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异枕有三年》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节 本书名称: 同床异枕有三年 本书作者: 扶耳兔 本书简介: 沈烛音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一岁,那年她是人人艳羡的平西王妃,却眼看着阿兄为她冲进大火。 十七年前户部侍郎的府邸也是一场大火,烧得是主母的院子,死了一屋子人,包括侍郎夫人和同她一起长大的贴身女使。 也就是谢濯臣的母亲和沈烛音的母亲。 身为嫡子却无人可依,谢濯臣十七岁远赴鹿山求学,身边只带了从小伴他的书僮,是自小扮作男子的沈烛音。 自此沈烛音有了新的身份,从他的书僮摇身一变他的表弟,只因为他希望,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奴婢。 十四岁时,情窦初开的沈烛音对同窗平西王世子一见钟情。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还是在一个寂静的深夜,听到谢濯臣简短又直白地问她:「你喜欢他?」 她说:「是。」 又在停顿片刻后保证道:「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不会痴心妄想的。」 谢濯臣沉默半晌,在她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时,他平淡又寂寥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说:「你会配得上他的。」 此后谢濯臣科举中榜,为步步高升,不惜成为二皇子手里最锋利的刀。 一路为他拉拢朝臣、铲除政敌、背负骂名…… 权倾朝野之时,他将自己的义妹风光嫁入平西王府,自己身边却空无一人,冷冷清清。 后来,二皇子称帝,他这把刀反倒成了威胁。 平西王为得圣眷,以平西王妃作饵,引谢濯臣葬身火海…… 沈烛音就死在这一年,这年她发现自己爱慕之人从来不是她以为的模样,这一年她的阿兄死在自己最忌讳的大火里…… 这世上于她而言已空无一物。 却不料,她再睁开眼,见到的不是阴曹地府,而是十七岁的谢濯臣…… / 男主视角: 谢濯臣自知卑劣,以兄长之名予她庇护与管教,教导她独立,责怪她懦弱,却不给她任何「长出翅膀」的机会。 她要永远胆小、怯懦,禁不起风雨,离不开他才好。 可是某一天她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一切都开始变了。 1,女主不爱读书。(排雷) 2,成长型女主,环境影响个性,前世和重生前期不够聪明,不能事事做出完美的选择,后期才会改变,不喜勿入。 3,男主非君子,有私欲,尤其占有欲。比起解决问题,更偏好解决有问题的人。 4,男主口是心非阴暗批,男二追妻火葬场(追不上版),男三间歇性快乐小狗。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重生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烛音,谢濯臣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前世只是兄妹,但我没说今生也是 立意:天生我才必有用 第1章 重生 子夜,夜阑人静。 “走水了!” 忽然一声高喝,火势乘风而起。 女使小厮纷纷提着水桶救火,脚步繁杂,一片混乱。 隐蔽的小亭子里,坐着一个身着锦衣,腰挂白玉的年轻男人。他眉头微皱,目不转睛地盯着起火的方向,食指一下一下敲在石台上,似是有些焦灼。 “唔唔唔……” 在他脚边,捆着一个华衣女子,手脚皆绑,嘴还被白布堵着。她的身体不断挣扎,嘴里发出“呜咽”声。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猛,男人反而越来越惬意。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目光投向被绑的女子,有些怅然道:“阿音,你莫怪我。” “这王府看着这么宏伟、这么气派,但其实也不过是个空壳子。没有圣眷,迟早要完。我们替陛下解决掉你兄长这个麻烦,陛下势必会重用我。往后,你我在这京城才是真正的风光。” 女子闻言,挣扎得愈发猛烈,两行泪珠顺着脸颊流下,双眼猩红。 男人缓慢地在她面前蹲下,屈起食指替她擦掉眼泪。 “哭什么,他又不真是你兄长,死了就死了,你日后还有我这个夫君可依。” 男人眸光微闪,夹杂了些厌恶和狠厉,又对着她道:“只要他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传你们的风言风语了,那些乱嚼舌根的人自然会闭嘴。阿音,你不应该高兴吗?” 沈烛音眼前模糊,手腕与脚腕都因挣扎而勒成血红。 “你到底在哭什么!”她越伤心,男人就越烦躁。 男人忽然掐上她的脖子,恶狠狠地质问:“难不成你们之间真有龌龊不成?” 坊间传言,当朝丞相和平西王妃表面上是义兄妹,背地里却不清不白,平西王头上可谓是郁郁葱葱。 男人越想越愤恨,手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女子明显要喘不过气来。 小厮匆忙绕过假山,远远喊道:“王爷!谢丞相来了!” 男人一怔,随后松开手,嘴角缓缓上扬。他粗鲁地解掉女子脚上绳索,将人拽起来,拖着往大火方向去。 他的声音有些兴奋和疯癫:“来得这么快……阿音!他在乎你,他果然在乎你!我们快一起去看他!看他为了你不顾生死!看他为了你冲进地狱!” 女子的发髻凌乱,脸上满是泪痕。 大火前,消瘦的男人容颜卓越,玄衣玉带,浑身的气势骇人。 他顺手揪起一个救火的小厮,焦急问道:“你们王妃呢?” 小厮一惊,手里的木桶掉到地上,滚了一圈,他颤颤巍巍道:“谢……谢丞相,王妃……王妃她……她还在里面!” 这一瞬间,谢濯臣浑身的血液仿佛静止。 “桃花……桃花……”他嘴里喃喃着,大火倒映在他眼里,众人躲避之时,他毫不犹豫冲进大火。 “唔唔唔……” 眼看着他冲进烈火中的沈烛音奋力挣扎叫喊,眼中糅杂泪水和绝望。 死死拽着她的男人满意地笑了,还凑到她耳边轻声提醒,如同恶魔低语,“谢濯臣……为了你……他就要死了……” 女子睁大了眼,心中的理智跟着眼前的大火一同燃烧。 “桃花!桃花!”冲进火里的男人大声呼喊,将浑身灼热置之不理。 大火下的屋梁脆弱无比,纷纷往下砸。 “桃花!桃花!” 京城贵人们总爱笑平西王妃奴婢出身,和她那俗气的小名甚是般配。 桃花到了时间便满天飞,又轻又贱。 可她们不知道,桃花之名,出自那曾名满京城的才子之口,便是当今首丞。那时他五岁,最喜桃花。 乌黑的梁木砸了下来,正中谢濯臣的肩膀,瘦削的男人应声倒地。 “桃花……” 火苗烧上他的衣服,灼烧他的血肉。 “桃花……” 谢濯臣意识模糊,脑海是一个小小孩慢慢长大,男子装扮长到十七岁,摇身一变,成了芙蓉面的姑娘。 ……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火没有灭,谢濯臣也没有出来。 平西王放声大笑,浑身轻松,大方抽掉了王妃嘴里的白布,解开了她手上绳索。 终于可以说话的沈烛音猛烈咳嗽,身体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上。 “畅快啊!”男人面上得意,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沈烛音眼尾通红,猛然抬头,声音凄厉:“楼诤,你害死了我阿兄……” 极少听到别人直呼自己名字的平西王愣了愣,随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咧着嘴笑道:“要他死的是圣上!让他心甘情愿冲进火里的是你沈烛音!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沈烛音浑身布满痛感,心上最甚。 她踉踉跄跄站起来,楼诤的目光已经从她身上离开,转向大火,似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楼诤……” 沈烛音眼中滔天恨意,疯了一样冲向楼诤,扯下发间的簪子,紧紧握在手里,猛地往他胸口一刺。 “你……” 楼诤瞪大了眼睛,始料未及地看向她。 她奴婢出身,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手上的力气并不小。虽只是一支簪子,但簪身恶狠狠地没过了他的血肉。 血、火……沈烛音意识涣散,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浸染了她的双手。 她出嫁那天,谢濯臣亲手为她簪上的兰花簪,那时他沉默不言,却是她长大后第一次见他外露温柔。 不曾想,这簪子竟用在为阿兄报仇。 楼诤高大的身体向后倒下,满眼的不可置信。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2节 “王爷!王爷!” 眼尖的小厮女使扔掉木桶,急急忙忙赶来救他们的王爷。 “阿兄……” 沈烛音脚步虚浮,在一片火光的照映下,与喧哗的众人擦身而过,直奔火海。 “王妃!王妃!” 有人阻拦,她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人推开,自己也受力倒下。 “阿兄!” 沈烛音声音凄厉地大喊,继续往前爬,狼狈地站起来往里冲。 脸庞灼热,她仍旧往里面跑。 大火吞并她,她也不曾脚步迟疑。 “阿兄……阿兄……” 她在大火里看见了倒下的谢濯臣,他身上还有正在燃烧的木柱。 大火烧上了沈烛音的身体,她不管不顾跑向谢濯臣,推开他身上的木柱,将他抱在怀里。 “阿兄……阿兄……” 她的哭声凄惨,仿若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对不起……”她抚上谢濯臣的脸,泪水打湿他的额头。 大火将二人淹没、灼烧…… “阿兄,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桃花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桃花不会让你孤单的……” 她紧紧抱着谢濯臣,仿若许多年前,还是孩童时,他以保护的姿态将她抱在怀里。 大火只留下一片废墟,和世人的唏嘘。 …… 沈烛音觉得刺眼,不过很快就有一片黑暗遮在她面前,她立马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阴曹地府是没有阳光的。 试探地睁眼,眼前却是一个瘦薄的手掌在为她遮阳。 她惊慌起身,身体却不受控制往下滚,幸好那只手转而接住了她。 抬头一看,男子略带稚嫩的面容,身上却是不符合年纪的成熟气质。 “阿兄?”她的声音颤抖,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 男子微愣,待她坐稳便松开了手,并未说话。 沈烛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眼前是谢濯臣,是十七岁的谢濯臣。 “匡当”一声,驴车碾过石子,震得沈烛音又不受控制地往旁边倒,一头砸在木板上,疼痛令她清醒。 不是做梦。 “哭什么?”谢濯臣眉头轻蹙,看向她的目光颇为不解。 沈烛音低头发现,自己现在穿的是男装。 阳光、驴车、十七岁的谢濯臣、女扮男装的自己…… 这是……七年前? 她和阿兄都没有死,反而回到了七年前? 七年前,谢濯臣带着她远赴鹿山。在那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她仍旧作男子装扮,但身份从谢濯臣的书僮变成了表弟,同他一起学习,彼此陪伴了三年。 她忽然哽咽,红着眼睛,不管不顾地扑到谢濯臣怀里。 十七岁的少年郎浑身一僵,不明所以。 “阿兄……” 谢濯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上辈子她眼神不好,陪谢濯臣在鹿山书院读书时,喜欢上了同窗平西王世子楼诤。 楼诤看似光风霁月,真如愿嫁给他了才知道,不过是平西王子嗣众多,他为了稳固地位不得不装出一副贤德的模样,实则残忍暴戾。 残忍暴戾……想到这里,沈烛音不由心上一疼,这是上辈子世人对年纪轻轻位极人臣的谢濯臣的最多评价。 谢濯臣为了让她配得上楼诤,不惜做了二皇子的刀,为他拉拢朝臣、铲除政敌、背负骂名…… 结果那狼心狗肺的二皇子上位后第一个要除的就是谢濯臣,觉得谢濯臣可以扶他上位就可以扶别人上位,如今他当了皇帝,也没有留下谢濯臣的必要了。 她做了当朝丞相的妹妹,自然配得上平西王府了。即便很多人笑她一个奴婢飞上枝头做凤凰,但真到了她面前,却是一个人都不敢说,只因谢濯臣威名在外,铁血手段。 沈烛音心痛难忍,既然重生,她定然不能再让阿兄重蹈覆辙,他只要好好活着、开心的活着就好。 “阿……公子。” 沈烛音一惊,赶紧松开了手。 差点忘了,现在她还不是他的义妹。 上辈子这个时候的谢濯臣克己复礼,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她亦是如此。但凡读书不用心、处事不周全,都会被他罚。 面壁、抄书、戒尺……她都挨过。如此举动,简直找死。 “烛音僭越。”她嘴上为刚刚的举动认错,心里却还是前世的大火,被灼烧的谢濯臣在她怀里没有气息,她忍不住浑身颤抖。 落在现在的谢濯臣眼里,以为她是在害怕被他责罚。 他沉默片刻,忽略了她对自己的出格举动,缓声道:“去了鹿山书院,你便不是书僮了。旁人问起,便说你是我表弟,以后就叫我兄长吧。” “是。” 她哽咽的声音令谢濯臣疑惑,都没有要罚她的意思了,怎么还哭。 “到了新地方,你的心思更要多放在读书上。”谢濯臣低声叮嘱,并没有打算安慰她。 沈烛音知道自己现在说话的哭腔引人怀疑,便只是重重的点头,并未出声。 上辈子她一直不明白谢濯臣为何总盯着她读书,毕竟她又参加不了科举。现在她终于明白了,是因为她太蠢,蠢得识人不清,害了自己便罢了,还害了他。 谢濯臣不再多言,虽是在颠簸的驴车上,他仍手持书卷,仿若身处无人之境。 他察觉到了身边之人小心翼翼向他投来的目光,心中存疑,但并未理会。 沈烛音红着眼睛,总是忍不住看他,生怕这只是她濒死时回光返照的一场梦。她双手交缠在一起,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此刻的疼痛于她而言是幸运。 现在已是他们相依为命的第十年,十年前户部侍郎府大火,烧的是户部侍郎正妻的院子,死了很多人,包括侍郎夫人和陪她一起长大的贴身女使。 她和谢濯臣同时没了娘亲,谢濯臣在府里没了依靠,生活艰难,却一直将她扮作男孩,养在身边。寻了机会,便外出求学,逃离侍郎府。 远赴鹿山,开启他们在书院同床异枕的三年。 第2章 入学 鹿山书院,是本朝三大书院之一。 三大书院各有各的优势和特色,比如京城的黎上书院,是国库出资,直隶皇室。一般来说,京城子弟都在黎上书院上学,谢濯臣完全具备被录取的资质。 但府里的姨娘庶弟对他虎视眈眈、父亲又对他漠不关心,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不过是他一手抚养长大的沈烛音。可沈烛音身份卑微,又是弱势女儿身,在虎狼环伺的侍郎府,每一日都要担惊受怕,他们的处境太过被动。 所以为了科考顺利,他决定暂时逃走。 “谢濯臣,京城人氏。”查阅通院书简的裴夫子将谢濯臣上下打量,气质尚佳,他摸着白胡子点了点头,问道:“以你的身份,在京城读书岂不是更好?为何要千里迢迢跑来这里。” 谢濯臣双手作揖,举止有礼,坦然道:“濯臣幼时读盐绪论,对夫子仰慕已久。” 裴夫子有些骄傲地微微昂首,嘴角上扬。 矮了一个头的沈烛音板正地站在谢濯臣身后,低头不语。 裴夫子爱才,上辈子就对谢濯臣赞许有加,在书院时也对他们多加照拂。只是……后来成为二皇子手中利刃的谢濯臣,行事阴诡,心狠手辣,与裴夫子推崇的君道背道而驰,裴夫子一开始还劝诫他,可渐渐攒满了失望,后来甚至不愿意再见他。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以谢濯臣的才华,坐上高位只是时间问题,行君道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慢,而他等不了。 裴夫子又检查了一番谢濯臣的功课,很是满意,但也没有过分表露。 “今后务必要多加勤勉,笃言慎行。” 谢濯臣垂眼应声:“谨记夫子教诲。” 裴夫子合上书简,歪了歪头,瞧向半躲在谢濯臣身后的沈烛音。 “你这小子,模样倒是俊俏,字怎么写得如此难看。” 沈烛音:“……” 不敢说话。 裴夫子倒也没有为难她,她的资质虽然算不上优,但也比书院里一大堆花钱进来混日子的纨绔子弟好多了。 “夫子见谅,她……”谢濯臣停顿片刻,他其实也想不明白,沈烛音的字写得怎能如此差劲,明明也是他盯着练的,“我会监督她的。” “烛音日后会勤加练习的。”她有眼色道。 裴夫子点点头,便让人带他们去房舍了。 鹿山书院的学子一般都是两人一间房,房间里一张床、一张桌子、一盏烛台……很是简陋。 沈烛音记得,上一世谢濯臣就在这张床中间用厚书本垒起一道墙,将二人隔开。 天色将晚,谢濯臣有条不紊地收拾房间,搭书墙的时候突然看她,吓得偷看他的沈烛音一激灵,慌张转身。 虽说是相依为命,但上辈子的沈烛音一直都很怕他,曾经总是梦到被他拿着戒尺守着读书学礼,何况他就睡着她一尺之内,分外骇人。 哪怕后来以兄妹相称,他为她搏前程、淌前路,也从未对她假以辞色。 沈烛音一度以为,谢濯臣其实是不喜欢她的,只是碍于侍郎夫人生前总要他将她当亲妹妹对待,才会将她留在身边。 可是……他竟然会为了救她不顾性命。 “不想干活就去把字帖写了,老是看我做什么?”他像是忍无可忍,略带了些呵斥。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3节 沈烛音握紧了扫把,低头卖力干活。 对沈烛音来说,练字不如干活,可她明显上辈子当丞相妹妹舒服日子过久了,有点忘了谢濯臣的严厉。 不管她干不干活,这字帖今天是非写不可,不写完不让睡觉。 谢濯臣就穿着单薄的里衣,外披了一件青色长袍,一手执卷,坐在对面守着她。 她还未缓过劲的悲伤在临摹字帖的一笔一画之中,被怨气一点一点替代。忽地抬头,顺着烛火的影子看去,火苗的倒影在他外露的锁骨上跳跃。 谢濯臣身体修长,却算不上健壮;眉眼精致,却难见喜色。 他上一世步步高升的同时,也疲于奔命、总是殚精竭虑、忧思难眠,身体亏损得很厉害。 想到这里,沈烛音又忍不住湿了眼睛,心上堵得慌。 “这个时候了还要东张西望,你今日是不打算睡觉了是吗?” 沈烛音一噎,不敢反驳,乖巧低头。 时候的确不早了,沈烛音写了两个字又小心翼翼道:“今日奔波阿兄一定累了,你若困了便早些休息吧,我会写完的,你明早检查就是。” 谢濯臣面无表情,二指揉了揉眉心,“你还管到我头上来了?” 沈烛音:“……” 明知他的脾性,她就不该说话。 快过亥时,她才写完。谢濯臣检查时一直皱着眉,看得沈烛音心惊肉跳的。 她上辈子明明都二十一了,再见十七岁的谢濯臣,还是莫名心虚。但凡他神色不对,她都不由自主地心生惧畏。 待谢濯臣权倾朝野,朝廷上下便都是无数的“沈烛音”,不约而同地对他避如蛇蝎。 “早点睡觉。” “哦。”她如逢大赦,三两步爬上床,被子盖过头。 谢濯臣吹灭烛火,从书桌走向床榻,脚步动作都很轻,没有多余的声响。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沈烛音脑海里格外清晰,甚至每一个呼吸都在她耳边十分真切。 沈烛音并未觉得烦恼,反而安心。 待他呼吸平缓,沈烛音掀开棉被,无声无息坐起来,像个偷窥的登徒子一般趴在书墙上,盯着睡着的谢濯臣看。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鬓发上,他睡着的模样少了许多距离感,但眉头轻蹙,像是在梦里仍然忧愁。 阿兄模样甚好,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这样的人每日都在她身边,她怎么就看上楼诤了呢?沈烛音忽然不明白。 更不明白的,是阿兄年过二十四,还是不近女色。京中谣传,她和阿兄表面兄妹,其实暗地里早已苟合,传到连楼诤都有所怀疑,不肯与她圆房。 楼诤觉得,食色性也,谢濯臣生性多疑,身边除她以外没有别人,他们虽异枕但同床三年,谢濯臣不可能没有碰过她。 