,我知道你对我好。这是心疼我。可是,我们这里都这样子,也没有什么不好。怎么都要做人家的老婆,还不如选个最好的。” 小刀沉吟,方道:“二英,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最好的。” “还不好吗?我们这山里人,也没别的路子。后来庙出了名,别人都来拜佛,庙就发了财,庙发了财,把我们这一块都带起来了,阿妈说我们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很好,她小的时候更穷。我们都是靠庙吃饭。小刀阿姐,庙是这块最大的,那么庙里最大的,就是这里的皇帝,我嫁给皇帝,怎么不好?” 二英左右看了看,又忽而别扭,见小刀看着她,才说:“小刀阿姐,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说出去。” 小刀说:“我还能说给谁去?” “嗯。——那个住持,他不能怎么样。我那天看到了。他不能把我怎么样。” 二英回想事发那天,住持禅房里的松香味很浓。浓得熏眼睛。四面的窗都合上了,房里昏暗。原本住持坐在书案前,在看什么东西,突然站起来,朝二英看着,慢慢走近了。二英敏锐,只觉得住持不太对劲。她想出去,却被住持拉住了手,她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想起佛门种种,似乎没有一条说过和尚可以拉住一个姑娘的手。住持始终拉着她的手,另一边,他拿出一个红色的袋子,说是给二英的,里面都是漂亮的瓶子,香香的。原来如此,二英想,不是松木香,而是这个袋子里的这些东西香。住持拽着二英的手往下,先是把她的手贴住了袈裟,那丝凉柔滑的布料像蛇,二英只觉腿软。她说住持,我要回去了,阿妈还在等我。住持一言不发,只更用力把二英的手贴近了他自己的肉身,让她的手去揉弄他的下腹。二英干呕起来,可她的手就如同被焊住了,怎么都不能动。住持的脸上迸发出一种奇异的精光,他还叹起气来,他叫着她的名字,二英,二英,二英。每叫一声,二英就竖起一身鸡皮。住持终于说话了,很神奇,他的声音仍旧是平时在庙里那般平静仁慈,可说出口的话却全然不同,他轻轻地说,二英,把裤子脱了。二英不敢相信。住持说,二英,你把裤子脱了,二英,凡是人,都从你下面这个地方而来,你把这神圣的地方脱给我看一看,看一看。二英,你和你阿妈的日子不好过,别人家都懂得做生意,是因为别人家都有男人。你们家,从你阿妈开始,到你姐姐大英,到你,全都是女人。你短命的阿爸早早地走了,二英,若你想带你阿妈过上好日子,你就脱下裤子叫我看一看,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家的男人,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你往后就是芙苔山的女主人。二英仍旧不动,可她脑子昏昏沉沉。住持又轻柔说,二英,你阿妈好久没吃过肉了吧。我这里有肉,你一会儿带点回去。二英叫起来,你这是庙呀,怎么有荤腥?住持说,傻孩子,傻孩子。二英其实觉得自己有些想睡觉,一时之间,好像觉得住持说话也有道理。她们家从来不比别人家有门路,人们看她一门女子,也不怎么拿她们放在眼里。如果跟了住持……索性跟了住持!可是……二英回过神来时,裤子已被扒了个干净。住持就凑在那里,拿手轻轻抚摸。二英有股难言的感觉,觉得很恶心,可又没有力气。她不是不谙世事,她知道男人女人是怎么回事。但这是和尚呀。她是二英呀。住持把平时拨弄佛珠的手指,揉捻在二英的下身。她猛地一抖,继而叫起来。住持另一只手来捂住二英的嘴,说,嘘,乖孩子,睡吧。二英晕晕乎乎,想着自己是怎么来的呢,哦对了,是住持说,叫二英来给他拿些衣服回去补一补,可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呢。住持就缠住二英的下身不放了,他忽而起两根手指把二英的阴道拨开,二英只觉得似乎有冷冷的空气从那缝中往身体里钻。她刚想挪开住持的手,陡然见住持流着口水地吸住了她的那道缝。二英尖叫,用力挣脱开来,下身麻痹,频频干呕。二英在挣扎之时,发觉住持袈裟下什么都没穿,她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她看见住持下身黑漆漆、软绵绵,原来住持不能人事。 小刀揽住二英:“你若真觉得没什么不好,你怎么会不高兴,怎么会哭。” “小刀阿姐,你是城里人,你有多少选择,可我们怎么办?我们这样的女人……” “二英,我有两个想法,你听一听好不好?”小刀不想过多让二英沉溺在那天的事情里,她继续说,“第一,你跟着我,离开这里。我是做影视工作的,二英,你也许很少接触这些,但要学也不是难于登天的事,况且,你又这样聪明。” “影视……”二英果真迷茫,她虽不具体知道影视是什么工作,但她直觉就想起住持给她的那个红色袋子,里面全是香喷喷的洗发香波、沐浴露、香皂,她拿回来之后,只觉那些东西很恐怖,一直放在院里没敢动。如今小刀所说的影视,也给她以恐怖的感觉。 “第二,二英,你之前告诉我的猪胰子、茶籽粉,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小刀阿姐,跟猪胰子茶籽粉有什么关系?” “我问你,那些东西真的好吗?” “好。好的。我阿妈她们都这么用,皮光脸滑,头发好得像滴了油。我也是。” “那好。二英,我这第二个方法,就是……你得先装个网络,然后,把你这些好东西告诉山外面的人,想办法卖给他们。只要可以,网我帮你装,但怎么真正传达你那些东西的好,让别人愿意尝试,是你的事,你得用功,想办法。” 二英一愣一愣。 “这就是我的两个想法,你选哪一个都可以。或者你今天选了一个,之后又想选另一个,都可以。我只想告诉你,女人走投无路,再投奔男人无疑是加速死亡。”小刀说,“会帮女人的,还是女人。” 小刀突然站起来,往一旁走了几步,她似是看见了什么,蹲进草堆里,半晌才出来,手指间捏着个银铃铛,她冲二英摇了摇,铃铛清脆作响,甚至比之前更动听。 “二英,你看,奇迹出现了。” 二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流眼泪的,她只是发觉看不清小刀了,衣襟前全是泪珠。 酝酿 二英这山里其实可以通电话装网络,有网络的人家也不少,只是欺负她们女人家,骗说不能装。小刀可不好骗,她仍是去了那村干部家,把所需要的钱给了他。村干部有些懵,小刀笑笑,说:“二英家也要电话,要网络,这些钱就派这用场。” “她们两个女人,要那干什么?” “用处可大了。总比山上那些秃瓢的用处大。” 村干部赶忙摇手:“大不敬,大不敬。我们这方土地就靠山顶的庙了,里头的师父是我们的恩人,怎么好乱说话。” 小刀说:“庙里发财是庙里的事,你们也就是在山脚下靠他们流些肥水下来过日子,但是二英以后,很有可能带着你们所有人过好日子,你倒还狗眼看人低了。” “你这个女子,你这个女子,你剪个男人头,说话也装起男人样子,你说谁是狗?” “哦,对不起。”小刀说。 那村干部脸色才缓和下来,没想到小刀接着说,“我是对不起狗,你根本没有狗可爱。” “你!” 然而村干部毕竟不敢得罪大城市来的女人,看她身型健壮,也不好对付,又见她双目狠戾,感觉她睚眦必报,惹她得不偿失。村干部只把钱推回去,不收,也不肯给二英家里装。 小刀拍拍手,蔑笑:“说你蠢,你还真是蠢。你若是错失这个机会,恐怕这村干部也当不长。我可以带二英走。但你可走不了。” “什么意思?” “本来想让二英做直播卖货,就卖你们这里的特产,喏,猪胰子,茶籽粉,你们村里也能干个产业链出来。本来猪胰子和茶籽粉都是下游东西,不花大钱,成本低,一时卖不掉你们也不亏,若是要的人多你们又稳赚,还能拉动前期和末端的供应。” “啥、啥直播?” “听不懂算了,我这就带二英走,她到哪儿都吃香。” “等一等,不要着急。二英是好孩子,她也不会说走就走,她阿妈还在这里呢。你说说嘛,多说说,什么事都好商量。城市里的人真会买那些?我知道你说的,就是手机里头做生意嘛。但是二英为什么就能做起来。那些文化村、非遗村很多咧,二英再讨喜,也比不过那些人去,凭什么二英就能做?” “因为有我。” “你?”村干部再次打量这个女人,觉得她不是疯了,就是真有点本事,看她样子又不像疯的,于是语气更客气一点,问道,“您是?” 小刀冷笑:“你问得着吗?按我说的做,二英的网络先装好,手机给她配上,教会她怎么用,这些日子别让她往山上庙里去,她要先学会这些东西。我很快会再回来。” “怎么、怎么相信您的话呢?” “二英的第一批货我来投资,盈亏我负,这是定金。没人上赶着给别人送钱的。” 村干部立即眉开眼笑,就要伸手去拿信封,谁知小刀手一拐弯,把定金给了伫立一旁没说话的二英,村干部落了个空,有些尴尬,但还是陪笑道:“明白,明白,就办好,就办好。啊呀,二英这是走了什么狗——哦不不,走了什么大运啊!碰到您这样的女菩萨?我们村是走了什么大运呀!” 小刀不想多说,拉着二英走了。二英把信封塞回给小刀,说:“阿姐,我不能要。” “好了,别跟我废话,我们省下力气,好好做事业。你就负责把家里的电话和网络都弄好,把手机用溜,然后别往山上去。你放心,那老秃驴下不来。我处理好我的事,会再来找你。我的号码已经给你了,等你有了手机,马上联系我。” 话不多说,吃过饭,小刀就匆匆离去,她回望芙苔山,觉得此行收获甚丰。她不仅知道了她想知道的,还遇见了二英。她想芙苔山本就是福地,和那庙没关系。 小刀回到影视基地,台风还没全然过去,但好在只是有雨。她回到酒店房间,一切都没什么变化。群里在说傍晚风雨就停了,可以复工。他们不知道小刀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小刀洗漱,擦干头发。换上干净的衬衣裤子,出了门。酒店走廊里静谧无声,她站在某一间房前,摁了门铃。里边的人开门见了小刀,颇为意外。小刀一闪身进去。 四点,台风离开,风雨停。置景师傅最先复工,小刀也到了化妆间,等苏彗和袁一霖来。那两人被簇拥着来了,小刀朝他们看看,判断他们俩的状态,也不多话,拧了滚烫的毛巾就往袁一霖天灵盖上一闷,又选了个惨白的粉底色号来比对着苏彗的脸。 “袁一霖,你没睡醒,毛巾烫一烫,早些醒。”小刀在调色板上把最白的粉底铺开,拿一只极细的笔,蘸取过后涂抹在苏彗的泪沟、法令纹和嘴角边,“苏彗,你瘦太多太快了,纹路变多了。” 小刀发觉,这两个男人也在以不知不觉但其实惊人的速度改变。袁一霖不像一开始那么爱耍宝,现在他比之前沉默许多,也总是精神不好。而苏彗,早就不是最开始单纯的少爷,他也许梦想可以跟他叔叔掰一掰手腕。 “台风太吵,没睡好。”袁一霖说着,调整了一下头顶的毛巾,然后闭上眼睛养神。 苏彗只是快速看了袁一霖一眼,又盯着镜子里小刀的背影,想起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前,曾经在小刀脖子里看见过的情欲的吻痕。他想,其实,是不是他们的关系停留在那个时候就最好。 导演和桦姐姗姗来迟,等所有事情准备就绪,是两个多小时之后,大家各就各位,这一天也似乎不会再有什么事情发生。小刀大约是在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接起来,听见二英的声音,眼前是浮躁的娱乐圈,耳朵里是二英在夜晚的大山中毫无杂质的嗓音,小刀顿时觉得恍惚。 “小刀姐,吃宵夜去吧?”蘑菇跑来。 “你们去吧,我想回去睡了。” “跟朋友玩得累了吧?那早些休息。” “什么?”小刀一愣。 蘑菇缩了缩脖子:“你的好闺蜜,我之前看见过一眼,我绝没有打听你私事的意思啊!就这两天放假,我又在酒店里看见她了,就知道她是来找你玩。怎么了小刀姐,我猜错了?” 小刀慢慢地眨眼,隐藏住情绪,说:“没猜错,她就是来找我的。嘘……替我保密。我先走了。” 号角 小刀回房间睡觉,睡到午夜起身。她去洗了脸刷了牙,再泡一杯热腾腾的薄荷茶。那还是陈怡之前送给她的T2。喝着茶,小刀思索着陈怡为什么趁她不在的时候过来。蘑菇是个非常仔细的姑娘,不会认错人。陈怡肯定是来过了。小刀想不明白,她从来没有猜测过陈怡,因为她们之间的关系到目前为止并不需要猜测,小刀很怕和陈怡的友谊有裂缝。 不过,现在小刀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手机仍没有动静,屏幕一片暗,她走到窗口,拉开窗帘,看见远方有一处亮点,不知那是哪一个通宵达旦的剧组。最近她看见类似场景竟会觉得不适。她可以为决定通宵的人辩解,说有些镜头很难捕捉,不通宵就拍不到。可她同时也知道,就现在的那些剧本和导演的水准,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有的导演光都用不好——甚至讲究“用光”已经是苛责。这种场景,会叫她隐得想到剥削。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就在此时,她的手机震动了,这声号角打断了她。 手机震到第叁下就停止了,小刀继而拿起电话,顿了顿——她想,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将要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义无反顾。 小刀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走道一片昏暗,也没有声响,她相信无数扇门背后,多数人都睡了,少数人还醒着,正如那个通宵达旦的剧组一样,有人热衷于剥削——以各种不同形式。 她踩在软绒绒的地毯上,脑海中突然出现业内很多演员歌手偶像在出席晚宴、盛典之前,会发的定妆照。师父万平曾经对她说过,这一行早就变了味,以前的功夫都在台上,现在的功夫都在暗地里,颇为畸形。她问师父会不会觉得没劲。师父只是笑着坐进他的豪车,问她要不要搭一程。小刀那时没有上车,转身扫开了一辆车轮有点瘪的共享单车。 小刀走出酒店,在午夜逆风而行,她走进另一个酒店,在休息区坐了一会儿,看到几个男人朝她走来。 “刀韧?” 小刀点头。 男人思考片刻,问她:“你上去吗?” 小刀踌躇,说:“不了。” 男人露出理解的表情。他们转身朝电梯走,留了两个守在大堂里。 小刀在休息区坐下,柔软的皮沙发发出一声叹息,小刀陷进去,腰身无处使力,不太舒服。她扶住把手,脑子里过片儿似的,把独立到现在的日子都回想了一遍。然后突然起身,朝另一部电梯走去。 小刀在那两个男人的注视之下走进电梯,这酒店的电梯上升速度太快,她的耳膜堵住了。到达叁十楼,她用掌根摁住耳朵走出去,朦朦胧胧地听不太真切,似乎有一声踢门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小刀拿开手,听见男人的低吼,以及极为混乱的脚步声。但所有的声音都被控制在一种诡异的范围之内,没有爆发,并且很快就止息了,什么都听不见。她转过一个弯,看见几个男人站在前方,为首那个跟小刀说过话的不在,似是进了房间。他们察觉到小刀的动静,机敏地回头,有些疑惑为什么小刀又上来了。 小刀走过去,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房门,没有说话。他们其中一个男人眼神闪了闪,请小刀退开几步,然后敲了敲门,极轻地说了句话。过了一会儿,他示意小刀可以入内了,但只能站在进门处,不可往里走。 小刀心跳加速,实际上,她不知道会不会看见她设想的画面。如果一切如期,那么她也没什么好紧张的。她极力稳定住情绪,推开那细细门缝,挤了进去,门被快速从外拉上了。她缓缓抬眼,发觉房里亮得过分,没有什么可以藏在这光明之下。她首先看见凌乱的床铺,湿湿的,然后是沾着一点血的床尾,地下还落着一瓶东西,扔着两个皮质的腿箍。 在大堂跟小刀说过话的男人就站在小刀身前,他看着小刀,微微挪开身体,似乎是想让小刀能看见被他挡住的部分。小刀就从他让出的缝隙里,看见床边沙发下,蹲着两个人,双手抱头,戴着手铐。两个人都没穿衣服,下身用随手抓过的床单等物堪堪遮住。小刀的心狂跳不止,她一眼就认出,左边的男人是阿七。床尾的那瓶东西没来由滚动起来,被小刀身前的男人用脚踩住,往墙角踢了踢,小刀看着那瓶身上的文字,是一瓶润滑液。她再次抬头,往右看,右边抱头的人把脸埋得很低,但小刀还是能看出来,那个人,就是导演。 她的心忽然落地,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下来。大脑恢复敏捷,她明白过来,眼前的男人是想利用视觉死角来确保小刀不会被那两个男人看见,进门处是最好的方位。她悄声退出去,把门关上。 一切都很顺利,但这一切并不容易。要说顺利,也得益于小刀对整件事情的分析和判断。她从一个破碎的角,逐渐窥知全貌。 那个角,就在导演和袁一霖吵架的那个档口。小刀往导演裤裆里踹的那一下,发现导演的裤裆里格外的空。那种空,不像是小,而像是——没有。她知道这个念头很古怪,可她莫名其妙就认为这个念头很重要。再回想导演和桦姐的相处模式,这念头似乎是很合理的理由。她去找阿七,起初是以为,在导演和桦姐的夫妻生活里,导演的缺位,促使桦姐流连于年轻貌美的男孩之间,比如阿七。可是跟阿七聊了几句之后,小刀觉得阿七隐瞒得很深。听他说家里条件不好,小刀发现也许芙苔山出家的哥哥能揭开谜题。 那天,阿七哥哥在原本什么都不愿说的情况下,听见小刀说“我猜,阿七在卖身”后,没忍住,哭了。 随即即使身在芙苔山,却始终没有真正让一切下放的阿七哥哥,缓缓说:“很多年之前,他为了我,就和那个男人睡觉了——是那个男人的老婆从中牵线搭桥。” 颓势 阿七哥哥露出与出家人并不匹配的愤慨神情,说小刀施主,你见过他们,那男的本就不喜欢女人,因为一场事故,又伤到了那……从此他心理愈发变态,以折磨年轻男孩为乐。 小刀说:他结婚干嘛。 阿七哥哥道:“夫妻名义,做生意,开公司,都比一个人要方便。再说,这行虽然相对开放,明面上还是避讳,私底下你再怎么样,还是上不了台面。他结婚之后,他们夫妻以身份便利,女的给男的拉皮条,选男孩,别说阿七,许多刚入行的、有点小名气的男明星,也和他们有过那种事。” “他们不怕事情被捅出去?” “小刀施主,这种事,捅出去,他们不一定完蛋,但那些男孩一定完蛋。” “你倒是很明白,你对这行的了解不比业内人少。” “小刀施主,我一开始也是这一行的,我是正经导演系毕业。当时筹拍我的第一部作品,没钱,阿七为了钱,才……我知道那事之后,决定远离娱乐圈,才来的芙苔山。” 一瞬间,小刀突然想起之前的那个晚上,当桦姐请小刀出卖袁一霖和苏彗,要和他们叁人行时,小刀尚被蒙在鼓里。如今想来,原来桦姐不是为她自己找乐子,而是为了导演。桦姐比较偏爱袁一霖,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她才最后放了他一马,叫他先离开。那么苏彗…… “小刀施主,你不会伤害阿七吧?” “伤害他?怎么轮得到我。你们一个两个干了那么多事,现在倒担心我会不会伤害他了?” “我做了什么?” “你家里供你上学,先卖了五个妹妹。你毕业后要筹拍作品,没妹妹卖了,就卖弟弟。现在你倒是六根清净了,只是你六个妹弟都水深火热。别太得寸进尺了。” 小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阿七哥哥失控。也许,她想,阿七再怎么惨,至少还有点办法,可想到阿七的五个姐姐,用结婚换学费,供家里老大读书。这一辈子,又有什么办法?可她们在整件事中,又是失声的,她们的苦难,又有谁看得见。 小刀转身往外走,阿七哥哥踌躇,终是赶上来,说:“那对夫妻不怕,还有个原因??小刀施主,他们有个极其强大的靠山。比起那个人,那对夫妻什么都不是。可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只辗转打听到,那人外号叫‘白龙’。” ?? 导演和阿七都被带走了,小刀趁着天还没亮,赶着回去再睡一会儿。但她很快就意识到,导演都被带走了,也开不了工,还有什么可赶的。于是悠悠地走在小路上,恰好撞见之前瞥到的那个剧组收工。一张张疲惫的脸上又带着奇异的兴奋。这一行的人,大都是这样的表情。不过,再看那些忙活着收拾的布景师,除了疲惫,也只剩麻木。 果然,导演的事让剧组再度停摆。第二天,人心惶惶,都在猜测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没过多久,桦姐也被请走了。只不过,让大家出乎意料的,是苏彗似乎也有牵扯,桦姐走后没多久,苏彗乘坐另一辆警车,也走了。 蘑菇道:“这剧组还能待?怕不是很快就要解体。姐,有好去处吗?” 小刀却在找袁一霖,最近只觉他行踪成迷。果然遍寻不到人影。问蘑菇,蘑菇也不清楚。问经纪人,更不清楚。大家如今更关心的是导演的事,会如何影响各自的前程。资方也很快来了人,面色发黑。 小刀走出去,想了想,给二英打电话。二英接电话很快,似乎一直在等。听见小刀声音,二英夸耀道:“小刀阿姐,我已经很熟练。” 小刀问二英网络装好了没有,二英说装好了,她都会了,也把直播研究过了,下午打算写点台词。二英十分用功。又说:“阿姐,他们给我送来好多猪胰脏,家里都是那股味儿了。我阿妈都吓坏了,以为谁寻仇来了。我跟她说要直播卖货,她也听不懂。” “还好,今天山上像戒严似的,不让人上去呢。好多香客都在山下吵吵嚷嚷。我阿妈看热闹去了。” 二英说话好像有神奇的安定效果,小刀直想起那天清脆的铃音。挂了电话,看见推送,导演被抓的事已传了出去。各路猜测甚嚣尘上,但都离事实有一步之遥。小刀往分所去,他们见了她,倒也熟了,只把队长给喊出来。队长忙了一晚,此时两眼圈微微发青,邀请小刀到休息室坐一坐。 小刀也不弯绕,说:“我挺关心进展的。” “理解。我还没有感谢你提供线索,昨夜匆忙。这类人很狡猾,也鲜廉寡耻,所以昨夜我也有些紧张。”队长说,“他们现在说辞不一致,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研判。他妻子刚来了,带了律师。我才说两句,你也来了。” 小刀点点头:“我也心急。” 队长倒笑了:“你急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急,想看他被抓,想看他罪有应得。阿七豁出去,说这是唯一能停下一切的方式。可阿七如何,我说实话真的没空关心。” “你们是搞影视的,你不急剧组折了?” “这样的导演,能搞得好剧组吗?他们从一开始,就和资方勾结,各种小动作。到如今,这剧拍不拍,已经不重要。” 有人来找队长,他对小刀说声抱歉,暂时离开。小刀坐着,忽然感到有人看她。一抬头,看见桦姐站在门口。桦姐身后西装革履的大概是律师。桦姐让律师到外面等她,自己则朝小刀走来。脸上没有表情,倏地笑道:“刀韧,你倒是杀人不见血。” 小刀没有说话。 “不过,你能把他暗无声息弄进来,我也能大张旗鼓把他弄出去。” 小刀仍旧没有说话。 “有时候真觉得你很讨厌,明明能好好合作,为什么非要生事?我们是吞了你们妆造的钱,可你该拿的一分都不会少给。说到底,这种破电视剧,收割粉丝,卖腐营业,一本万利,造型好看不好看,就是那么回事。你还真拿它当回事,当作品来做呀?说着都觉你天真得可怜。” “我是妆造师。” “你是妆造师,可你没少干龌龊事。以为我们不知道呢?和戴引约炮,和袁一霖上床,拍苏彗黄片。你也就只是这些下叁路手段。现在要搞我们,还是走的老套路。你也就这么点逼本事,别一脸性冷淡的清高样,我看着都恶心。” 桦姐说到这里,情绪波动明显,愤愤然,接着道,“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女人有多少本事都翻不出天去。我们到底还是得依附在什么东西上面。有剧组,有项目,你滋润,我发财,到底有什么不舒服?你非得搞得鱼死网破?现在剧组停了,项目也要黄了,你一分钱拿不到,还把所有人拉下水,你于心何忍呀你?” 小刀看着桦姐,见她的面色越来越青。就这样和桦姐对峙,直至桦姐移开眼神。小刀说:“别搞错,我是女人。但你已经不是了。” “谁比谁干净!” 小刀无意多说,起身推开桦姐,桦姐反手要抓她,被小刀先用手挡住了。桦姐也不是真想和小刀发生什么肢体冲突,她见识过小刀打架,她可不是对手。于是笑笑:“走着瞧。”而后往分所门口大跨步走去。 小刀等了一会儿,见队长和两个警员从一个房间出来,神色严峻。他看见小刀,才想起她还被撂在一边,于是吩咐两个警员先去处理什么事,而后走过来把小刀带进休息室,低声说:“他妻子不好对付,带来了证据,一口咬死了是他和阿七是买方和卖方的关系,不是强奸。从他的手机里,也确实找到了转帐纪录,也就是嫖资。那么这就是卖淫嫖娼,原本‘强奸’的受害者,现在很可能要坐到违法犯罪的椅子上去了。要想以强奸罪立案,恐怕没戏了。” 报复 羁押时间一过,导演就被放了。小刀知道,这一放,要再抓他就难了。还不仅如此,她和他们俩那仇,是彻底结上了。阿七有一天夜里给小刀打过一个不到二十秒的电话,只说了五个字:“你千万小心。”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问阿七如今在何处、境况又怎样。阿七同意和小刀联手揭露导演夫妇的恶行之前,其实已经做好身败名裂的打算。阿七当时说的话深深刻在小刀的脑子里,他说:“小刀姐你知道吗?我不想再把自己的生殖器插进那个快要五十的老男人的屁眼里。他的里面像腐肉,我每插一下,都怕有蛆会爬出来。可这么多年,我不敢。我真的不敢。小刀姐,我得罪不起他们。如果不是碰见你,我也许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我说实话,我今天一旦和你联手,我在这行也就算完了,可我还是愿意和你联手,我不是为了多少正义,只要是能解脱,我也就值了。”可是,导演却被放了。 小刀当然很郁结,可她只允许自己郁结五分钟,然后必须要用运动流汗的方式发泄掉。她活到叁十几岁,知道最重要的事情不过就是身体的健康。身体健康,心理健康,才有更多可能。 导演虽然被放了,但剧组也丝毫没有要再度复活的迹象。这剧组命运多舛,组里的人都有多手准备,见机行事已深入脊髓,有门路的另觅高枝,没门路的场工置景师之类的,也只好认倒霉。小刀找来蘑菇,统计了那些剧组最下游的工人,算清他们该拿的薪资,自掏腰包给他们结了钱。蘑菇发完钱,仍旧愤愤不平:“小刀姐,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呀?该赔钱也该是桦姐赔,现在倒好,他们俩影子都不见半个,你腰包倒空了半截。” 小刀只是觉得,剧组折了,她多少要负间接责任。 “你指望他们来发钱,不如指望天上掉钱。”小刀说。 “我只是替你不值。” “你放心,他们该还我的,我一分不会少要的。我只是知道剧组下游人的心酸而已。他们又没有那么多后路。你以为他们卡上有多少钱可以给人当白工。” 蘑菇看一看小刀,欲言又止,可还是说:“小刀姐,有时候吧,我觉得你就是……太体面了。可这行有几个体面人呀?我是怕你吃亏。” 小刀问起袁一霖和苏彗,近期忙来忙去,都把那两个人给忘了。蘑菇说苏彗去六点半面上了个男二还是男叁,袁一霖神隐,不知在搞什么。蘑菇推断:“一霖该不会看苏彗有了下路,也想另起炉灶吧?他们俩的经纪人也活络着呢,手里也不是就带他们俩。” “随便吧,我们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小刀笑笑,说的是真心话。 蘑菇感性起来:“可我不想和你分开。我就认你。” 小刀也只好揉一揉蘑菇的蘑菇头。 二英那边,也在等小刀部署,可小刀却觉得身心疲累,什么都不想干。她实话告诉二英,得休息一阵,二英着急,自然以小刀身体为主,还自责总来烦小刀。小刀回到城市的家中,第一次跟组,就出了这么多事,现在再回家,恍如隔世,就仿佛做了很多事,又什么都没有做。最有价值的,也许就是镜子里那颗无挂碍的寸头脑袋。 但是,那天晚上,小刀想去江边跑步,才一打开门,就闻见一股血腥味,定睛一看,家门口有动物尸体,惨不忍睹,像是生前被虐待了。她家门口也被红色字迹写满了“烂货”以及更脏更侮辱的字眼。她找来毯子把动物尸体盖上,报了警。警察和安保部查了监控,是叁个从头到尾裹得看不清面貌的人,用干扰器开了楼下的电子锁,把动物尸体扔下了就跑。这是有备而来,很难找到。警察看着满腔的脏话,问小刀是不是和人结仇。小刀立即说:“一对夫妻。我怀疑他们会对我造成人身伤害。” “可目前为止,你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他们虐杀动物,足见残忍,是不是非得等到我被杀了,才能立案?” 警察见小刀咄咄逼人,也不高兴起来:“你这样逼我们也没用,要么你去推进动保法,到时候我再发动警力调查。” 小刀连夜收拾必需品,住进酒店。可是到了半夜,她听见房门口有声音,她一跃而起,在链条锁有限的开门空间里,闻见恶臭。她立即叫了客房服务,清洁工说这门口都是狗屎。监控里,又是一身黑裹得密不透风的人影。 小刀突然笑了。酒店经理频频看她。她在酒店给她更换的房间里睡下,没有再听见什么声响。翌日,她去楼下吃早餐,冷眼里见两个把鸭舌帽压得很低的人。小刀该吃吃,该喝喝,吃喝结束后,在酒店里逛来逛去,那两个人始终都在离她不仅不远的地方。酒店的圆形回廊是小刀决定反击的地方。她在寻常的走动之间,猛然调转脚步,那两人见状也转身后逃,哪料想小刀朝另一头跑,直截了当正面围堵。小刀截住一个,另一个犹豫了一会儿,扔下同伴跑了。小刀把那人的帽子一摘,意外看见一张过分年轻的脸,少女满脸通红,倔强地盯住小刀。小刀手下一松,被那少女反手掴了一下,所幸小刀反应快,只是擦到了下颌,她听见少女恶狠狠地骂她:“贱人。” 小刀反而气笑了,她问:“为什么这么做?” “看你不爽。” “我们认识?” 少女不说话。 “昨天去我家的也是你们?” “不是。” 小刀也觉得,应该不是同一拨人。昨日在安保监控里看见的叁个人,身形明显更高大。 小刀见少女两只眼圈青黑,她不自觉放软了语气:“你不会是一直守在这里、连觉也没睡吧?” “这有什么。” “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你自己做的好事你自己知道,我们也不过是替所有人出口恶气。” “所有人?” 少女不再说话,她有一种自认多说多错的感觉。但小刀也决定死磕,因为她知道少女应该不会是主谋。她没直接打110,而是联系了之前的队长,确定会不会给少女留下案底。最后也没有去警局,而是警察过来,请酒店找个僻静的地方。本来酒店就对狗屎事件心怀恨意,自然十分上心。问话进行了一个小时,警察出来时,满脸莫名。 “她说她是什么,CP粉?她们有组织的,全是CP粉,说是因为剧组黄了,影响CP,所以决定报复你——也不知她们是怎么认定剧组黄了和你有关系的。” 图穷匕见 没人知道导演和桦姐在哪儿。小刀用了些手段,可还是没查到两人所踪。但他俩绝对没出境。小刀思来想去,只觉脑海中有个隐隐的亮处,再用力一点似乎就能想明白,可偏偏就卡在那里过不去了。 无奈,小刀只好把体力发泄在酒店健身房的器械上,在用力推举的过程中,集中意念,猛然间一根弦崩了,啪的一下。 小刀站起来,喘着气,却通体舒畅。她冲了澡,换了衣服,油门踩到底,凭着记忆,一路驶向某个去处。辅路里的树叶开始泛黄,在微凉的空气中散发出清冷味道。安保人员过目不忘,见了小刀,直接联系了业主,而后放行。小刀推开那树影掩映的竹门,拾级而上。一抬眼,是一对忧伤的眸子。 苏彗俯视着小刀,没有多余的表情。 “你来了。”他说。 “哦,是。”小刀继续向上,站到苏彗的身边,“我以为你不会让我进来,没想到,你竟放行。” “你怎么都会来的,我不放行,你也会想其他的办法,我认识你,也了解你。” “是啊,反倒是我不认识你,也不了解你。你总是在变,又仿佛怎么变都始终还不是真的你。” 苏彗的家里还是那个样子,奢华但透着巨大的孤寂,不知和他家居布置的过多留白有无关系。他请小刀坐在上次来时的位置,没有给她酒,而是给她香气缭绕的茶。他站在小刀身后,俯身给她沏茶,手臂把小刀揽在怀里,又仿佛只是无意。小刀恍若未觉。苏彗随即轻轻拥住小刀。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无论做什么,我都觉得好。” 小刀没动,笑了笑:“比如?” “比如,要是别的女人剃寸头,我会觉得又疯又没道理,可你,我却觉得很酷,很有道理。” “可惜了,我剃头,既不是为了让你觉得酷,也不是为了向你证明有道理。说实话,要不是为了找桦姐,我就连你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苏彗一滞。 “你总是这样,把我当球踢。小刀,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瞧不起我。” “你到底为什么非得求证我瞧不起你呢。事实上,我真的没那么闲。” “那为什么宁可是袁一霖也不是我,为什么宁可是叁藩也不是我,为什么宁可是戴引也不是我。” 小刀把苏彗推开,回首盯住他:“导演和桦姐在哪,他们在这里,对不对?让他们出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苏彗叹了口气,坐到小刀的侧边,说:“有话就跟我说吧,他们不会见你。” 小刀注视苏彗:“这么说,你是彻底打算跟他们绑定了?哪怕你知道导演对阿七做了什么,你也要跟他们绑死?” “谁跟谁绑在一起,都是为了各自的发展,如果我要过河,就必须得搭船,我不会因为有人从那船掉下去淹死了,就不搭。”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哪天晚上。”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天。” “小刀,你说的那天晚上,我确实知道。对我来说,那天晚上只发生了一件事,就是你出卖了我和袁一霖,把我们卖给了桦姐。所以现在你问我是不是和他们绑定,我会觉得你挺假的,知道吗?” 苏彗顿了顿,“你搅黄了剧组,那么好的资源,说没就没了,你知道这里面进出损失多少钱吗?你凭什么以为他们俩还会见你。你又凭什么以为你有权质问我。你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小刀听见苏彗啜饮茶水,她道:“所以,那些人是你找的。” 苏彗耸了耸肩。 “苏彗,我最恨别人欺负小动物。” “手段也许是激进了,但能激怒你,倒也不亏。” “还有CP粉,也是你们操纵的吧。那可是你自己的CP粉,你也忍心。” 苏彗笑起来,可是笑声很冷:“我的CP粉?小刀,你看过我和袁一霖的CP tag吗?同人文什么的,你看过吗?我看过。你说那是我的CP粉啊?可我觉得他们把我当自慰器。把我当成袁一霖的特制飞机杯。那有多恶心,你知道吗?他们喜欢的不是我。” “苏彗,既要又要是一种病。你病得不轻。” “彼此彼此。说不定,我们才天造地设,我有的毛病你统统都有。你拍过我的裸体视频,问我要过房子,你想攀上我见我叔叔,最后又一身清爽地说我既要又要。但我还要多谢你……”苏彗说到这里,露出一个奇怪的笑,他拿出手机,翻了个视频出来,小刀看了一眼,还没弄明白,突然听见视频里穿出她自己的声音,她定睛看着,却见屏幕上充满着细节处的阴部,她浑身一激灵。 “多谢你教会我如何捏人把柄,同时又能让那个人挺爽的。”苏彗把音量调大,是小刀在做关于妆造的介绍,可她的声音却有些虚弱,时续时断,很怪。而屏幕上,舌尖轻颤着挑弄阴蒂,那阴蒂早已充血变硬,在闪灯的照射下,看起来错觉血淋淋。随着下方舌头和口唇的吸吮、含弄和挑拨,上方小刀的声音显然发生了变化,在安静的环境中尤其露骨。 视频的焦点有了变化,它集中在阴道的收缩,这是高潮时的反应,随着阴道口渗出的透明黏液,镜头掠过红色桌布,轻轻探出,拍摄到了面目潮红的小刀,自下而上的视角,让小刀看起来有些可怕。原来当时桌下的游戏,是一个天大的阴谋,而小刀以为无人知晓的,竟很可能人尽皆知。那天在桌子下用舌头把小刀送至高潮的,是苏彗。小刀耳鸣起来。 “不是只有你会拍视频,也不是只有我会被视频威胁。你送我的,现在全都还给你。” 嗡嗡的耳鸣声把小刀的视线都给遮蔽了一半,她摁住耳朵,等那阵声音过去,见苏彗已把手机收起来。她的决定下得很坚决也很快,她说:“这东西威胁不了我。” 苏彗却还是笑:“别逞强了。我不像你,把我的视频放得满世界都是。我只会把你的视频给你亲近的人看,你有个好朋友,叫陈怡的吧?给她看怎么样?还有,你去芙苔山了吧?有个女孩,叫二英,给她看怎么样?最后,给你妈妈看,怎么样?给你取名叫刀韧的,你的妈妈。” “苏彗。”小刀声音极冷。 “刀韧,你已在悬崖边缘,就不要再假装发狠。你来这里的目的是找导演桦姐协商,我就老实告诉你,你现在没有任何资格跟他们谈判。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按我说的办。我放行你进来,不是为了和你叙旧。我们的旧情,早已在那个晚上结束。那个晚上。” 小刀手里不知何时攥着一把尖刀,银光闪闪。 苏彗也不怕:“把刀收起来吧,别再让我失望了。我要你做的事,可比你用刀扎进我动脉简单得多。刀韧,《六点半》过几天有个开工宴,不少人都会去,你就作为我的女伴,跟我一起出席吧。对了,你得给我做个造型哦。” 图穷匕见(2) 进入宴会厅要收掉手机,小刀想,这行的臭毛病可真多。可让小刀意外的是,今天出席晚宴的没有什么圈内人,她一眼扫过去,就连一个认识的都没有,收手机的意义似乎并不是为了防止明星的照片外流。今天来的大多数都是男人,他们颇似复活岛上的石像,面目模糊,却莫名散发一种可怖。苏彗就在她身边,光鲜亮丽,小刀按照约定时间去找苏彗的时候,一路遇见黑西服的保镖,苏彗也拿那双漂亮的眼睛扫着小刀,千言万语,最后变成五个字:“你就穿这个?” “有规定穿这个不能入内?” “那倒没有。” “那不就行了。” 苏彗笑笑:“那如果有规定穿这个不能进入呢?” “那我就不进去。” 苏彗哑然失笑,可小刀却连一点笑意都没有。 “小刀,别这么紧张,这不像你。不就是拍了个视频吗?有什么。我不也是靠视频出圈。” 小刀没有顺着苏彗的话说,而是问:“什么时候开始?” “放心,时间充足。我不会食言的,你陪我出席,等结束的时候我就把视频原件给你,其他的全都销毁。” 这句话之后,一直到如今走进宴会厅,小刀都没有再说过半个字。她的侧脸冷峻,因头发过短,而显得尤为坚毅。 身后有人拍了小刀一下,她回头,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她知道今晚会遇见他们。导演和桦姐比平时更加容光焕发,尤其导演,之前寡言沉默的形象一扫而空,他如今的脸上泛着诡异的红光,似笑非笑,表情充满挑衅。 “这不是正义斗士,小刀姐吗?”导演捏着嗓子,“我看见你太怕啦,万一你又给我准备了一次警局叁日游怎么办?” 桦姐也笑,但没说话。 “导演,小刀是我的女伴,今天不是解决你们恩怨的时候。” “苏彗,你选女伴的眼光不行啊,和小刀有过节的,今天在场的人之中,可不止我们。”桦姐道,“按照顺序的话,今天也确实轮不到我们和小刀叙旧。” 话音才落,就见宴会厅门口有一阵骚动,一个人被簇拥着进来,因为现场灯光幽暗,小刀一时没有看清来人,待那人显然朝他们走来时,小刀才一惊。 “说来就来了。”桦姐说。 来者叁藩,面色不善。 “小刀老师,好久不见。”叁藩伸出一只手,悬在小刀面前。见小刀并没有接茬的意思,叁藩又把手收回去,也不觉尴尬。“今天你可来对了,这种场面,千载难逢。” 小刀终于道:“什么意思?” “苏彗没有告诉你吗?今天有真人秀,是在外面看不到的那种。”叁藩笑道,“据说比Vegas的秀都要刺激。” 灯光更暗了一些,像是要印证叁藩的话,这宴会厅里有一股诡异的气氛,空气里甜香得过分,小刀认得出这甜香里有麝香的味道,她捂住口鼻,猛地望向苏彗。 “你就当放假,也没什么损失。”苏彗说。 不知何时,小刀身边围满了黑西服,她自然也不会傻得以一敌众,虽然还不知这场晚宴的真正目的,但她打算先观望。一行人至专属的高处包厢落座,叁藩在左,苏彗在右,导演和桦姐在小刀正对面。包厢四面环的是单向玻璃,他们能看见外面,外面人看不见他们。 包厢正对舞台,台上有一个围着幕布的东西,此时有人上前将那布一扯,竟是一个铁床。床头床尾皆有锁链和皮扣。同时,侍者来送酒,绯红的酒在诡色灯光下显得像血液,煎得嫩汁四溢的牛排随着肉色的切面呈现在小刀面前,不知为何让她有些作呕。她拿起水杯喝一口冰水,却觉就连那水里也暗含甜香,意欲不祥。 “看啊。”叁藩轻轻道,“好戏开始了。” 小刀下意识朝台上看去,舞台后方的暗处原来还有一个箱子,被黑西服们推到台前,打开箱门,只见锁链拖曳声中跌下来一团肉色,小刀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个人。那人缓慢爬行,模样看起来很不对劲。他赤身裸体,下体诡异地充血翘起,嘴里不住地发出低吟。台下有笑声和掌声,他听见了,疑惑地循声望去,随着他的动作,小刀心跳加快,因为她发现台上这个人,竟然是阿七。 “阿七!?他怎么了?”出声询问的却是苏彗,他看起来也很意外,“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苏彗拍案而起,却被黑西服摁下。叁藩悠悠道:“苏公子急什么。你只管看戏就是。” 小刀所坐的包厢高高在上,一览底下躁动的男人们,他们皆因阿七而兴奋,而包厢内,与他们同样兴奋的还有导演。可更兴奋的,是包厢内看向小刀的眼神,导演、桦姐和叁藩,他们无一不想看见小刀惊恐的面孔。 “阿七平时可没有这么兴奋,也没有这么大啊。”导演像鬼魅似的,“今天这尺寸是怎么了,要平时也这样,可不早把我顶穿了。” 小刀注视着桦姐,却见她神情空洞,只是不发一语。 “阿七今天这样,也还是得亏了小刀。小刀姐横行江湖,给我们留下了不少的好方法。”叁藩说,“我找到了小刀常用的那种薄荷香水,然后把一瓶全散在阿七身上,他可不就兴奋得过分了么?导演,你早该跟小刀取取经啦。” 薄荷香水。那种把叁藩弄得神智不清的薄荷香水,叁藩恨透了的薄荷香水。 “不过那东西可真难买啊,我都没有门路,后来还是托人才给我弄到的。”叁藩笑眯眯地说,“对了小刀,到现在都忘记和你重新自我介绍,如今六点半项目归我管了。” 小刀仍直直地盯着台上看。 叁藩搔搔耳朵,喝了一口红酒,说:“话说回来,托人买这薄荷香水,你知道我托的是谁?” 台上有个暗门发出响声,滚轮上下动,这暗门后是个升降台,随着门打开,一个被蒙着眼、反绑双手的男人被人推了出来。他清瘦的肩膀因为反绑双手的动作而格外凸起,这肩膀小刀太熟悉了。 “托的可是我们的影帝大人,戴引啊。” 台上蒙住双眼的人被人反身摁在铁床上,床尾的脚圈立即锁住了他的下肢,他在挣扎,但被台下山呼海啸给淹没了。小刀喉头滚了滚,觉得这玻璃包厢里气温极降。苏彗不住地说:“你们骗我,你们利用我,你们不是说这是六点半的招商会,想请小刀做妆造师吗?你们这帮混蛋!” “苏公子,稍安勿躁。您被小刀也骗得不少,怎么还是屡教不改,站在她这一边?”叁藩示意黑西服把苏彗领出去,几个彪形大汉轻易就把苏彗解决了。 “小刀,你是个坏女人,可你千万不该动心,你动了心,别人就会知道,知道了,你就被捏住了七寸。戴引就是你的七寸。你是坏,但你还不够坏。”桦姐突然说。 “桦姐,跟小刀废话这些干什么。戴引也不算冤枉,他的剧组里死了人,黄了项目,他得赔偿。可他赔不出,我们又能怎么办?跟他说,只要撅起屁股就能免了这一笔债,他最开始说不,可还不是来了?” 小刀脑门上微微渗出冷汗。 “但我们还是想给小刀一个机会,我们念旧情不是吗?