这个世上除了谢濯臣本人,只有沈烛音最清楚,不只这三年,相伴二十多年,谢濯臣对她从未有过逾越之举。甚至离开书院后,她习惯躲他身后,还被他训斥忘了男女大防。 沈烛音目光下移,瞅向他的隐秘之处。若当真如楼诤所说,食色性也,那阿兄……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自己手背上,她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庇护,却对他关心甚少,连他身体有什么不妥都不清楚。 愧疚和悔恨填满沈烛音的内心,慢慢被决心替代。过一段时间鹿山会兴起牡丹风潮,她可以借前世记忆做点生意。只要有了钱,她就可以买最好最贵的药材,都给他用上,一定会好的。 胡思乱想的沈烛音重新躺回被窝,思考这钱如何赚。本朝首富之子也在书院,或许可以借他东风……她想着想着她便睡着。 只是不到一个时辰,梦里大火压境,阿兄惨死,沈烛音惊醒,浑身冷汗。 她慌张起身,攀上书墙,看着熟睡的谢濯臣,因惶恐而剧烈跳动的心才慢慢回归平静。 噩梦缠绵,令她无法安睡。 沈烛音长舒一口气,僵硬的身体跌坐回来,在黑暗呆愣了许久。过了大概半刻钟,她又颤颤巍巍挪动厚重的书本。 一本一本挪,不敢发出声音,每一下都小心翼翼。又过了半个时辰,她终于把书墙重新搭建,在最底下那一排前头的两书之间留了一条缝。 她只要一躺下,眼睛便能对准这条缝,能将对面睡相极好之人的侧颜收入眼底。 谢濯臣睡眠很浅,窸窸窣窣的声音早就将他吵醒。一睁眼就瞧见她一副不敢吵到他的小心翼翼模样,却一心挪书,没发现他已经醒了。 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到了晚上竟还如此行为诡异,谢濯臣并未出声。他甚至还能提前预知她看过来的目光,适时闭眼。 罢了,白日里被他拘着什么也不敢做,就随她去吧,反正就她那脑子和胆子也做不出什么出格事来,他心道。 沈烛音看着他愣神,其实相处那么多年,她很少看他,因为不敢,在他面前永远是一副乖乖听训的老实模样。 虽然互为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但却交深言浅,从未与对方说过心事。 除了那一次,他看出了她喜欢楼诤的心思。那时他们就如现在这般躺在书墙的两侧,他极为冷淡和直白地问:“你喜欢他?” 她不敢跟他扯谎,又怕他责怪自己没有自知之明,就先开口道:“我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不会痴心妄想的。” 他沉默了许久,就在她以为这段对话就此结束了时候,他又出声了。 在黑暗里,他冷静又笃定地说:“你会配得上他的。” 此后他毫不令人意外的科举中榜,成了狼子野心的二皇子手里最锋利的刀,为他拉拢朝臣、铲除政敌,替他背负骂名,被无数人指摘、妒恨…… 她一心想嫁给楼诤,却从未问过为她淌路的兄长这一路走得是否辛苦。 眼泪模糊双眼,沈烛音的枕头被打湿,他这一路好艰难…… 阿兄,这一世,换我来守护你。 第3章 解释 鹿山书院的一大特点就是,学子家境富得极富,差的太差。为了掩盖这种差距,学子们在书院都着一样的蓝色长衫,书籍用具都统一发放。 沈烛音身形瘦小,哪怕是穿最小的尺寸,都长了一截,宽了许多。没有办法,为了合身,他们只能自己改。 她乖乖站好,等着阿兄替自己量尺寸。 盯着桌上那把量衣尺,沈烛音心有畏惧。她记得很清楚,这把尺子往后一直在谢濯臣手里充当戒尺,专门用来教训她。 谢濯臣不慌不忙,先将长衫铺开,针线摆好,才起身量尺寸。只是他刚拿起尺子,就看见沈烛音的肩膀颤了一下。 他不明所以,不动声色地走近她。 “展臂。” 沈烛音现在个子还不高,但身材比例还是很好的。再过个两年,也能算得上风情摇曳的小美人。 谢濯臣极有分寸,虽将她的身体丈量,但一下也没有碰到她。 只是绕到她面前时顿了顿,逐渐皱起眉来。 “你是不是需要束胸了。” “……” 沈烛音低下头,胸前隆起,之前一直穿着宽松的男装所以并不明显。现在只穿贴身里衣,是凸出了些。 “宽几寸应该也无妨吧。”沈烛音小心试探道。 她不太想束胸,一方面勒得慌,另一方面,她怀疑上辈子就是因为束胸太久了,都不长了! “胡闹。”谢濯臣低声呵斥她。 万一被发现了,可是要被赶出去的。 沈烛音背着他撅了撅嘴,不敢反驳。 幸好领衣时多要了几匹布,谢濯臣目测了宽度,改衣前先裁下几条布放在一旁。他端坐在桌前,握剪裁衣、穿针引线……一声不吭且聚精会神。 没事干的沈烛音坐在他对面,目光掠过他修长的手指、凹出的喉结,最后停留在女娲娘娘为他细心雕刻的脸上。此刻他一如既往地神情严肃,对手下之事严阵以待。 沈烛音忽然想笑,若是让外人知道,那个残暴不仁的丞相大人还会手持针线,怕是要笑掉大牙去。 谢濯臣身为侍郎嫡子,但生活贫苦。别说缝针了,烧火、做饭、浣衣……他什么都会。甚至会带孩子,沈烛音便是他自己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拉扯大的。 “自从来了鹿山,你便总是盯着我看,我脸上是长花了不成?” 沈烛音连忙低头,双手揉搓在一起,对自己的怂表示无语。 “你总是这般畏畏缩缩,会叫人看轻了去。你如今已经不是奴婢了,以后也不会是,不必如此做小伏低。” 沈烛音又立马直起了腰,抬头挺胸,“知道了。” “你没事做吗?”谢濯臣将桌上东西挪到一边,给她让出位置,“没事就把字帖写了。” 沈烛音:“……哦。” 等谢濯臣完工了,大概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他起身看去,沈烛音就写了三十个字不到。 谢濯臣:“……” 见他面生愠色,沈烛音立马加快了速度,但是越快越丑。 谢濯臣拾起了暂时放地上的量衣尺,“你这和鬼画符有什么区别?” “可能……可能……”沈烛音不自觉缩了缩身体,“可能鬼画符比我写得更快吧。” 谢濯臣被她气笑了,握紧了尺子,“伸左手。” 沈烛音抬头瞥了他一眼,老老实实伸手。 “啪!” “啊!”沈烛音疼得缩了回来。 她当然知道贫嘴会被谢濯臣罚,但不过几下手板,他也不会太用力,挨过去了就可以拖延到明天写,她早习惯了。 但是……她已经好几年没挨过了,有点低估了痛感。 “不许叫,也不许缩。” 沈烛音抿着嘴,又颤颤巍巍地把手伸了过去。 “啪!” “啪!” 谢濯臣将量衣尺扔桌上,又拿起改好的长衫递给她,“试试。” “哦。”沈烛音双手合在一起揉搓,又瞟他一眼,他是真不怕她记仇啊。 谢濯臣将布条也拿给她,“束胸也试试吧,我去外面,你自己可能行?” “那我不行你也不能帮我啊。”沈烛音小声嘀咕道。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4节 谢濯臣微微眯眼,“怎么,还有怨气了?你若是长记性,我自然不会罚你。” “知道了。”但不改。 沈烛音两辈子都讨厌写字,尤其是硬要把字写得方正。她不明白,字写得看得懂不就好了,非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谢濯臣知道她不服,但也不着急,反正日子还长。 “还有,抬头。以后不许总低着头。” 不许不许不许……他好烦。沈烛音心里诽谤,面上还是听话抬头。 此后无数次重复着这一天。 白天:谢濯臣好烦。晚上:我一定要照顾好阿兄。 白天:他好烦。晚上:是我对不起阿兄。 白天:谢濯臣是这个世上最无趣的人!晚上:阿兄呜呜呜…… 如此反覆。 …… 来到书院的第一堂课,沈烛音就找到了她的目标人物,首富之子,言子绪。 沈烛音仔细考虑过了,想要赚钱,仅凭她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她既无本金又无人脉。而她缺的东西,恰好这位公子哥都有。 她记得很清楚,这位哥原本在家吃香喝辣过得悠闲自在,但因为闹出了点丑事,被亲爹“放逐”到这里来了。 大概一个月后,他会被好友背刺,丑事全被爆了出来,让他在书院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此时言子绪正趴在课室的最后一排呼呼大睡,夫子并不管他。沈烛音略微无奈,她因为个子小被安排坐在第一排,和他隔得也太远了。 只要一下课,这位哥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跑了,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沈烛音思来想去,决定想想办法挪挪位置。 她在立着的课本后抬头,左右张望。左边是阿兄,不敢造次。她顺理成章就勾搭上右边的同窗。 右边是位贫苦人家出身的学子,名叫章衡。 沈烛音对他有印象,因为当年科举,除阿兄外,他是这间课室里唯一榜上有名的人。他一心读书,刚正不阿,曾在九皇子派与二皇子派的阿兄分庭抗礼,可惜输给了阿兄的雷霆手段。 谢濯臣没要他的命,给他一笔钱财让他归乡,结果他将钱财摔在谢濯臣脸上,愤而离京。他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敢跟当时的谢濯臣这么横,也是个人物了。 “咳咳,章兄,你听这外面鸟叫得欢,是黄鹂还是雀儿啊!” 章衡坐得板正,匆匆瞥她一眼,冷淡道:“这与课业无关,还请沈兄专心。” 沈烛音咧嘴一笑,“聊聊嘛,多无聊啊。我猜是雀儿,你觉得呢?” 他依旧目不斜视,“夫子讲得很好,并不无聊。沈兄不专心,自然体会不到其中乐趣。” “这叫声频繁,定不止一只雀儿。” 章衡挑了挑眉,似是忍无可忍,“沈兄自重,你不想学,我还想学,沈兄不如换个人聊。” “章兄是不喜欢雀儿吗?那章兄喜欢黄鹂吗?我觉得鸟儿甚是可爱,尤其是叫声悦耳的鸟儿。章兄你呢,你觉得黄鹂和雀儿……”沈烛音像听不懂人话似的,对着他絮絮叨叨。 章衡逐渐不耐烦,怒而起身,“夫子,沈同学总是说闲话。” 夫子手里的课本拍在桌上,意图震慑人心,“沈烛音,你要是再说闲话打搅别人,就坐到后面去!” “夫子莫生气,烛音不敢了。” 待夫子的注意力转移,沈烛音又赶紧扭头对上章衡,完全不敢碰上另一侧谢濯臣的死亡凝视。 “章兄,你是不喜欢黄鹂和雀儿,还是不喜欢鸟儿?” 章衡无语,他是不喜欢叽叽喳喳得像鸟精转世一样的沈烛音。 “夫子,沈同学她……” “沈烛音!你滚到后面去!” 好勒!沈烛音奸计得逞,抱上课本赶紧落座后排,全程不敢看谢濯臣一眼。 言子绪被夫子的叫嚷吵醒了,迷糊着抬起头,脸上大片趴着睡出的红印。他瞧见自己身边来了新人,还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言少爷,有兴趣做点小生意吗?” 言子绪哈欠打到一半就停了,目光悉数落在她身上。面前的人身形单薄,黑瞳粉面,像个女子。 “跟你?” 沈烛音倚在课桌边沿,“是和我,跟别人。” 言子绪嗤笑一声,“你谁啊。” “你不记得了……”沈烛音唇角上扬,黝黑明亮的瞳孔慢慢流露出笑意,“我曾经……受过你的恩惠。” 言子绪愣了愣,她明明看着自己,他却感觉她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 沈烛音有些恍惚,她说的是实话。上一世她时常被同窗笑话像女子,偶尔也会被他们欺负。 比如被他们放狗吓唬,他们喜欢看她哭,然后正大光明地笑她没有男子气概。有一次被他们放的狗堵在巷子口,是路过的言子绪看她可怜,将她救了出来。 言子绪目露怀疑,她长得那么像女子,特征明显,他不应该见过以后毫无印象的。 沈烛音笑容友善,“我昨天浣衣时听到谭少爷他们在议论你,不凑巧听到了言少爷你来书院的原因。” 言子绪骤然变了脸色。 “你别紧张,我没有要威胁你。我只是想跟你说,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合作伙伴。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言子绪的倦懒在听到“秘密”两个字后荡然无存,他绷紧了身体,看起来很是警惕。 “你有什么目的?” 沈烛音十分耐心,“我的目的很简单,我想要借助你的财富赚属于我的钱。我不像言少爷你一样出生优渥,我得靠自己的本事给我和我在乎的人带来更好的生活。” “言少爷你也需要靠你父亲的财富赚属于你自己的钱不是吗?这样你才有机会让你的父亲高看你一眼,你也就拥有了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和底气。” 言子绪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探究中夹杂着震惊和疑惑,“你……你怎么知道我是清白的?”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沈烛音与他平视,说得认真,“我受过你的恩惠,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言子绪良久不言,只是看着她,眼中情绪莫名。 沈烛音迎上他的审视,丝毫没有胆怯。 “那……你的诚意是什么?” 沈烛音眸光微动,知道有戏。她瞅了一眼夫子,确定没被人注意,然后朝言子绪勾了勾手指。 言子绪犹豫着,缓缓挪动身体,俯下身体向她靠近。 沈烛音凑到他耳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耳畔,言子绪突然感觉痒痒的。身上痒痒的,心里也是。 “我……是女儿身。” “……”言子绪触电一般收回身体,看向她时惶恐又愕然。她面带笑意,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 她……真的就这么信任自己。言子绪心中不知名的情绪在蔓延。 沈烛音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只是不自觉地瞟了一眼谢濯臣的背影。他若知道自己那么轻易将秘密告诉别人,怕是要气死。但沈烛音并非没有考量,言子绪上辈子就知道了她是个姑娘,并且在没有交情的前提下为她保守了秘密。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下课吧。”夫子合上课本,众人起身相送,除了在后排一直窃窃私语的两人。 沈烛音霎时僵住了身体。 “你怎么了?”言子绪看出了她的异样。 谢濯臣不紧不慢地转过身,还理了理衣袍。他脚步缓慢地朝后排走来,满是压迫感。 沈烛音没心思再理会言子绪,她咽了咽口水,僵硬地起身。 “阿……阿兄。” 谢濯臣在她面前站定,毫无感情的目光扫了一眼言子绪,最后落在沈烛音身上。沈烛音感觉自己在油锅上滚着。 他面容冷淡,轻启薄唇。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 第4章 秘密 回到舍下,谢濯臣的手肘撑在书桌上,手背抵着自己的下巴,卸下了在外的许多防备,但在沈烛音眼里仍旧疏离。 他目不斜视,正等着她的解释。 沈烛音想了一路说辞,“我……我又不能参加科举,何必占着那么好的位置,把机会让给别人嘛……” 她越说声音越小,自己都觉得荒谬。 “算了,你打吧。” 她实在憋不出什么正经理由来,干脆破罐子破摔,朝他伸出了手。 原本没想这一出的谢濯臣倒是被她提醒了,他在桌下抽出量衣尺,一下一下轻拍在自己掌心,又不着急动手,很是折磨人。 “你很喜欢挨打吗?” 沈烛音刚做好的心理准备被他一句话破防,“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挨……” “啪!” 猝不及防的一下。 沈烛音噤了声,他居然挑她放松警惕的时候下手,果然狠毒。 “不喜欢挨打,那你总是讨罚做什么?” 谢濯臣觉得她不可理喻,但凡他能自己做的事他都亲力亲为,连衣服都是他改的。他只不过图她写字端正些、读书用功些,那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就是不能做好。 沈烛音抿着嘴,一言不发。 “不说话是吧。” 谢濯臣又扬起了手,似在威胁。 没等戒尺落下,虚掩的房门就被人狠狠一脚踹开。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5节 “你怎么打人啊!” 言子绪大步迈进来,将沈烛音一把拉到身后,对谢濯臣怒目而视。 “你少管闲事啊!” 谢濯臣还没说什么,沈烛音先急了。 “他打你啊!你还不让我管?”言子绪不可置信地回头。 沈烛音将他往外推,“我活该的。” 言子绪:“……” 世上还有这种老实人? “我们事还没聊完呢……唔……” 沈烛音吓得又赶紧捂住了他的嘴,这事千万不能让谢濯臣知道啊。谢濯臣可不像一般人那样好糊弄,她总不能跟他说自己是重生的,他这样正经的人可不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万一以为她失心疯怎么办,她不想在阿兄眼里做一个奇怪的人。 她使劲眨着眼睛,希望言子绪能看懂她的眼色。 然而言子绪根本没看,少女柔软温热的掌心盖在他嘴上,他霎时慌乱,眼神飘忽。 他们那么近的距离,让谢濯臣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她该不是装男子装太久了,忘了自己是个女儿家吧。 “你在干什么?” 他如此语气已然动怒,沈烛音心里苦。这言子绪跟个傻子似的,没点眼力劲儿。 “你凶谁呢你!你给我态度恭敬点儿!她以后有爷爷我罩着,你再敢凶她一句试试!” 言子绪扒开她的手,微扬着下巴,很是高傲。 大傻狗,你在干什么啊! 沈烛音在心里哀嚎。 她意图阻止言子绪出言不逊,他还反把她往自己身后推,还大声提醒道:“你不用怕,别的不说,在这个书院,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招惹小爷我!” 现在有了,沈烛音看着他的后脑勺无语凝噎,知道了什么叫脑袋空空。 言子绪挑衅地看向谢濯臣,以为他会害怕、慌乱、至少紧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眼波平淡,看起来情绪丝毫没有起伏。 他在强装镇定! 言子绪笃定地想。 “沈烛音,过来。”谢濯臣平静道。 沈烛音大气不敢出,小心挪动脚步,朝他走去。 言子绪一把薅住她的后衣领,“你干嘛!我给你撑腰呢,你这不打我脸吗?” “松开!”谢濯臣言语不善。 不等言子绪作反应,沈烛音赶忙挣脱他,自己往谢濯臣身后跑。 还在谢濯臣看不到的地方朝言子绪猛烈地眨着眼睛。 言子绪这回看到了,她……看来有苦衷! 他如此想,情绪也缓和了些。 “我请我朋友一起吃晚饭,跟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言子绪比谢濯臣矮了些,离他越近越没气势,但他仍旧倔强地仰着头,尽显高傲。 谢濯臣意味深长地回头,“朋友?” 沈烛音:“……” “对啊!朋友!沈烛音你告诉他,我们是不是朋友?”言子绪像是找到了谢濯臣的破绽,抱臂绕着他走了一圈,嘴里还“啧啧啧”地撩拨,“像你这样的人,肯定没朋友吧。” 沈烛音瞬间变了脸色,“言子绪!你闭嘴!” 言子绪一愣,随后委屈极了,“你……你……你到底哪边的啊!” “什么哪边的,我永远都是我阿兄的人,你搞清楚了,他是我兄!长!”沈烛音咬重了最后两个字,意图唤醒言子绪的智慧。 言子绪哼哼了两声,“兄长就能随便打骂人了?” “关你什么事!”沈烛音瞪了他一眼。 谢濯臣低垂着眉眼,将毫不犹豫维护他的沈烛音收入眼底,紧绷的身体忽然就轻松了,好像也没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 言子绪也不甘示弱,瞪了回来,咬着牙道:“那我们的事还聊不聊了?” “当然……聊了。”沈烛音弱弱道。 谢濯臣抬眸,“什么事?” “私事!”言子绪带着几分得意,“我们两个的私事。” 沈烛音:“……” 干嘛要说得这么见不得人啊!虽然的确不能见人。 她硬着头皮对谢濯臣行了个礼,请求道:“我……能出去一会儿吗?” 谢濯臣别过脸,“我说过了,不许总低着头。” 沈烛音立马抬头,继续央求:“阿兄……” 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蓦然握成了拳头,又忽地松开。谢濯臣心中异样,他一方面想要她成为一个独立的、自主的、有尊严的人;另一方面,又明知该放她自由,又很难不去介意,她居然那么快和别人有了秘密。 “天黑前。”他背过身,“天黑前必须回来。” 沈烛音面露惊喜,“我很快会回来的!” 她冲言子绪招手,两人一左一右从谢濯臣身边穿过,带起了一阵风,吹得人心中微凉。 他们一走,谢濯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房间里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谢濯臣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握紧,又张开,握紧又张开。 