小刀,你如果不想让戴引被阿七操,你只需要做一件很简单的事。” 小刀看向叁藩。 叁藩把红酒猛地泼向她,她头一偏,红酒顺着衣领灌进衣服,很冷。她被叁藩一把拽住脖子,她的脚一抵,避免与叁藩离得过近。她逼视着叁藩,一滴酒落进她眼睛,她吃痛,可偏不闭上眼,宁愿眼中滴出血,也不想挪开目光。 叁藩冷笑,黑西服在小刀身后,把她的脑袋往下按。叁藩道:“不想戴引被干,你就在这里,吃我的老二,把我弄爽了,再咽下去。简单不简单?” 图穷匕见(3) 小刀觉得眼前的世界像个鳄鱼池,而她则成为悬在喂食棒上的肉,她的脚发麻,身体也前期所有感到僵硬,黑西服摁住她的力道可比健身房的教练要大多了,这地方就是一个鳄鱼沼,她越是挣扎,死得越快。她顺势将脖子再放低一点,但尽量不碰到叁藩的裤裆。 “小刀,你和戴引的关系,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别说你不心疼他。不过倒是让我意外得很,你这样一个女人,最后还是逃不过漂亮的皮囊和易碎的反差。”叁藩笑着,情绪稳定。 “其实,如果你不阴我,我也不是非要这样对你不可。可惜,小刀,我的裤子不是你随便扒的。” 小刀挣了挣,叁藩挥一挥手,黑西服放松力道。她抬起脸说:“是你想挪妆造预算在先。” “随你怎么说,既然现在你我的关系是如此,你要喜欢嘴上逞能,就权当热身,一会儿好好吃。”叁藩挺了挺下身,做好了被人口交的准备。 小刀臣服在叁藩身下,用嘴含住他的生殖器——光是想想,就让叁藩兴奋不已。他太想看这个女人垮掉的模样。玻璃包厢外,阿七和戴引也处于紧张态势,阿七已被架住身体,并被绑上了一个狼牙棒外壳,对准了戴引。若这般侵入,戴引将会血流成河。可若不想那血腥可怖的事情发生,小刀就必须低下头,献出她的尊严。叁藩对这两难的局面生出十二万分的得意,无论小刀怎么选,她都是输家。而这,就是她跟他叁藩做对的代价。 桦姐和导演不知何时也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小刀的身上,他们都在等,等这个剧组里的刺头做选择。 选择,总是痛苦的。更何况,这两个选项比痛苦更痛苦。 小刀有一阵沉默,可以看见她太阳穴一条细小的筋凸起,横入鬓发。她平淡的脸上,第一次显出一种难掩的愤怒。她两只眼已要流出血似的,却眨眼有声,干涩不已。她整个人的血气都在向外奔涌。她忽而挣开黑西服,叁藩示意,黑西服没有反击。于是小刀侧脸去看舞台,她看见紫蓝灯光下戴引苍白的身体。 “我……”小刀启齿,却顿住。 叁藩看着她,拍了拍手:“你?” “我不习惯有其他人在场。”小刀说。 “不会吧?你这么保守?不像啊。”叁藩说完,拿小刀没办法似的,对导演和桦姐说,“没办法,小刀也会害羞。也是,她一会儿万一欲仙欲死,可不就毁了高冷人设。你们卖我一个面子,这次先别围观了。我相信以后机会多得是。” 包厢里终于只剩叁藩和小刀两个人。但是叁藩留了心眼,留了两个黑西服在门口。 小刀转身过来,叁藩已半躺在沙发里,一边注视着舞台。台下呼声不断,甚至已有淫靡之声。 “小刀,戴引在发抖。”叁藩道,“你得抓紧了。” 小刀半蹲下来,膝盖抵着地毯,她没有看叁藩,起手去摸索他裤裆里的拉链,只小刀这一碰,叁藩身体就升起酥麻。他半眯着眼,感觉小刀把拉链打开。他笑起来:“你没有经验吧,你光拉我的拉链有什么用,要把我的裤子给脱了。” 她像是很乖巧,闻言便解下他的裤子,又把他的内裤给慢慢往下脱,直至叁藩身体突然隆出一根物体。小刀犹豫一下,轻轻用手拢住。叁藩感受到她略粗糙的掌心,接触着他敏感的神经,她甚至都还没开始做,他已有射精冲动。 小刀停下来了,手就圈着他的生殖器,静静地看着他说:“我连做爱都不喜欢纳入。你懂纳入吗?” “啊?” “纳入式性爱。就是男人把肮脏的生殖器放进女人温暖洁净的身体里。然后,再让一个生命从狭窄的身体里出来,撕裂女人,让她们异化……” 叁藩用手包住小刀的手,带她上下套弄几下,急躁道:“快点。” “我很讨厌纳入式,很、讨、厌。这根本就是一种殖民。女人就是殖民地。我就像反抗侵略战争一样,反抗这种行为。” 叁藩听到这里,暂时忘记身体里窜来窜去的欲望,说:“这个时候说这个干什么?不说你危言耸听的论调,你觉得在这里,现在这个状况下,说这个合适吗?” “后来我没有再和任何男人发生过纳入式性行为。”小刀说,“可一开始,我和戴引有过。他进入过我的身体。” “你对他果然不一般,是例外和特殊。” 小刀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台上,又慢慢回过脸来。叁藩看着她的脸,忽然觉得有点怪。小刀的神情有点不对。她的眼珠子一点一点,从下往上转动,盯住了叁藩,随后,倏地一笑。叁藩心里一颤,与此同时,他只觉得小刀握住他生殖器的手越收越紧,竟是像挤压柠檬似的拧着它,叁藩惊叫一声,黑西服立即推门进来,看见的却是满面涨得紫红的叁藩,痛苦不已地呻吟。 “放开他。”黑西服道。可他们不敢妄动,因为他们在这个女人的脸上看到了誓死的疯狂。是那种哪怕要死也要杀光他们给她陪葬的疯狂。退一万步,叁藩还在她手里——真的在她手里。 小刀快活地大笑起来,她很少发出这么响的声音,这笑声实在很恐怖。她也能感受到手里叁藩的生殖器有求生欲似的在跳动,其中似乎有个被裹住的鬼想要冲破小刀的手,可她偏不让。她握住的是最丑陋肮脏的东西,又岂能轻易让它逃脱。 叁藩面色又紫红转青白,似乎是痛苦到了临界点,生出了变化,他想要伸手捉住小刀的头发,可一抓之下,小刀的寸头他根本抓不住,他又想起女人衣服总是繁复脆弱,他要剥光了她,便极速去捉她衣服,可她穿的是最为实用扎实的卫衣,根本捉不破。他这两番动作已是极限,小刀在他犹豫之际,另一只手猛地捏住他的睾丸,这才是能让他疼痛至死的命门。 叁藩双眼上翻,不可置信地哀呼,几乎要昏死过去。小刀又放松了手,叁藩一口气上来,奄奄一息:“你……放开手,我放了戴引就是……” 谁知这话刚说完,小刀的手又猛地收紧,叁藩一口气堵在胸口,又咳又叫,像是溺水。 “刚刚我还没有说完呢。戴引进过我的身体,虽然当时我也同意,但后来想想真是后悔得要命。我得承认人都有蒙昧之时。”小刀,她之前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刀,有杀伤力,但不致命。可现在,她开刃了,不光开了刃,还淬上了毒,刀气所至,即是血光,“让他体验体验,有什么不好。” 叁藩喉咙口突然一松,脑袋一歪,昏死过去。小刀遂松开手。黑西服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走向,赶紧先把叁藩抬出去。小刀往外走,他们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拦。小刀径直走向黑西服,冷冷道:“洗手间在哪,我要洗手。” 毒橄榄枝 小刀把肥皂泡沫涂抹到了可以涂抹的每一处缝隙。指甲、指缝、手指上的褶皱,尤其掌纹,洗得手都要褪皮。她一边擦手一边转身出去,桦姐看起来等了她一会儿了。 奇怪的是,桦姐却对着小刀笑。手里还拿着两罐啤酒,见小刀出来,她递过来一罐。 “这种高级地方连个啤酒都没有,我刚出去买的,赏个脸,喝一口吧。” 小刀把那啤酒罐子翻来覆去地看。 “喂,太不礼貌了吧,怎么,以为我要下药害你?” 小刀检查完毕,还是没有喝。 桦姐“咔”地拉开易拉罐,耸耸肩,自己猛喝一口,她用余光打量小刀,然后把啤酒放在一旁,席地而坐,并且招呼小刀也坐下——仿佛她和小刀没有任何恩怨,是一条裤子穿大的发小似的。 “有什么事吗。”小刀直直地站在那里,不喝酒也不坐下,拒人千里之外。 “你知道戴引状况不太好吗?”桦姐说,“他药物成瘾,最近在强制戒断,但是这怎么是轻易能戒得掉的。他成天昏昏沉沉,偶尔清醒时刻,又不得不面对残酷现实,他是情愿自己不清醒。”桦姐定定地看着小刀,“你这已经是第二次抛弃他了。” 小刀有些错愕:“你知道?” “上一次,你把他扔在荒郊野外。这一次,你无异于让他曝尸荒野。你变得越来越狠了。” 小刀长时间地观察着桦姐。这个女人四十出头,爱喝酒,似乎不怎么爱惜身体,人很世俗,爱钱,也爱色,不择手段,能成事就好。这样一个女人,实在不需要跟导演绑定,阿七哥哥说的理论,小刀其实不相信。她和桦姐首次合作,是因为她想从桦姐那里得到戴引的消息,可那件事情的橄榄枝,实际上是桦姐朝小刀抛出的。 “你……”小刀张了张嘴,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你喜欢戴引?” 桦姐哈哈大笑,仰头喝酒,再低头时,表情却变得认真:“用喜欢这种词汇太天真,我们都不是这种语汇能覆盖的女人。我只能说,我看上过他,但他没理我。他不理我,是因为他既不喜欢我这个人,也不认为我这个人附带的价值能帮他在圈里上位。” “所以你急着揽拢人脉,扩大影响。” “说得对,我着急。一开始是因为他瞧不上我,所以我宁愿跟那个老零结婚,他需要掩护,我需要他的人际关系,再说又不用真跟他干什么,何乐不为?但是慢慢的,我发现呼风唤雨的感觉真好,我发现有钱的感觉真好,我发现权力的滋味真好!小刀,我不怕你伤心,戴引出事之后,主动来找我,说愿意和我做叁天叁夜,只要我能帮他。可你知道吗,我看着他那时的样子,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没了光环,也就没了权力,没了权力,再漂亮的皮囊都食之无味。” “既然如此,你在这里声讨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是声讨你,我是最终认定,其实我们是同一种人。” “不至于吧,在阿七这件事情上,我们俩可是完全站在相反的两边。” “看似是两边,实际上还是一边。你要扳倒他,和我不想让你扳倒他,都是为了私人的目的。而且,阿七不管在你手里还是在我手里,都是弃子。你怎么能说我们完全相反?” “就算你证明了我们是‘同一种人’,又如何呢。桦姐,我不想待在这里,这里男人太多,我觉得难受。你最好在五句话之内结束我们的对话。” 桦姐又笑,实话实说,桦姐笑起来有一种魅力,你知道她工于心计,哪怕笑也是设计,可你还是不得不承认她笑起来很迷人。 “你在找一个人,是不是?”桦姐说。 小刀不动声色。 “别这样防备我。我知道你在找……找‘白龙’。” 小刀着实意外,反倒也笑了:“你这样破釜沉舟的,倒让我更觉得你可疑了。” “小刀,也许你跟我一样,在这个过程中,已经逐渐忘记最开始为什么要进入这个行业。你只是一个化妆师,而我只是一个制片人。虽然我手里的人脉资源比你广比你多,但最终我们还是别人的工具,别人还不一定觉得我们趁手。我想单干,我们合伙,把白龙手里的东西抢过来,如何?” 小刀歪着脑袋看桦姐:“你这是什么,整蛊游戏吗?” “凭你自己,要多久才能拿到你想要的资源?你顶破天了,不就一个化妆师?哪怕你师父是万平,他又能给你剩下多少?而我,也是一样。我还得天天给那老零擦屁股——这个双关怎么样?” “我不信任你。”小刀说,“而且你已经超过五句话,我得走了。” “小刀!我知道你不信我,很正常,你要投名状。” “我什么也不要。” “那这个呢?”桦姐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芯片塞进小刀手里,“你的视频,在这里面,并且再无副本流传。你把这东西摧毁掉,视频就消失了。信我了?” 小刀想了想,把芯片收好,说:“流传出去也无所谓,这种威胁失效的前提就是当事人并不以为耻,没人该为受害而感到羞耻。但既然你给我,我也没必要不拿。可这和信不信你,是两回事。” “你真是个疑心鬼。” 小刀冷冷看桦姐一眼:“多疑的人命长。”她转身朝外走,不成想桦姐紧步跟来,不依不饶:“我们背后的靠山确实是白龙,跟你说,那个老零犯的事多了去了,还不是靠白龙帮他烫平?其实我也不知道白龙干嘛对老零那么不离不弃的。小刀,我也对白龙很好奇。” 小刀步子迈得很大,桦姐跟得有些累了,一把扯住小刀的袖子。 “等等——白龙下个礼拜请我们去他那,你如果觉得我们有一点点合作的可能,我带你一起去,怎么样?” 小刀拂开桦姐的手,扔下一句话:“考虑考虑。” 桦姐没再追她,小刀却仍想快点离开这鬼地方,她想从内部人员通道出去,却看见苏彗在那儿等着。她连眼神都没有给苏彗半个。 “我没想害你,你放心,戴引没被——” 苏彗不说话不要紧,这一开口,却把小刀的火从肺腑里给点燃了,她忽然起手给了苏彗一拳,把苏彗打得晕头转向,倚在一边不能动。 “屡次叁番地犯蠢,就等于犯罪。我对你烦透了。” 谁是白龙(1) 小刀没有当场答应跟桦姐去赴宴,倒不是真的要“考虑”,而是想晾晾她。不论桦姐未来野心有多大,就目前来说,桦姐仍栖在她嘴里的“老零”身边。小刀知道,桦姐还会来找她的,并且是很快。 小刀才回到家——物业虽然已把那天的人祸给清理干净,但小刀还是会想起那只可怜的动物。这世上,只有动物和一部分女人,才值得她去爱,陈怡就是其中之一。想起陈怡,小刀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打开冰箱,却发觉自己对着冰箱发呆,好半天才想起要拿出一罐燕麦奶来喝。这奶还是陈怡上次来家里给小刀添进冰箱的。小刀忽然很想陈怡。不管陈怡有没有趁小刀去芙苔山的时候去影视基地,小刀对陈怡的爱一点都没有变。她给陈怡打电话,不知怎么心里竟还有点紧张。但陈怡没有接,直到电话自动挂断。小刀想,也许陈怡在忙,她是做广告的,没日没夜。 小刀去洗漱了。剃了寸头之后,小刀真切意识到过去的自己,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被不公平地浪费了。她现在洗头洗澡加起来也不过五六分钟,擦干头发和身体之后,也无需花很多时间吹头发。她甚至也不再需要“护肤”,那些精心的保养,留给苏彗、袁一霖那样卖皮卖肉的男人也就是了。小刀如今只做基础的保湿,在皮肤容易皴裂的地方抹上薄薄的凡士林。整套流程下来不到十分钟。她想,过去可是一个小时都搞不定的。而在那多花的五十分钟里,她浪费了无数次提升自己的机会。她真后悔没有早些把头上、心里的枷锁给推掉。 电话响。小刀看屏幕上陈怡的头像,心跳赫然加快了。多年老友,这种情形还是头一遭。接起电话,两人竟然谁都没有开口。 “刀韧,你信号不好啊?”陈怡终于说——语气一如往常。而听到陈怡的声音,小刀如同大病初愈般,感动又解脱。 “你才信号不好,我刚打给你你没接。” “别提了——”陈怡似乎往安静的地方走动,压低声音说,“今天拍片,经纪人把我们的手机都给收了,我是客户总监必须得用手机联络其他客户,他老人家才恩准把手机还给我,但是拍摄的时候不能用,并且还要把摄像头给贴起来。你刚打给我的时候,正拍着呢。” “拍谁啊,这么严格?” 陈怡顿了顿,才说:“陈千跃。”似乎是怕小刀不高兴,陈怡解释起来,“客户要求我们抓热词云,谁火用谁,陈千跃非常有热度。所以……” 小刀却笑起来:“陈怡你干嘛?” “我这不是……怕你那什么吗……” “怕我哪什么?” 小刀一琢磨,忽而明白过来:“所以你鬼鬼祟祟去影视基地,是不是去见陈千跃的?趁我不在。” “你怎么知道?” 小刀爆笑。 陈怡鬼叫,又猛然收声远离话筒去道歉,然后才回来:“陈千跃是六点半的女主,也在那里,我事先得去跟她团队敲个rundown。怕你知道了不高兴,毕竟你们也算情敌不是?哦现在不是了,不是了。” “算你改口改得快。” “太爽了,啊,我终于说出来了,这些日子我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就是觉得背叛你了似的,很怕你知道,又恨不得你早点知道。现在好了,好了,爽了。” “少夸张了你,我看你搞事业赚钱不亦乐乎,还有脸说人不人鬼不鬼。我问你,如果哪天给你个天大的机会发财,但需要出卖我,你怎么选?” “刀韧,不至于吧你?你现在也问起这种同时掉水里救谁的问题了?” “你回不回答吧。” “我肯定选……”陈怡故作停顿,“选事业啊。” “滚。” 两人又乱笑。 陈怡这根针从心里拔掉之后,小刀又觉功力大增,等桦姐的电话追进来,小刀叁句话就结束了,搞得桦姐晕头转向:“小刀,你没事吧?我以为你会再甩我脸子。” “我没那么闲。” 她们约好时间,桦姐表示会开豪车来接小刀,小刀说:“我能把折迭自行车放你后备箱吗?” 到了那天,桦姐一身盛装,艳光四射。她下车时,小刀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你还真带自行车?我以为你开玩笑呢。”同时,桦姐也问了之前苏彗问的,“你就穿成这样?” “你们一个两个干嘛老跟帽衫卡其裤过不去呢?这么瞧不起实用的衣服吗。可别忘了,那天我但凡穿得花哨一点,衣服就被扯破了——扯破当然也没什么,但我不想给对手任何多余的机会。” “你以为今天是什么危险的场面。” “难道不危险吗?” “那照你这么说,我都该死几百次了。” “只能说你之前足够幸运,或者,你还有利用的价值。” 桦姐提溜起她的华伦天奴,帮小刀把自行车放好。上车后,小刀居然在桦姐手边看见两罐酒,她说:“你该不会是想要酒驾吧?” “我没那么傻。但我必须得看见它们,就跟吉祥物似的。在我视线范围内要是没有啤酒,我会心神不宁。” 小刀觉得桦姐今天很不一样。不是着装上,而是神色上。就在她精致无暇的妆面下,总有一种惧色。桦姐开车技术很好,一路也不说话,她打开音乐,让急躁的鼓点响彻车厢。 小刀听了半天,问:“你确定我能进去?” “不然我带着你干嘛?” “没人拦我?” “你怕了?” “我只是在想,世间没有这么容易的事。再说,对方也不是张叁李四。”小刀沉吟,攻其不备,“白龙到底是谁?” “Rodrigo Recabarren.” “啊?外国人?” 桦姐轻笑出声:“我是说,这个音乐,鼓手是Rodrigo Recabarren。我最喜欢的鼓手。” 小刀没接话。 车内又只剩音乐,鼓声外,加入了萨克斯风和贝斯,小刀其实没有兴致品赏音乐。 “小刀,你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在车子忽然驶入一片遮天蔽日的紫竹林后,桦姐说,“因为我也从来没见过白龙。” 谁是白龙(2) 紫竹林里不见阳光,也不见人影,这里很是超脱。 急躁的鼓点仿佛还残留在小刀的耳朵里,而竹林中的宁静是一股很强的对冲力,让她有些耳鸣。桦姐一身华服与周遭素朴十分不匹配,她的鞋跟声踩飞了林中鸟。 “反派都喜欢养竹子,是不是?”桦姐故作轻松,“这是我的终南捷径。” 小刀说:“听不懂。” 桦姐耸耸肩,带着小刀穿行在密林中。她对此地十分了解,在一模一样的林中左拐又绕,小刀原本还想记路,在桦姐不知第几次转弯的时候,小刀放弃了。 不远处见一幽庐,细烟缕缕。小刀听见桦姐深呼吸了一下,走上前去,轻摇了摇庐门口的铁铃,但并无人应。桦姐却朝小刀点点头,率先进门了。屋内陈设也很简单,一张茶桌,几个草甸,角落一只矮柜;窗上悬一风铃,此时并不作声。此外还有叁四个房间的进深,可里里外外没有第叁个人的气息。桦姐撩了撩她的裙摆,席地而坐。她从桌下熟络地端出茶具,竟开始煎茶。小刀看得一头雾水,说:“这是农家乐一日游吗?” “坐。” “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可不是附庸风雅啊。”桦姐说着,用石磨把茶磨细,一旁的水很快沸腾,泼出几滴到地垫上,“我们还得等人呢,在那人来之前,我总得找点事做做。煎茶给你吃。” 小刀盘腿坐下,看桦姐娴熟的动作,十分意外。“我以为你不会有闲情逸致捣鼓这些东西。我们等的是谁,别告诉我是你也没见过的白龙。” “小刀,我也不想捣鼓,但架不住白龙喜欢啊。投其所好的道理懂不懂?” “白龙又看不见。” “谁说的?白龙像天眼系统似的,什么都知道。” “你说你从没见过他,那你们是怎么联系的?你平时看见的都是什么,微信默认头像?” 桦姐失笑。 “你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人,小刀。只是你很吝啬,吝啬展现出你的可爱。” 茶煎好,桦姐捏了一指头盐进去。小刀说:“还挺仿古。” “我好歹也拍了那么多项目,之前做唐剧,总还学了点知识,你别以为我不学无术好不好。”桦姐见小刀喝了一口,又接着说,“白龙只是个外号你知道吧,说起来,这个人是导演带我认识的,但是,导演是怎么搭上白龙的,我就不知道了,我问他他也不说。我第一次到这里来,导演做的事情,就是我现在做的事情:煎茶。我当时喝了一口,也和你现在一样,只喝一口就放下不喝了。咸的茶,喝不惯嘛。” “所以,你打算怎么从一个你连见都见不着的人手里抢东西呢?”小刀托着腮,“我挺忙的。” “别心急呀。我叫你来,自然有我的道理。现在人还没到齐呢。” “你不是说白龙是天眼系统吗,你在他的地盘里搞小九九,有点嚣张。”小刀头一次欣赏桦姐。 “之前找CP粉那些事儿,都是导演他们干的,他们贯会挑动粉丝、利用他们,我是瞧不上的。利用戴引威胁你,也是叁藩那哥们儿的阴招,我也根本看不起。可我也没反对,因为我想看看你会怎么反应。” “那苏彗在里面掺和什么?” 桦姐古怪地哼笑一声:“谁知道呢?不过,无足轻重罢了。” “既然如此,你紧张什么?” “你看出来了?”桦姐的手微微发抖,像一种神经上的障碍,“真想来口啤酒。” “桦姐,你今天带我来这里,导演知道吗?” “我和他已经分开了——这样说挺怪的,我本来也没他在一起。我的意思是,我和他切割了。因为我觉得,他配不上我了,接下来,小刀,是我们的世界了。” 小刀不置可否。 “但是说真的,白龙太可怕了,可怕就可怕在,莫测。我们要怎么去对抗一种莫测的东西呢?我想到的办法倒也很简单粗暴,你猜是什么?” 小刀觉得这幽庐外似乎有人接近,她向来有很强的直觉,松果腺发达。她扭头看向窗外,紫竹沙沙,林间似乎有隐约黑色,慢慢发现是人影,小刀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心跳不知如何变快了,抑制不住的兴奋。像是原始动物性对血的反应。