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竟让他生出了惶然之感。 …… 言子绪虽然是被“放逐”来书院的,但他在书院的待遇是所有学子中的独一份。宽敞的房舍,价值不菲的摆件,美味的佳肴,于他而言,都是很平常的东西。 他带着沈烛音参观,以为这个为钱财忧虑的小姑娘会为所见惊叹,但是没有,她半点惊讶和羡慕的都没有。 他们兄妹都是怪人,言子绪挠挠头,生出挫败感,不死心道:“你要是看上了什么,随便拿。” 沈烛音摇了摇头,诚恳道:“无缘无故拿别人的东西,阿兄定会责怪我。” 言子绪嗤笑一声,“他看起来可不像什么光明磊落的人。” 脚步倏忽顿住,沈烛音微微怔愣。 走在她前面的人还在大放厥词,“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他是不是胁迫你,你跟我说啊,小爷我肯定会帮你脱离苦海的!” 她回过神来,拽住言子绪,看着他的眼睛极为严肃道:“你若真心想跟我做朋友,就请你尊重他。他是我的兄长,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再造之义,我绝不许别人在我面前说他不好。” “哦……哦。”言子绪被她这样子唬住了,以为她生气了,又开口讨好,“不提他就是了,要不要我帮你说一声,让你单独住一个房间,毕竟你是……那啥有别嘛。” “不要。”沈烛音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言子绪不理解,“为什么?” 沈烛音很难跟他解释梦魇这件事,“因为我就要待在他身边,有他在我才有安全感。” “……”言子绪的五官跟随自己的想像逐渐扭曲,“你……该不会对他……嗯哼。” 沈烛音白他一眼,“你想什么呢,才不是你想的那样龌龊。” “最好不是。”言子绪一阵鸡皮疙瘩,继续好言相劝,“就算是哥哥,那也不能睡在一张床上啊。以后你要嫁人,你未来夫君难道不会介意吗?而且……” 又忍不住要说谢濯臣的坏话了,言子绪压低了声音,“你也不怕他哪天兽性大发……” “你……” “好好好,我错了错了,是我龌龊行了吧。”言子绪还是及时止损。 沈烛音没好气地瞪他,“我阿兄是君子,守礼知节,从不逾矩。我未来夫君若是介意,便是不信任,我又为何要嫁?” “我劝你少揣度他,也不要招惹他,否则……” “否则什么?”言子绪又神气起来,“他还能拿我怎么样不成?” 沈烛音:“……” 何止啊,谢濯臣要是想,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他说她会配得上楼诤,后来她即便想当皇后都只是他一句话的事,配楼诤绰绰有余。那几年的权力相争之中,败在他手里的天之骄子何止个数,声名鹊起的章衡、出类拔萃的九皇子、还有楼诤那个惊才绝艳的庶弟等等。 就言子绪这种跟她差不多水平的,来十个都不够看。 “你先把自己那点破事理清楚吧。”沈烛音略带嫌弃瞥他一眼,不忘正事,“你记住了,京中熙嘉公主及笄,额嵌牡丹,扇遮半面,在宫宴上惊艳四座,引得百家求娶。民间女子纷纷效仿,马上就要卷到鹿山城来了。有两件东西受到追捧,一是牡丹花做的胭脂,二是牡丹花团扇。” “哦!”言子绪似懂非懂,因为知道她是从京城来的,对这番话是深信不疑。 沈烛音看了看天色,着急回去,“半个月时间,你抓紧啊,我得先回去了。” “唉,欸?”言子绪挠挠头,眼看着她跑了。 沈烛音一路小跑,匆忙推门而入,大喊了一声“阿兄!”,生怕谢濯臣不知道她回来了。 天色渐暗,房间里没有点灯,谢濯臣一直静静地坐着,什么也没有干。她推门时,屋外黯淡的几束光避开她的身体渗过敞开的房门,打在了谢濯臣的身上。他在光影交错中缓缓睁眼,有一种勾人心魄的美丽。 沈烛音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回来便回来,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 冷厉的声音代表他不高兴,沈烛音在心里哀呼。 第5章 好困 虽说从前不爱读书,但有阿兄的“压迫”,沈烛音肚子里多少有点墨水。 重新回到书院学堂,一切都不陌生,古朴的书桌,啰嗦的夫子,还有……犯困的感觉。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6节 “学而不思则罔……” 伴随夫子的声音,睡意如潮水一般涌进沈烛音的脑海。 不能睡! 在下巴即将磕到桌角的前一刻,沈烛音晃晃脑袋,拍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 还想着到时候阿兄能放她出门呢,最近可得老实点。 “瞧你那样,放弃抵抗吧,没用的。”言子绪摇摇头,瞧她那样,就不可能是个读书的料。 自从沈烛音来了后排,他倒是不犯困了,觉得她好玩。 沈烛音不满地瞪他一眼,随后挺直了腰,立起了课本,摆足了好学生的气势。 言子绪笑笑不说话,默默伸出了三个指头,倒数着时间。 三、二、一…… “彭!” 果不其然,心里三个数刚数完,她就垂头丧气地往桌上一趴,一脸挫败。 沈烛音循着嘲笑声看去,瞥见了言子绪开怀的脸。 她心思一转,一只手的掌心拖起自己的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脸上有东西?” 言子绪不自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沈烛音嘴角微微上扬,摇了摇头,小声问道:“若是一个人有求于你,而且她身无长物,那她做点什么能让你答应她的请求呢?” 言子绪一愣,微微挑眉,“那得看对方是什么人啊,男子女子?漂不漂亮?跟我有没有仇?” “女子。”沈烛音不假思索,“长相的话,跟我差不多,仇肯定是没有的。” 看来她有事相求,言子绪心想,脸上渐渐浮起夸张的笑容。 “你傻笑什么?”沈烛音眉头一皱,觉得他莫名其妙。 “咳咳……”言子绪收敛情绪,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又忍不住时不时瞅她一眼,装得一本正经道:“挺简单的,只要态度诚恳一点,说话温柔一点,姿态可爱一点就行了!” “?” 沈烛音一头雾水。 见她不解其意,像个呆子一样看着自己,言子绪等不及了,没好气道:“就是撒娇!撒娇懂不懂?” “……” 沈烛音表情怪异而且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是她不懂,她从前也对着楼诤娇嗔过,他确实很受用,但谢濯臣…… 借她三个胆子,她也不敢。 言子绪满眼都是“恨铁不成钢”,没一会儿又“重振旗鼓”道:“这不行的话,送个礼物也行啊。” “我没有钱。” 言子绪:“……” 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穷的人,还理直气壮的。 “谁说一定要花钱买了,送礼物当然是心意重要了!” 言子绪朝她勾勾手指,沈烛音将信将疑地靠了过去。 “比如啊,我是说比如。最近老想着你说的牡丹风潮的事儿,我这晚上都睡不着,若是有人能送个香囊之类的东西,还是自己做的,那我肯定什么都答应她。” “香囊?”沈烛音忽然兴奋,“香囊我会啊!” 后来恢复女儿身,她对女儿家的东西都分外感兴趣,什么刺绣、描妆都是她擅长的。 言子绪满意地点点头,但沈烛音的心思已经飘远了。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阿兄觉浅,总是休息不好,她早该做点什么的。 但是……手里头空空的,沈烛音瞅向言子绪,露出一个灿烂又讨好的笑容。 “借我点针线,成吗?” 言子绪:“……” 原来穷人不只是故事里的人物。 …… 入夜,单独在房里,沈烛音写完字帖后伸了个懒腰。 “累了就先去睡吧。”谢濯臣头也不抬道。 他披着外衣坐在对面,一手执笔,一手翻着古籍。 这是裴夫子给他找来的赚钱活计,将晦涩的古书注释,将残缺之处通过史料补全,送到书斋后便能得到报酬。 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桌上堆满了古典,全是晦涩难懂的文字,令人眼花缭乱。 何况白日里谢濯臣不敢耽于课业,只能用晚上的时间来做这些,加重眼睛的负担。 沈烛音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起身拿起剪子,剪过烛芯,让它在寂静的夜晚里更明亮一些。 她想起从前,他也是这样让她先去睡,为了不打扰她,还刻意让烛火暗一些。 他的眼睛不出意外的坏掉了,在夜里总是看不清东西。 沈烛音关上窗,少了风,烛火不再跳跃,房里更加亮堂。 她又重新坐下,趴在桌上无所事事。 “还在这待着做什么?”谢濯臣终于抬眼。 沈烛音双手交叠垫着下巴,努力睁大的眼睛里倒映着烛火,“我再待会儿,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不会有什么事。”谢濯臣揉了揉眉心,“你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早点去休息吧。” “我不困。” “……” 谢濯臣投来满是质疑的目光。 事不过三,何况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她不听,他就随她去了。 只是不到半刻钟,沈烛音张狂的双臂就霸占了半张桌子,陷入睡梦后均匀的呼吸声在寂寥的夜里格外清晰。 连纸都没地方铺开的谢濯臣:“……”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缓慢起身,取来床上的薄被,轻轻盖在她身上。 无声挪开古籍,放在身侧,给她腾出地方。 她的睡姿随意,但睡颜却乖巧,和小时候一样。 谢濯臣盯着她,神情恍惚,想起娘亲刚走的那几年,家中对他处处是恶意,他逐渐变得暴躁而易怒,无法冷静。 在无数的冷眼和避之不及中,只有一个依赖他的小孩子会对他笑。 小时候的沈烛音粉雕玉琢,很是可爱,每天咿咿呀呀没有烦恼,不是睡觉就是吃饭,刚学会走路就会跌跌撞撞朝他而来。 娘亲走后他什么都没有了,身边只有一个呆呆傻傻的沈烛音。 他想,他必须冷静下来,担起责任。 不然,她就会和他一样,什么都没有了。 她要是永远都是小孩子就好了,他就可以和从前一样,毫无顾忌地抱她,能够无比心安。 可是她长大了,视线过多的留在她身上都是逾矩。 连注视都只能趁着没有别人的时候,趁着她入眠的时候。 当指尖即将碰到她的鬓发时,谢濯臣才意识到,自己伸出了的手。 她不会醒的,谢濯臣对自己说。 本来就是他养大的,只是碰一下而已。 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 …… 他的指尖颤抖,最终还是收回。 第6章 砸钱 言子绪过得心惊胆战的,上课的时候沈烛音在旁绣香囊,他得打掩护。她一察觉外头有人,就把“作案工具”往他身上塞。 那可有根针啊! 他每天要防着别人发现沈烛音一个“男人”会刺绣,还要防着被她“暗杀”。 这天下课,谢濯臣去了裴夫子处,沈烛音有了空闲的时间,便躲在言子绪的舍房里加工赶制香囊。 “没想到你手还挺巧。”言子绪忽然感叹,眼看着她一点一点将香囊绣出来,竟还有只鹤在上头昂首,那姿态犹如活了一般。 沈烛音得意地笑了笑,“你瞧着吧,等游船会那日我出去给人画牡丹妆,到时候你就会知道,在我手下,天底下没有不漂亮的姑娘!” “那她们肯定都漂亮不过你。”言子绪顺口接道。 沈烛音:“……” 她抬头时神色复杂,“你这也太假了。” “我可不是奉承你。”言子绪见她不信,着急补充道。 沈烛音完全没放在心上,只当他这样的纨绔子弟惯会说这样的漂亮话。 “马上就要游船会了,该准备的东西你准备好了没有?” 她更操心赚钱的事。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7节 言子绪拍拍胸脯,“我办事你大可放心,倒是你,那日能出得了门吗?可别因为你阿兄一句不同意,就放我鸽子。” 他越说语气越怪,沈烛音知道他是看不惯谢濯臣。不过也没什么,毕竟谢濯臣也看不惯他,倒也公平。 不过她心里确实没底,从前阿兄是不允许她单独出门的,她也从来没有试图反抗过。 见她面上纠结,言子绪稍稍扬起了下巴,“你要是不敢说,我给你想办法。” “你?”沈烛音嗤笑一声,“你可别捣乱。” 言子绪不服气,愈发想证明自己,一巴掌拍在桌上,信誓旦旦道:“小爷我办事,你就放心吧,等着!” 与此同时,谢濯臣手持几份史料从夫子院离开,路过假山,一颗石子从缝隙中飞来,打中他的肩膀。 力道并不大,不过给他衣服沾了点灰。 “哎!那个京城来的少爷,帮我们捡个石头呗!” 挑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几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郎趴在假山上调笑,一边说话还要一边向他投石子。 谢濯臣没理,掸掸衣衫,迳直穿行过小路。 但那几名少年不打算放他走,对了个眼色后追了上去,拦住他的去路。 “你们想干什么?” “哟,这京城来的少爷说话就是不一样啊,瞧这语气,把我们当坏人了不是?” 谢濯臣淡淡的目光扫过他们,皆是坐在后排的同窗,和言子绪一样,家中向书院捐资,夫子对他们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领头的是陈家少爷陈韬,在谢濯臣来之前,他一直和言子绪混在一起吃喝玩乐。但沈烛音来了后排后,言子绪就有些忽略他了,以至于无所事事,只能自己找点乐子。 陈韬看不惯沈烛音,一副姑娘样,真不明白言子绪看中他什么,鬼混在一起,偷偷摸摸,整天跟做贼似的。 “你叫什么来着?姓谢是吧。你说,你好好的京城富贵乡不待,来我们这穷乡僻壤干什么?” 陈韬自然地搂过谢濯臣的肩膀,一副好兄弟的模样锤了锤他的肩膀,只是暗暗加重了力度。 “我还有事,就不奉陪……” “别啊!” 谢濯臣挣脱他,刚迈出一步就被他们挡得严严实实。 陈韬在后抱臂,其他人明显都听命于他。 “大家都是同窗,跟我们聊聊怎么了。”他又绕到谢濯臣面前,“说说呗,你家做什么的?当官吗?” 陈韬伸手去抢他手里的史册,被谢濯臣一把夺回。 “这么小气干什么,莫不是瞧不上我们?”陈韬的声量突然升高,似是有些生气。 挡路一人上前一步,拍了拍陈韬的背,“韬哥别生气啊,人家可是京城来的少爷,看不上我们也没办法。” 又有一人笑声讥讽,“就是不知道这富贵乡里来的少爷,怎么还要自己译书挣钱呢!” 大家哄笑一团,夸张到捧腹,笑到直不起腰。 谢濯臣不为所动,不怒不恼,目光略过他们,投向远处,恭敬地喊了一声,“夫子。” 笑声戛然而止,几人纷纷回头看,但小道上空无一人。 等他们回过神来,谢濯臣已经跑得没影了。 “追!” 被愚弄后的气愤驱使他们在小道上追逐,谢濯臣往回跑,目的地是夫子院。 “这小子还挺能跑!” 几位富家少爷日常享受,体力不济,不仅追不上他,也不敢和夫子们正面对抗,没追多远就罢休了。 “就这么放过他?” 陈韬冷哼一声,“敢耍老子,有他好看!急什么,日子还长呢。” “就是。”身旁人附和,“瞧他那落魄样,肯定是京城混不下去才来这的,这可是我们的地盘,还怕没机会收拾他?” 谢濯臣绕了好大一圈才回舍房,沈烛音还没回来,他关上房门,休息了片刻。 略加思索,他在从京城带来的包袱里翻找,几件衣衫之中,藏着一把短刀。 “阿兄?” 沈烛音试探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连忙将短刀收进袖口,“你去哪了?” “洗衣服。”她抱着木盆,早就找好了托辞,又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还关着门。” 谢濯臣理理衣袍,在桌边坐下,“本想换件衣服出去寻你,现在不用了。今日的字帖可写了?” “马上就写。” 沈烛音嘴上应着,行动却磨蹭。 她字帖还没有铺开,门外就响起敲门声,她理所当然地放下笔,往门口看去。 “谢兄!” 言子绪抱着一个镶嵌宝石的盒子出现,还未等到准允就大步迈过门槛,笑容满面。 他莫名的热情令谢濯臣困惑,令沈烛音惶恐。 “你来干什么?”沈烛音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刚出他那离开,他可没说有这一出啊。 言子绪抛来一个“放心”的眼神,沈烛音神情呆滞。 谢濯臣将二人之间的交流收入眼底,看着对面轻声道:“过来。” 沈烛音将位置让给言子绪,自己坐到谢濯臣身边,眼神央求对面“别惹事”。 “言兄有何贵干?” 盒子上大颗宝石极为夺目,但灿烂不过言子绪的笑容。 他客气地将盒子推向谢濯臣,按向宝石,盒子便打开了。 里面铺着亮堂堂的金子。 “谢兄,这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 沈烛音睁大了无知的双眼,努力抑制着心里的紧张和打死对面那个蠢货的冲动。 谢濯臣不动声色地扫视过二人,重重关上盒子,“砰”的一声把言子绪吓得一弹。 “无功不受禄,言兄这是何意?” 他的眼里翘着无波无澜,但言子绪莫名觉得骇人,于是挺直了腰给自己壮胆。 “听说裴夫子给谢兄找了译书的活计,那多辛苦啊!” 言子绪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谢兄这样的人才,精力就该花在课业上,莫要让一些琐事误了你的前程。” “只要谢兄答应,让……” “你少在这里口出……” 沈烛音急忙出声打断言子绪,自己却又被谢濯臣回头一个冷漠的眼神吓得不敢出声。 “你继续说。”谢濯臣的食指敲打在桌上。 看他这态度,言子绪以为自己要成功,兴奋道:“三天外白渡河边有游船会,只要你放沈烛音陪我一起去,这些就都是你的。” “你要他做什么?” 不能说实情,言子绪随口道:“就是给小爷当个跟班,委屈不了他!” “……” 谢濯臣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无形的压力笼罩而来,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眼神像刀子似的,时间流逝,言子绪感觉身后冷汗涔涔。 “怎……怎么,不够?” 沈烛音正疯狂眨眼,言子绪一时之间摸不准她的意思。但话已经说到这里了,他也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天底下难道会有砸钱办不成的事? 不行就加倍! 他在身上摸索一番,又拿出一沓银票,“不够可以加,如何?” 沈烛音感觉自己的呼吸已经停了。 等谢濯臣再看向她时,她赶紧摇头撇清关系,竖起手指,发誓她绝不知情。 “还不够,那……” “够了。”谢濯臣不咸不淡道。 言子绪嘴角上扬,向沈烛音投以一个胜利的眼神,只是不知道她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 “我的意思是……” 谢濯臣将装着金子的盒子和银票一同推回,修长的手贴在桌面青筋暴起,看似平静的语气中压抑着怒气。 “你说够了,就可以滚了。” …… 第7章 信任 沈烛音的双手交缠在一起,紧张到指骨发白。虽然言子绪事干得蠢,但毕竟为了她而来。 被谢濯臣冷言赶客,言少爷明显没被这么对待过,神情僵硬,既有被驳了面子的愤怒,又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委屈。 沈烛音心一狠,猛然起身,一只手抱起桌上的盒子和银票,另一只手拉着言子绪往外跑。 嘴里还向后喊着:“我马上就回来!” 谢濯臣眼看着他们离开,掌心蓦然收紧,握成了拳。 出了房门尤获新生,言子绪愤愤地甩开沈烛音,“他未免太不知好歹了一点!小爷我好好跟他说话,他什么态度!”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8节 “够了!”沈烛音看他来气,“你来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那我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言子绪理直气壮道。 “喜在哪?”沈烛音用力将盒子银票推他手里,“倒是被你吓得不轻!” 言子绪见她满脸愁容,自己倒是冷静了许多,用手肘戳了戳她的肩膀,“我这不是……” “我知道。”沈烛音打掉他的手肘,又打断他的话,“可是你在干什么,把我当成我阿兄手里可以随意买卖的玩物,把我阿兄当成唯利是图的小人?” “我没有这个意思!”言子绪高声又急迫道,“我以为……我这么做,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沈烛音扶额叹息,“罢了,你记得以后我的事先和我商量,我先走了。” 她边说边往回走,想起谢濯臣来又一阵头疼。 言子绪追了上去,拦住她的脚步,“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吧!”想起离开时谢濯臣的状态,他有些胆寒。 “不会。” 虽然害怕,但沈烛音却能笃定。 “那之后怎么办?游船会那日你怎么出门?” 沈烛音一顿,从怀里摸出绣好的香囊,放在手里摩挲。 “只能看它了。” 她还能怎么办,无非是赌赌阿兄会心软。 “什么!” 言子绪忽然叉腰,把沈烛音吓了一跳。 “你又乱叫什么!” “这不是给我的吗?” 他伸手去抓香囊,像是要抢走,幸好沈烛音眼疾手快,将其藏于身后,“这当然是给我阿兄的了,怎么可能给你。” 言子绪摸空的手转而捂上自己心口,一副心痛的模样,“你……你……我不管!”他忽而又无赖,“我也要一个,小爷我帮你那么多,不值得你送个香囊?” 沈烛音一愣,看向他不忿的脸,又想到自己有诸事还需他罩着行个方便。 “行。”她爽快答应。 言子绪这才满意,但仍不死心,想趁她不备抢走已经绣好的白鹤香囊。沈烛音并未察觉,只是着急回去,恰巧一个箭步跑走,溜得飞快。 “笨蛋!竟然连谁对你更好都分不清!”言子绪低声怨怼。 舍房里,房门依旧是沈烛音离开时推开的距离,谢濯臣手肘抵在桌上,掌心盖着眼睛,两指缓慢地揉着自己太阳穴。 “把门关上。” 沈烛音小心翼翼跨过门槛,他明明没抬头,却知道她回来了,声音低沉又冷漠。 房门关上,屋里便暗了,谢濯臣身上霎时蒙上一层阴影。 沈烛音慢慢走近他,低声唤了一声“阿兄。” 她意图点灯,刚把火折子攥在手里,就听到他说:“不用,你坐下。” 沈烛音心中忐忑,她心想他肯定是生气的,可现在他身上,她看到的更多是疲惫。 她胡思乱想一通,想过他会责怪她、质问她或者罚她几下戒尺。 可他却看也不看她,眼神漠然地望向并未点燃的烛火,莫名问:“他知道你是个姑娘,是吗?” “啊?”沈烛音一激灵,“不……”她一向在他面前藏不住什么心思,索性放弃挣扎,低头道了一声“是。” 想到他会为此忧虑,又急忙道:“他不会说出去的!” “你凭何如此信任他?”谢濯臣的声音冷厉了几分。 他今日碰上陈韬几人,方才想起言子绪看其伙伴的神色,与其看沈烛音的神色完全不同。 “他……答应我了,不会说出去的,而且……而且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你觉得?”谢濯臣厉声打断了她。 沈烛音无法解释,几次欲开口,都没说出话来。 昏暗中,谢濯臣的目光转向,死死盯着她的脸,不想错过其一丝神情的变化来影响判断。 他问:“你喜欢他?” 沈烛音一愣,过往的片段从脑海里闪过。上一世的悲剧便是从这一句话开始,她仿佛看到了大火在蔓延,最终的结局令她忍不住颤抖。 她疯狂摇头,掩饰过自己的失态,“没有!” “我只是把他当朋友。”她诚恳道。 谢濯臣眉头微皱,她并未闪烁其词,神情坚定。他听到了他想听到的答案,但又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 “他如何知道你是个姑娘的?” 沈烛音垂下脑袋,双手不知所措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用害怕他责罚的慌张来掩盖说谎的慌张。 “他觉得长得像姑娘,诈了我一番,我……我太笨了……” 谢濯臣沉默良久,放在袖口中的短刀被他隔着布料转动。 直到沈烛音偷偷看他,他才有明显的反应。 从她面前拿走火折子,谢濯臣一边点灯一边道:“将今日的功课和字帖写了,早些休息。日后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剩下的我会处理。” 沈烛音怔怔抬头,藉着烛火,慢慢将他的脸看清,“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谢濯臣又将课本递向她,还替她翻到了今天课上讲的那一页,“怪你笨吗?” 沈烛音接过课本,视线依旧在他身上。 研磨、浸笔、展书……他有条不紊地做着琐事,说出的话不辨情绪,“我又不是今日才知道。” 沈烛音忽然哽咽,“这么愚笨的人……” “也值得阿兄费心思爱护吗?” 谢濯臣研磨的手一顿,抬眼注视她,“你从前并不喜哭,自从离开京城,你便奇怪得很,可是离家不习惯?” 沈烛音抬手擦了擦眼睛,边擦边摇头,“我只是……害怕……” 怕越说越圆不回来,她结结巴巴道:“害怕……怕阿兄不在我身边……烛音本没有家,阿兄在哪里,烛音的家就在哪里。” 谢濯臣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抬头时又无影无踪。 “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写功课,写不完不许睡,你还要继续磨蹭吗?” “……”沈烛音的悲伤瞬间被冲淡。 谢濯臣用屈起的食指一下一下抚平页脚,盯著书面的字,眼神逐渐空洞。 沈烛音是个傻的,随随便便就可以信任别人。 他可不敢信。 一旦沈烛音是个姑娘的秘密暴露,他便无法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知道秘密的言子绪无疑是个巨大的威胁。 不过没关系。 这么多年,有那么多人想要将桃花从他身边夺走,或为了孤立他,或为了欺辱她……他面临过无数个威胁。 除掉威胁,或者除掉威胁他的人。 他的手早就不干净了。 第8章 鹌鹑 每到放课时,书院里便人声鼎沸,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谈笑着离开课室。 裴夫子单独叫走谢濯臣,他便不能与沈烛音同行,走时交待她早些回去,完成今日功课和字帖,勿碰凉水,脏衣服什么的,等他回去洗。 沈烛音一一应下,等他走了,才敢回去去看满脸怨怼的言子绪。 “他不让我跟你走太近,以后他在,我们就像刚刚那样,不熟。” 言子绪满眼哀怨,“凭什么呀!你干嘛要怕他?他还能因为你跟我来往,吃了你不成?” “那倒不至于。”沈烛音收拾课本准备回舍房,“不过他不喜欢,这种小事就不要惹他心烦了。” “小事?”言子绪跟上她的脚步,绕着她跑来跑去,“你怕他心烦,我的感受就不重要了?” 沈烛音叹了口气,满脸诚恳,略带可怜地央求道:“大少爷,拜托你大度一点嘛。虽然我今天没有理你,可我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给你绣香囊了,你就不要为难我了行不行?” 她眨巴眨巴纯然的眼睛,言子绪看得一愣一愣的,反应都慢了几拍。 “行……行吧。”他不自在地挪开眼,傲娇地微微昂首,“这还差不多。” 另一边,前去夫子院的谢濯臣特意避开了需穿过假山的小路,穿行小树林,却还是被有备而来的陈韬几人堵住去路。 “真是巧啊,谢大状元,咱们又偶遇了。”陈韬双手抱臂,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枯树,向谢濯臣投以不屑的目光。 今日上课的秦夫子赞叹谢濯臣有状元之才,他们嘲讽的称呼立马从京城来的大少爷变成谢大状元。 天气渐凉,落叶沙沙。寂寥的小树林里没有闲散的旁人,只有他们几个。生怕谢濯臣再溜,几人围着,像铜墙铁壁一般挡住去路。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冷声询问时,谢濯臣不慌不忙地将原本要交给夫子的策论卷好,收入袖口。 见他没有一点放低姿态的自觉,陈韬冷哼一声,冲旁边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唇边勾起一笑,当即一脚狠狠踢向谢濯臣的膝盖,让他毫无防备地跪倒在地。 “哎呀!”有人夸张大喊。 “谢大状元为何要行此大礼,您可是京城来的爷啊,我们怎么受的起您的礼!” 几人哄笑一团。 膝盖传来的痛感是短暂而刺激的,谢濯臣一只手撑在地上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握紧袖中物,缓缓抬头,望向陈韬。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9节 陈韬面上得意,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近他,居高临下道:“这样看我作甚,谢大状元可是有什么吩咐?” “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家在京城是做什么的吗?”谢濯臣微微垂首,似是懈气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就是。” “早这样不就好了?”踢他那人在旁边笑话道。 陈韬眼神轻蔑,“那你倒是说说,你家做什么的?家里钱财多少?” 谢濯臣低语了几句,几人听不真切。 “大点声!” 陈韬屈膝蹲下,两指捏起他的下巴,“你跟自己嘀咕什么呢!” 谢濯臣被迫抬头,视线失去焦点,“我说……”他逐渐口齿清晰,“这些不重要。” 陈韬皱眉,“你打什么马虎眼……” “你应该知道的是……” 谢濯臣打断他,双眼慢慢澄明,黝黑的眼眸难辨情绪。 “啊!” 一人尖叫。 刹那间,疼痛窜入腹部,蔓延至全身。陈韬蓦然睁大双眼,身体僵硬。 谢濯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轻声道:“再下半寸,你会死。” 他说的是他手里的刀。 谢濯臣手握刀柄,短刀没入陈韬腹部血肉。 “杀……杀人……杀人了!” 一人惊叫跑开。 “是让你的狗腿子赶紧去给你找大夫,还是继续挡我的路,你最好快些做决定。” 谢濯臣松开刀柄,染血的手搭上陈韬的肩膀,借力站了起来。 他凛若冰霜,将自己手上的血擦在吓懵的陈韬脸上。 “你……你……” 同伴早被吓得无影无踪,陈韬惶恐又痛苦地捂上伤口,“你要杀我?你……你怎么敢……” “别害怕。”谢濯臣借他的衣衫擦净了手,“此处非人体要害,挨一刀死不了。” 陈韬在惊恐中听到他低笑一声。 “不过人的血会流干,你最好祈祷那群见血就逃跑的废物会回头来救你。” 陈韬无力倒地,疼痛令他蜷缩。 谢濯臣掸了掸自己沾染尘土的衣角,正要扬长而去,忽又停住脚步。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他重新将策论拿在手里,俨然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谢某出身之家,向来……” 谢濯臣神情恍惚,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关于他的“家”。 羞辱、打骂……皆是常事,他占一个家中嫡长子的名头,堪堪避开皮肉之苦,冷眼、陷害、觊觎……都是躲不过的。 “向来……” “视人命为草芥。” …… 言子绪龇牙咧嘴,捏着香囊满是不忿,“凭什么给他绣白鹤,给我的就是一只鹌鹑?” 一只杏色香囊上绣着一只扑翅膀的鹌鹑。 “不可爱吗?”沈烛音憋着笑,又满脸纯良,“我是觉得可爱,才专门给你绣的。” 她说得诚恳,言子绪一噎,虽然恼怒,但又不想让她失望。 他挠挠头,“可……可爱吧。” “那你喜欢吗?”沈烛音期待道。 言子绪:“……” 一般姑娘不都是绣鸳鸯戏水之类的吗?再不济也是春竹夏荷,秋叶冬梅呀! “不喜欢啊……”沈烛音失落地低下头,“我绣得不好,你不喜欢也应该。” “没有!”言子绪见不得她这可怜兮兮的样子,赶紧将香囊别在腰上,“我喜欢,特别喜欢。” 沈烛音惊喜地望向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当然!”言子绪坚定地点头。 沈烛音没忍住笑了,“那就好,你赶紧回去吧,待会儿我阿兄该回来了。” “哪那么快啊,夫子院离舍房这边远……” “言兄!言兄!言兄杀人了!” 言子绪应声回头,只见一旧友慌慌张张跑来。 “我杀谁了?”他满脸困惑,上前扶了一把跑得东倒西歪的人。 “韬哥!是韬哥!那姓谢的要杀韬哥!” “……” 言子绪茫然回头,只见沈烛音脸色骤变。 第9章 担忧 言子绪带人匆匆忙忙赶去小树林,只看见陈韬像虾子一样蜷缩在地,血色染衣袍,越发衬得脸苍白得可怕。 抬人、找大夫……言子绪偶然回头,发现同他一起赶去小树林的沈烛音已经没有跟随在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踪影。 虽然模样骇人,但大夫却让他们放宽心,说他运气好,刀再往下半寸,恐有性命之忧,现在好好养着便能恢复如初。 陈韬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睁眼后神情呆滞,许久缓不过神来。 言子绪却等不及了,着急问道:“他们说谢濯臣要杀你,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谢濯臣的名字,陈韬浑身一颤,他那如同阎罗般残忍和从容的模样霎时出现在脑海,无论怎么摇晃脑袋,都挥之不去。 “到底怎么了?”言子绪只能干着急。 陈韬的惶然溢于言表,都说京城富贵乡里少爷眼高于顶,瞧不上外地的人,他瞧谢濯臣还要自己译书维持生计,顶多是个破落户,作践一番以作消遣也无妨。 可是……这种敢一言不合拿刀子捅人的家伙,想必家中基业了得,才敢如此做派。 动起刀来那样淡然,谢濯臣根本就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人。 最后那句话,明显就是在警告他。 “没有,不是……和他无关……”陈韬嘀嘀咕咕道。 言子绪一头雾水,“你说清楚点,和谁无关,谢濯臣吗?” “对!”陈韬一惊一乍,脸色难看,“不要再提了,和他无关!不要再提了……” 面前人反反覆覆重复着这句话,言子绪心里一沉。 他在陈韬醒来之前便向其他人了解了一些情况,这几个人因为看不惯谢濯臣,便去找他麻烦以作消遣。 谁料那是个疯子,随随便便敢动刀子杀人的! 如今陈韬坚决否认,精神状态又这么差,让人摸不着头脑。 言子绪突然想起来,自己只顾着和沈烛音好玩,却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只知道他们是京城来的,可究竟什么来头几乎没有人知道。 谢濯臣懂礼知节,绝不会是普通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可为什么会缺钱? 还有沈烛音,她说他有恩于她,可是他没有去过京城,她说这话时,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疑点太多了,言子绪眉头紧皱,思绪逐渐混乱。 半路失踪的沈烛音还奔跑在书院里,夫子院没有、课室没有、舍房也没有,谢濯臣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沈烛音越来越心慌。她忽然意识到,即便她重新一世,但有很多东西她都是不知道的,比如所有谢濯臣不希望她知道的事。 不只是她受人欺负没有告诉谢濯臣,谢濯臣被人刁难同样也没有告诉她。 沈烛音越想越难过,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边跑边哭,偏偏哪里都找不到谢濯臣的身影。 天黑之时,终于感觉身上血腥气散去的谢濯臣从浴房回来,提着木桶,里面是洗净的衣物。 隔老远看见沈烛音坐在舍房门前,抱着自己哭,整个人看起来无比彷徨无助。 他快步回来,眉头紧锁,“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烛音怔怔抬头,泪眼朦胧。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去哪里了……有……有人说小树林里有人受了伤,我又到处找不到……找不到你……” 谢濯臣一愣,看着她静默许久,直到冷风吹得她哆嗦,他才回过神来。 “先进屋。” 进屋后将门窗紧闭,谢濯臣给她披上厚厚的衣物,她仍旧身体一颤一颤的。 “还冷?” 沈烛音红着眼睛,摇了摇头,望向他时带着点怯懦和委屈,“你没事吧。”她很害怕。 “我还用不着你来操心。”谢濯臣神情紧绷,后知后觉自己太过严肃,又缓声解释道:“我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裴夫子的砚台,弄脏了衣服,便去浴房了。” 沈烛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好像只要她视线一偏移,面前这个人就会永远消失。 “好了。”谢濯臣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找点事情来做,“我去提热水,你洗个澡吧。” 沈烛音木讷地点了点头,她今天跑了好久,身上都汗湿了,确实难受。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0节 她洗澡的时候,谢濯臣守在门外。往常他都会带着烛火和书本在外等待,今日却什么都没拿,坐在门槛上,抬头呆呆地看着漆黑的、没有星星的天空。 大概过了有两刻钟,沈烛音才在里面敲了敲门,用气力不足的声音说了一声“我好了。” 谢濯臣推门而入,只见她衣服松松散散地穿在身上,洗过的长发披散,湿漉漉的,还向下滴着水。 她面容白净,明眸皓齿,谢濯臣再次意识到,她已经长大了。 他的桃花,已经从小孩,长成了漂亮的小姑娘。 谢濯臣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在她对面坐下,自然地叮嘱道:“早点把头发擦干,免得耽误睡觉,明日又起不来。” “哦。”沈烛音乖巧应下。 她时不时看他一眼,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也没有问。 在这之后,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沈烛音头发和布帕摩擦的声音和谢濯臣翻书的声音。 直到谢濯臣将今日的译书进度完成,回到床上睡觉,却有一股异香充斥在鼻尖。 他往枕头下一摸,摸出个青色香囊,上面一只白鹤驻足。 沈烛音两只手扒在床中央的书墙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他的反应。 “你放的?”谢濯臣将其放在手里把玩,另一只手枕在脑后。 他向来不外露情绪,沈烛音根本瞧不出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嗯,安神的。”心里没底,说话也跟着心虚。 谢濯臣将香囊和她一同打量,“哪来的?” “我自己做的。” “你什么时候会刺绣了?” 沈烛音默默把自己沉到书墙后,连眼睛也不露了,怕被他看出来撒谎。 “以前在府里无聊学的,你又不让我干什么活,我总是闲着。这个简单,我看着看着就会了。” 针脚自然流畅,没想到她还有这种天赋,谢濯臣并未多想,心里只道人人都有擅长的东西,没想到她的天赋在这里。 “无事献慇勤,说吧,有什么事?” 沈烛音不满地探出头,“我只是想要你睡得安稳一点而已。” “哦?”谢濯臣将香囊握在手中,许是香味安抚,令他心情颇好,“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沈烛音眼神幽怨,又没有底气地埋下头,“过两天外面有游船会,听说会有很多漂亮的花船。” 谢濯臣眼看著书墙后的她一会儿冒头,一会儿下沉,如此反覆,莫名好笑。 他迟迟没有回应,沈烛音心里懈气。 “不行就算了。” 她语含失落,谢濯臣背过身哑然失笑,说话前先清了清嗓子,掩去笑意,“那日我会去书斋送书稿,你便同我一道吧。” “真的?”沈烛音又在书墙后探头探脑,明显兴奋了许多。 “你再不睡就是假的。”谢濯臣幽幽道。 沈烛音利落地往被窝里一钻,再不多言。 第10章 家世 课室后排少了几个学生,一下显得空荡荡。 沈烛音左右瞧瞧,难得见言子绪满脸惆怅。她寻思着要不要问问他怎么了,纸条就传了过来。 上面问,可否告知谢兄家境? 沈烛音愣了愣,这可不像言子绪平常说话的口吻能问出的话。 她那日跟去小树林,见到了陈韬的惨样,心想言子绪可能被吓到了。 要说阿兄家境,其父户部侍郎,手中有实权,在京城也算排得上号的人物。只是阿兄不受其宠爱,甚至遭其嫌恶。 沈烛音一直想不明白,谢侍郎为何不喜欢阿兄,阿兄不仅模样好,还才华出众,谁家有个这样的儿郎,都会夸上天,偏谢侍郎不同寻常。 若非阿兄舅家还在,谢侍郎稍有忌惮,阿兄的命他都不一定在乎。 