真怪。 桦姐也感觉到了人声,她的手一抖,把茶汤泼在了茶桌上,一块褐色洇开。对于桦姐的慌乱,小刀仍没找到切实答案。 “那不是最好的办法。”桦姐压低声音,“但目前而言,是最有可能起效的办法——兵行险着。是好兵就行。” “佳兵不祥。”小刀说。 确实是有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然而诡异的是,也无什么交谈之声。真如黑云压城般,悄无声息地乌压压来了。 那幽庐的门帘下方,出现两条腿,裤子笔挺。桦姐猛地站起来,看向门口,小刀看着她的反应,没有动。 门外那人轻轻叩了叩,随即撩起门帘,由于太高,一时只看见他考究的衣饰。小刀一眼就看出那是定制款。 桦姐迎过去,与此同时,那人低下头进来,小刀忽而职业病发作,上下扫视:清爽的头发,精致的衣饰,身段极佳,少见的人穿衣。因为小刀仍坐在地下,从她的角度,能看见此人的眉骨和鼻梁,生得很好,师父万平在的话,可能会忍不住上手感受一番。 他终于站直了,一张文雅的脸,瞳色比普通人淡,肤色也较之她们更白,像很少见太阳。可能是察觉到小刀的目光,他先朝小刀微微一笑,一双略上挑的笑眼。小刀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似曾相识。 “你好。”他说,“我姓苏,叫苏鼎。” 小刀脑子嗡的一记,也不由得露出讶色。她曾设想过很多次与苏鼎见面的场景,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合。并且,也不是通过苏彗,却是通过桦姐。另一方面,苏鼎其人也与小刀想象的很不同。他比她想得要年轻太多。不说的话,根本想不到苏鼎是苏彗的叔叔,哥哥还差不多。 “苏总,坐。”桦姐一指地下草甸,又觉得不太妥当,这地方对苏鼎来说太矮太窄,可能安置不下,但也不好叫苏鼎站着吧?桦姐鲜见的陷入了无措里。 小刀看在眼里,对桦姐说:“我觉得里面挺闷的,要不然,去竹林里走走吧。” 桦姐看向苏鼎。 苏鼎颔首:“也好。” 到了幽庐外,小刀才知道外面还站着保镖,她心想,要暗杀的话,刚才就够苏鼎死十次了,弄得跟真的似的。她不由得想起被她捏爆了的叁藩,那叁藩又如何?他也有保镖,最后还不是…… “您的鞋跟很高。”苏鼎突然说。 桦姐一愣,明白苏鼎是在对她说话,连连道:“啊,是挺高的,平时不这么穿。” 苏鼎微笑道:“这么高的鞋跟对身体不好,走路也很难,要不您就在这里休息吧,要是摔了可不划算。” 小刀不着痕迹地扫了苏鼎一眼,见他竟十分关心似的看着桦姐。桦姐仍旧紧张,并有越来越紧张的趋势,既然苏鼎这样说,她也不好拒绝,可她还想嘱咐小刀几句,又不知要说什么,况且苏鼎在,她也不好说。无奈,只得看着苏鼎和小刀往竹林里去了。 谁是白龙(3) 竹叶沙沙总有些肃杀神秘。更何况这片紫竹林,比别的竹林更为幽深沉寂。小刀若不是口袋里始终揣着刀,还真不敢独自走进。 她冷眼里观察,苏鼎面色自若,气定神闲。一个女人能带给男人的威慑,似乎总是要小于男人带给女人的威慑。小刀被这个认知搞得不高兴起来,她想,真该更疯些,他们凭什么不怕她? 两人谁都没说话,这种沉默也是一种较量。面对曾经一度想见的业内核心人物,小刀的心态却已是二致,“不仁不孝”。他们并不是比她更有能力,或者比她聪明,他们只是比她幸运,足够幸运。他们从出生开始一路被保驾护航,他们坐云梯,小刀爬楼梯,要她对他们俯首称臣,就像是屈服于被奴役的命运并对此感恩戴德。她再也不会。 “请问您,怎么称呼比较好?” 这话是苏鼎说的。他终究是打破死寂,向小刀进攻。 “我姓刀。” “刀小姐。” 听着怪怪的。 “苏先生。” 小刀回敬。 苏鼎笑了笑,而后道:“刀小姐和苏彗是好朋友。苏彗提起过你,听他说,刀小姐很想见我。” 小刀暗骂一句老狐狸。既然苏彗提过,苏鼎又在这里装腔作势问她怎么称呼干什么。她十分严肃地、郑重地、坚定地,看了苏鼎一眼。这是她的新体悟。她发觉很多时候,人在表达不满和愤怒时,甚至没办法好好地看着对方,似乎犯错的倒是自己。 苏鼎显然看见了小刀的这一眼。但他并未就此做出什么回应,而是继续道:“刀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刀冷笑一记。 “苏先生,我有一段时间,睁眼闭眼都是你。”她道,“非常非常想见你。甚至想过要不然就绑架苏彗来要挟你算了。但好在,机会很快就来了。我接了个活儿,没想到就是给苏彗做造型。尽管那个活钱少、地偏,我还是去了。” 苏鼎始终保持着礼貌倾听的模样,并适时给予小刀反应,鼓励她接着说似的。 “我想问你要资源,要你手里的东西。”小刀说。 苏鼎弯了弯眼睛,但不是要笑。他重新把视线投向小刀,同样郑重道:“刀小姐真是个直接的人。如果都像你这么单刀直入,全球变暖说不定都会减缓。” 这个苏鼎竟然还会开玩笑。 “少说废话更有助于节能减排。”小刀说。 “有很多人都千方百计想见我,而目的也无非和你一样,都是想向我要东西。不过他们或多或少,还有些理亏。不像你,刀小姐,这么理直气壮,像是我先天就欠了你。” “宏观上说,确实欠了。不过现在不是探讨这些的时候。实话实说,我当时是想问你要你投资的好莱坞项目的妆造师位置。” “当时?这么说,你现在不想要了。” “不。我当然还想要。”小刀说,“只不过,我要的不是简单的妆造师这个位置了,我要的,是总造型师。” 苏鼎这次笑了,但很节制。“刀小姐,不觉得天方夜谭吗?好莱坞又不是我家开的。” “我又没让你把好莱坞送给我。” “你曾经问苏彗要过房子,我也让他给你了,虽然你最后又不要了,但如果你又要些什么超出常理的东西,我也不会觉得意外,谁知道你哪一天会不会真的想要整个好莱坞呢。” 小刀惊讶,那房子竟不是苏彗妈妈的,而是苏鼎的! “早知是你的,我就要了。”小刀是真的后悔。 “又是从宏观上来讲,是不是?” “苏先生,我要的东西,你能给吗?不能的话,我就得想想别的办法了。” “别的办法?” “想别的办法,看怎么才能让你答应给。” 苏鼎第三次笑。只有这一次,像是真心的。但这种人的真心也掺着一半假,已经是他的基因了。小刀只觉诡异。 “毕竟,苏先生,你撇开桦姐,应该是想跟我单独谈条件,你是想合作的,不是吗?我甚至可以推断,是你要求桦姐必须带上我,才肯和她‘合作’。我是你们之间的条件。” “刀小姐,你太聪明了。有点过分。”苏鼎停顿一下,感叹道,“苏彗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怎么可能。也难怪,他那么喜欢你。” 小刀保持缄默。 “刀小姐,你确实人如其名,是一把好刀。刀需要被人握在手里,才有杀伤力。就像你此刻藏在口袋里的刀一样,没有你左手的紧握,它一无是处。” 沙沙……竹林又起风了。 “白龙,刀小姐应该也听过这个名字。在我给你东西之前,要确保,他不会把我的东西抢走。” 在苏鼎说完这句话后,小刀明白了她站在这里的前因。 “苏先生, 是你找桦姐,不是桦姐找你。是你想要借他人之手把白龙给铲掉。” “真的太聪明了。刀小姐,虽然在三藩那件事情上你处理得粗暴了些,但你的聪明,足以弥补你手段上的粗暴。” “三藩的事你也有份。” “那倒没有。只是苏彗来求我帮忙,求我保护你的爱人戴引不受伤害。他把整件事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我,并且说他是被骗了。” “他搞错了,戴引不是我的爱人。” “不重要。” “苏先生,我们该说的都说了,如果做不成买卖,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刀小姐,两个月之后,那个全新的电影奖的颁奖典礼,你听说过吗?” “大象。” “没错。大象奖。这个奖项被关注,不是以为它新,而是因为它的立意。关注那些‘房间里的大象’的电影。如果发展得好,它会是一个有份量的奖,很多人对这个奖项虎视眈眈,包括,《六点半》的投资人。但我关注它,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我知道这个奖背后的人,是白龙。” “所以,如果这个奖真让他办起来了,以后盘子的东西,他就会分走更多。而你,不想看到这种局面。” “恰恰相反。刀小姐,我希望你能帮《六点半》剧组的主创——确切来说,女主角,做造型。” 小刀意外:“陈千跃?” 苏鼎微笑着点点头:“最好让她大放异彩,如果刀小姐能把这件事办成,于你而言,应该百利无一害。” 小刀知道苏鼎说得对。大象奖的关注度,已经要顶开了锅。大众和媒体都太期待一个新鲜的奖项,一个有分量的奖项,和一个严肃认真的奖项。奖项有时候反过来催生作品。如果大象奖能让那些浪费时间的口水片、爆米花片和严重低估观众智商的片被驱逐,那将会是一次革命。那一天,大象奖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会自动被放大,因为这是决定成与败的关键节点。小刀本来无缘参与这种奖项,毕竟她没有参与任何的电影。可是如今,机会竟是这样来了。 “这种事,其实何须苏先生亲自跑一趟?你找桦姐带个话不就好了。” 尽管如此,小刀还是嗅出阴谋的味道,只是她不知道那会是什么,苏鼎给她的感觉与之前所有人都不同,她觉得他让她看见的,都是他想让她看见的,她所有的推断,似乎也是他想要她推断的。她很难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被他牵着走。 “我确实是特地来的。不论刀小姐你信不信,我想见你,这是真的。” 房间里的大象(1) 回去的路上,桦姐的鼓点音乐变成了相声,两罐啤酒也没了。 “小刀,你和苏总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 “不可能。他撇开我,不可能什么都不跟你说吧?” “哦,他说他想见我。” 桦姐白了小刀一眼,知道要从小刀身上套出话来比戒酒还难,遂作罢。反正,小刀现在应该算是和她一条绳了,早晚都会知道他们在搞什么。 过几天,睡梦中的小刀接到一个苏鼎那边来的电话,电话通知她一小时后出门,会有车来接她,至于去哪里,没说。小刀觉得那些大人物都喜欢搞突击,似乎在测试服从性。她并没有按照电话的指令做准备,而是倒头又睡了。直到电话再次把她吵醒,机械的男声问:“并没有在指定位置看到您。” “那肯定啊,我又没去。” “为什么不去?” “因为我有自己的安排,如果你们要想和我合作,就得根据我的步调,至少,得事先预约。” “苏总并没有要我预约。” “那就回去让苏总学会预约。” 又过几天,苏鼎的电话来了。他先是笑,小刀的母亲以前总说一句话,“未说先笑,不是好兆”。苏鼎说:“刀小姐,我是来预约的,请问你明天有空吗?” 小刀说:“请你精确到小时,我是按小时工作、收费的。” “明天午后,一点。” 小刀望着虚空的天花板,沉吟片刻,才说:“可以。” “那么就订好了,请刀小姐守时。” 其实小刀最近闲得要命,她是刻意没有安排任何工作,但与此同时,来找她的工作也并不多,似乎其他工作都在为苏鼎让路。 翌日,小刀按时等候,车来得也很准时,她上车后,车像条银鱼窜入海中,安静但飞速地前行,融进了懒洋洋的午后空气。小刀有些昏昏欲睡,不小心竟真的打了个盹,醒来时,恰好看见一个巨大的停车库,车停,车门从外拉开,小刀下车,有人正在等候。 “刀小姐,这里请。” 小刀被送进一个电梯,电梯里没有按钮,那个人从外侧帮小刀把门关上。电梯飞升,小刀耳膜都痛了。随着电梯门的打开,小刀首先闻到一阵馥郁芬香。她朝外走,不知那苏鼎要干什么。也不知哪里忽然闪出来一个人,把小刀吓了一跳。 “刀韧?” 小刀点了点头。 “迟到了。” “啊?”小刀觉得这个人语气不善,又仿佛不是冲她而来的,该是一种一视同仁的不耐烦。 “迟到了,听不懂?约好的时间是三分钟前。艺人的时间是按分钟算的,你迟到三分钟,损失多少?” “艺人?叫我来的不是苏鼎吗?” 那人因为小刀对苏鼎的称呼而看了她一眼,而后说:“若不是苏总做背书,你可真的要赔偿损失了。手机带了吗?” “干嘛?” “你不说也罢,反正会搜身。” 此话刚落,就来了两个身穿黑衣的女子,她们精干地往小刀身上搜查一番,整套动作快准狠,在小刀要发作之前就结束了搜查,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小刀的手机拿到了手里。 “在你离开这里之前,手机就放在我这里。” 小刀觉得这阵势似曾相识,细细一想,心里了然,不再纠结手机的问题。她跟着那人进入一个走廊很多的房间,身后门一合,小刀继续往里探索,幽暗的房间里很香。她被这香弄得有些头晕,又因房间构造的复杂而有些烦躁。终于在一个转弯后豁然开朗。 纱幔层层迭迭,似有人影在后。小刀停在那纱幔前,听见有人说话:“你就是刀韧?” 小刀撩起纱幔,一层,往里走,又是一层,再往里,就这样在纱幔的迷魂阵中再次迷失,总觉怎么也走不出去了似的。然而就在她越来越烦的时候,眼前一空,那是最后一层纱幔了。 小刀看着眼前的背影,说:“陈小姐,你好,我是刀韧。” 陈千跃回过身来,惊为天人:“你知道是我?” 小刀惊诧于陈千跃的完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从陈千跃脸上看到毫不掩饰的懒怠神情。 “刀韧,你就是刀韧。”陈千跃也在看小刀,将她从头到尾地看,这打量很不礼貌,但似乎由陈千跃做起来,也没什么不妥,“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了——哦不,是你的小名,小刀。你猜猜,是谁说起过?” 小刀还没说话,陈千跃就接着道,“戴引哦。他说,你和我很像。我有时候在想,他是把我当你的替身呢,还是把你当我的替身呢?我见了你,有了答案。”陈千跃朝小刀走近一步,“看你的样子,苏总没告诉你,你要来见的是我吧?” “是。他没有告诉我。” “不怪苏总,是我不让他说的。他说要你做我大象颁奖典礼的造型师,可我又不认识你,没跟你合作过,信不过你。想要在你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试试你。你要是能让我满意,就算通过。你就当今天是面试吧。” 小刀看着眼前活的陈千跃。这可真是个傲慢的女人,可她却不觉得陈千跃讨厌。反而,从她懒懒洋洋又带着些虚张声势的做派里,透露出一种可爱。至少,陈千跃保有一定分量的鲜活。 “要怎么试我呢?我连工作箱都没带。” “你就算带了也不能用,我从不用别人的东西,你必须用我的东西。” 陈千跃朝小刀勾了勾手指,小刀慢慢走过去,经过她时,陈千跃笑了笑,说:“戴引怎么可能搞得定你啊,你可是寸头哎。我也想剪,可惜,我身上背着太多合约,剪了头发,恐怕要损失几个亿。真羡慕你。” 在这个房间里,并没有太多化妆品,诡异的是,小刀发现这些化妆品的色号都很奇怪,与陈千跃的肤色并不匹配。她不知道陈千跃现任合作的化妆师是谁,但不管是谁,恐怕都很难用这些化妆品给陈千跃化出一个能出镜的妆。 “陈小姐,能用的只有这些?” “对。” 小刀把化妆品排排整齐,转身看向陈千跃;陈千跃抱着双臂,不咸不淡地看着小刀。 “我不知道要怎么用这些东西。这些色号,要不是血红,要不是深褐,总之都不太常用。化伤疤妆倒是可以用上。” 陈千跃的眼睛却一亮。 “刀韧,你好像确实挺厉害的。你怎么知道我要化伤疤妆?” “伤疤妆?” 陈千跃的身体很薄,是那种常见的女明星身材,如今,陈千跃是圈里最炙手可热的明星,至于她是怎么一夜蹿红的,除了戴引那件事的推波助澜,背后一定也有资本运作。原来陈千跃背后的资本是苏鼎。但抛开两个男人,陈千跃这个人本身的特质,也确实能支撑她成为顶流。她有性格,还有争议。现在,她把她纤薄的身体裹在一件晨袍里。 “刀韧,你可以帮我做一个逼真的伤疤吗?不,你一定要帮我做这个伤疤。我有大用处。”陈千跃眼神熠熠。 小刀不解,但没有发问。她只是尽快地开始观察手头的色号,决定要在陈千跃瓷白的皮肤上做一个伤疤,需要用到哪些颜色。然而陈千跃却有些激动地过来按住小刀选色号的手。 “你得问我,伤疤要做在哪里。”陈千跃说。 “不是脸上?” “不,不是。”陈千跃直视着小刀,另一只手轻轻揭开晨袍的下摆,小刀看见陈千跃的皮肤,“是这里。”陈千跃没再动,可她的意思很明确了。小刀不禁歪着脑袋,发出疑问。陈千跃的目光闪了闪,在这一刻,她试图避开与小刀对视,“我不想被干,你可以理解吗?再怎么混蛋,如果看见我下面撕裂了,流血了,应该不至于硬干我吧。”陈千跃笑了笑,凄惨。 房间里的大象(2) 陈千跃简单一句话,后面藏着的冷酷、血腥和残虐的故事,足以让人头皮发麻。小刀不会天真地以为在这一行里,越往上爬就越能幸免于难,可她确实抱着侥幸心理,认为陈千跃这样可谓如日中天的女明星,也许可以更有尊严,但显然,小刀这种侥幸是一种姑息养奸。小刀为自己的错误感到汗颜。由此看向陈千跃的时候,多多少少变得很柔和。她不是同情她,同情没有什么实际的用途。但她只想尽可能展现出一种信号,那就是,同为女性,她会和、也必须和陈千跃站在一起。 陈千跃也在端详小刀。她们俩多像秘密组织的成员。她转身紧了紧衣袍,弯身去拿酒杯,酒杯里琥珀色的液体摇摇晃晃,显得略微浓稠。陈千跃抿一口,哼起歌。歌的旋律不熟悉。陈千跃轻轻嚼咬歌词,小刀并不能听得很清楚。 “如果要做伤痕,你得躺下,陈小姐。” “哦。”陈千跃端着杯子,轻飘飘、没有脚似的,走到大床边。煞白的床单,苍白的陈千跃,她躺在其中,如一片残叶,一粒散沙,一颗被丢弃的种子。 小刀没有如此看过其他女性的身体——以一种悲悯的心态,在一个私密的环境里。在健身房里,她看见的身体都充满生机。当陈千跃猛地扔开她的晨袍,像扯掉最后一丝伪装。映入小刀视线的,并不是她预想的苍白身体的延伸,而是已布满累累伤痕的皮肤,那些伤痕,隐藏在裙摆露不出的地方,很好地蛰伏在被凝视的视线之外,唯有伤害她的人,才能看见。 “陈小姐……”小刀讷讷,转眼看见陈千跃显出无聊的眉眼,司空见惯,甚至有恶作剧成功般的小狡猾。 两人就如此相对,像是在确认了身份之后,肆无忌惮地灌下的苦酒。陈千跃又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琥珀液体。小刀想也没想,过去摁下她的手。 “陈小姐,有这么严重的伤口,不该喝酒了。” 陈千跃却硬是要跟小刀对着干,小刀越摁,她就越要反抗,可她的力气太小,她索性往外倾倒杯口,液体就那样洒在小刀衣服上和床单上。小刀一愣。陈千跃笑起来:“谁告诉你这是酒了。” 确实没有酒味,反倒有点甜。小刀的衣服上粘哒哒的,床单上那一块也结了凝。 “红枣?”小刀道。 “红枣银耳汤。我是惜命的,再说,喝了酒真的会痛,我最讨厌痛。” 说着“我最讨厌痛”却顶着这样满身伤痕的陈千跃,将杯子一甩,人斜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看向虚无。 红色颜料和褐色颜料,在调色盘里混起来,真像血。这种仿真的颜色,像是无数惨剧的浓缩。小刀以往做的工作,一直都是把人皮肤上的痕迹隐藏起来,藏起痘印、藏起纹路、藏起黑眼圈、藏起生命的痕迹。可现在,她却要把伤口更显露出来,再现血淋淋。 “根本不需要再做什么伤痕了,陈小姐,你的伤很严重,我的建议是,该去看医生。” “医生给了我消炎药,也给了我医嘱。但是你以为谁会真的遵守医嘱吗?那是正常人的世界里的规则,我们这样的人,还能算正常人吗?” 小刀不语。 “小刀,你这个眼神的意思我很明白。你在说,我为什么不反抗,是不是?反抗,你以为我真能反抗吗?你被强奸过吗?你被性虐过吗?你被人用家人性命威胁过吗?我发现我面对的是一种暴虐的权力,而我只是一根小草。我反抗,我的家人朋友都得陪我一起死,而那反抗就像一只蚂蚁在挥拳,蚂蚁的拳头,你看得见吗?可我不反抗,顺从了,怎么样,我是顶流了。” 小刀对这一席话有不同看法,然而,现在反驳陈千跃并没有意义。而且小刀也开不了口,因为陈千跃脸上已布满泪痕。她用那种过瘾的语言去掩盖事实真正带给她的伤痛,她不在骗任何人,只是在骗她自己。 “可我到底是人,我也会痛——我说过的,我最怕痛了。今天太痛了,太痛了,我不想,我不要。我怕痛。” 陈千跃低低说了一阵,“我现在跟一个游魂,又有什么两样。我也报过警,又怎么样?警察救不了我,医生也救不了我。房间里的大象……大象奖的由来,我还特地去查了查呢,可真的很讽刺,那个奖,照不到我的痛。当所有人都看不到我,我就跟死了没两样。” 小刀心里很堵。可她不会沉溺于那种负面情绪。她始终相信,当一种权力变了态,就会有缺口。 “陈千跃,起来。”小刀拍了拍陈千跃的脚,“该死的不是你。就算你要死,也得带几个陪你上路。” 陈千跃起初还是躺着恍若未闻,嘴里说着:“我能弄死谁?我能怎么弄死?” 小刀忽然猛地一把拉起陈千跃,把陈千跃吓了一跳,并且立即警惕地盯着小刀,露出动物原始的求生意志。这让小刀心里很难受,陈千跃这一套应激反应太过熟练了。小刀放轻力道,把心中所想所思捋了捋,说:“我可以帮你,但不是帮你做个假的伤痕。这没有用,你知道的。” “可……” “你自己也说过,他们不会遵医嘱,因为那些规则对他们那种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如此,你怎么天真到觉得他们看见你流血了就会停止?嗜血是野兽的本能。你也许会被撕得更碎。” “照你这么说,那我就必死无疑了。” “你当然不是必死无疑。如果你信我,你就不用死,你得让他们死。” 陈千跃笑了笑,但笑里多了点探究意味,小刀看得出,陈千跃也认真了起来,还被点燃了一股奄奄一息但从未逝去的火光。 小刀说:“陈千跃,我们手里没有刀和枪。他们忌惮我们,自然不会给我们。但我们还有牙齿,牙齿可以是最利的剑,我们还有拳头,拳头就是最烈的炸弹,我们还有血,它可以是最致命的毒药。我们从来都在一种枯竭的生命里无中生有,这是我们天然的命运,是种在我们身上的诅咒,可也是我们必须为之奋斗的东西。陈千跃,不要哭,眼泪只留给胜利和喜悦。别哭。” 陈千跃脑子里紧绷的弦,忽然一松。她像是在久久地游荡和徘徊后,终于被人看见。她不再是孤独的魂魄。虽然小刀叫她不要哭,可她偏偏哭个不止。她心里有对小刀的愧意,以及对自己的复杂情绪。她很久没有哭得这么惨过。可就是这种被泪水冲刷的时刻,陈千跃偏生想起不相干的东西,那是诗,还是歌,或者是戴引曾经对她说过:我是街上的游魂,而你是闻到我的人。 房间里的大象(3) 感念庵比想象中的还要破旧,但香客却很多,小刀以前总听妈妈说,“烧香就要烧在枯庙里”,太豪华的寺庙庵堂总有种铜臭,脱离了青修苦行,总叫人怀疑那去处不灵。但感念庵香火这么旺,却是因为一个人。 小刀挑了个阴翳处坐下,阳光从叶片缝隙里丝丝缕缕碎金子般落在小刀脚边,她望着出神,眼睛都几乎被那跳跃的金色灼痛了,忽然又在视线里看见另一双脚,顺着那脚朝上一看,是眼睛笑得弯起来的二英。多时不见,二英健康而明媚,已经不见那时被变态住持侵犯的痛苦。她笑笑从口袋里摸出什么递给小刀,小刀一看,是一颗褐色的糖。 “小刀姐,快尝尝,师姑们不能吃牛奶、牛油什么的,我把你给我的糖做了些改动,改成全素的了,但也还好吃呢!师姑们都喜欢极了,不过,住持一天只许姑子们吃两颗。”二英拉着小刀说东说西,快乐极了,“小刀姐,来之前也不跟我说,怎么这样悄悄来?你可清瘦了,发生什么了?走吧,这里日头晒得烫头顶呢,去我禅房坐着说,有麦茶,有糖。我可不是姑子,一天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两人顺着青砖走,偶尔碰见一个姑子匆匆而过,对小刀点头示意。二英在这里已经把盘子摊开,她如今还会帮助感念庵的姑子们把平时做的草鞋挂件等小物在直播平台一起带货,姑子们除了日常修行之外,忙活的地方可多了。小刀羡慕起二英来。 两人落座,小刀也不扭捏掩藏,说:“二英,我来,是有急事。这急事,不是好事。说实话,到了庵堂里,远远看见佛像,我可也真是不敢‘看观音’。” “什么事呀?” “二英,我要问你讨毒药。” 二英愣住了。 小刀继续说:“我知道你有毒药,二英,芙苔山瘴气多,你们总该备着解药。” “小刀姐,既是解药,怎么说是毒药呢?” “芙苔山的瘴毒,要以毒攻毒。二英,我既然来,肯定都已做好调查,你也不必瞒我。只是,我不想瞒你,我问你讨毒药,确实是要做不好的事情。如果事情败露,很有可能会追查到你这里,届时,你可推说不知,或者说是我逼你。怎么说都好。” 二英拧着眉头,看着比小刀还紧张。她吞了口口水,不自觉拆了颗糖放进嘴里,这才舒缓了一些。她喝一口茶,想一想,忽然坚毅起来:“不告诉我原因该多好!” “你是聪明人,二英,我若是瞒你骗你,就是瞧不起你。” “我从小到大,没有中过瘴毒,所以也未曾用过解药,但确如小刀姐你所说,那解药是被阿妈锁起的,就是怕我误拿了反倒惹出危险。小刀姐,我得去找阿妈要。” 二英将茶饮尽,嘴里的糖嚼得嘎嘣响。她让小刀随处走走,或是想要待在房里也行,她去去就来。小刀于是随处走,走至庵后小涧,用清澈的水洗了洗手。有香客因为小刀的平头,当她是姑子,小刀摇手说不是,那男人立即很厌恶似的看她,走开时还骂了脏话。 二英回来,拿着一个小小的纸包。也不说什么,就塞进小刀的衣服口袋。而后拍拍手,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小刀终是忍不住问:“阿妈没问你什么?” 二英贼兮兮一笑:“索性我们在菩萨身后,我就小声告诉你,小刀姐,我阿妈不知道,我是偷的。” 小刀苦笑:“菩萨八面玲珑。” 二英又挺起胸膛:“那老秃驴都能当住持,我怕什么!虽然你说是做坏事才问我拿药,可我却觉得一定不会是坏事。小刀姐,我不信你会做坏事。你哪怕做坏事,也是为着一个好的结果。我信你,才给你的。若是谁以后要问到我这里,我就说,是我给你的!我不怕,你也别怕!” “他早晚会付出代价的。” “小刀姐是说住持吗?” 小刀笑了笑,点点头:“是每一个他。” 小刀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还没好好把感念庵逛遍,也来不及跟二英探讨直播的事,更没有时间跟二英只是聊聊,她就得离开了。因为另一个人还在等着她。 小刀大概已经有了思路,关于陈千跃,关于她的诉求,远不是特效化妆就能解决,需要更冒进的方法。这世界从来都是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小刀打算先把屋顶给炸了, 再去开那扇窗。 从山中回到城市,已是深夜,小刀在机场厕所换装,又往鞋子里塞了石头,石头顶着脚底很痛。陈千跃没睡,她看见走路姿势别扭的小刀,说:“摔了?” 小刀当着陈千跃的面,把鞋子的石子都倒进垃圾桶。 “你往鞋子里塞这么多石头干嘛?不痛吗?” “痛才对。” “什么意思?” “痛了,我走路的姿势就变了。现在要追查一个人,换件衣服戴个假发套可不够,步态追踪知道吧?” 陈千跃有些惊讶,但很快镇定,转而对小刀投来一个欣赏的眼光,什么也没说。 “我以为你睡了。” “笑话,这行的人,有几个能睡得着。安眠药吃一把都不管用。”陈千跃顿了顿,“再说,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召。” 小刀不语。 “对了,你到底去哪儿了?突然说要出去一趟,这个时候才回来。” “芙苔山。” “什么?那不是很远吗?你别告诉我,你……” 话没说完,陈千跃突然闭了嘴,一种警惕的神色在她脸上出现,她示意小刀也不要说话,屏息倾听,四下安静,却似乎有什么不同。很快,真的有人来了。那个人是陈千跃的经纪人。他像一支箭,破空,拴着不祥的书信。 等经济人走,陈千跃急躁起来,她四肢发颤,面色仓皇,有一段时间,小刀怀疑陈千跃并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是一路走,一路撞,最后倒在沙发上,竟然干呕起来。 房间里太冷了。小刀拿着陈千跃的睡袍,过去披在她身上。是在那一刻,陈千跃才猛然惊醒,想起小刀还在房里。 “对,你在。对,对。你在就好了,你在就好。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就是为了这个的。” 陈千跃的手冰凉,手背青紫,但手心里都是汗。她捏住小刀肩头,不比手掌大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小刀稳住她,说:“别怕。我在。” “伤口,快帮我画伤口。” 陈千跃顾不得什么,扔开睡袍,撩起衣摆。她要让小刀在她已经有撕裂的伤痕上,再添上伤。多么无力,多么绝望。陈千跃自己也知道,这是没有用的。那些人,有一千种凌辱她的方法。可她还能怎么办? “听我说,陈千跃,你得让他们怕,才有用。但可能会让你有一点难受,不过我可以保证,不会让你难受很久。” “你要干什么?” “不是我。” 小刀从口袋中拿出那袋白色的药,化开,调匀。她将陈千跃的内裤脱下,将药水细细涂抹在内侧,然后用吹风机吹干。陈千跃不知所以,反倒忘记要恐惧。 “有一个事实是,不论那对我们是不是屈辱,只要被刺激,我们的身体就会有反应,会有分泌物。你不必为那感到羞耻。而我的想法是,我们非但不用感到羞耻,还该反过来利用。陈千跃,你要穿着内裤,一直到有分泌物,然后,最好让他们用嘴。” 陈千跃瞪着眼。 “这幅绳子你拿好,到时候绝对有用,你绑好他们之后,联系我。我们得让他们怕,让他们生不如死。” - 抱歉久等了。 房间里的大象(4) 说不急是假的。陈千跃离开后,这个偌大的房间就显得更大了,她说她曾无数次独自在这个房间辗转难眠,坐着等日出,又总是在日出之前撑不住睡去。她说她还很年轻,现在尚且有许多资本可以挥霍,但她总是为每一个不确定的明天而焦虑。她今天走的时候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但她们都知道,今天是不一样的。 小刀想起一些往事,在她刚刚入行,连“戴引”这个名字都只是遥远的传说时,她在师父身边,被师父冷落的往事。万平从来不看好她,即便她是通过层层筛选,过关斩将才来到万平面前,他仍旧不看好她。不允许她给明星化妆,不允许她参与项目,不允许她做她想做的一切。起初小刀总以为是她哪里做得不够,所以变本加厉想从万平身上学到东西,可那似乎并不起作用,直到在某个深夜,小刀在片场收拾场务们扔下的烟头和垃圾,被恰好返回拿遗落的手表的万平撞见,喝了酒的万平终于对小刀说了实话,他说你别忙活了,化妆师做的是清洁工的活儿,你自己不觉得丢人吗?小刀不语。万平本已走了,还是折回来,说了一句像雷劈一样把小刀彻底打醒的话:“你怎么是个女的呢,我是说过我要收关门弟子,但从来没想过会是个女的。” 所有的冷落,刁难,禁止,不是因为小刀做得不够好,而是因为她的性别。小刀从来不是个话多的人,自然也不是很懂得如何回击,她只是很疑惑,为什么是女的就可惜呢?何况这还是美妆行业,那要是换了更加“男”的行业,女的入行是不是罪该万死? 她开始懂得万平的傲慢,她想过要离开万平,但她又觉得就那样仓皇而去,等于投降。不管怎么说,万平手握行业最顶尖的资源,他不愿意散给小刀,但他手就那么大,捏不住全部,哪怕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也是好东西。小刀必须得依附于他一段时间,直到她认为自己有了独立的条件。那以后,小刀花了十几年时间,才在今年自立门户。往事一幕幕,她太明白其中艰辛,生而为女,就要过更多的难关。没有一个女人逃得掉。陈千跃也是。 陈千跃是资本推出的,一件傲慢的商品。傲慢不光指陈千跃本身,而在于资本对市场的覆手遮天。想要谁站在舞台中央,所有其他人就都得退位,不论在那之前其他人有多光鲜。但陈千跃走到资本面前,被相中,也依托了戴引。某一种意义上,小刀和陈千跃不可以说不是以种人。她们也确有“认贼作父”的愧疚感,偶尔,会因为那愧疚感而折磨得五内焚烧,可她们又只能在那一种男权的叙事之下虚与委蛇。房间里有大象,她们知道,可她们都不说。 可今天,她们要说。所以,怎么会不急。 陈千跃也急,但她不能表露。她看过网络上对她的负评,说她演技有多差,她只觉很遗憾,演技最好的时候,观众看不到。正如此刻,她在竭力扮演一个情欲高涨的女人,竟然连心跳都能控制,它不会跳得太快而出卖她,她突然有一点感动,任何时候,身体都是她最好的伙伴,忠实可靠,她以前对它嫌弃太多,爱惜太少。就想起小刀,她说不必为身体的反应而感到羞耻。 男人的眼睛好像没有生命的棋子,转动的速度也很慢,他偶尔出现在电视上、新闻里,明明是很正常的照片,陈千跃猛地看见时,心跳都会停拍的。因为她知道这个人有多可怕,他诡异、变态、阴湿、恶心。可他同时又权势滔天,陈千跃闭起眼睛,只当是噩梦。 “女儿。”男人这样叫陈千跃。 陈千跃笑了笑。 “这次的大象奖,已经谈妥,就给你。未来五年,不会有人比你更红。” 陈千跃愣了愣,问:“之前不是说,这一次大象,可能拿不到吗?怎么又谈妥了呢?” “谈妥不谈妥,都是钱的事。之前装清高,说情怀,说社会责任,最后还不是抵不过房子和钱。”男人摸陈千跃的肚子,两只手猛掐住陈千跃的腰,“爸爸为你出钱出力,忙到了这会儿。” “他们本来也不会缺钱的。”陈千跃说,“肯定有诈。” 男人拿出胶衣,他最近喜欢玩这个,他丢给陈千跃,示意她穿上,一边笑说:“你就是被惯坏了,你的心态我知道,你明明是害怕你说的,但你偏要我来反驳,这样你心里好过一点,是不是?知女莫若父。女儿,你放心吧,没有人嫌钱多,要有,也不过是钱还不够多罢了。只要苏鼎在,放心。” 在男人这里,是不能用手机的,陈千跃总是空身而来,再伤痕累累地走。今天小刀布的局,是目前为止唯一的裂缝。小刀跟她约定,等男人一倒下,就打内线电话找她过来。 胶衣又紧又闷,陈千跃根本难以穿上身,而这胶衣在她双乳和下体都挖了洞,更是让她耻于穿上。同时,获得大象奖的承诺在冲击她,她知道那个奖意味着什么,若是得到,她金袍加身,更不可撼动。人人都知有水分又如何? 忽然一巴掌过来,不很重,但还是有点疼。那巴掌打在陈千跃脸侧,带一种惩戒威胁。等陈千跃把胶衣穿好,一个狗项圈又套到她脖子上,男人声音冷冰冰:“学狗爬。” 她不知如何应对,这在过往没有过,这是新的羞辱。她的身体干涩疼痛,想哭,又恨,可却仍被提醒着,大象奖,大象奖。于是她扶住床沿,跌坐下去,胶衣滋滋响,她的呼吸很紧,趴在床边使劲往外拽衣服。男人往陈千跃的肩头踹了一脚,她随之往后倒下,却在半当中,被他拉紧了狗绳,人就那样僵持着。她紧绷着,看向他,他脸上的红晕和兴奋,已近疯狂。他突然一松手,陈千跃倒了下去,无声跌倒在地毯上。 房间里的大象(5) 倒下去的时候,陈千跃脑袋里浮现诸多画面,那一个瞬间,无数个从前涌到眼前。她不是个被感谢的孩子。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但要参悟却很难。想来,那是在遇见戴引之后的某一个深夜,她迷糊之间醒来,身边的戴引抚着她的脸,轻声对她说谢谢,她惊醒,他又说了谢谢。陈千跃不懂他在干什么,只是胸口有一股深重的酸楚,已先于意识浮起。戴引告诉她,他记事起,母亲一直对他说谢谢,谢谢他来到这个世上,尽管他从来不当回事。但当他确认自己是那么爱陈千跃之后,他懂了他的母亲,因为他对陈千跃,也有一份感谢之情,感谢她作为人来到这个世界,来到他的身边,他根本不能想象没有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戴引似乎十分动情,深吻她良久,才又沉沉睡去。陈千跃却翻一个身,背后发冷,她并不感动,相反,却遥远地理解了戴引的母亲说感谢的意味。戴引的母亲作为一个女性,在生下一个男孩之后,大概率能讨得比较好的生活——所以她要谢她的儿子,即便她自己都未必意识到。陈千跃理解这层意味,当然是因为自己的经历,她自己的母亲就从不感谢她的到来,她的母亲恨她,恨她不知好歹,选她做妈妈,恨她让她在另一个同样被苛责了一辈子的女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身边戴引均匀的呼吸传来,他睡着了,那么快。 从小没有担心受怕过的男人,才能睡得那么快,才能那么没有心事,才能有感谢另一个人的资本。像她那样的女人,唯有恨。 陈千跃胸口的酸楚,变得痛了。她永远记得,离开家时,身后空无的小路。没有人送她,连目送都没有。她就那样只身离开,仿佛从来都不存在。可她是存在的,她结结实实地在那个地方生活了快要二十年,她多多少少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痕迹,正因为她的确存在,她才更招人恨,于是也就更懂得如何去恨。她只回头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去,不会再回去了。回去是一个太温情的词,她的字典里容不下的。她不仅不会再回去,还要让他们后悔,要让他们同样的痛。 她是阴差阳错入的娱乐圈,但其实也不过是命运的安排,她想她还是有一点侥幸,有机会能让他们痛得更深。所以,她卯足了劲在这个圈子里向上爬,和谁睡一觉,她都没所谓,如果那样能爬得比较快,她就那样做,眼前的人再丑,灯一关也就是了,房间一黑,她的明天也就亮了。外人如何能懂得她这么做的目的,说她是想红,为了名利。不错,也确实是,但她是为了报复。她想看见,看见那些不感谢她来到这个世上的人悔恨和谄媚的嘴脸,想看见他们问她要钱而要不到的样子,想看见他们想让她帮衬弟弟而无法得逞的下场。她太想看见,所以她要红,更红,红上天,红到没有王法,红到再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可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在那么多个时刻,感到恶心,吞下眼泪。怎么会在这一个瞬息,看见的是一片灰暗的天。 “爸爸爱你。” 濡湿的嘴唇在她的身上滑动,胶衣的不适感根本比不过被人滑腻的舌头钻入缝隙的恐怖。她想起小刀,她跟她,短短相识,却在小刀身上找到一种她意想不到的力量。陈千跃隐隐觉得那也许会改变她的命运,但又怕自己抓不住。而大象奖的诱惑历历在目,大象奖之后,陈千跃就可以再飞上一个楼层。 胸口那股酸楚又微微有点甜腥,陈千跃几近窒息,又好像在吐血,她猛然头脑一炸,想起自己脖子里的狗绳,以及和小刀约定的计划。目前计划进行得虽然和预想得不完全一致,但也绝不到失败的地步。只要她坚持,这一步可以走下去。她知道小刀一定在焦急地等。她知道。 可是。 “等……” 濒临窒息,她硬挤出一个字,那边松了松手,让呼吸从得以在她喉间重新穿过。陈千跃喘息着,一边努力闭起双腿,让那从胶衣缝间露出的部分不要暴露得那么彻底。她伤痕累累的地方,她自嘲那都是工伤。本来那会是今晚的决胜点,只要对方用嘴舔了,涂在那里的药就会发挥作用,她就能联系小刀过来处理,可是。 可是。 一记狠狠的耳光兜头兜脸地劈下来,陈千跃眼冒金星,人也彻底倒向了地毯,趴在那里,鼻尖是地毯特有的织物气味和毛扎扎的触感,她似乎能感觉到藏在地毯缝隙里的皮屑、毛发和灰尘。眼泪也渗进了地毯里,无声无息,又仿似她从没有哭过。 “趴好。” 药还在那里,如果她趴在那里,她能预感到,他会舔掉。他舔掉了,那么大象奖还会有吗?小刀,你很不一样,但你有足够不一样到,可以也给一个抵得上大象奖的奖给她吗?她会终有一天被感谢吗?感谢作为一个女人,一个人,来到这世界上。 转变也只是一个呼吸间的事情,方案也想得很快,陈千跃吞下眼泪,突然柔声柔气地说:“我要上厕所。” 对面根本没理她,反倒是恶狠狠地在她屁股上打。 “我真的憋不住了。”陈千跃再说。 可对面仍旧没有给她反应,陈千跃等了片刻,刚要说话,感觉一个尖锐而冷硬的东西抵在那里,她一个激灵,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见一尊晶莹剔透的大象形状的奖座,它的象鼻子,正要被用作其他用途,陈千跃缩起身体,身后传来一句话:“这东西早晚是你的,现在拿来用一用,也不亏待你。你要记住,你是怎么拿到的它。” 轰一声! 天崩地裂,陈千跃全身的血气在抽离,这句话像一个惊雷掉在她面前,她眼看着雷如何撕裂大地,而她不由自主地掉进那裂痕中去。她咬紧牙关,预备承纳那一份屈辱,可自己选择的,又真的能叫屈辱吗。 “不是要尿吗?尿吧,就在这。”他说。 尿液淋在奖座上,也不过就像眼泪掉进地毯里,可以悄无声息地进行。小刀,对不起。 前程 下棋 母亲(1) 母亲(1) 母亲,她有一双坚毅的眼,在无数个黑夜中,小刀曾看见那双眼睛里迸发出灼人的精光。第一次看见时,小刀就不害怕。正是因为有那样一双眼睛,小刀知道,事情就有希望。 人的记忆有多脆弱啊,再痛苦的往事,只要过上一段时间正常的日子,它就会淡了,再怎么努力去想,都没办法重新体会那种切肤的痛。或者这也是人之所长,因为人人都需要把日子过下去。 母亲说,刀韧,无论如何,要活着,或者哪天你也想到死,那就别白白便宜了让你活不下去的人。永远别示弱。过下去,就是王。 小刀和母亲并没有真正在一起生活过,某个年纪之前,小刀甚至并不知道她的母亲是谁。作为生日礼物获得的关于母亲的信息,把小刀带入了那条窄窄的暗巷。巷子两旁污水横流,人类的生活垃圾和动物尸体就躺在那些污水之中。那时年少的小刀没敢走进去,她只是望着巷子的尽头,却觉得永远望不到尽头。也许是出于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应,在小刀踌躇之际,巷子尽头的门开了,她才惊觉,原来黑暗真有尽头。母亲与小刀就在巷子的两端遥遥相对,她们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向彼此靠近,只是遥远注视。小刀眼睛里看见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一切都暗淡枯燥,唯有一对眼睛叫人印象深刻。小刀届时有个奇怪的念头,有那样一对眼睛的女人又怎么会把自己送进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的呢? 小刀一次次地来,母亲也一次次地站在巷子尽头,不知道她是原本就一直站在那里,还是因为知道小刀要来所以才在等她。尽管如此,她们仍旧没有说话,也从未靠近。巷子长长的,一地腐臭,巷子好像也并不很长,小刀能看到母亲的眼神。每次都是小刀先调转回头,她想她没勇气,没勇气用她干净的鞋子踏过那些污水,没勇气经过死不瞑目的动物,没勇气看到秩序井然的生活背后的肮脏杂乱,她没勇气相信那个人真是她的母亲。 在一个夜里,小刀久未入眠,她似乎感觉到一种古怪的吸引,她披衣望月,月亮皎洁,如她的双眼,多像她,真想她。小刀忽如梦游般无法自控,轻手轻脚地经过亮洁的大厅,推开门,小步紧走,又瞬间再也不能忍受般地狂奔。天上的月始终守护,远方的潮汐声声不息,小刀的眼里迸出热泪,她不知道为什么,可她不再需要弄明白为什么。巷子依旧如墓,多了些形迹可疑的人,他们穿闪于巷口,若隐若现,小刀感觉到危机四伏,她攥紧了手心,站在离巷口最近的大路上怔忪。 叫声从巷子里传来,说来也很奇怪,小刀一瞬间就能分辨那是母亲的声音,她们从来没有说过话,可小刀却觉得浑身被温水充盈时,有过那样近的声音,那是她还在母体之内吗?人影如鬼影憧憧,无人对那叫声有反应,小刀再次攥紧了拳头,冲过了大路,在巷口停留,须臾间,她已冲向她从没有勇气去往的尽头。 叫声没了。尽头的门黑洞洞的,霉味丝丝浸入这里的一切,小刀的手臂上沾上了一两朵死去的菌子。她想敲门,却觉气氛诡异,不敢敲,也似乎不能。一旁有同样黑洞洞的窗,小刀凑上去,什么都看不见。真如墓穴,只有死寂。 她感到彻骨的寒意,脚被钉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同木头缝里生出的菌子,除非被人采了,否则只有烂掉的命。是母亲采了她。