沈烛音忽然心思一沉,上辈子阿兄位极人臣后,将侍郎府处理了个干净,多得是人以此诟病他忘恩负义,六亲不认。 她原先以为,是因为他对曾经在府里的艰难心生怨怼,可如今想想,恐怕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才会让他如此绝情。 沈烛音回头看了言子绪一眼,后者神情凝重,像是极其在乎此事。 于是她提笔写道:“其父乃需面见天子重臣。” 沈烛音心里明白,让别人忌惮,才不会被刁难。 恐怕言子绪把自己归到陈韬几人阵营里,担忧被报复,沈烛音又提笔宽慰道:“吾兄并非仗势欺人、凶狠暴戾之人,若非自保不会与人起纠葛,你且安心。” 言子绪收到纸条后,眉心一拧。 她是对谢濯臣有误解,还是凶狠二字有歧义?都拿上刀子捅人了,还不凶狠? 他望向沈烛音,后者向他投以宽慰的眼神。 言子绪越看她越像在看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她根本不清楚身边待着一只怎样危险的狼。 就她这样,不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言子绪愈发忧愁,担忧起她的处境来。 沈烛音见他还是愁眉不展,便想着说点有意思的事情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换新的小纸条写道:“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后天可以出门了。等我赚了钱,请你吃茶看戏如何?” 言子绪收到后,盯着纸条发了许久的呆。 忽而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直起腰板,神情严肃,郑重写道:“一言为定。” …… 夜幕降临时,谢濯臣盘腿坐在桌前,一手执笔,一手翻书。 似是累了,他抬眼望向窗边,给予眼睛短暂的休息。 沈烛音坐在对面左摇右晃,神游天外。 “彭!” 谢濯臣顺手拿起桌下的量衣尺拍在桌上,重重一声吓得沈烛音一抖。 回过神来,沈烛音立马低头,老实执笔,下笔才发现自己还没沾墨,分外尴尬。 “罢了。”谢濯臣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我昨日将策论落在裴夫子处了,你若不想写了,便替我跑一趟拿回来好了。” “好勒!” 她像离弦的箭,“噌”一下就窜出门外。 谢濯臣:“……” 反应之灵敏,行动之迅速,无不令人惊叹。 他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让自己打起精神,走到门口张望,瞥见意料之中的人影。 拐角处露出一截袍角,布料奢华。 “天黑夜里凉,言兄要不要进来坐坐?” 还在鼓励自己不要露怯的言子绪心一惊,抱着镶嵌红宝石的木盒僵硬转身。 “嘿……那就打扰了。” 谢濯臣侧过身,伸手摆出一副“请”的姿态。 待言子绪从他身旁经过,注意力被便其腰间的杏色香囊吸引。他若有所思,神情晦暗不明。 比起上次来访,言子绪这次没了半分嚣张,甚至有些底气不足。 与谢濯臣对坐,他不得不挺直腰板,不然两方气势一对比,他总觉得自己矮其一头。 他再次将镶嵌宝石的盒子推向对面,诚恳道:“上次……加上陈韬他们,对谢兄多有冒犯,特来赔罪。一点薄礼,还往谢兄海涵。” 谢濯臣审视的目光扫过他,在他将盒子打开之前便摁下,没让里面金灿灿的黄金得见天日。 “他们给谢某的,谢某已经还回去了。两不相欠,言兄此举,未免多余。” 看着完好无损的谢濯臣,言子绪暗暗为自己腹部挨刀的好兄弟道一声“好亏!” 只是己方理亏在先,对方又是个不好惹的背景,他也只能低个头。 “谢兄大人有大量,在下佩服。”言子绪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谢兄不必着急将东西退回,在下还有一事相……商。” 谢濯臣微微抬眼,听他半道改口,想来不是什么好事情。 “何事?” 言子绪紧张的双手在桌底相互摩擦,“是关于……关于沈烛音之事。” 谢濯臣缓慢地收紧掌心。 “谢兄也知道,因家父缘故,在下在书院里多事能行个方便。沈烛音她……她虽然与谢兄有亲,但她毕竟是个姑娘。在下想着,寻管事给她单独安排一间舍房,也避免她日后遭人闲话,不知谢兄意下如何?” “……” 谢濯臣忽然笑了。 头一回见他笑脸的言子绪略微呆滞,他那张女娲得意之作的脸笑起来自然是好看的,但……怎么感觉更危险了? 谢濯臣的目光冷若冰霜,“阁下是以什么身份在说这话?” “自然是作为烛音的朋友。” “只是朋友?” 言子绪一怔,在其质询的注视下坦诚道:“确有喜欢。” “喜欢?”谢濯臣嗤笑一声,“什么样的喜欢,你想娶她?”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1节 “我……我还没想那么多。” “所以是不负责任的喜欢。” “不……我……” 似被他步步紧逼,言子绪思绪被打乱,说话磕磕巴巴。 “我……当然会负责任!若她愿意,我可以娶她。” “舍妹不至于嫁不出去,轮不到阁下来勉强接受。” “不是勉强!”言子绪慌了,企图用提高音量来避免自己被对面之人质问的气势压倒,“是……是求之不得!” 相比之下,压抑着愤怒的谢濯臣显得无比冷静。 “可言少爷您自小便有婚约在身吧。” “你怎么会知道?”言子绪满脸讶异,片刻停顿后意识到这不是重点,又高声道:“婚约之事不一定作数,反正……反正若是烛音愿意跟我,我定然不会让她受委屈,一定保护好她。” “砰!” 谢濯臣一巴掌拍在桌上,响声吓得言子绪一抖,这一掌好似把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势拍散了。 “首先,谢某再不济,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去给别人作妾。” “其次……”谢濯臣将木盒拿起,重重摔到言子绪怀里。 言子绪吃疼,但在对面骇人的气势压迫下完全不敢吱声。 下一刻,他蓦然呆住,整个人犹如石化一般。 “保护?一个连自己清白都保不住的人,还妄想保护别人?” 烛火的影子在谢濯臣的眼中跳跃,他语含嘲讽,令言子绪猝不及防遭受沉重一击。 言子绪蓦然站了起来,“你……你知道什么?” 谢濯臣微微昂首,神色淡然,“一些你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事……而已。” 咬重了两个字眼,无端生出了挑衅的意味。 言子绪霎时眼神飘忽,手足无措。 “谢某并非不讲规矩的人。”谢濯臣垂下眉睫,忽然又放缓了语调,“只要言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谢某,亦会如此。” “你……”言子绪不自觉地往后退,看向他时多了许多警惕,“你是在威胁我?” “不。” 谢濯臣否定得坦然,他诚恳地望向对他满是戒备的人。 “提醒而已。” “……” 第11章 偶遇 夜幕下的鹿山书院处处点灯,一副学子们皆挑灯夜读的好学景象,不过大家实际在做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沈烛音空手进的夫子院,结果满载而出。她将策论小心收好,一手抱着几本厚厚的书,一手拎着小食盒。 拿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她不好在外耽搁,沿着小路晃晃悠悠走在回舍房的路上,竟然遇上了言子绪。 他脚步匆忙,像是有什么人在追他一样。 “言子绪!” 寂静的夜里,她清脆的声音格外突兀。 言子绪像是受到了惊吓,身子一僵,脚步顿住。 不过半刻钟,他明明加快了脚步,依然应验了谢濯臣的话。 “以舍妹的脚程,现在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不出意外,你们会遇上……” “如果言兄觉得在下的提醒在理的话,还请在碰面的时候和她打个招呼,最好说上一句,明日许是艳阳天。” 他仍记得,谢濯臣说这话时正望向敞开的房门,目光深远,身上有一种“尽在掌控”的从容感。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沈烛音小跑了几步到他面前,见他脸色不好,愈发诧异,“你怎么了?” 言子绪回过神来,叉起腰来回踱了几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放松一些,“我还能怎么,就是闲不住,在外面溜跶溜跶,你不也在外面?” 沉甸甸的木盒还在他手里,耀眼的红宝石闪到了沈烛音的眼睛。 “我替我阿兄取点东西。”沈烛音侧身将食盒对着他,“裴夫子送我的小糕饼,你要不要尝尝?” 言子绪笑笑,摇头温柔道:“不用,你留着吧。” “哦。”沈烛音并未多言,觉得他有些奇怪,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两人相对无言,氛围有些尴尬。 沈烛音胳膊有些累了,“那……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阿兄还等着我呢,我就先走了,明天见!” “好。” 言子绪点点头,但脚步未动,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她。 沈烛音往回走,原本轻快的步伐变得有些迟疑。 大晚上抱着金子溜跶,总不能是到处显摆吧。 “沈烛音!” 已经走远的沈烛音讶异转身。 嘴比脑子快,言子绪还没想好说什么,在她看过来后几经张嘴,但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沈烛音看出了他的纠结,往回走了几步。 “你怎么了?” “我……”附在木盒上的五指蓦然收紧,言子绪忽然觉得冷,“我……” 手上的重量催促着沈烛音打破僵局,她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嘛,我们不是朋友吗?何至于遮遮掩掩。” 言子绪微愣,莫名想起不久前谢濯臣问他,是什么样的喜欢。 “我是想说……”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若是有一天你遇到麻烦了,不管怎样的麻烦,你都可以来找我。尽管……尽管我的本事不大,但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在他的预想之中,沈烛音会因为他这前不搭后语的一段话笑话他莫名其妙,又或者追问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可她肉眼可见地愣了一瞬间,而后眉眼弯弯,笑容灿烂。 “巧了不是,我的本事也不大。但若你遇到问题,有了烦心事,我随时欢迎你来找我,我亦必定,尽我所能。” 她有一双真诚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依然亮晶晶。 言子绪想,倘若再给他一次机会回答谢濯臣的质问,他一定会给出坚定的答案。 “是的,我想娶她。” 可是时间不能倒流,此刻他面前的是沈烛音,不是谢濯臣。 所以他说:“今晚的星星闪亮,明日许是艳阳天,沈烛音,明天见!” …… 言子绪今晚的行为令人匪夷所思,但沈烛音并没有多想,回到舍房便将他抛之脑后。 谢濯臣只是想让她拿一份策论,没想到她能搬回这么多东西,见她累得气喘吁吁,便大发慈悲,没有再要求她今晚写字帖。 沈烛音爬上床,趴在书墙上看他收拾桌上堆积的竹简和古籍。 听到他突然自顾自嘀咕:“有些书得晒晒了,也不知道明天什么天气。” 她当即想起言子绪的话来,不自觉地望向窗外,“应该是艳阳天吧,外面星星可亮了。” 谢濯臣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将烛火吹灭,屋里便暗了。 沈烛音依旧趴在书墙上,月光渗过窗户,她能瞧见谢濯臣正在褪下外衣,没了衣袍的遮掩,看起来愈发清瘦。 “我今日瞧见言子绪带了个香囊,是你送他的?” “……”沈烛音一激灵,这也能看出来? 谢濯臣转身上榻,将她以为在黑暗里无法被看见的震惊收入眼底。 “那……那是你要我离他远点之前送的。”沈烛音仰头解释,“因为……因为他有在后排维护我,对我一直很好,我没什么好报答的,就……就送了他一个。” “你紧张什么。” “我没有!”沈烛音后知后觉自己言语中的慌张,不服气地压低声音,“还不是怕你不高兴。” 谢濯臣一躺下便闻到了香囊散发的清香,他一只手枕在脑后,再次试探道:“你当真不喜欢他?” “喜欢。” 谢濯臣心一滞。 诚实的沈烛音笑眯眯,“作为朋友自然是喜欢的,别的嘛,就算了。” “为何?” 沈烛音扒著书墙,向他那边探出半个脑袋,“你为何老问我这个。” 谢濯臣顿了一会儿,淡然道:“你快及笄了。” “所以你已经开始操心将我嫁出去了?” “我是你兄长,自然要早为你打算。”谢濯臣理所当然道。 沈烛音闷哼一声,“不要。” “什么?” “我说不要。” 一想到前世他在偌大的相府里孤寂的背影,沈烛音的心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沉,“至少在你成家以前,我不要离开你。” “这是什么道理。”谢濯臣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若我不成家,你怎么办?”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2节 若是别人说这话,八成是个玩笑,可是知道前世沈烛音心里清楚,前世短暂的一生里,他真的没有成家的打算。 她整个身子慢慢从书墙上滑下去。 谢濯臣以为她是被问倒了,又或者是后悔自己说出那样不负责任的话来。 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落。 良久,她的声音穿过书墙传了过来,无比清晰。 她问:“那我就这样陪你一辈子,可以吗?” 谢濯臣微怔,发现自己竟然理不清她的思绪,为什么她的回答会是一个问句。 在继续问下去和就此沉默之间挣扎了许久,谢濯臣最后斥责了一句。 “胡言乱语。” “……” 书墙的另一端,沈烛音咬着自己的袖口,无声哭泣。 第12章 妙手 游船会当日确是个艳阳天,为着今日出门,沈烛音起了个大早,精神抖擞。 穿戴好便守在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等谢濯臣整理完要带去书斋的译本。 谢濯臣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荷包,掂了掂里头碎银子的重量,随后抛向沈烛音。 为了接住,沈烛音还差点栽了一跟头。 “缺笔墨了吗?带那么多钱作甚?” 谢濯臣手捧译本从她身边经过,关上房门,“你不是要出去玩?想要什么就自己买。” 沈烛音小跑跟上他的脚步,“我去看看就好了,这是你熬夜挣的,我……” “钱挣来就是要花的,你拿好就是,我还不至于养不起你。” 谢濯臣神色不悦,沈烛音知道自己再说他便要不满了,便小心将荷包收好。 前世她老实本分,根本不敢和阿兄提出说自己要去外面玩。但他每回从书斋回来,都会给她带些好吃的,或者有意思的小玩意。 沈烛音突然想到,虽然阿兄入仕之前他们没有富过,但也没有真正穷过。 至少她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不只是物,还有人。 鹿山书斋是鹿山最负盛名的文人雅客谈古说今之地,占地面广,藏书丰富。 其最中央是辩论之所,每一个人都有资格站上去抒发己见。 吵闹中亦有秩序。 沈烛音在书斋门口止住脚步,指着外头一馄饨小摊对着谢濯臣道:“我有点饿了,就不进去,在外面等你行不行?” 谢濯臣随意瞥了小摊一眼,见人不多,便点头应了。 两人在门口分散行动,确定谢濯臣进去了,沈烛音小跑到馄饨摊前,和卖馄饨的大娘打了个招呼。 “小公子吃点什么?” 沈烛音往腰间摸钱袋,犹豫了一瞬,没有打开谢濯臣给她的荷包,只拿出事先和言子绪借的一两银子。 “我不吃了,但待会儿若有个自称我兄长的男子来问我去了哪里,麻烦您跟他说,我看见装点花船的工人往南边去了,便兴冲冲跟了上去。走时交代您告诉他,我在迎芳阁附近的河边等他。” 大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银子一到手便自信地拍拍胸脯,“你放心吧小公子,我一点把话带到。” 沈烛音礼貌道谢后撒腿就往北边跑,心里盘算着,等阿兄问起来,就说是卖馄饨的大娘记错了方向。 这样拖延的时间,够她赚一笔了。 迎芳阁乃鹿山最大的乐坊,分为一南一北两楼。游船会也是其选拔花中魁首之时,花船沿白渡河从南北两边开往中央,每只花船上都会有表演的乐女或舞女,喜欢她们的人可以往她们的船上投掷金银。 大概两个时辰后游船会结束,谁船上的金银细软价值最高,谁便是今年的迎芳阁魁首。 沈烛音气喘吁吁地跑到北边的迎芳阁,言子绪已经等候多时。 “就等你了,赶紧的吧!” 他快步相迎,沈烛音还想搭着他歇口气,刚搭上就被他拽着往人声鼎沸的阁楼里跑。 今日热闹,出行的姑娘尤其的多,无一不衣着靓丽,妆容精致。 最为突出的一点是,大多姑娘额嵌牡丹,妆容雅致,是当下最流行的牡丹妆。 沈烛音有一双妙手,涂脂抹粉,最善于放大他人面部的优点。 能让漂亮的眼睛更明亮,流畅的五官更动人……三分颜色的姑娘变美人,七分颜色的姑娘变仙女…… 言子绪在旁看得啧啧称奇,他还以为她吹牛呢,说什么在她手下没有不漂亮的姑娘,这谁信啊,没想到还真有两把刷子。 他的目光投向男装沈烛音素净的脸,心里头想像她穿襦裙,描花钿的模样,不由得嘴角上扬。 而此刻满脸认真的沈烛音在心里数着,二两一个、二两一个……好多好多钱。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迎芳阁来了个妙手小公子的消息传开,不知不觉间,沈烛音身边就围满了人。 若不是言子绪要替她收钱,他都得被四面的姑娘挤出去。 “小公子,你手这么巧,模样又那么俊俏,家中可有妻儿了?” 凭着力气挤到他面前的姑娘朝他抛了个媚眼。 沈烛音笑笑,没有说话,心无旁骛地继续手上的活,神秘感十足。 “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小公子,你的手真好看!” 姑娘们也不在乎他不说话,依旧兴致勃勃地挑逗他。 手?沈烛音在百忙之中瞥了一眼自己的手。 纤细白皙,指如葱根,再漂亮不过。 她突然想起以前在侍郎府,管事婆子对她破口大骂:“谁家为奴为婢的养你这样一双手,真把自己当宫里的贵人啊!” 她们会逼她在冬日用凉水洗衣,有一年冬天她满手是疮,根本瞒不住阿兄她受欺负的事情。 后来阿兄就每时每刻都把她带在身边,一到冬天甚至只要天一冷就不让她碰凉水,平常也不让干重活,久而久之,她的手又养回来了。 许是她运气好,那个欺负她的管事婆子那年冬天不小心栽井里,差点丢了命,也就没有心思再找她麻烦。 “不要动手动脚的!” 言子绪的高声呼喊拉回她的思绪。 沈烛音长呼一口气,振作精神,继续描妆。 谢濯臣进入书斋后,迳直找到和裴夫子相交的梁老板,将译本转交。 对方很满意,报酬也丰厚。 他折返时路过学子云集的论台,一帮人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今年新出的税法。 分为支持与不支持两拨,各抒己见,分外激烈。 他耳朵听着他们谈论,眼睛扫过书斋的布局,心里算着自己进来的时间。 一心多用,没注意到突然打开的门,冲出来一人直接将他撞倒,两人一同摔地上。 这一撞动静不小,惹来论台上的人张望。始作俑者发髻被撞散,长发飞舞,双手遮着脸。还倒在地上的谢濯臣下意识伸手关了门,隔绝了诸多探询的目光。 是个穿男装的姑娘,谢濯臣一眼便认出来了,毕竟身边有个类似的例子。 料想她遮脸是不想被人发现,谢濯臣顺手帮了她一把,也没有计较她撞倒他的过失,从地上爬起来便接着往外走。 摔倒的姑娘躲在门后,焦急地束起头发,追着他跑去。 谢濯臣被追上来的她拦了路,这才看清她的模样,粉唇桃花面,比沈烛音更不像个男人。 “你……你是鹿山书院的?” 姑娘将他打量,一眼便认出了他的学子服饰。 谢濯臣本是方便梁老板认出他是裴夫子的学生才穿书院服饰,论台那边和他一样着装的人不少。 “是。” 谢濯臣要走,没想到听到回答后的姑娘更急了,直接拽上了他的袖子。 “你……你等会儿!” 谢濯臣用力抽回自己的衣袖,眉头微皱,“有什么事?” “你看出来……看出来我是……我是……” “看出来了。你放心好了,我不爱多管闲事,不会说出去,何况我也不认识你。” 他进来的时间不短了,料想沈烛音一碗馄饨也要吃完了,着急要走。 神色不安的姑娘左右张望一番,用袖子遮着脸,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出了书斋。 “你跟着我做什么?” 出了书斋的姑娘明显自在了许多,对着谢濯臣大方一笑,“既然你是鹿山书院的,那我们很有可能会再遇上,所以,交个朋友?” “没必要。” 谢濯臣转身就走,一眼扫过馄饨摊,哪还有沈烛音的影子。 他眉头紧锁,快步赶去,身后还跟着一条“尾巴”。 包馄饨的大娘正好抬头。 “请问,刚刚这里有没有一位这么高的书生?”谢濯臣比划了一下。 馄饨大娘热情回应,“你是他哥哥吧,他刚看见装点花船的工人路过,兴冲冲跟着往南边去了。走的时候还说,他在靠迎芳阁的河边等你。” “你弟弟?”一旁的姑娘疑惑道。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3节 谢濯臣向馄饨大娘道了一声谢后火急火燎往南边跑,根本听不到旁的声音。 他心里害怕,今日外面的人特别多,推推搡搡,万一被认识的人发现她是个姑娘,那……他还能怎样把她留在身边。 “唉!你急什么啊!”姑娘小跑跟着他。 谢濯臣脚步飞快,穿过拥挤的人潮,一双稚嫩的手向他靠近。 他几乎是在碰上的瞬间扣住了这只意图行窃的手。 谢濯臣从来不与人靠近,对身体的碰触异常敏感,何况本就多疑。 “公子饶命!” 小偷的反应也很快,不假思索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是个十岁的左右的男孩,衣着破烂,演技精湛,一边求饶一边哭,看起来甚是可怜。 “我几天没吃饭了,不得已才干这种事,求求公子饶过我这一次吧!” 跟在谢濯臣身后的姑娘叹了口气,心软劝道:“看他挺可怜的,反正也没得手,就放过他吧。” 谢濯臣沉默片刻,握住小乞丐腕骨的手更加用力。 “求求公子饶命!求求……” “想要这个?”谢濯臣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拉了起来,拿起钱袋在他眼前晃了晃,“帮我找到一个人,这就是你的。” “当真!”小乞丐的泪水瞬间收回,转而惊喜,“公子请说!” 谢濯臣神色凛然,他必须要确定沈烛音的行踪,多等一刻都不行。 第13章 欺骗 迎芳阁里热热闹闹,都在为晚上的游船会做准备。 言子绪身兼数职,不仅要沈烛音收钱、维持秩序……还得时不时去外面盯一盯,瞧瞧有没有谢濯臣的身影。 大门口迎来送往,言子绪背着手转悠一圈,活像个迎芳阁的巡卫。 很好,没有谢濯臣,他自顾自地点点头,心想谢濯臣也没什么了不起,再聪明还不是要被骗。 他抱着如此想法,心情愉悦了几分,上楼的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穿行廊道,他忽然听见啜泣声。 楼里太吵闹,哭声似有似无,言子绪来回踱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许是因为到处一团喜色,所以这相反的声音即便细微也能传入耳里。 房门虚掩,怀着好奇心的言子绪凑近,眯着眼往里瞅,瞥见一衣着艳丽的姑娘坐在地上,抱膝埋首。 哭声便是从她这里发出来的。 “咳咳!” 言子绪试图引起她的注意,那姑娘不负他望地抬起了头,但只露出两只红彤彤的眼睛。 “这么好的日子你哭什么?”他正好无聊,现下像是寻了件有意思的事情,所以刨根问底。 姑娘擦了擦眼睛站起来,一只手捂着左脸,快步跑到门口,大力关门。 “诶!诶诶!疼疼!” 言子绪痛呼,姑娘以为夹到他手了,一下慌了神,迅速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泪眼茫然。 只被夹到衣袖的言子绪长呼一口气,并没有面临丝毫威胁但依然有种大难不死的庆幸。 一抬头,姑娘捂脸的手因为慌张而错了位,言子绪猜她想遮的应该是脸上那大块红斑,于是他贴心提醒道:“你捂错地方了,手还得再上去点。” “……” 他话音一落,姑娘的情绪瞬间绷不住了,当着他的面就蹲在地上抱头痛哭,比之前哭得更凶。 这下轮到言子绪慌了,他急忙跨过门槛,接着关了门,怕被别人看到以为他欺负人。 “你……你……你哭什么呀,我……我给你两块金子,你别哭了行不行?” 姑娘根本不理会他,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 言子绪挠挠头,左右张望,像做贼一般心虚,“你倒是说话呀,你不说话,我怎么帮你?” “谁也帮不了我……”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马上就要成为整个鹿山的笑话了……” “瞎说。”言子绪嗤笑一声,“你当你谁……”嘲讽的话到嘴边紧急撤回,“不至于。” 姑娘堆里有些招架不住大家热情的沈烛音被姑娘们的笑声淹没,心里暗骂言子绪怎么还不回来。 “要不你跟我说说,万一我能帮你呢。” 言子绪也蹲了下来,双手捧着脑袋,好脾气地劝道。 “你能……你能帮我什么……”姑娘泪眼婆娑,“你还能让我变得和之前一样漂亮吗?” 言子绪:“……” 他挠了挠头,表情古怪,“万一……能呢?” …… “沈烛音!快跑!” 沈烛音听到言子绪一声高喝,以为谢濯臣找来了,收起工具拿起钱袋一气呵成,一副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她的架势冲出人群。 半刻钟后,和陌生姑娘大眼瞪小眼的沈烛音:“?” “你有病啊!”她气不打一出来,“你有事你直说呗,你诈我干什么!” 言子绪谄媚地接过她手里的工具,笑容讨好,“我这不是怕你被她们缠得脱不了身嘛,你瞧,还是你哥厉害,逼出了你的潜力。” 沈烛音:“……”捏紧了拳头。 “我说你怎么那么久不见人,跑这来调戏小姑娘了?” “你别胡说啊!”言子绪满脸严肃,“我的心可在你那。” 一旁的姑娘睁大了震惊的双眼,视线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转向。 沈烛音白了言子绪一眼,“所以什么事?” “她!”言子绪指向仍旧捂着脸的姑娘,“她叫希玉,是今晚上花船表演的姑娘之一,但被奸人所害,今早起来脸生红斑,怎么都弄不掉。我跟她说好了,你若能帮她恢复美貌,她愿意将今晚游船会后所得金银分你一成。” 沈烛音一愣,游船会可是迎芳阁敛财的好手段,再次的花船上都能攒上百两。 “我瞧瞧。” 沈烛音努努嘴,示意姑娘将手放下。 也是走投无路,希玉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这模样,但为今之计,只能忐忑地将手放下。 她面容姣好,是不可多得妩媚美人,只是脸上红斑骇人。 沈烛音叹了口气,“这红斑太大了,遮不住的。” 希玉顿时绝望,泪水再次决堤。 言子绪跟着手足无措,“你不是很厉害吗?我都夸下海口了,你……你……怎么说不行就不行。” 沈烛音鄙夷地望向他,“你怎么好意思用别人的本事吹自己的牛,再说了……” 她又扭头看向希玉,“我也没说我不行啊。” 两人一愣,只见沈烛音满脸认真地伸出两根手指。 “两成!我要两成!” “没问题。”希玉爽快答应。 沈烛音暗道不好,要少了。正想向言子绪找同感,后者眼神鄙夷了回来。 她瞪了回去。 希玉脸上的红斑是野草汁导致,并没什么害处,只是一时半会儿消不掉。 沈烛音略加思索,开始在她脸上涂涂抹抹。 希玉也是个话唠,一边任她摆布,一边和她哭诉。 “你们是不知道,每年游船会正式开始之前总要出些么蛾子。毕竟魁首只有一个,防不住有些贱人使下作手段。” “我在这待了这么多年,向来与人为善,心想着不会有人针对我。谁知住我隔壁那个贱人,平日里对我姐姐长姐姐短的,现在为了争魁首,竟然对我下此毒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现在撕破脸了,等游船会一过,看我怎么收拾她!” “好好好!” 言子绪磕着瓜子听着故事,不忘鼓掌鼓舞士气。 沈烛音无奈地摇摇头,“别乱动,也别生气了,生气容易长皱纹。” “你!”她又踹了一脚旁边的言子绪,“你看着点外面,万一我阿兄找来了呢。” 言子绪轻哼一声,“两个迎芳阁之间隔挺远的,他哪那么快啊。聪明能咋的,聪明就能走得快吗?你就是多虑。” “你们这是防着谁?”希玉好奇道。 “对了。”言子绪坐在椅子上翘起腿,“你在这认识人多,传个消息应该容易吧。” “你要传什么消息?” 言子绪心道自己真聪明,“就是他哥不让他干这些,若是他哥来了,你提前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好溜。” “这简单啊,他长什么模样?” 言子绪冷笑一声,“他可好认了,长相突出,不会笑,你一看他就觉得后背发凉的那个就是他,保准没错。” 沈烛音没忍住笑出声,“你这么怕他?” 言子绪微怔,想起那天晚上谢濯臣的警告,突然有些苦涩。 “你不怕他?” 沈烛音沉默。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4节 将近过了半个时辰,希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 红斑被磷光遮掩,似朝霞。她能想像,在花船上的灯笼微光照映下,她得有多美。 “谢过公子!” “收钱的,不用谢。”沈烛音收拾收拾,打算继续回去挣她的二两一个。 与此同时,迎芳阁门口,小乞丐张望一番,被门口的人驱赶。 “要饭的走远点,今日贵人多,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小乞丐唯唯诺诺应了几声,往旁边跑去,对着眉头紧锁的谢濯臣恭声道:“公子,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当真?” 跟在谢濯臣身后的姑娘惊讶问道。 那个馄饨大娘明明说的是南边,可这里是北边,还说人在河边,不是在楼里。 更让她讶异的是他一个小乞丐,竟能那么快找到一个不相识的人。 “千真万确。”小乞丐笃定道,“小的跟道上兄弟们打听过了,他们确实看见一个和公子描述差不多的人一路跑过来,进了楼里一直没出来。” 谢濯臣望向白渡河上正在装点的花船,“今日花船的工人可有经过书斋门口那条路?” “不曾。”小乞丐诚恳道:“小的有兄弟被临时雇去当搬运,不曾走过那条路。” 谢濯臣忽然笑了。 胸腔里像堵着棉花,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觉得荒谬。 骗他的,沈烛音骗他的。 第14章 长大 “沈烛音!快跑!” 言子绪再次一声高喝,沈烛音心一颤,丝毫没有迟疑地冲出姑娘们的包围,像条滑溜的泥鳅,任谁也抓不住。 两人一同躲在希玉房里,靠着门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阿兄来了?”沈烛音撇下多余的东西,洗干净脸,稍稍整理一番,将自己还原成刚出门时的白面书生模样。 希玉觉得他俩像是见了猫的老鼠,怂得可爱,“到门口了,不知道会不会进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你带他走后门出去。”言子绪将沈烛音推给希玉,眉头拧成“川”字,“至于我,你们都当从来没见过。” 希玉笑得开怀,用面纱遮了脸,走在前面给沈烛音开路。 而迎芳阁门口早已没了谢濯臣的身影。 言子绪趴在希玉房间的窗台上,努力伸长脖子往外看。 大概过了一刻钟,他终于看到了装作无事发生的沈烛音。 人群拥挤,沈烛音小小一个,在人流中穿行,寻找谢濯臣的踪迹。 她来来回回走了十几遍,言子绪在楼上看着她来来回回地寻找了十几遍,两个人都没发现半点谢濯臣的影子。 恰巧希玉回来了,言子绪扭头问:“你的朋友是不是看错了,没有人啊。” “怎么会?”希玉双手叉腰,“长得特别出众,穿着鹿山书院的学子服饰,气质冷得不得了,根本找不出第二个,是他准没错。” 人流中的沈烛音莫名停住了脚步,一只手扶着腰,双目茫然,像是累了。 言子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左右张望、垫脚探头、躲避冲撞……一个人孤零零的,像只找不到回家方向的雏鸟,分外落寞。 犹豫半晌,他脚步匆忙地往外跑。希玉还没来得及问他去干嘛,他就已经没影了。 “沈烛音!” 听到喊声的沈烛音急忙回头,看见的不是谢濯臣,是言子绪,惊喜的表情在一瞬间消失。 “你下来干什么,要是被阿兄……” “得了吧,我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根本没人。”言子绪拽着她往回走,“肯定是她们看错了,你别瞎找了,跟个没人要的小孩似的,怪可怜的。” 沈烛音:“……” 她刚欲反驳,视线却被另一个人吸引,“阿照!” 言子绪一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个小乞丐,穿得破破烂烂。 想要隐匿在人群里跟随的小乞丐突然就被发现了,他脸上闪过片刻的慌张,但很快换上一副迷茫的表情。 “你认识?”言子绪一脸困惑,她居然还认识乞丐。 不对,沈烛音微怔。 上一世,阿照是阿兄身边的少年护卫,小小年纪武艺高强,许是跟阿兄久了,身上有几分像他一样的处世冷漠,只听从阿兄一人的命令。 可据她所知,阿照是在他们回京城以后出现的,是阿兄参与权力斗争中最得力的助手。 他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公子叫我?”小乞丐指了指自己,“公子是不是认错人了。” 沈烛音走近他,“你不是阿照?” 小乞丐露齿一笑,朝他伸出了并拢的双手,“小的在家排行第八,大家都叫我小八。家中负担重,公子能不能赏点?” 沈烛音思绪混乱,一旁的言子绪替她施舍了点碎银子。 小乞丐连连道谢,哈着腰退后,消失在人海里。 “你怎么了?”言子绪用手肘撞了撞她。 沈烛音神色茫然,难道是时间点还没到?可是一个小乞丐,怎么会在短短几年后成了冷血杀手,还从鹿山到了京城。 楼上手肘撑在窗台上,掌心拖着脸的希玉一脸看戏。 两个男人,啧啧啧,也不避着点人,大庭广众之下就拉拉扯扯。 不过……那个小乞丐怎么回事?希玉站得高看得清清楚楚,那个收了言子绪施舍的小乞丐并没有走远,藉着过路人的身体和建筑遮挡自己的身形。躲躲闪闪,一直往那两人的方向看。 沈烛音和言子绪一点都没有察觉。 “还在这傻站着干嘛?不赚钱了啊。”言子绪见她呆呆愣愣的,开始出言催促。 沈烛音摇了摇头,还把他推开,“钱挣得也差不多了,你快别跟我在一块,我阿兄就算现在没来,肯定也快了。” “你这样很伤人心你知不知道?”言子绪对她的行为很不满。 沈烛音双手合十,眼神乞求,“求你了……” 受不了,虽然她现在是男子装扮,但言子绪能够自动脑补她穿女装说这话的模样,根本无法拒绝。 在她连说三遍之后,言子绪默默离开。 只是没过一个时辰,他又出现了。 因为谢濯臣一直没有露面,而且逐渐起了风,一个人坐在河边等人的沈烛音身形单薄,真的很惹人怜爱。 沈烛音万万没想到,等到天黑,阿兄都没有找来。 “他是不是根本想不到方向反了?”言子绪猜测道。 “不可能!”沈烛音一口否定,“他没你那么笨。” 言子绪:“……”别过脸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道:“那他是不是想着你早晚会自己回去,就先回书院了?” “不可能!”沈烛音满脸笃定,“他不可能丢我一个人在外面。” “那你倒是说说,他还能因为什么没出现?”言子绪拍拍手话重点,“要么就是太笨了,要么就是没那么在乎你,根本找不到第三种原因。” “不可能!”沈烛音瞪他,“肯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言子绪贱兮兮地阴阳怪气道:“对对对,肯定是有比找你更重要的事情耽搁了……” “你……”沈烛音气得扬起了巴掌。 言子绪一边做鬼脸,一边躲避。 两个人坐在河边,连被谢濯臣发现他们两个在一起后怎么解释都想好了,但就是无处发挥。 游船会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希玉的侍女还专门来寻了他们俩。 “希玉姑娘邀请二位公子上船赏玩,顺便让奴婢提醒二位。与二位碰过面的那个小乞丐,一直在盯着二位。” “啊?”言子绪一脸懵,转动脑袋将周围瞧了个遍,没有发现小乞丐。 沈烛音愕然抬头,一个大胆的猜测浮出脑海,其实这个时候阿照就已经是阿兄的人了,只是她从前不知道。 “他在哪里?”沈烛音猛然起身。 侍女吓了一跳,往右边指了指,“大概那个方向。” 沈烛音朝她所指一路狂奔,言子绪觉得莫名其妙,但仍紧追其后。 “你小心点!” 路上人很多,随随便便就能撞到,言子绪看着她一路跌跌撞撞,心焦不已。 沈烛音蓦然顿住,没有找到小乞丐,但是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人。 白渡河边,迎芳阁为了营造氛围,放了许多花灯。 谢濯臣就站在不远处,身边蹲着一身形瘦小的书生,正伸手拨弄河里的花灯。 “就算以后再遇到,我也会装作没见过。你还跟着我做什么?”谢濯臣声音冷漠。 “回去也无聊”玩着花灯的人头也不回,“我就觉着你有意思,千辛万苦把人找着了又不见,你费那心思干嘛?” “与你无关。” “阿兄!” 两人一同回头,谢濯臣看见了灯笼下的沈烛音。而他身边的人,率先看到了后面的言子绪,顿时睁大了眼睛。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5节 言子绪也看见了她,在她疯狂眨眼的示意下闭了嘴。 “我找了你好久。”沈烛音慢慢走近他,“这位是?” “我是你兄长的朋友。”她立马起身,热情回应。 谢濯臣的视线缓缓转移到言子绪身上,后者一顿,站在几步之外不敢再向前。 “他……”沈烛音替仿佛被缝了嘴的言子绪解释,“他是路过,看我一个人不放心,想着等你来了……” “你找我就是为了让我听你扯谎吗?” 沈烛音愣住了。 谢濯臣背过身,盯着倒映灯笼的水面,“你不是小孩子了,想做什么,想和谁来往,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不想让我知道可以不说,我并没有什么资格管你,你根本不必费尽心思来隐瞒。” “我……” “开船!” 一声尖细的高喝后紧接一阵欢呼,游船会开始了。 沈烛音眼看着自称阿兄朋友的人兴奋地拉着阿兄的袖子,激动地指着花船,毫不见外地拽着谢濯臣跟着移动的花船跑。 她想追上去,被言子绪一把拉住。 “你干什么!” “你打搅他们干什么?”言子绪理直气壮,“你知不知道他旁边是谁?那是书院院长的女儿,叶娇铃。你看她那个眼神,明显对你阿兄有意思,你有没有点眼力劲?” 沈烛音手足无措,“什么?” 在这一刻,言子绪的私心疯长,如果叶娇铃能转移谢濯臣的注意,那他肯定不会再有那么多心思放在沈烛音身上。 “你这都不懂?你难道不希望自己有个嫂嫂吗?” “嫂嫂?” “对啊,你要真心为你阿兄好,就不要打搅他们。你只是他妹妹,总有一天要离开他,总要有人取代你去关心他。” 取代…… 沈烛音脑子里嗡嗡作响,再听不见半句话。 她远远望向已经走远的两人,偏那女子也着男装,和她差不多的身形。 一种恐慌感莫名袭来,沈烛音失去思考,呆滞地站在原地。 而远处的谢濯臣终于回头,看到她一动不动,和言子绪并肩而立,分外和谐。 没跟来,所以……根本不打算跟他解释吗? 沈烛音,你真是长大了。 他想。 第15章 巧合 乐舞、欢呼、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每只花船上都挂着灯笼,灯笼下各色美人,令人大饱眼福。 岸边,言子绪一瞥见希玉的花船,就狂拍身边的沈烛音,“来了来了,希玉来了!” 生怕她不知道。 沈烛音目光平静,抬眼看去。花船上的希玉轻纱半遮面,身姿妖娆,舞姿柔美,好似媚骨天成。 她的出现,又引起大片的、尤为热烈的欢呼。 可就在此时,守在她身后的侍女默默退回花船里,随后从里吹来一阵阵风。 希玉遮面的轻纱随风扬起,被遮住的颜色若隐若现。 吹向她的风越来越大。 就在面纱即将被掀起之时,希玉主动解下面纱,将其拿在手里,随舞姿飘扬。 而她一览无余的脸,似嵌入雾起时的朝霞,又似神秘而波光粼粼的湖泊,令人遐想连篇。 人群炸呼,伴随着投掷金银的声音。 希玉高高扬起右手,缓缓松开,轻纱脱落,顺着风的方向飘扬,落入水面。 与此同时,竟有好些人毫不犹豫跳下河,游向漂浮的轻纱,发生了争夺。 言子绪看得捧腹大笑,“你看看希玉花船后面那个船,那上面那个跳舞的脸色好难看,她肯定就是希玉说的那个贱人。” 一直沉默的沈烛音仿若置身事外,一切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还用说,能使出那样腌臜手段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我问的是院长的女儿。” “啊?”