无言的漆黑的夜里,忽然一双眼眸折射着冷月的光。那是母亲。她的目光将小刀采摘,她在窗内,始终没有出来,但是小刀读出她眼眸的深意。 她叫她快走。 小刀没走。因为她还没有找到刚才那些叫声的答案。是母亲的叫声吗?是吗?小刀若是这样走了,母亲怎么办呢? 门开了,那门厚重极了,洇满了潮气,触手是湿的。母亲缓缓从门后出来,小刀看见她垂下的双手是黑的,随即传来腥味,小刀怕极了,可她还是没有走,她离母亲是那样近,她甚至可以感受到母亲的体温,可月色暗淡,她竟看不清母亲的脸,只有那双眼,坚毅果决。可能是看小刀始终杵着不动,母亲猛地上前来推了小刀一把,那一推之下,小刀硬生生踏入了小巷,母亲的力气很大,比小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的力气都大,门又关上了,一切恢复死寂。母亲像墓中幻影,不忍吞噬小刀的灵魂。小刀穿来的白衣上留下一个血手痕,母亲的掌纹就刻在她身上。同时,她感到下腹酸胀,她的身体中第一次涌出经血。她抬头看见月亮。 一个女儿的命运,就是她的母亲。自那个夜晚,小刀无数次站在母亲的窗外,寻求那一双眼睛的抚慰。那双眼睛也确实无数次望向她,尽管无言,尽管她们没有再靠近过。可小刀感觉到她的命运在发生改变。母亲的双手总是黑的,沾着不知什么血。小刀奇怪起来,母亲每夜每夜,都在干什么? 小刀夜半出逃之事败露,若不是被一个磨牙把自己磨醒的男孩撞见,小刀甚至觉得很快就能和母亲说上话。她被换进了单独的房间,门窗有锁,门口有人。小刀从那带着防盗窗的窗户望出去,被铁栅栏遮住的月亮只露出一层光晕,更多时候看不见。 轮番有人找她谈话,追问她出逃的理由。理由?小刀不能说。那是她的秘密。也是她与某个人的秘密。闭口不言,就像母亲。双目灼灼,也像母亲。 “你不会是找到家人了吧?” 不,不能说。依旧不应不答。铁栅栏后的月亮就连晕影也淡了。 “是妈妈?” 母亲。是母亲。小刀暂且不能喊那个女人“妈妈”,对她来说,妈妈是用日常积累出来的词汇,而母亲则是血骨相连,天生的。她不能想象母亲成为妈妈时,会如何与她相处,她会对她说什么?会带她一起去做什么?会对她笑吗?可如果能想象,她又怎会和她分别。小刀于是摇头。 “不是就好。不要犯傻,人只能被抛弃一次,再有第二次,就是自找的了。爱你的人不舍得扔掉你,她会无论如何都把你带在身边,就算在多困苦的境遇中,她都无法忍受与你分别。不早了,睡吧。” 小刀脸上有湿冷的水渍。 那天夜里,她做梦了,那条暗巷变得光明灿烂,两旁布满绿植鲜花,一派馨香中,母亲仍在尽头,她背对着她,似在准备饭汤,小刀往前走,脚下就泛起涟漪,涟漪一朵一朵,像小小的浪,连接着她和母亲。小刀叫了一声,妈妈。母亲转过身来,她的双眼被一道阳光遮去了,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她要说什么,她会说什么? 下一刻,一片漆黑,小刀惊醒,只有防盗窗外一望无际的黑夜。 母亲(2) 每个人都有母亲,可每个人和母亲的缘分又都是不一样的深。从母体中抢夺母亲的生命能量,以其血肉滋养的那个胚胎降生于世,第一声爆发的是啼哭,因为再没有一个环境能如在母亲的身体里那么安全、理所当然、强取豪夺而不用付出代价,黄金时代结束了,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个由本性中充斥着掠夺、侵占、猜忌和暴虐的性别而控制的世界。小刀从很年少之时就参悟了孕育这件事情在失权的境况下会给“母亲”带来致命的毁灭,即便那时她本身也是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她却仍旧始终没有一刻怨恨过母亲。她似乎天然就对借助母亲的身体而来到这个世界带有愧意,若不是她自己还是个胚胎时那么拼命地抢着母亲的养分,她是不可能会来到这个世界的。来了之后没能和母亲继续相守,也就是她们的缘分只够那一小段日子而已。每个人都有母亲,从一开始就欠母亲很多。 被限制行动的小刀蛰伏着,耐心等待再次被信任的时机到来。人总是要因势改变策略,不可一味莽勇。很奇怪,从来没人教她这些,可她好像天生就会,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坏。然而她又不用那些东西去害别人,当然了,前提是别人没害她。她总是不动声色,是那种最不起眼的角色,可她又凭借着那股不动声色,要到了她要的一切。她从小就是孩子王,和那些靠武力称王的恶男童不一样,她从来不攉攉拳头,得原始到什么地步,才会张嘴闭嘴都是“绝对力量”呢?起初那个毛发旺盛发育过早的男童对她很不服气,叁番五次找机会寻她麻烦,然而小刀又次次绵里藏针,没等对方明白过来就已经把对方带进了沟里。她逐渐也厌倦了那种较量,毕竟不论她再怎么有自己的智慧,一旦要与人较量,免不了得接受对方的一套逻辑想法,她觉得那有点降低她的水准。她如今是让着他,他便以为可卷土重来,他的运气也算不错,就被他抓住了小刀逃夜。有时候一盘输了,倒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懈怠了,轻敌了,若是碰上对手始终保持状态,那不就得输了。原来小刀很早以前就明白那个道理,怎么到了苏鼎这里,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过了一段时间,小刀终于重获自由,她出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那男童,男童对小刀还是犯怵,他也没想到小刀那么快就能出来。他全身每个毛孔都戒备着,曾经一次次的败绩让他对那个平平淡淡的女孩有种既恨又惧的矛盾情绪。似乎看轻她是最正常不过,可谁又真的敢看轻她? “我可以配合你,让你当老大,从此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刀告诉他。 男童觉得不可思议,他还以为她是来宣战,谁知她来投降,心里一下子失望,随即又狂妄起来,得意一扫他此前毛孔里的战栗,浑身酥酥痒痒。 “女的就是女的,再怎么强,还是因为没遇见事儿,把你吓一吓就讨饶,亏我之前还挺看得起你。” “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不急不缓的语气,却有着始终让男童学不来的威严,她坚定地说话,他就不敢不听。 “你、你说啊,谁急了?我看是你急了。” “我有个条件,你之后得每个晚上都陪我去个地方。你答应的话,老大让给你坐——”虽然小刀觉得老大二字很蠢,她也从来没想当老大,没把自己看成老大。可对他说话,不用这种词又不行——看吧,这就是她此前倦怠的原因,每次都得强行降级配合他。 “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疯话?你忘了你就是因为晚上偷溜才被关被罚?你不改就算了,怎么还拉我下水啊!” “你敢不敢?不敢就算了。” “你说谁不敢?” “谁嗓门大谁不敢。” 男童语塞,他承认这个姓刀的女孩是个难缠的角色。她总是给他出难题。在这里,每个大人都款待他,他是少数的男丁,要是遇见危险,她们是都得指望他的。除了她。她好像从来不把他放眼里,不咸不淡的眼神又时时刻刻在嘲讽他似的。 “你说话算话?” “你不敢就算了。” “我再说一遍,我没不敢。但我不信你。你有得必有失,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答应你的条件。” 小刀冷笑。明明是让他当他想要的“老大”,他倒还谈起条件来了。不过她得完成她的计划,姑且听听他的条件好了。 女孩的冷笑在男童的眼里就是一种示弱,他觉得她的笑是默许,于是壮着胆子说:“你得让我亲你。” 小刀歪着脑袋,没明白他是怎么拐到那里去的。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脸上的冷笑已经扩大,都快要冷哼出声了。可是男童继续一意孤行地误读,他几步过来,肉墩墩的肚子肉一颤颤的,他一开始想亲脸,可是凑近了,又想亲嘴了,他一点点朝那个捂不热的女孩靠近,他能闻到她的气息了,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他此前以为女的都是香甜的。 下一刻他也没明白怎么一回事,他已经被紧紧地摁在了墙上,水泥沙砾外墙十分粗糙,摩擦得他脸痛,然而他不能反抗还有个原因,很难以启齿,他甚至觉得那个姓刀的是神经病,因为她死死捏着他的鸡鸡,他的小鸡鸡啊,很多人都说他的那个小鸡鸡是最值钱的!她把他最值钱的宝贝像捏烂泥一样地捏着,他痛得撕心裂肺的,大声哭喊起来,然而她大概早有防备,才约他到了这个少有人来的角落。等他求饶,小刀也没彻底解除力道,最后是看他的鼻涕要滴到自己的手,她才愤愤地甩开他。 不用武力,不代表不会,可笑的是有些人不动武还真不行。小刀冷着脸:“还敢吗?” 男童大哭,话都说不清楚。小刀听着心烦,喝道:“别哭了!” 哗——哭声立即收住,只有一抽一抽的哽咽,以及连连点头,他的意思是,你才是老大,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小刀不怕他告状,量他也不敢,之所以要他入伙,就是想拉他下水,他也成了共犯,那他还告什么状,再说,他一直想当什么老大,这样的诱惑,他抵抗不了。虽然觉得要和他一起走过那些夜路很不舒服,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是夜,按照计划,一切进行得很顺利,穿过幽暗的路,一路朝着目的地狂奔,被禁锢了的时间,不知母亲她还好不好?他们说,如果母亲爱她,就不会抛弃她。小刀想,他们懂什么,连女人都不是,连母亲都不是,就敢随随便便定义,也真不愧是他们。 母亲(3) *本章涉及不适情节,请酌情阅读。 也许是因为还有个别人,小刀今天在穿越那条暗巷时,不像此前那么害怕,倒是男童一边干呕一边不断地踩进污水,又因为溅起的脏水而叫得如鬼哭。小刀不理他,熟门熟路地去了那扇窗户旁,她望进去,什么都没有变,唯独母亲不见了。是因为今天来得比较早吗?母亲呢? 小刀沿着那房子看了一圈,隐约感到哪里有热气,像是谁在做饭。平日该是最温馨的做饭,到了这里也变得莫名诡异。 “喂喂喂,你没走错地方吧,你怎么来鬼屋啊,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快回去吧,你没听见奇怪的声音吗?” 听见了。剁肉的声音。那声音来自深处,在漆黑的某个地方,是有人在剁肉、烹煮吗?一种极端的不祥笼罩着小刀,她觉得什么不祥?不敢想。 “这里到底是哪里,你来这干嘛?喂,我要先回去了,我不管你了啊!” “嘘——” 压低声音但压不住吵吵嚷嚷的是即将要变成孩子王的男童,他紧躲在小刀身后,既想走,又不敢走。小刀止住他的慌乱,竖起耳朵听,她没有表现出一丝反常,只有她知道,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突然之间,母亲的身影出现了。她仍旧双手发黑。男童几乎在同一时间惊恐地叫起来,他一边叫一边拖着小刀往外跑,嘴里叫着有鬼。小刀犟着,执意往母亲处走去。不同于以往,母亲没有推开小刀,也没有进屋去,她只是站在原地。这让小刀得以看见她的身体,她浑身上下有多处在渗血。而有些渗血处,本来就简陋地包扎过。 没人说话。时间仿佛有一瞬间从她们的世界里消失了,小刀想,啊,她似乎曾经梦见过母亲在烹饪呢。这也算是梦境照进现实。然而遗憾的是,梦里的遍地鲜花和阳光都没有。 “你,你受伤了?”小刀问。 可是母亲没有回答,因为显然,男童终于看清了母亲手上黑黑的全都是血污,他向后退,跌倒,又挣扎着爬起,两腿之间已经有了尿渍,小刀突然后悔把他带来,也许那是她犯的最严重的错误。没等她转完念头,男童屁滚尿流地往暗巷之外跑去,没了影。他的动静制止了母亲说话。 寂静重回小刀和母亲之间,今天不一样,小刀想,不知道哪里不一样,可是又十分不一样。 母亲朝她走来,她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小刀看见了,那是一张同样平淡的脸,脸上有沟壑,尤其是嘴角有两条极其深刻的纹路,仿佛她从来都紧撇着嘴,命运没有给过她放松牙关的机会。她的眼睛依旧那么亮,她的脸色苍白极了。 “你受伤了?”小刀又问一遍。 “你叫什么?”母亲问她。 小刀犹疑地用视线锁定母亲身上的血痕,一处两处叁处,说不清到底有多少,得去医院,要去医院!却不能动。因为她听见母亲的声音,那么柔和,原来梦里的鲜花和阳光,就是母亲。 “刀韧。” 母亲轻轻地笑了,她晶亮的眼睛里,有几点更亮的光闪闪,她仍旧柔和地说:“记得我当年把你放到那里,身上什么都没有,我自己都半人半鬼,又能给你什么?可是我想,我要给你一个名字,一个和他们期望的不一样的名字,你要跟我的姓,你要姓刀,可是刀还不够,刀容易卷刃,容易生锈,容易变钝,刀太不耐用,所以你得是一把有韧性的刀,你要永远保持锋利,只有你足够锋利,即便是一把工具,用刀的人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刀气伤人。刀韧,你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为什么要把我放到那里。”小刀平和地问,她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她只是单纯地好奇,她相信母亲有她的理由,她想知道那个理由。 “刀韧,做了母亲,不是只有伟大一条路可走。走不通,就要想别的办法。更何况,有些人成为母亲,也是没的选。” “他们说,如果母亲真的爱她的孩子,无论遇见什么事,什么困难,她都不会抛弃她。”尽管没有怪她的意思,可那话说出口,却已是带着那夜的他人的质疑。一个人再如何谅解,却似乎总会继续伤害最亏欠的人。 母亲摇摇头:“得学会认输,认输很要紧,是人就会输,那不丢人。把所爱之人困于水火,强逼她一起在炼狱里过活,叫爱吗?也许吧。但我不是那样的爱法。刀韧,我认为作为母亲,要因势制宜,我已知我在地狱,又怎可能留你在身边?” 母亲蹲下来,第一次拥抱住小刀;这也是小刀第一次被人拥抱。她想,爱这个字,真怪,爱让人分别,爱让人哭泣,爱又让人在无数次迷路后再找回来。母亲的身体温热,甚至是滚烫,她的心跳也很快,通过那颗心,小刀感觉到血脉之中属于母亲的部分在苏醒。 “母亲。”小刀喊。 身上母亲的双臂环绕更紧,小刀感觉到背上滚烫的,不是母亲的双臂,而是她的眼泪。小刀也哭了,她箍紧母亲的身体,却感觉到母亲的颤抖。 “你受伤了吗?得去医院。走,我们走。” 一种亮如白昼的诡异光芒没有预兆地突然亮起,把这暗巷的每一寸都照亮了,那和梦境中的亮不一样,此刻的亮,冷酷而生硬。小刀回头,看见跑走的男童又回来了,并且找来了一群穿制服的人。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让人胆寒,小刀立即想到母亲的伤,她想让他们送她去医院,她转头去找刚才还拥住她的母亲,可一转头,一束过分亮的光把母亲的双眼遮住了,她根本看不清母亲。 尸体被他们从那漆黑的屋中抬出,面容安详,一个男人。又有人从屋中端出了热气腾腾的锅。有人在墙角呕吐。有人在惊呼。一切都乱糟糟的,太乱了。 小刀想,她得赶快带母亲离开这里,母亲呢?再次找到母亲,小刀看见的是一副闪着银光的镣铐铐在她的双手上,那双手上的血污,此刻已经凝固了。小刀喊:“妈妈!” 母亲回头了,她忽而用恶狠狠的语气对她喊道:“刀韧,活下去!无论如何,要活着!或者哪天你也想到死,那就别白白便宜了让你活不下去的人!永远别示弱!” 母亲被人摁进闪着冷光的车灯的车里,她还在喊:“刀韧,过下去,就是王!” 小刀和男童被人送了回去,男童大病一场,再醒来,人迷迷糊糊地总是说胡话,小刀被严厉地惩罚,一直到她之后永远地逃离,她被关了整整一年。小刀十六岁出逃,如今想来,恍如隔世。人果然是健忘的。 苏鼎的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小刀颇为恍惚地定了定神,才想起此时的自己已经离那个在暗巷中的自己过去了快要二十年。她一直将那个秘密牢牢地藏在心底,没人知道,不可能有人知道。可是苏鼎知道。 “你的母亲起初被指控谋杀,可是后来又一再搁置,那里头牵扯到秘密——你的母亲如何谋杀是个秘密。刀小姐,你始终在想办法救她,你相信她没有谋杀,可即便你,也问不出她的秘密。你既然不肯讲故事给我听,没关系,我可以给你讲。我知道你母亲的秘密。” 小刀猛地抬头,迫切,一个困扰她也将近二十年的疑问,难道真的可以从苏鼎嘴里轻松得到答案吗?等一等,她准备好了吗?如果答案是她不想听的,她该怎么办? “刀小姐,看你的脸色很不好,你是否想要休息一下,或是我们速战速决?” 小刀沉默。答案,答案。母亲,那个有一双坚毅倔强眼睛的母亲,那个隔着一层玻璃,死也不肯拿起探视听筒的母亲。 “你说吧。”出人意料的,小刀的声音无比平静。 苏鼎细细地看了小刀一眼,他霎那间想到一句话,有其母,必有其女。只有狠角色,才能生出狠角色。他倒是很欣赏小刀的母亲,正如他也欣赏小刀。她们平静无澜的表面下,却是深不可测的决绝。真狠。 “那个男人,死于……阮病毒。刀小姐,你知道什么是阮病毒吗?” 小刀微怔,不知作何感想。 “人类要染上阮病毒,刀小姐,只有一种可能,而那不可不说是刻在基因里的禁忌吧——”苏鼎顿了顿,好像即便是他,也一下说不出口,终于他缓缓吐出叁个字,“吃人肉。” ——或者哪天你也想到死,那就别白白便宜了让你活不下去的人。小刀的世界,轰然一声,山崩海啸。 上部完 下部·试玉篇·第一章 试玉篇 1. 其实小刀想要的一直都不是什么远在天边的东西,她想要她母亲平安,还想要自己的事业顺遂,能成大事,偏巧她做的是妆造营生,自然就想在这一行发光发热,成个人物。桩桩件件,都不像是奢望。 可是不知哪里出了偏差,原本只想从苏鼎那里讨点糖吃,现在真成了他手里的刀了。 小刀一直没有想明白,在那个混乱的夜晚最后,苏鼎对她说的话要如何解—— “刀小姐,你还有未竟之事。不要忘了我是请你来担任陈千跃的造型师,她还要在大象奖大杀四方呢。好好做,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待。” 一番话说得简单,可其中却隐去了太多疑问。小刀就有叁大问题:第一,出了这种事,大象奖还能照常办?第二,就算办起来了,陈千跃又怎可能无恙地当一个争上游的女明星?第叁,就算大象奖也办了,陈千跃也去了,可那一位倒在血泊里堪堪捡回一条命的,岂会无动于衷,他就没有后招? 然而苏鼎态度笃定,他甚至在翌日清晨给小刀送来了豪礼,她看着橙色的礼品盒不知他唱的又是哪一出。苏鼎电话追来:“刀小姐,这件事情你辛苦了。” 哪件事情?是中了他的圈套那件事?还是中了他的圈套之后她不能跑,还得继续入局那件事?小刀没问。不重要。能换得母亲安然就好。其实她想要成名,不也就是为了能让母亲的事情水落石出? 苏鼎隔叁差五召唤小刀,那日又在送了礼之后找小刀过去,说可以就大象奖的细节商议商议。小刀出门,车已候着。她真像是苏鼎的专职用人了。 那日没想到会碰到许多人。小刀推开冷硬材质的门,宴客厅里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陈千跃。不施脂粉,可是光彩照人。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前事阴霾。她变回那个不可一世的女明星。 “你……”小刀却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 “你还好吗?” “什么意思?” 陈千跃古怪。她言语中的质问是真实的,不明真相也是真实的。小刀不禁端详她,她像是真的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了。 “哦,没什么。”小刀改口,“你休息了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你休息得好不好。” 陈千跃耸了耸肩:“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就是换地方开电话会,不论我在海边还是山里,总有那么多事情追着我。” “什么电话会?” “你怎么了?”陈千跃给自己倒香槟,冰桶里的冰块咔啦咔啦响,把小刀听出了鸡皮疙瘩,“你的魂没啦?最近还会有第二件事情那么急吗?” “大象奖?” “苏总不在,劝你赶紧把魂找回来。要让他看到你这个状态,被开除我可救不了你。” 古早电视的桥段,失忆?小刀不禁被那荒唐念头惹到了,自己甩甩脑袋。没想到第一个疑问是以这种诡异的方式解决,尽管不知苏鼎用的什么招数,但总之不会是什么正经办法。但看陈千跃能说能喝,样子也没有异常,小刀暂且压下心头疑惑。 陈千跃的手不知何时覆在了小刀的脑袋上,她轻轻地揉小刀的头发,赞叹道:“我喜欢你的脑袋,这样长短的头发毛茸茸的,摸起来真舒服,让我想起我弟弟。” 两声叩门声。苏鼎站在那里,遮住了大半的光:“打扰。” 苏鼎照旧是礼数周全,装模作样。在他自己的地方,故意做出这样的做派。可这样的人实在是老狐狸,你不能抓到他的错处,就连无名火都起不来。 陈千跃喊他苏总,端着酒杯去一旁坐下了。小刀的视线在他两人之间转一圈,最后和苏鼎的视线相撞。他眼里隐有笑意,很恐怖。他当然明白小刀的困惑,他在享受她的困惑。 “陈小姐,刀小姐,二位都是忙人,就不以琐碎冗长让你们难受了。我长话短说,陈小姐,你的舆论口碑形象两极分化,目前是恶评更多,所以这个奖你拿了,不论如何,都会被说是胜之不武,更何况,你还是真的胜之不武。” “胜就是胜,有什么武不武的,又不是武林大会?”