言子绪愣了愣,有些看不明白她现在的状态。 他挠挠头,“我和她也不算熟,只是见过几面。不过院长是个很好的人,他教出的女儿肯定也不会差。” 沈烛音皱起眉,“只是不差吗?” “我不知道,我都说了我跟她不熟。”言子绪无奈道,“我爹倒是夸过她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琴棋书画样样都行,是个极好的姑娘。” “好?”沈烛音的双手纠缠在一起,“有多好?” “在我心里,她再好也是好不过你的。”言子绪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别担心了,他们会不会互相喜欢还不一定呢,再说这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还敢管你哥不成?” 沈烛音:“……” 说的也是。 “想点开心的,你看那么多人给希玉投钱,你分她两成简直赚翻了!”言子绪一边说着一边摸钱袋,也想支持一下。 但他摸钱袋的时候发现了另一件事。 “我香囊呢?” 那只鹌鹑香囊不翼而飞。 沈烛音斜眼看过来,“整日油嘴滑舌,说我对你多重要多重要,结果连我送你的东西都不珍惜,你以后莫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言子绪在原地转了个圈,“我不是开玩笑……哎呀!我会找回来,在迎芳阁的时候还在呢,肯定是落里面了,我这就去找,肯定找回来!” “哎!”沈烛音想说算了,只是没等她说完,言子绪就一溜烟跑了,她叹了口气,朝着他走得方向大喊一声,“我先回去了!” 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见。 …… 谢濯臣的心情糟糕透顶,对待陌生人无缘无故的套近乎愈发不耐烦。 “你到底还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叶娇铃也不是那么看不懂眼色的人,“你冲我凶什么,你自己都说你弟弟不是小孩子了,那自然就有自己的主张,你只是他哥……” 谢濯臣忽然瞥她一眼,叶娇铃蓦然顿住,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这家伙生气怪吓人的,她心里愤愤地想。 “算了,我也是该回去了。”叶娇铃转身走了几步,没等来他的声音,便又自己回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谢濯臣敷衍道,朝反方向大步流星地离开。 叶娇铃在后咬牙切齿,愤懑地跺了跺脚。 有一瞬间对自己产生怀疑,她有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算了,既然他是鹿山书院的学子,那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到时候知道本姑娘是谁,有得他后悔去!她边往回走,边如此想。 小乞丐跟随沈烛音走了一段,发现他是往鹿山书院的方向走,确定他不会有危险之后便折了回来,找到雇主谢濯臣。 “公子让小的跟的那人已经回去了,单独回去的。” 谢濯臣望向人声鼎沸的河岸,离游船会结束还早,她竟然就这么走了,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在骗他了。 小乞丐摸摸胸口,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杏色香囊,上面绣的鹌鹑模样可爱。 “这是公子交代的东西。” 谢濯臣接过,指腹摩擦过鹌鹑的翅膀。 针脚粗糙,比不上他床头那只白鹤。 “就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别再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了。”谢濯臣取下自己的钱袋,全部给了小乞丐,“找个活计,总比到处流浪行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抓得好。” 小乞丐愣了愣,手里的银两沉甸甸的。 自己赚来的,好像是比偷来的讨来的拿着要有份量些。 “公子!” 谢濯臣说完便走了,不料小乞丐焦急地喊了一声,脚步匆忙地追上他,在他面前“扑通”一下跪下。 “公子气质不凡,想必是大户人家出身。求公子收下小的吧,小的什么都能干,今生今世,愿凭公子差遣!” 谢濯臣后退半步,重新将他打量。 叫他找个活计,这就开始找上了? “起来。” 小乞丐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表情,随后听话地站起来,“小的真的什么都能干,求求……” “行了。”谢濯臣听多了重复的话就烦,“你叫什么?” “家里养不起,小的出生就被丢了,靠着跟猫狗抢食活到现在,平常为了方便,认识的人都叫我小八,没有正经名字。” 谢濯臣的视线掠过他脏兮兮的脸,蓦然想起沈烛音年幼时,爱在地上爬,总是把自己的脸弄得黑一块灰一块,还要对着他笑,活像个痴儿。 “喜欢什么?” 小乞丐微怔,想了一会儿脑子依旧空白。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6节 谢濯臣看出了他的茫然,又接着问道:“文途武途,你更想走哪条路。” “公子的意思……”小乞丐迟疑地望向他,“小的会有机会读书习武吗?” 谢濯臣冷漠道:“我不喜欢养废物。” “武!”小乞丐又兴奋又紧张,生怕他反悔,“小的想习武!” “去找间客栈住下,我会让人去找你。”谢濯臣抬头,晚风吹起了高高悬挂的灯笼,“从现在开始,你就叫……” “沈照。” 小乞丐满目讶异。 “不喜欢?” 他连忙摇头,“小的喜欢,只是觉得巧。” “公子您让小的盯的那位小公子,今日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小的,好像认识小的一样,他还喊了小的一声,阿照!” …… 巧合吗? 谢濯臣并不觉得是,可他又无法解释。 他独自穿行过喧闹的人群,脑海里闪过各种猜测,心情就像平静的湖水。 只是当他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握着一个香囊时,湖面便开始起了涟漪。 谢濯臣还站在岸边,但已不是人潮拥挤处。 没有欢呼雀跃的陌生人,没有色彩纷呈的灯笼,只有一盏迷失方向流到此处的花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藉着那一点火苗,谢濯臣点燃了香囊。 悄无声息。 灰烬漂浮在河面,最终因流水而动,无影无踪。 第16章 姓沈 时间会流逝,欢闹会过去,喧哗之后,夜晚终将归于寂静。 只是有的夜晚会格外漫长。 迎芳阁里,管事娘子哭笑不得,“我说小郎君,你那香囊里究竟有什么金贵东西,这都来来回回找了三遍了,没有就是没有,再找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言子绪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仔细回忆半个时辰之前的事情,香囊究竟是怎么突然消失的,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今日人多事杂,到这个点大家都累了,还想着早些休息呢。”管事娘子笑容满面,一副好商量的口气,“若是没那么贵重,要不就算了吧……” 游船会结束,终于忙完的大家伙陆陆续续回来,扶腰的扶腰、打哈欠的打哈欠,没一个精神头好的。 言子绪搭在楼栏上手蓦然收紧,再三犹豫,别过了脸,声音低低的,“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小郎君当是明事理的。”管事娘子松了口气,“今天当真是很晚了。” 她隐晦地表达着想要送客的意思,言子绪听出来了,但不死心,回头严肃道:“若是有人找到了,还请千万不要丢,交给希玉姑娘,我会来拿的!” “自然!” 管事娘子多番保证,终于送他出门。 等他一走,笑脸便垮了,嘴里嘟囔,“找那么久又说不重要,逗人玩呢!” 言子绪独自走在回书院的路上,冷风飕飕的,他不自觉抱臂取暖。 一个连自己清白都保不住的人……谢濯臣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他愈发觉得寒凉。 他甚至连一个香囊都守不住。 可是……言子绪越想越委屈,他到底做错什么了呢?他明明没有对父亲不敬,明明很珍视那个香囊,可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因为他倒霉吗? 言子绪用袖子抹了抹脸,擦掉眼泪。 独自走在无人街道上的不止一个人。 谢濯臣漫无目的地走过陌生的街道,原本思绪很多,慢慢地都被他抛之脑后。 什么也不想,也不见得轻松一些。 他早该回去了,只是他不想回去。 等不到他的沈烛音点了一次又一次灯,盯着蜡烛一点一点消融。 她想起前世,已经卷入党派之争的谢濯臣每天都会处理政事到很晚回来。 很多时候,她睡着了他也没回来,等她醒来,他又已经出门了。 所以……上一世的她为什么看不见阿兄的疲惫呢?是因为她的心思都在楼诤身上吗? 沈烛音觉得可笑。 她今日走了很远的路,给不知道多少个姑娘上了妆,早就累得浑身软绵绵。 可是阿兄没有回来,虽然她根本不知道等他回来自己该说什么,可她就是想等他回来。 她趴在桌子上,烛光照亮她的脸。 直到接近天亮之时,谢濯臣才回到书院。 推门而入,沈烛音依然趴在桌上,衣着单薄,眉头紧锁,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 谢濯臣迟疑着走近,在她面前蹲下,手背探向她额头。 果然,烫的。 谢濯臣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他又想起言子绪来,那废物,也不像能照顾好她的模样。 沈烛音又做了那场噩梦,大火蔓延。 可这次她不再深陷其中,她成了旁观者。 她看到楼诤狠狠掐着一个女子的脖子,看到阿兄跑到了大火面前叫她的小名。 楼诤在阿兄死后松了手,女子跌倒在地。 可她在旁观,那个女子是谁? 沈烛音茫然走近,女子歇斯底里,那是……院长的女儿? 那不是她! 犹如蛊惑的声音不知从何响起,取代你的人同样会取代你的悲剧,你不会死了,这样不好吗? 沈烛音呆滞地望向天空,空中弥漫着大火后的灰烬。 不要! 不要! 沈烛音猛然惊醒,浑身冷汗,打湿了被窝。 天已经亮了,房里没有别人。 半刻钟过去,她双眼空洞地坐在床上,指尖冰凉。 开门声“吱呀”一下,吓得她一颤,见到是谢濯臣,她整颗心终于沉了下来。 “阿兄……” 谢濯臣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将汤药递给她,“生病了就好好休息,少说话。” “……” 沈烛音捧着药碗,视线紧紧跟随他。 见他往门口走,以为他又要离开,焦急地张开嘴。 挽留的话还没说出来,又发现他只是关了门。 在房里绕了一圈,确定不会有冷风吹进来的谢濯臣最后在桌前坐下,执笔阅书,旁若无人。 沈烛音想要打破这样的氛围,一口汤药下去,苦到失去意识,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着、沉默着、就这样过了几天。 沈烛音夜夜噩梦,饱受折磨。 日渐憔悴,尤其两个黑眼圈尤为显眼。 风寒好了之后回到课上,沈烛音还想着自己这样肯定要吓言子绪一跳。 结果一见面,好家伙,他的黑眼圈比她的还要深。 “你怎么比我还严重?” 言子绪一脸惆怅地倔强道:“我只是眼睛比你大。” “我看你是脸比较大。” 在你来我往的互损下,彼此终于有了点生气。 两个人在后排,不约而同地盯上谢濯臣的背影。 “他就算生气,也不能不让你睡觉吧。” 沈烛音白他一眼,“跟他没关系,我只是睡不着。”她不想再提自己,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了?钱被偷了?” 要是这样还好了,言子绪心想。 他叹了口气,自那天回来以后,一种挫败感怎么都挥之不去。 “你的香囊,可能找不回来了?” 沈烛音:“……”他不能因为这点事睡不着吧。 “对不起。”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7节 “不至于。”沈烛音瞅他一脸老实样,很是无奈,“没了就没了,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 “可那是你送我的,你不会觉得我……” “我什么都不会觉得。”沈烛音打断他,诚恳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朋友之间,不至于这点信任都没有。” 言子绪别过脸,心情复杂。 沈烛音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见到舍房里来了不速之客,才想起上辈子的时间线,沈澹表哥来了。 谢濯臣亲舅舅的儿子,表兄沈澹。 他一露面就表演了一个怜香惜玉,看着沈烛音表示心痛,对着谢濯臣一顿责怪,“好好一漂亮姑娘,怎么给你养成这样?” 谢濯臣不说话。 “我……我只是恰好前几天感染了风寒。”沈烛音急忙解释。 “你先出去。” “……” 谢濯臣是看着沈烛音说的这话,话音一落另外两个人都愣了。 沈烛音迟迟未动,上辈子沈澹表哥来,她全程跟着谢濯臣身后,完全没有回避。 因为沈澹本就为她的事而来,来向谢濯臣交待有关她身份的事。 上一世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彻底摆脱奴的身份,名义上成了沈家的庶女,沈澹的亲妹妹。 沈烛音的姓氏是随了侍郎夫人,也就是谢濯臣的母亲,正好促成此事。 至于为什么她随了夫人姓沈,那是母亲之间的事,无论是她还是谢濯臣,都不知道。 “我……我去哪?”沈烛音不明白,这一世她为什么就要回避了。 谢濯臣看都不看她,“你可以去找你的朋友。” 他的语气和平常一样,但沈烛音却听出了几分嘲讽。 沈澹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转动,这氛围,不多见啊! 姑母走后,便是他时不时去一趟谢家探望谢濯臣,以此表示沈家对谢濯臣的重视,让谢侍郎心里有数。姑母出事可能是巧合,但如果谢濯臣再出事,那他们沈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次次去看望,沈烛音都像小尾巴一样跟在谢濯臣身后,只有她在眼皮子底下待着,谢濯臣才能放心。 如今竟然主动支开了,真是见了鬼。 沈烛音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最终也没等来谢濯臣松开让她留下。 沈澹表情夸张,“你们这是怎么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谢濯臣避而不答。 沈澹向来了解他,他不想说的事情,哪怕是拿钳子撬开他的嘴,也问不出结果来。 “一切顺利。” 谢濯臣坐下给他倒茶水,“既然没问题,你写封信告知我便是,怎么还亲自来了。” “想你了不是?”沈澹乐呵道。 谢濯臣面无表情地看过来,沈澹讪笑两声,挺直腰板,想要严肃。 只是没一会儿就泄了气,“还不是我爹、你舅嘛,放心不下你。” “我不是挺好的?” 沈澹轻哼一声,“你是挺好的,远离是非,还有小美人作陪。可是你舅他想不通啊!” “你说你,千里迢迢来鹿山不就是因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防止谢府那些豺狼虎豹在你科考的时候给你整么蛾子吗?这是以大局为重,当下忍忍当个缩头乌龟没什么,等你平步青云以后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谢濯臣将倒给他的茶收了回来,面露不愉,“你能不能说重点?” “重点就是!”沈澹一拍桌子,“你既然知道大局为重,为什么还要留下沉烛音?” “……” 沈澹摇摇头,“你明明看得清局势,为什么要让自己去担这种没必要的风险?她若是个男孩便罢了,可她到底是个女孩,若有一日你们同床异枕的事情败露,对她的清誉,对你的名声,都是打击。” “谢濯臣,你总不会是怕孤单吧。” “……” 谢濯臣不说话,神色晦暗不明。 “你别在这个时候给我装哑巴啊!” 沈澹既是为这个事来的,便由不得他避而不谈。 寂静良久,沈澹逐渐神情严肃,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 “让音音妹妹跟我走吧。” “……” 沈烛音哪也没去,坐在舍房外的大树底下,盯着舍房的门。 等门一开,她便冲了上去,正好瞧见沈澹不爽的脸。 “你们聊完了?” 沈澹见她后便收敛了情绪,换上了笑容,“他有没有告诉你,你现在是我妹妹了?” 沈烛音探头去看里面的谢濯臣,他背对着房门,在收拾书架。 “所以,跟我回沈家吧。” “啊?” 沈烛音惶然回头,里面的谢濯臣手上动作一顿。 沈澹只是不死心,若是当事人都同意,那谢濯臣的意见也不那么重要了。 “你放心,我这个哥哥,自然不会比他差。你日后不用再被他看着读书,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一定会慎重为你挑选如意郎君。” 不久前,他跟谢濯臣说过类似的话——“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一定会替你照顾好她。等她及笄,再给她挑一个如意郎君。沈家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能保她一生安稳无恙。” 沈烛音怔怔望向谢濯臣的背影,他明明都听见了,为什么没反应? 是默许吗? 可是上辈子明明没有这样的事情。 “你……” 沈烛音声音颤抖,瞬间红了眼睛,“你……不要我了?” “唉唉唉!”沈澹在旁手足无措,“怎么还哭了?” 谢濯臣不再有动作,但依旧背对着他们。 “你装什么聋呢!”沈澹看着沈烛音急,看着谢濯臣气,又急又气,还无可奈何,“没有没有,你不想走就不走,他也没同意!” 有一瞬间,沈烛音以为被取代的噩梦成了现实。 她不断擦着眼睛,但止不住眼泪,“真的?” “真的真的,不信你问他。”沈澹哄完她又双手叉腰,怒吼:“谢濯臣!你说话啊!” “我没说让你走。” 谢濯臣面向书架低声道。 他总用简短的话控制局面,向来颇有成效,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情绪,马上就能消停。 比如不久前他回复焦急的沈澹。 “没她我不习惯” 第17章 打架 有的人可以通过写字让自己心态平和,越写越冷静,而有的人只会倍受折磨,越写越燥,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 前者谢濯臣,后者沈烛音。 桌前对坐,沈烛音看着字帖发呆,握笔的姿势逐渐走偏。 沈澹表哥一刻也没有多留,只是回去前单独把她拉到角落,一本正经地问她:“经过刚刚,你知道怎么拿捏谢濯臣了吗?” “啊?” 彼时还没缓过来,依旧红着眼睛,悲伤上头的沈烛音一脸懵。 沈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以后遇事甭管他什么态度,你若想让他屈服于你,你就像刚刚那样,哭!使劲哭!怎么可怜怎么哭,哥保准他拿你没办法!” 他还拍拍胸脯,信心十足。 当时沈烛音没缓过劲来,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好笑又荒唐。 她悄悄抬头瞅一眼对面端坐的谢濯臣,后者聚精会神地写着一篇策论。 “……” 哪怕借她几个胆,别说真的拿捏他,她连想都不敢想。 她在心里嘀咕,原本临摹字帖的事早忘到九霄云外去,身体逐渐东摇西晃。 “既然不想读书……” “砰!” 谢濯臣的声音一响起,沈烛音“腾”一下坐直了,不料动作太大,碰掉了手边的课本。 她弯腰去捡,慢腾腾的,脑袋藏在桌下,拖延时间,想要对面的人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后再起来。 谢濯臣放下笔,力度让笔杆落下时和桌面碰出了声。 他平常不这样,沈烛音心里门清,他这是警告她呢。 没有办法,她只能赶紧直起腰,课本抱在怀里,一副夫子面前乖乖挨训的老实模样。 “既然不想读书,又不想让我管你,为什么不跟沈澹走?”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8节 “就是不想。”