陈千跃嘟囔,但多少心虚。 苏鼎笑笑:“能胜之不武,也是一种本事,只不过,为了长足发展,这份不武,还是要给它一点包装。刀小姐,那就看您的了。” 小刀说:“我只是造型师,能起的作用很小,就算有,也很短暂。” “就算只有一瞬的作用,那也足够了。人的心里记不得许多东西,能记得的每个人,也不过是几个瞬间。更何况与他们日常生活并不息息相关的艺人明星,占据的不过就是一瞬。你用这一瞬,去替换那一瞬,就是成功。” 一个美丽魅惑的造型,所谓出圈造型,对艺人是可以起死回生的。之后,经纪公司广撒网,纵向横向继续深耕,自媒体营销号跟上出仿妆,出分析文,出前世今生,就会有人忘记艺人此前的恶评是因何而来。 “大象奖,就像是一场戏。一场戏,戏剧目的不能只有一个。能完成多个的,才是好戏。陈小姐拿奖是一个目的,陈小姐口碑扭转是另一个目的。”苏鼎说完,起身,他确实把这个会控制在最短的时间里,可是对小刀来说,信息量却很大。 “只有两个目的?”小刀问。 “刀小姐认为还有?” 他是不会说的。就算有,不,肯定还有。只是小刀还想不到。她笑笑不再多言。她也尝到受制于人的难堪……他说得对,人记住别人,都是瞬间。那么他给她的,就是无数个细小的屈辱瞬间。 他答应过她,大象奖之后,就能见到母亲,知道当年的真相。她是不信他的承诺的,可他又让她赌。她能不赌吗? “你有什么思路?礼服问哪家买,还是你习惯借?跟你说,礼服我只穿一手的,别人穿过的礼服有股汗味,我穿了过敏。就算借,我也要做第一个借的人。珠宝呢?对了,彩妆和高跟鞋我都有代言,你不必多此一举。” “我得回去想想。” “拜托,没多少日子了,你还这么悠哉?要不是苏总说你让他侄子枯木逢春,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的,我怎么敢用你?用你,可是得罪了和我合作了很久的其他造型老师的。” 陈千跃说起话来实在讨厌,可是小刀看她心无旁骛地说些根本无关紧要的事情,还有那颗仿佛从来没看过黑暗的大剌剌的心,心里多少有些安慰。如果陈千跃忘了,也好。做个讨人厌的女明星,总比堕入地狱要好。 “那我现在回去写PPT。” 这场会面被另一个苏家的人打断,苏彗的出现并不算太意外,但他总是出现得太晚,或者说不合时宜。他来了,小刀要走了。 “小刀。”苏彗叫了她一声,“这段时间,你和我叔叔走得很近吗?” “不算近,他雇我。” “雇你做什么?” 小刀忽然不知道苏彗对苏鼎了解多少。苏鼎那些阴鸷狠毒心机深沉,对他这个天真无邪的侄子又展露多少?教他多少? 试玉2 2 小刀也没敷衍,回家之后,开始仔细研究陈千跃以前的造型风格。结果一个字总结:乱。 基本是,刮什么风,她就做什么造型。她出道没多久,造型却一大把,全无风格,混入圈子里一点都不出挑。可是奇怪,陈千跃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姓名的呢? 再深入查找,真感叹时也命也,此前再如何追潮流,却比不过一张私底下流出的狗仔照,照片里她不施粉黛,面色愠怒,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与她在出席各种活动时娃娃般琳琅的形象完全相反。小刀能理解那张照片为何让人就算不喜欢陈千跃其人也被吸引。 因为那个陈千跃,有生命力。 小刀有了想法,但她要先去找陈千跃聊聊。 陈千跃就像大多数的明星一样,在没行程的时候,不是在旅游,就是在健身。看见小刀,她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普拉提老师把陈千跃在核心床上摆出飞天姿势,陈千跃一边扭曲表情一边挤出几声:“一个影后,两个影后,叁个影后……” 如果小刀没有见识过那个可怖的夜晚,她绝对不会把陈千跃和阴霾联系到一起,没有一点点可能。 “礼服穿哪家?珠宝戴什么?” “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我有几个备选,你挑挑。”小刀把资料递过去,陈千跃快速扫了几眼,就统统打回。不满意。不喜欢。她接着进行之后的普拉提动作,表情再度扭曲,把影后当作读秒的单位,似乎能够让她撑久一点。 “你给苏总吃什么药了?”陈千跃道,“这些东西给网剧女N,人家都不一定看得上。” 小刀也不辩解,态度良好,可又不很在意似的。陈千跃的助理蜂拥进来,帮她多角度拍摄健身照片,小刀站着颇为碍事,识相退场。陈千跃就是跋扈而别扭,小刀觉得,此前没有任何一个妆造师敢把陈千跃往她的本性打造,因为那种性格并不讨喜,确实不讨喜,可人做自己总比假装做别人要得心应手,生命力才是这一行的核心。 苏鼎来问小刀进度,对小刀而言,和苏鼎对话就像是在光脚在钉子上走路,总是要把心提到嗓子眼。她有时候很想一拳头把那个装模作样总在微笑的男人揍翻,看看他皮囊下是个什么样的厉鬼,不免显得咬牙切齿的狰狞,惹得苏鼎频频看她。 “刀小姐在想什么,面色十分吓人。” “……想我妈。” “不必担心,我答应你的事当然作数,只要刀小姐也完成答应我的事。” “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推陈千跃?我没有评论她的意思,只是纵观这一行,一个听话的,总好过一个张扬的,你明知她性格脾气,又为什么要用她。” “这话也在问你自己吧?你也想知道,我又为什么非你不可。刀小姐,或许你不知道,我的偶像是武曌。”苏鼎话锋一转,“陈千跃是个很奇怪的人,你不觉得吗?她像一个彩色气球,飘进了严肃的会场里。不合时宜,荒诞,但是又让人有一瞬间的放松。我找不到另外的气球。” “我不觉得她是彩色气球,我觉得她是一个人。” 苏鼎笑了笑:“她当然是,所以,刀小姐打算怎么装扮她那样一个人呢?” “我已经有计划,只是,她不一定愿意,既然你想达到起码两个目的,你就得让她配合我,她不听我的,但她听你的。” “洗耳恭听。” 那天之后,陈千跃偃旗息鼓,再也没问过大象奖妆造的任何细节。她似乎听之任之,也知自己对自己没有最终决定权。 而大象奖的大面积预热已铺开,这个空降的大奖得到了最多曝光,令小刀一时怀疑此前记忆是否出错。她又好奇苏鼎到底是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今天一出明天一出。而本事无非就是钱与权,钱在权面前又只是个结果,归根结底是苏鼎有外界无法想象的权力,小刀想,如果那些权力在她手里就好了。 会场在苏氏的产业,所以陈千跃得以早早地过去做准备,然而她的团队格外轻松,就算过去得很早,也不见她们忙什么,娱记甚至拍到陈千跃团队骨干在坐着品咖啡享用费南雪,不免大肆渲染陈千跃胜券在握。舆论再度下滑,几近触底。 陈千跃看着那一个个帖子,她自己比谁都着急。她虽然不知苏鼎和小刀葫芦里卖什么药,却知道她们总比她懂谋略。眼下只有信她们。另外,苏鼎说,会给她惊喜。可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也还不见人来。 正想到这里,人就来了。陈千跃正想向小刀抱怨,一转头,看见的却不是小刀。她愣住了,只感觉自己嘴唇在微微颤抖。半天后,她吐出一个字:“妈?” 来人正是陈千跃其母,怯生生躲在她身后的,是陈千跃弟弟。 “淑媛。”其母唤道,“淑媛,弟弟想你了。” 陈千跃当然是艺名,她本名陈淑媛,有个小她很多的弟弟。离开家的时候,弟弟还很小,所以其实她们感情并不深厚。她只是记得,母亲总是帮弟弟理发,弟弟的头毛茸茸的,短短的头发在阳光下看起来很暖。 “你、你们怎么来的,来之前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今天有大事,恐怕没办法招待你们。” “淑媛,坐吧。坐下。伟业,叫姐姐呀。姐姐呀,你不认得啦?淑媛,你弟弟现在叛逆得很,你看他那样子……你老板请我们来的,说今天是你大日子,要请我们来见证。妈,也觉得亏欠你……” 陈母从随身物品中,摸出一把剪刀来。陈千跃认得,那把剪刀是给弟弟剪发用的——专用的。 “淑媛,妈给你理理发吧,伟业,给你姐姐围上披布,快呀,愣头愣脑!这些事你都得熟悉起来,不然以后怎么帮姐姐?” 陈千跃弟弟小心地给她围起了布,他从头到尾都没敢看自己的姐姐一眼,当然,他也不敢看其他任何一个人,他的视线就在目所能及的下方转溜,看这个人的脚那个人的鞋,看花样繁复的地毯,看自己的新鞋,又觉自己的新鞋很滑稽。他难以想象这样的地方有他的姐姐。可是布一盖上,他又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他很小的时候,很小很小,就能读懂每当这块布盖到自己身上时,彼时还在家的姐姐眼睛里会流露出怎样的一种羡慕之情。他很小就能读懂。 小刀坐的车子半路抛锚,刚刚赶到。幸好她要做的事情不多,不至于耽误。她到陈千跃休息室的时候,意外看见一位妇人在收拾剪发用具,再往里一看,陈千跃一头狗啃似的短发正对着镜子发呆。离她不远还有个埋着头的少年,他只露出头顶一个旋,仿佛用那旋看世界。 小刀想起陈千跃流泪愤恨地说起她的母亲弟弟,是那个可怖夜晚里,陈千跃反反复复念叨的。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以这样的方式相见。她猛然间想起自己问苏鼎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是陈千跃,或者又为什么是她? 只是因为她们有可拿捏、必被拿捏之处。她们都对母亲有无法戒断的执念。苏鼎其人,可恶就可恶在,拿人七寸又稳又准,且一招鲜。这样的招数对小刀管用,对陈千跃也管用。 试玉3 3 陈千跃的头发被剪得太短、太乱了,完全没有办法补救。有些部分,甚至像是寸头那般只剩几毫米的头发。小刀看向陈千跃的母亲,她有一张同陈千跃形似但不神似的面孔,面上的沟壑全都向下,她也不是个快乐的人。此刻,陈母的嘴角下撇,以极端的防御姿态对准了小刀,手上的那把剪刀刀尖对外。 “他说的惊喜就是这个。”陈千跃笑了笑,“确实很惊喜。” 经纪人好似也被提前打过招呼,一言不发,没人敢对这件事发表看法,没人可以有看法,说到底,那是家务事,只不过不合时宜,可再不合时宜,陈千跃本人也没出声反对,今天是她的大日子,今天是她的场合,虽说大家都是一个团队,可曝光率到底还是她得最多,利益也是她占大头,她愿意,谁敢替她不愿意。 “这个惊喜也不是给你一个人的。”小刀余光里瞥见陈千跃的弟弟,觉得心烦,立即道,“清场,我要工作了。” 似是感应到小刀这火是发到了儿子身上,陈母一下挡在儿子面前,剑拔弩张。“我们是家里人,她是我生的,这是她弟弟,最最亲的唯一的弟弟,清场轮得到我们?” “现在是我要工作,我要清场,你们不是我的家人,我不是你生的,那也不是我弟弟。我工作不喜欢有外人在场。请吧。” 陈母看小刀面无表情,又见她穿得松松垮垮一个板寸头,脸上也没像别人画着妆,整个人根本不像这一行里的,多少看轻。她很讨厌这种女人,女人不像女人,又拽又横,恨不得比男人还厉害上天似的。于是陈母偏不离场,就要跟小刀对着干。 小刀向来是不喜欢无聊的置气的,更何况同一位长辈置气?她只觉无奈。也再度明白了陈千跃性格里的别扭是从哪里来的。一个女人的命运就是她的母亲,这句话放到陈千跃身上格外衬。小刀随即也不说什么了,打算帮陈千跃把落在身上的碎发清理干净。 “出去。” 陈千跃突然说。 众人皆一愣,看向那个沉默很久的女明星,她凌乱的超级短发下,一张脸煞白,可嘴唇却被她咬得血红。她没看任何人,所以大家也不知她那两字是对谁说的。 “出去。”陈千跃又说。 见识过她的脾气,经纪人助理团队率先离场。小刀和陈母都没动,陈千跃弟弟想走但不敢,只是瑟缩在母亲身后。陈千跃缓慢起身,她对着镜子看了这么长的时间,好像这时才刚刚缓过神来,明白镜子里的人是她自己。她把落在眼睛附近的碎发大致清理,有些落进眼睛的刺得眼睛发红流泪,她用一瓶眼药水冲干净眼睛,转身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站到了小刀和陈母中间。 然后,陈千跃面向她的母亲,说:“你们,出去。” “淑媛,你现在脾气变得差了。我们是来看你的,你说你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有给伟业喝就算了,你摆出一副大牌的架子来给谁看?你耍大牌给我看呀?你是个血泡泡的时候我就你是妈了,把你养大不容易的。你现在跟这样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混在一起,变得真真戾气很重。弟弟一直在家夸你温柔善良对他好,我看是他太温柔、太善良。给你剪坏了头发,你不高兴了,你就明说。” 陈母四处找,想找扫帚无果,最后竟弯腰用手在地上捞陈千跃的头发,她往随身的挎包里塞陈千跃的头发,嘴里道:“我全都给你弄干净,我是白来了,本来是要看你领奖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奖还没颁,人家就说你可以领奖。我想这种事情你自己心里是最清楚,我也不好多说。我把这些全带走,干干净净,你就当我和弟弟没有来过。伟业,你愣着干什么,一起来给你大明星姐姐当清洁工啊!” 陈千跃半个字都没再反驳,她只是泄了气,疲软地瘫在沙发上,看样子根本没有心思为颁奖礼做任何准备。等陈母骂骂咧咧和陈千跃的弟弟离开后,陈千跃才哭着舒出了长长的一口气。她说:“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羞辱我?” “擦干眼泪,陈千跃。我们要做准备了。” “还准备什么?我现在已经跟一个疯子差不多了。” “别人就是想把你逼成疯子,你别随了他们的心愿。” “你说谁想把我逼成疯子?我妈?还是苏鼎?算了,算了,疯不疯的我都不在乎了。随便吧。” 陈千跃每次碰见母亲,都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不能动。她哪怕知道当时那一剪刀下去是会出大事的,可她还是不敢动,不能制止。因为那个时刻,对她而言,是难得温情的。她从镜子里看到窝着头在后面躲着的弟弟,她就更不可遏制地想要持续那个时刻。 “不行。而且,如果你是疯子,也更要拉几个垫背的——疯子不负法律责任,忘了?” 陈千跃被小刀眸子里的灼灼光芒弄得心头一震。只是,再怎么手眼通天,她如今这状况也难以挽回。 陈千跃叹了口气。 “陈小姐,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石破天惊。而且需要冒险。我已经能想象到它掀起的狂风巨浪,你也许还会置身于危险之中。可是,如果你愿意,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一定会拯救很多人于心火之中。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在我原本的想法上,陡生枝节,可又未必不是好事。不破不立。” “什、什么事情?” 小刀把计划跟陈千跃说了,眼见着陈千跃越来越不安。她听一半就捂住耳朵:“别说了,不可能。” 小刀也知道,这样的举动,对陈千跃这样的人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别说她心里对这件事背后的观点抱持怎样的看法。 “这是唯一的办法。虽然把这样的事情作为’办法’,是亵渎的。但我想不到更好的说辞。”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还想让我混吗?再说,苏鼎也不会答应的。他是来让你造型,不是来让你造孽。” “你觉得这样的事是造孽?你觉得,比起……”小刀气急,她很想出一口恶气,可还是忍住了,她不想浪费时间,或者说,在错误的时间反复去证明自己所相信的事情是对的。一切都是天赋,机缘。没开窍,没到时间,也无法强求。 “既然你不同意,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你还是尽快找苏鼎看看他能怎么补救吧。” 可是陈千跃又觉得小刀刚才那样的眼神她不是没见过,是在哪儿见过呢?她的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片雾蒙住了某些部分。她敲了敲脑袋,却触碰到自己乱糟糟的短发。她望向镜子,小刀在收拾东西。她想起苏鼎,想起他的眼睛。陈千跃想,她不喜欢他的眼睛,太冷了。那是能剐人肉的眼睛。可是小刀的眼睛,她喜欢。小刀的眼睛细长也像是能剐肉,可她剐的好像不会是她的肉。要是有一天她在濒死时,同时看到苏鼎的眼睛和小刀的眼睛,她一定会觉得前者是地狱来的,后者是拉她回人世的。 “别走,小刀,别走。我都听你的。”陈千跃说。 试玉4 颁奖典礼如期开始,这个场合注定是在某种叙事之下的争斗,看着盛装的人群,和会场外被粉丝和记者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大路小路,小刀越发感觉到这是一场硬仗。她隐在喧嚣里,不着华服,也无妆扮,可她心里还是紧张,这一晚,与那一夜一样,陈千跃再度只身背负两人的计划。 陈千跃从准备室出来,所有人倒吸凉气。经纪人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千跃,你确定吗?” 陈千跃脚步顿了顿,她确定吗?她没做答。片刻后,她又继续朝前走。她的团队战战兢兢,不知该不该跟住她。平时习惯了给她提裙摆的助理们,今天只觉得她是疯了。 “你知道别人今天都是什么造型吗?”经济人虽然知道陈千跃是苏鼎的人,也轮不上别人插嘴,可陈千跃到底还是攸关许多人的性命,终于拿出手机打开了各家工作室账号,“都很用力。我之前备选了几家vendor,现在联系他们还来得及的。” 恰逢一位与陈千跃年纪相仿、定位相似的女星路过,远远看去,女星如身披霞彩,脚踏祥云。细看,女星的高跟鞋足有十公分,她的脚背弓成了山丘,每一步都走得辛苦;她提着层层累累的裙,那些嵌着银葱的薄纱堆迭起来,随着动作而散发光泽,裙摆绵延,其后有四五个助理协助左右。女星团队浩浩汤汤经过,根本没有留意到陈千跃。陈千跃也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视角去旁观她的对手,她以前很不喜欢她,说不出为什么,反正哪里都不喜欢。可今天看来,好像她不喜欢她的点都显得不那么硬气了。她只有一个念头,原来她们这样的人,离了别人,走一步路都困难。 “她穿上超季款了,看来之前她拍的那个内页效果不错。”经纪人瞥了陈千跃一眼,“我们虽然不需要去撕资源,可是……” 陈千跃走入了人群视线中。当然,迅速激起了千层浪。一瞬间,那些疑惑的、嘲讽的、看笑话的、好的、坏的目光把她包围了。 “那谁啊……谁?她疯了吧……” “是什么意思啊,就那么胜券在握?黑幕……” “受什么刺激了,难道被抛弃了?” “她这是没钱请造型师还是人缘太差接不到衣服啊?” “拍下来了没?快发快发,抢在第一个发!” 陈千跃的手心冒汗,她感到自己的嘴唇在发抖,她只好紧抿住嘴,用小刀教她的呼吸法来调节,不过,收效甚微。 陈千跃的大粉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哭了,不是因为激动,是因为失望。大粉留下一句话:“陈千跃,你在乎过我们吗?你在乎你自己吗?” 很快,陈千跃的各个站子都黑了头像,宣布永久闭站。 红毯尽头,主持人面露难色,不知该怎样采访陈千跃。“千跃,千跃今天……今天很与众不同。请问为什么选择这样的风格呢?”听得出已经在尽力组织语言。 陈千跃看着闪个不停的照相机,那是最新的360度环型照相机,可以把每个人的每一寸都原原本本地拍下来。她忽而有种抽离感。 “哦,红毯又迎来一位美丽的嘉宾,撞车了撞车了。”主持人往前走,迎向那个霞彩满身的女星,她已经把聚焦在陈千跃身上的注目给抢走了。陈千跃默默地往会场里走。 好巧不巧,两人的座位紧挨着。 等对方也坐下来,陈千跃真正感觉到蚂蚁啃噬肌骨是什么感觉。她甚至想马上逃离这个场合。坐在她旁边的人就连呼吸都让她感到无地自容,她想,这简直像过去在家里,当她看见母亲对弟弟的关怀时,自己心里产生的震动。当了所谓的明星后,大多数时间,她淡忘了那种羞耻。此刻,一切都回来了。 “我知道今天会是你。”对方轻轻说了一句,“可我没想到你连装都懒得装了。” 无言以对。 “你知道我为了穿身上的衣服,付出了多少努力?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需要是你,就能赢?” 转眼看去,对方的面上仍旧挂着端庄美丽的微笑,她目不斜视,连看都没看陈千跃,可她用寻常语气低声说出来的,却都是控诉。她们本来没有什么区别,是什么让她们有了区别?她们本来也没有仇怨,是什么让她们分崩离析? “我从来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对方说完这句话,起身,似乎要去找主办方调换位子。直到开场,陈千跃周围像是有了结界,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坐,只有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 狗啃般的超短发、连瑕疵都没有遮的完全素颜,身上披着酒店的浴袍,脚上踏的是拖鞋——这就是陈千跃今晚的造型。 舆论甚嚣尘上,已经有许多人认定,陈千跃是疯了,精神出了问题。她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让会场里的每个人都心有戚戚。 颁奖开始,走过场似的,把一个个萝卜插进一个个坑,那些得奖的明星站到台上,视线不可避免地要在陈千跃所坐的方位转一转。 终于,奖项来到了最佳女主角。主持人插科打诨一番,请出了颁奖嘉宾,令陈千跃惊奇的是,颁奖嘉宾竟然是苏鼎。 一些零星的片段骤然在陈千跃的脑海深处浮现,有苏鼎,有她自己,还有小刀,还有个别的什么男人……陈千跃脑袋剧烈疼痛,耳鸣伴随着头痛一起袭击她,苏鼎的声音变得不真切,他说了些什么,台下众星便集体笑,集体鼓掌,集体欢呼。他打开了信封,要揭晓这个奖项的得主究竟是谁。大家心中有数,倒也期待,他们要看那样一身打扮的陈千跃走到台上拿奖,这可是古今中外未曾有过的,放之四海而皆是大笑话。 “首届大象奖的最佳女主角是——” 苏鼎特地在此停顿,场内静可闻针落,陈千跃深呼吸一口,复盘小刀教她的说辞。 “女主角是吴述异。恭喜吴述异。” 啊? 一时之间,没人能反应过来。就连刚被点了名字的吴述异本人,也讶然地盯着台上。苏鼎随即鼓掌,他的掌声惊醒了主持人,也带动所有人开始鼓掌。这些掌声把场内诡异尴尬的氛围给盖了过去,吴述异在团队簇拥下站了起来,整理礼服,款款上台,尽管所有人能从她的步伐中看出她的震惊。然而视线最后还是落到了某个聚光灯不曾照拂的座位,陈千跃一脑袋滑稽碎发,伸长着脖子,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要说震惊,没有人可以比她更震惊。要说丢人,也再没有人可以比她丢人。今天晚上,陈千跃值得一个最佳女主——但是丑角。 眼泪一颗颗砸下来,然而陈千跃依旧是麻木的,她想,她是被联合起来耍了吗?她如此地放手一博,得到的却是如此可悲可笑的结果吗?刀韧,苏鼎,他们是一伙的吗? 奖项还在继续,还有最佳男主等大奖没颁。众人也因为陈千跃的这个意外,突然对奖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没有人再关注她。此时,一个黑影压低了身子接近了陈千跃,以自己的手掌心握住了陈千跃冰冷颤抖的拳头。陈千跃一愣,来人是小刀。她有千万苦楚和愤恨要发泄,正要发作,却见小刀微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那笑容里是毋庸置疑的笃定和把握。 “放心。”小刀说。 试玉5 大象奖的新晋影后并非陈千跃,这件事情比陈千跃拿了奖还要怪。陈千跃仿佛是牌桌上的惯犯,她使不使千,总之都让人生疑。但问题是,当所有人都准备抓千,赢家却另有其人。再加上颁奖典礼当晚陈千跃的诡异妆造,一时阴谋论四起,同时被架在火上烤的,还有吴述异。这个人一定有更强的推手,所以才能把陈千跃的影后给截胡。一个奖,大家关注的并不是演技实力,而是各方势力,这个奖算是完了。 几天后,一家以深度报道为主打的老牌媒体,突然发了一篇万字对谈稿,标题为“房间里面有多少大象?”受访者,陈千跃。 这是一篇横空出世的报道,一时间,各大指数榜单都被这篇文占据榜首,只因为作为一个炙手可热的争议女星,陈千跃首次披露了风光背后的权色交易,奖项黑幕,资本造星手段等,她也详细解释了当晚妆造的原因,因为她没有办法再身披华服假装风光霁月,支离破碎和混沌潦草,才是她对这行理解最深的两个词。她表明了奖项原本确实是许诺给她的,她也因此而兴奋过,可是这种许诺,既然能轻易给,也就能轻易不给,给与不给之间,只看她听不听话。她这次不听话了。 字里行间,陈千跃并没有提到苏鼎,可是,却没有一个字不在影射苏鼎。毕竟,陈千跃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她也不过是一宗交易。这篇文一发,无异于与苏鼎决裂,也下了决心要把苏鼎推到风口浪尖,她力量单薄,敢这么做,要么是找到了更大的靠山,要么就是彻底的疯了。 看着网上充斥着对这件的讨论,陈千跃本人也感觉割裂。她几次拿杯子的手都晃得泼翻了水,口干舌燥地半天都喝不上一口水。她身边那些围着她转的人早就一个都不见了踪影,在站队的时候,他们全都站到了苏鼎那里,或许在那个晚上,他们就已经知道陈千跃不过是一艘沉船了。她不怪他们,本来嘛,他们都是苏鼎配给她的。 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陈千跃的手,扶着她把水杯送至她嘴边。小刀还是那样不疾不徐,看陈千跃把水一饮而尽,又静静地替她再倒了热水。 陈千跃突然笑了:“这个时候,还坚持要我自己喝水的,也就你了。换了他们,早就喂我了。” 小刀也笑了,她摇摇头:“被人喂其实挺难受的,对吧,不到万不得已,当然还是自己来比较好。” “很难受,别人不知道力道怎么控制,我之前演戏被喂水喂饭,喊cut之后脖子里衣服上全都是水。” 不知道为什么陈千跃要选择小刀。这个人好像有什么魔力,能够撼动一些看似牢不可破的东西。陈千跃想不明白自己是在哪一刻倾向了小刀,因为小刀给出的招数全都又惊又险。可是苏鼎踩了线。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陈千跃的母弟给找来。 “我跟他时间不长,可我知道他有多难搞,不知道他会怎么应对这件事。”陈千跃想起苏鼎的眼,总是阴冷的,他虽始终维持着有礼的模样,可不会有人傻到相信他是温和的,“小刀,你要小心。” “他肯定不好搞,我跟他交过手,”并且也还有把柄在他手里,小刀也不是个大善人,她当然也希望冒险捏一捏苏鼎的七寸,“现在我倒希望他尽快接招,我们也好速战速决。” 陈千跃在小刀的家里,事发之后,她比之前还要忙,光是一个采访就做了两整天。她一直感觉恍恍惚惚,直到报道发出,才尘埃落定。她遥望着对面的镜柜,她和小刀两颗脑袋都是毛茸茸的短发。也就是这样一个细小的瞬间,她突然不那么焦虑了。 然而,苏鼎却迟迟没有反应。尽管记者始终蹲点苏鼎,但没人能找到他,他旗下的各大企业都受了波及,影响股价,股东要求开会,苏鼎却也不出面,只是有人透露,一个短暂的电话会议之后,股东们一致闭了嘴。这个消息被苏彗同步给了小刀。他还不忘提醒小刀:“别太过火了,叔叔可比我心狠手辣得多。” “我这把火已经烧到最旺了,过不过的也不是我说了算。如果他想谈判,我愿意奉陪。” “你想错了,不是我叔叔让我来的。我纯粹是出于……朋友的立场。小刀,既然他已经搞定董事会,那他应该已经有办法了。可能,你没有机会和他谈判了。你到底想从他哪里要什么?” “以前只要一样,现在却太多了。” 等苏彗退场,陈千跃告诉小刀:“其实苏鼎和苏彗关系一直不怎么样,他们俩挺怪的,不过我也不知道内情,但我相信苏彗不会是苏鼎的卧底。” “我也知道他不是,只是苏彗这个人,很难说他在不知不觉间被他老奸巨猾的叔叔给利用了。他现在透底给我,颇有种示威意味。苏鼎到底想……” 苏鼎想什么,小刀很快就知道了。同样的媒体,在一天之后,上演了惊天大反转。他们请到的人物,居然是陈千跃的母亲。新的报道压过了前一天的报道,并且也抢占了所有社交媒体,陈千跃的母亲道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陈千跃吸毒。陈千跃母亲声泪俱下,说曝光这件事情也是为了救女儿,她不想看她毁了自己。舆论再度反转,陈千跃如果吸毒,那么一个毒虫的话怎么能算数呢?而且这个说法明显更能服众,那晚诡异的陈千跃原来是因为磕了药所以神志不清!苏鼎完美脱身,议题已变成了陈千跃吸毒多久,很多人开始挖陈千跃过往的节目片段,试图从那些东西里找出她是个千年老毒虫的证据。可什么证据都比不上陈母出示的有力,她直接提供了陈千跃的头发给相关机构检验,检验结果确实证明陈千跃涉毒已深。 陈千跃浑身的血液都冷却了,她沉默地看着自己母亲的表演,然后给她打了一通电话,她只问一个问题:“他答应给弟弟什么?” “你总是这样讲话,有时候真讨厌。你自己吸了毒,现在又来赖别人。” “所以你那天是有意剪我的头发,他事先就买通了你。” “你怎么能去吸毒呢?” “你是我妈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怎么会吸毒?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那头发是你的吧?我亲手剪下来的,你怎么能去吸毒呢?你这样害的不是你一个人。” “如果他要弄死我,他要什么样的报告弄不出来?他说我杀人放火吸毒卖淫全都可以!可你不能不信我。” 与此同时,似乎是为了咀嚼小刀的讶异 ,苏鼎在事发后,第一次联系了小刀。 小刀一语不发,可她的沉默也泄露了她的情绪,到底还是让苏鼎笑了。他告诉她,输了就输了,认输就行。可惜的是,她输一次,就会输两次。输两次,就会有第三次。认输也不过是表面大度,并不能改变她是他手下败将的事实。 “你不仅想毁了大象奖,你还想毁了陈千跃。” “她背叛了我。顺便告诉你,检验报告我可没有使用手段,那是真的。陈千跃确实用毒了。” 小刀想到陈千跃记忆的缺失,一阵恶寒:“是你给她用的。” 苏鼎笑道:“说话做事都要讲证据,我有证据证明她用毒,你有证据吗?” “你还想毁了我。” “那倒不是。只是你不善于抓机会。苏彗告诉你消息之后,你有机会来找我,可你没有。” “你反反复复试我。” “试玉要烧三日满。刀小姐,你是一块好玉。只可惜,再好的玉,也是耗材,是需要被磨砺,被人使用的。你自己,永远是次之,是他者,翻不过山,掀不起浪。你来我这,我给你你要的一切。这才是一块好玉的宿命,也是最好的命运。” “如果我不呢?” “那很遗憾,这一行,再也没有你的位置了。当然,也没有陈千跃的。她选择你,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到底。” 王国 jiza i 5 .co m 1. 城市进入连绵雨季。梦幻颠倒。走在雨中,模糊暧昧。 鸣鼎集团远远矗立,雨水漫溉,它仿佛在水中央,成为一座孤岛,独立王国。 小刀被凉凉的雨水湿了手背,愈发觉得掌中发烫,握着的行李箱手柄也是烫的。 似乎已经过去很久。可是细算起来,其实才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小刀尝试各种她能利用的人脉和资源想要换陈千跃的清白,但那些往日里牢靠的人脉和资源全都成了死水,被这不停不停已经下了一个月的雨淹没了,雨水的背后,只有一个答案。 那天那个人平静但绝对的话,一字一字,全都应验。 如果没有鸣鼎的加持,在这行里举步维艰;如果跟鸣鼎对着干,在这行里就被判了死刑。 不同于其他写字楼,鸣鼎果真如独立王国有自己的准则,没有亮得刺眼的灯光和光可鉴人的地面,鸣鼎集团主色调是黑色,走进其中极易迷失,楼内调香极富诱惑性,小刀闻了莫名烦躁,除了必要的人员以外,并不见谁走动,可这里的一切都显示出最高规格的管理水平。更多免费好文尽在:jiz a i 1 .c om 不知哪里闪出一个黑西装,他对小刀一路拖行而来的、在黑黢黢的高级地面上留下的反光水痕毫不避讳地看了一眼,而后取出一块散发幽香的手帕,蹲下。高傲的人。 小刀只觉手中一轻,箱子被他抬起,正一个一个擦拭轮子。 再高傲,也还是集团地面更重要。小刀想。 在这个看似无人但却又处处有严格规矩的地方一路无声行走,小刀最终被请进一间房。没人留话给她。只有房间里的三件家具和一扇巨窗陪她。窗外是浓绿的树,此刻被雨点打得油油亮亮,然而这房间里连一点雨声都听不见,只是空无的静。她把行李箱随手一放,站到窗前观望,嗯,上下左右,全都被树叶遮住,什么都看不见。房间里感受不到时间流速,小刀掏出手机,无信号。 与苏鼎再度见面,是不知多久之后。不是形容时间长,而是真的不知道是多久。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过了两小时。既来之,则安之。小刀歪在窗边的沙发上,眼一闭,真就睡了过去。所以当苏鼎进入这个房间时,看见的景象是脖子扭到沙发扶手上,双腿搁在沙发靠背上的小刀。他蛇一样无声无息地游过去。不同于姿态的恣肆,睡梦中的小刀眉头紧簇,额头上有薄薄的汗。她瑟缩在大大的衬衣中,双臂环住她自己。 苏鼎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端详了小刀许久。直到突然看见小刀睁开双眼,其中并无熟睡的朦胧,而是分外的警觉。她以那样一个姿势,与他对视。 苏鼎笑了笑,他竟没看出她是哪一刻醒的。 他在另外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并没有说话。 小刀也没说话。实际上,她心跳很快。害怕被苏鼎察觉而落了下风,她特地把身体转向窗户,避免离他太近。她惊讶的是,苏鼎是个全无气息的人。他没有用香水,也没有什么织物的香味,他什么味道都没有,就像一种最常见的物质,可那种物质却能在你放松警惕时侵入你,彼时才开始释放毒素,一击毙命。她庆幸她有女人的第六感,一种刻在基因里的对危险的预知。所以,在她还算安然的睡梦中,忽然出现了一张巨网将她罗织,缠得越来越紧,几近窒息,她的意识早于身体苏醒,她一睁眼,就看见他褐色瞳孔中间只有一点的黑眸,蛇的眼睛,她一个激灵,再看他,他已坐到旁边。 她来之前已经做好打算,让陈怡替她报警,虽然她不知道警察管不管得了苏鼎,但她笃信陈怡。 所以现在,无论如何,她不能露怯。 所以现在,无论如何,她不能露怯。 苏鼎还是那样,适当的距离,适当的表情,适当的礼仪,很不适当的压迫。 小刀起身,站到窗前,背对苏鼎,想来不对,又再面向他,看他还是那样安静地坐着,一双眼在绿莹莹树影下眸色不明,室内的灯不知何时变得这样暗,再一会,灯关了,只有昏黄雨季的迷蒙光线无力照进。这气氛实在古怪。小刀再度掏出手机,没信号,时间还停留在她进入鸣鼎前,她点了点手机屏幕,对苏鼎说:“生意不好吗?” 苏鼎看向她,面色里有极淡讥诮。他仍是没说话。 “经营惨淡,所以Wi-Fi不装,信号也差,连灯都不开。” 小刀觉得自己开局不好。人就是如此,越是想要藏起怯弱,就越是容易声音发抖。在一个月以前,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手段还并无太多忌惮,短短一个月,再面对他,她不能再如过往那般孩童般无知无畏。心中暗自气馁,又知这局面也是苏鼎一手安排,当一个人丧失时间感和空间感,怎么还能有足够精力管控情绪应对难题?他那样的人,手段千千万,既如此,她也不如就像刚才只能睡一会那般,回归原始好了。 “叫我拿着箱子来找你干嘛?”小刀问。 “刀小姐,一个月不见。”苏鼎终于微笑着开了口,“你的头发长了。”- 不好意思久等了。 下半年开始笔耕不辍! 怪癖 小刀这个人脾气硬,头发也硬,长得也快。自从去掉长发牵扰后,她每隔两礼拜都用电推修理一下,维持在清爽不触肉的长短。 那天陈千跃出门,小刀偶尔得空,刚拿出电推,就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小刀反复对着屏幕上显示的数字看,将信将疑:“你电信诈骗吧?” “不是电信诈骗,请您务必按照苏总的要求做。” 如果真是搞电诈的,那么语气里的演技也太好了,提到苏总两个字时,那恰到好处的惧意和十二万分的敬意,怕是有些科班都演不出来的。而且,电诈图财,这通电话却不图。 小刀迟疑间,对面已切断电话。 那么高傲,散发着“自我以下阶级分明”的意思,应该是鸣鼎的人。 抬手抚一把青草一样的头发,小刀耸耸肩:“刺脖子了。” “想剪短吗?” 狐疑。小刀猜测苏鼎话中意,却无论如何想不通他们为什么在讨论她的头发。当然她也并不明白两个礼拜之前那通让她怀疑是电诈的电话内容。她入行许久,听过苏鼎流言众多,为人孤傲,手段狠毒,却没听过他有什么怪癖,如今这情形却很难不让她往那方面想。小刀眼珠子一转,看见自己的行李箱。 “麻烦不要打哑谜了,我还有别的事,外面雨这么大,我想尽快办完事回家。” “没关系,我送你。” 苏鼎也在揣测小刀,眼前这个人与他人有异,因为就在几分钟前,他分明辨别出她心中的怯弱和慌乱,他几乎听见她的心跳,眼见她乱掉的阵脚,可现在,她重新聚拢自己的能量,又散发出浑不怕的气息。她明明怕啊,又让他觉得,她确实怕,但又不怕。他对事情走向有些摸不着底。 果然,小刀听完也只是笑笑,竟显出些疲惫——和他相处是件无聊到乏力的事吗? “当然想,但是苏总两个星期以前,特地打电话关照,叫我把头发留起来。” “我倒没想到你会配合。” 小刀在发梢挥了挥手,仿佛要掸去雨水,她轻松的动作里满是不经心,也是大不敬:“你都用陈千跃的前途来诱惑我了,我怎么会不动心呢。” 没错,那个电话非但不图财,反倒还允诺她优厚条件,只要她留长1厘米头发,就给陈千跃一次洗白的机会,“原本我还想留更长些的。” “这样就够了。”苏鼎的视线移到行李箱上,“可以开始了。” 房间里的第三件家具,就是一只镜桌,小刀原本就觉奇怪,在这房间里出现这么个东西真是格格不入,原来是这样打算。她从行李箱里拿出电推,戴好围布,站到镜子前,苏鼎的目光始终追光灯一样跟着她。她想,如果她在箱子里藏着什么致命武器,不就可以刺杀他了?当然,她没那么疯。电推一开,滋滋响的声音里,她突然明白蹲下擦轮子的黑西装,原来不是为了擦轮子啊。 “要弄脏地面了。” 说是这么说,小刀报复一样地直接开始推。粗硬的短簇黑发就这样如铁花般溅出来,房间里一时只有电推的声音。她专心致志,他也专心致志。情境诡异至极。她不知道这个蛇蝎男人意欲为何,但只要一离开这里,她就要把这则密辛高价卖给营销号。 等一脑袋的头发全都重新回归到原来长度,也不过就是几分钟的事情。小刀把电推一关,透过镜子看向苏鼎。他仍是目不转睛看着她。那瞬间,她陡然发现他的瞳孔又如蛇瞳。她猛地转过头去,确认自己看没看错。 “刀小姐,”苏鼎温言,“你刚才的梦里有我吗?” 简单的一句话,换来小刀的极度错愕。她怀疑自己看错、听错、弄错。她感受着刚修理完的头发间有凉丝丝的寒意,脖子里却有碎发掉入,刺痒难受。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猜你梦见了可怕的东西,你那时脸上的表情,就和现在一样。”他顿了顿,又说,“或许,也和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样。” 二十年前,就是一把最毒的匕首。它硬生生扎进小刀的心口,快得连疼都感觉不到。可回过神来,她已紧紧捉住他的衣服。 “不要再提第三次。” “为什么不提?你应该比谁都想知道真相。” 不,刀韧,你不能轻易被动摇。这是他的招术,是招术而已。 捉紧的手渐渐松开,小刀冷冷道:“我要做的都已经做完,希望你兑现你的承诺。我可以走了吗?” 苏鼎,心中终于全然放松下来。这个女人,她的命门,仍旧有效。他捏住了她的命门,她就是最好用的刀。放松下来,竟还起了玩心。他一个抬手,轻轻捉住了小刀即将要离开他身体的手腕。他的衣服上有被她抓出来的褶皱,露出他的皮肤。他也不去抚平,任由它皱。那样暧昧。 她一挣,他即时松手,害她险些撞向镜桌。他顺势站到她身后,一手轻压住她的肩头。他们的目光再次在镜中相遇。 小刀的眼里却萃得出火。 “我以为,你虽然是个混蛋,但至少懂得保持距离。” 苏鼎没有回话,他只是加大了下压的力度,使得小刀被陷在一个刁钻角度,反抗不能。他低头看到小刀身上的碎发扑簌簌掉到了他的身上,那些短黑发在昏暗的雨天里像暴雨针脚,打在皮肤上隐隐发痛。在小刀又一次出力反抗时,苏鼎稍稍扯开她的衣领,又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替她轻轻地掸了掸粘在脖颈里的碎发。他只觉身下的小刀狠狠地一个激灵。适时放开她,他往旁边一靠,躲过了小刀的攻击。 人啊,动物啊,就是如此,一旦确信自己拿住对方短处,似乎一切都变得游刃有余起来,甚至可以轻松预判对方的行为。人即为鱼肉,那自己怎能不为刀俎? 小刀的呼吸急促。不仅仅是因为挣扎而用的力。还有辱与怒。自他说出“二十年前”,他就赢了局面。碾死她如臭虫。于是可以轻易打破安全距离,甚至可以扯开她的衣领。他那手帕的触感还残留在她的皮肤,仍有阵阵痒痛。头发,他让她到面前修剪头发,也许就是为了那一刻对她的掌控。 他就是那样,用头发弄坏了陈千跃,现在还要用头发弄坏她。 “苏鼎。” 小刀几乎恶狠狠念出这两个字,长久无声,强吞下怒意,“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借你一点头发。”他随口道。 头发。 颈间未清理掉的碎发适时刺了她一下,苏鼎其人,会是个信守诺言的敌人吗?小刀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一种延宕的顿悟终于来了。 又来了。苏鼎想,又来了,她刚才还气得想杀人,为什么只在短短几个呼吸之后,那种能让她丧失理智的混乱又消失了?然而她又能怎么样? “刀小姐,其实我今天请你来,是想……”苏鼎说话间,却住了口,因为小刀朝他走过来,不是拳拳相向,而是非常平静又有些异样地走过来,她一步一步,越靠越近,再一步,她直接进入他的安全距离,太近。 苏鼎抬手抵住她,不想她力气那么大,趁他不备,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往前一拉,苏鼎此生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正怔忪间,就觉小刀抱住了他,非常用力。他感受到她的身体,她的温度,他感到有小碎发在刺他的脸,他知道小刀的手从他的背脊下开始,一点点向上抚摸,苏鼎有些发懵,身体里有什么蠢蠢欲动,他没动,小刀的手没停,抚过他的肩,来到他的耳后,她的手烫且干燥,他有些想要返身让她在下,他想看她脸上的表情,然后,苏鼎突然听见滋滋响的电流声,后脑某处有细微的痛,滋滋滋…… 在苏鼎的暴跳如雷之前,他的碎发已经扑簌簌掉下来,和小刀掉落在地的那些混到一起,难分你我。 “苏总,我希望你今晚梦里有我,”小刀淡然道,“脸上也要有可怕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