沈烛音小声嘟囔。 谢濯臣掌心收紧,“因为言子绪?” “啊?”沈烛音眼里闪过一瞬间的茫然,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但思考过后又道:“可能……也有一点点关系。” 毕竟她暂且也就他一个朋友,不提还好,一提还怪舍不得。 桌面下,谢濯臣握紧的手因为用力而指骨发白。 “你什么时候学会涂脂抹粉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沈烛音心里叹气,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说出一早想好的说辞,“就是你不在的时候和小宜姐姐学的。” 她口中的小宜姐姐是谢侍郎新夫人院子里女使,是整个谢府为数不多对他们二人和蔼的人之一。 她低着头,谢濯臣看不到她的眼神躲闪,但依旧满心疑问。 倘若真是如此,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若是没有沈照那天的话,他或许还不会多想,可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从来鹿山的那天开始,她就变得有了很多秘密。 她自小活泼可爱,从不记仇,总之是个没头没脑的乐天派,不怎么会哭。 她不是个细心的人,他觉得她用针危险,所以哪怕缝补之事都是他来。可她突然就会了刺绣,在送他香囊之前他竟然一点不知情。 …… 纵使思绪万千,但谢濯臣只是垂下眉睫,掩去神色,并未多言。 这就蒙混过关了?沈烛音心里感觉不踏实,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去瞅他。 一整晚便是如此过去。 言子绪觉得有鬼,他整天郁郁寡欢,心事重重,但一想到沈烛音和他同病相怜,便有了安慰。 结果她第二天就笑容灿烂得判若两人。 他满是诚恳地问她发生什么好事了,她说:“阿兄主动跟我说话了。” 言子绪:“……” 这么卑微? 他根本料不到,只要两个时辰后,在谢濯臣面前,自己比她更卑微。 大病初愈后的陈韬回来上课了,他的座位就在言子绪前面。之前看他和沈烛音聊得热络,他一直没打搅,今日却热切地搭起话来。 沈烛音不喜欢他,见他和言子绪说话,便默默挪开,远离他们。 “今日和哥几个去迎芳阁喝几杯怎么样?” 迎芳阁,伤心地。言子绪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我不去,你们去吧。” “别啊,哥几个出去玩,你都多久没参与了。就知道跟姓沈那娘娘腔鬼混,一天天偷偷摸摸的也不知道干啥,你还把不把哥几个当兄弟?” 陈韬搭上他的肩膀,满脸不爽。 言子绪是真提不起兴趣,“我是没去,但酒钱没少付啊!你们去就是了,账算我的。” “言少阔气!”陈韬拍了拍他,“咱言少可是首富家的嫡长子啊,哪能在乎这点钱。” 从前听这恭维还算悦耳,可是被爹爹“流放”到书院后,言子绪只觉得这话讽刺。 “少说那没用的,你有事就直说。” 陈韬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前几日瞧上个迎芳阁唱曲的小娘子,声音好听,身段还好。弟弟想着,让她留在那地方迟早要被糟蹋,不如我来做个好人,赎出来,自己养着……” 他不停地夸着小娘子的好,言子绪懒得听,直白道:“多少钱?” 陈韬五指张了张,“五万两。” “五……”言子绪将他推开,“你开什么玩笑,我也就点吃喝玩乐的钱,哪来的五万两。” 陈韬觉得他装,“对别人来说算个事,对你来说算什么呀!你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不还,你帮帮兄弟怎么了?” “我真没有。”言子绪无奈。 陈韬根本不信,五万两对他一个首富家的儿子算得了什么? “这样……”陈韬又凑近他,“别说哥不把你当兄弟,赎出来以后,借你玩几天……” “你恶不恶心!”言子绪猛地把他推开。 陈韬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一个没站稳,人就摔了出去,正好是之前的伤口处砸到桌角。 陈韬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人也恼了,“说我恶心,你装什么清高!” 他忽然高声,吸引了课室里其他人的注意。 言子绪见他捂着腹部,知道自己用力过度了,有些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要不要我跟大伙说说你是为什么来书院的?” 陈韬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当儿子的从自己老子的侍妾床上醒来,还被一家子围观,你恶不恶心啊!” “……” 全场寂静。 言子绪整个呆住,无数视线投向他,或错愕或嘲笑…… “你不比我恶心?” “去死吧你!” 陈韬还在高声宣讲,言子绪抡起拳头就上,两个人滚作一团,打得热火朝天。 “别打了!” 沈烛音慌张起身,平常那几个兄弟都帮陈韬,言子绪本来身体素质就一般,虽然先下手为强,但还是被他们围在中间,挨着拳打脚踢。 “别打了!” “砰!” 沈烛音刚上去一步就被推开,脑袋砸在柱子上好大一声响。 她晕晕乎乎,“你们就看着啊!” 还没上课,夫子还没来,谢濯臣去夫子院还没回来,其他人都只看戏,沈烛音根本找不到帮手。 眼看着言子绪被他们打得毫无反手之力,沈烛音一咬牙,跑到台上抽起夫子的戒尺就朝他们脸上拍。 虽然对手被她拿着戒尺打了好几巴掌,但力量悬殊之下,结果不过是从言子绪挨打,变成她和言子绪一起挨打。 中途沈烛音抱头蜷缩,生怕被揪出来女子身份。言子绪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翻身挡在她面前。 “你们在干什么!” 愤怒的质问震慑人心,最大的原因是陈韬听出了谢濯臣的声音,突然意识到沈烛音是谢濯臣的表亲。 陈韬一见他就怂了,课也不上了,赶紧跑了。 鼻青脸肿的言子绪抬起头,又在大家看笑话的目光中低了下去。 “阿兄!” 沈烛音坚强地站起来,一个踉跄发现自己脚崴了。 谢濯臣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在她倒在自己怀里那一刻听到她委屈地呜咽一声。 “好疼……” 他感觉心在颤。 第18章 废物 从书院药房回舍房要通过一条长长的十字路,谢濯臣踩在上面的每一步都沉重。 沈烛音趴在他背上,想起小时候,她走路老摔跤,阿兄也是这样背着她回家。 那时的他还没窜个子,也不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她喜欢俯在他耳边吹气,在他无奈地说“别闹”后放声大笑。 当年的她是多么的不知所畏。 “别乱动。” “哦。” 如今的语气更像警告了,沈烛音大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悲凉。 在他们身后,青着一只眼且睁不开的言子绪左右手各自提着自己和沈烛音的药,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但保持距离。 “沈烛音。” “啊?” 谢濯臣突然叫她名字,还回头看了一眼言子绪和他们的距离,确保自己说话不会被他听见。 沈烛音双手环着谢濯臣的脖颈,默默靠着他的背往上挪动自己的身体,好听清他讲话。 “你是不是忘记裹胸了。” 沈烛音:“……” 他这都能感觉到?吓得她一动不敢动,耳朵跟着发烫。 “早上走得急……”她小声回应。 其实她是故意没裹的,她还想长呢。 “以后记得。” 谢濯臣语调如常,好像并未意识到这是一件私密的事情。 沈烛音伏在他肩膀上“哦”了一声。 听起来有些不服气,谢濯臣莫名因为她这一声而心情愉悦。 如果后面没有多余的人就更好了。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9节 回到舍房,谢濯臣进门后便将沈烛音放下,让她倚在桌边等待。 门口的言子绪腾空的一只脚迈过门槛又收回,犹豫不决。 被沈烛音疑惑的目光注视良久,他才望向谢濯臣,礼貌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沈烛音“噗嗤”一下笑出声,被谢濯臣瞥了一眼才收敛地捂住嘴。 “还要我请你吗?”谢濯臣头也不回。 言子绪小心翼翼跨进屋内,没走两步又听见谢濯臣一声冷冷的“等等。” 他立刻僵直身体不敢动弹。 “把门带上。” “哦。”言子绪松了口气,“好。” 沈烛音抿着嘴,开怀得不像刚刚被揍得找不着北的人。 “不疼了?”谢濯臣在她身边坐下,抬起她受伤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褪去鞋袜。 沈烛音突觉一股凉意,暴露在空气中的右脚不自觉动了动脚趾。 谢濯臣像是看不惯她这样调皮,捏了她红肿的脚踝一下,她立马疼得嗷嗷叫。 他却笑了。 “上药,忍着点。” “哦。”沈烛音表情凝重。 谢濯臣朝言子绪伸手,后者十分麻利地给他递上药膏,同时献上真诚的笑容。 言子绪一整个心虚的紧绷状态,心里安慰自己,毕竟把人妹妹连累得差点破了相,自己受点气也是应该的。 何况是谢濯臣这么个狠人。 不过他也很疑惑,说沈烛音怕谢濯臣吧,她敢让他给自己捏脚上药,全程伺候,说她不怕他吧,她平常在他面前又怂得声都不敢大。 “啊……”沈烛音五官都皱到了一起,“疼……” “不疼怎么长记性。” 话是这么说,语气也冷冰冰,但谢濯臣还是降低了手上力度,轻柔了许多。 沈烛音急着分散注意力,看向假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言子绪,“你不上药吗?” “我……”言子绪看谢濯臣脸色,后者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我皮糙肉厚的,不着急。” “不着急就先说点正事吧。”谢濯臣一心二用,打断他们之间的交谈。 要算账了,要跟他算账了,言子绪心里着急,觉得先低头为强,于是趴地上五体投地道:“抱歉!” 谢濯臣:“……” 沈烛音笑出了声。 “只是如此吗?” 一想起事情经过,谢濯臣便气上心头。 “任凭谢兄处置。”言子绪面朝地面,十分虔诚。 沈烛音觉得好笑之余又觉得不是滋味,虽说商人地位不高,但他可是首富家的公子哥,竟能做到如此低三下四,想来在家中也是倍受打压。 想到此处,她硬着头皮扯了扯谢濯臣的衣角,眼神央求,小声强调,“他是我的朋友。” 那种闷闷的感觉又来了,谢濯臣稍一用力握住她的脚踝,她立马只顾着疼去了。 言子绪耳不聪目不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迟迟等不来谢濯臣的“审判”,感觉自己离“死刑”不远了。 “我们做笔交易吧。” “啊?”他如获新生,惊愕抬头。 沈烛音困惑地动了动脚趾。 谢濯臣稳着心神,不紧不慢道:“你若愿意,半月之后书院假期,我可以带沈烛音跟你回言家,替你找回清白。” 两张茫然的脸犹如听天书一样呆呆地望向他。 “作为交换,你要在事后,带上一箱金子上鹿雾山,替我们求见鹿道真人。” “你怎么了?”沈烛音反应了过来。 鹿道真人是世俗口中的神医,隐居鹿雾山,得见他的代价是一箱金子。 “不是我。” 不是他,那就只能是……言子绪睁大双眼,望向沈烛音,声音颤抖,“你……你怎么了?” 求见鹿道真人的门槛太高,除了金子还有上山的万道台阶,最后一百阶需一拜一叩,据说是检验求医者的诚心。 换句话说,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去找他。 “我?”沈烛音眨了眨迷茫的眼,“我怎么了?” 谢濯臣的目光扫过言子绪,斟酌着能不能让他知道,可若沈烛音真的喜欢他,这便不能是秘密。 谢濯臣沉声问:“你是不是,总做同一个噩梦?” 沈烛音愣了愣,“你……你怎么知道?” “半夜总要哭,喊着……”谢濯臣顿了顿,“我又不是瞎了聋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梦魇总让沈烛音半夜惊醒,谢濯臣在她的梦里反反覆覆被大火吞噬。 她一身冷汗醒来后总要看到他安然无恙才能放心,每次他看起来都沉睡着,她以为自己没露什么马脚。 而谢濯臣常常被她半夜一声惊慌的“阿兄”叫醒,他起初以为她只是到了陌生地方不习惯而做噩梦,后来发现她睡梦中的反应、无意识喊出的话,每次都一样。 就好像他反覆在她的梦里死去。 “这笔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言子绪微怔,呆愣许久才消化他说的话。 “我……”他终于直起腰,“没问题,但……一定要半个月后吗?我可以同时给我们三个人请假。” “这点质疑都受不了。”谢濯臣轻哼一声,“就算是在废物里,你也废得很突出。” 言子绪:“……”垂下脑袋。 这话未免太过伤人心,沈烛音再次扯了扯谢濯臣的衣角。 她不掺和还好,这一瞬间谢濯臣幻视出可能的以后。 这两个人要是真成了亲,言子绪左护不住自己,右护不住沈烛音,但凡遇事只能让沈烛音或低眉顺眼,或哭哭啼啼地来求他…… 谢濯臣的语气当即恶劣,“没别的事你可以滚了。” 言子绪没说话,最后看了沈烛音一眼便起身,许是青着一只眼视野不清,出门时还撞在了门上。 看得谢濯臣愈发冒火。 他不是不可以给沈烛音收拾一辈子烂摊子,但她不能受一辈子委屈。 第19章 拥抱 仗着自己受了伤,沈烛音肆无忌惮地把字帖丢远……不,收好,压在各种书本底下,绝不让自己多看见它一眼。 她虽然一声也没吭,但反反覆覆一些小动作,也闹出不小的动静。 “没事干就去床上躺着,早点休息。”谢濯臣虽然已经习惯了她这副德行,但她对自己受伤的脚好像有一万个好奇,一会儿戳戳,一会儿抬抬,还默默尝试着站起来。 真怕她把自己玩成个二次伤残。 沈烛音老实了半刻钟,看着他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语气有点重,像是不耐烦,沈烛音一听便转移视线,缩头弯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是又过了半刻钟,她还是没忍住抬头问:“你还在生气?” “没有。”谢濯臣答得迅速又干脆。 沈烛音又怂又抑制不住自己的反骨,“可……可你同一篇策论已经看了快两个时辰了。” 谢濯臣:“……” 是吗? 他沉默地放下手里的策论,居然半点内容都不记得。 “裴夫子说这篇策论写得极好,和我之前的观点不谋而合,所以多看了会儿,有问题?” 谢濯臣面不改色,反客为主。 “没。”沈烛音咽下一口空气,“难道书院里还有策论写得比你好的?”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的好坏岂是一家之言。”谢濯臣合上书简,“何况这人还未到书院,说来也巧,和我们一样是从京城来的。” 沈烛音微怔,她记得,上一世从京城来鹿山书院的,除了她和谢濯臣,就只有…… 楼诤。 “谁啊,在哪呢?” “平西王世子,黎上书院最出色的学生。一个月后会从黎上书院转来这里,据说是为了求见鹿道真人而来。” 沈烛音整个人呆住了。 真的是他,还是用的同一个理由,只是时间提前了。 上一世,楼诤自认为才华出众,却在黎上书院处处被他的庶弟压一头,好像做什么都只能得第二。于是他假借求医鹿道真人之名转到鹿山书院,却没想到这里有一个谢濯臣,事事远胜于他。 这都是楼诤喝醉后与她说的,他一直心中郁闷,唯有她可倾诉一二。 “我……我想看看。” 谢濯臣随手递给了她,同时疑惑,“你看这个做什么?”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20节 她可不是一个对写策论感兴趣的人。 沈烛音没有马上回答,楼诤书写的字字句句落入眼底,令她惶然又无措。 难怪能与谢濯臣的观点不谋而合,这分明就是谢濯臣写的! 沈烛音顿时头脑混乱,如果她没记错,这是上一世谢濯臣在某一次书考写的。当时她考得一塌糊涂,被夫子罚背此篇。 黎上书院最出色的学生明明是平西王府的庶子楼邵,怎么会变成楼诤,现下阿兄亲笔,署名也是楼诤,那就意味着…… 楼诤也重生了? 沈烛音神色呆滞,以他狭隘之心,若他重生,定然要来寻仇。 提前来鹿山便是证明。 “怎么了?” 沈烛音回过神,一把将策论丢开,“才不如你,他一点都不如你!” “胡闹!” 谢濯臣起身去捡,回头见她一脸气愤,很是不解,“怎么还有脾气了?” “他就是不如你,我不喜欢他。”沈烛音无法解释,只能重复强调着几句话,“反正我不喜欢他,你也不能和他走太近。” 谢濯臣轻哼一声,“有才华的不喜欢,你就喜欢言子绪那样没头没脑的?” “他哪配跟言子绪比?”沈烛音脱口而出。 好样的,终于说实话了。 谢濯臣不自觉握紧拳头,手上的纸张被揉皱。 “阿兄……” “咋呼什么,去睡觉!” 沈烛音:“……” 怎么又生气了? 她又急又委屈,尝试站起来好几次才想起来自己崴了一只脚。 好没用啊,她心里想。 楼诤是世子,又有上一世的记忆,她无权无势,怎么斗得过他,怎么保得住阿兄和自己。 挫败感一旦产生,便像洪流一般席卷全身。 谢濯臣眼看着她红了眼睛,霎时愣住。 他刚刚语气是不是太凶了? “我……我只是让你去睡觉。” 沈烛音抬头看他,眼中蒙上一层水雾,怯怯地朝他伸手。 谢濯臣只当是她自己走不了,便单膝跪蹲在她身边,抱她起来。 却不料身体接触的一瞬间,她紧紧将他搂住,脑袋埋在他胸前放声大哭。 谢濯臣在这一瞬间失去所有思考。 “如果……如果梦魇治不好怎么办……” 沈烛音想,她太普通了,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颇天的运气、也没有聪明的头脑、没有无畏的勇气,她在这世上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她胆小畏惧、脆弱不堪。 即便重生,她连恐惧都无法战胜,一日一日在梦里见证大火吞噬所有的结局。 “不会的。” 谢濯臣不知所措,出言安慰的声音被她的哭声盖过。 重生以来,沈烛音幻想这一世安稳平静。只要她不再对不值得的人抱有期待,阿兄便无需为她步步为营,他们可以有平淡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楼诤也会重生。 她朝他刺下的那一簪子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带着无尽的怨恨。 只要谢濯臣死了,他便会成为新帝的宠臣,自此富贵无限、权势无边。 可他也死了,离他美好的未来只差一步的时候,沈烛音毁了一切。 他重生,定然也会毁掉她的一切。 “会好的。”谢濯臣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 沈烛音听不到,只是一次次收紧自己的胳膊,意图和他亲近一些、再亲近一些,来寻找自己想要的安全感。 这是沈烛音临死前发现的,在火场中相拥的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这一生,她和阿兄有着最亲近的关系和最遥远的距离。 不敢看、不敢碰,在他面前战战兢兢。 死亡的那一瞬间她才明白,注视和拥抱,她才会真的心安。 甚至觉得连死都不可怕。 只是觉得遗憾,从前为什么不懂、不做、要辜负。 谢濯臣在心底叹了口气,迟疑地、违背原则地、轻轻地拢她入怀。 “桃花,哥哥在的。” 沈烛音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好像听到了,幼时才能听到的声音。 在她学习走路时,每一次摔倒都会有这样的声音。 他说:“没事的,小桃花,哥哥在的。” 沈烛音心中忽然明晰。 杀一次不够,那就再杀一次。 第20章 自私 新的一天,阳光明媚却无暖意,大家陆陆续续来到课室时,或多或少有些意外。 原以为言子绪今日肯定不会来,连沈烛音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她看到言子绪板板正正坐在课桌前时,惊讶溢于言表。 “你小子,令人刮目相看嘛。” 沈烛音从谢濯臣背上下来,单腿跳到他身边,灵活得像只小猴。她一拳锤在他肩膀上,就这一下,锤散了他一早的紧张。 “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会看轻我?” 言子绪精神紧绷,每看到有人窃窃私语,他便觉得是在议论他。 沈烛音摇了摇头,“人言可畏,你不来也是人之常情。”随后她又笑笑,“不过你来了,倒是让我高看你一眼。” 言子绪偷瞄一眼谢濯臣,后者好似眼里没他,放下沉烛音的课本后又在她耳边低语一句,便往前排去了。 “我给你准备了骨头汤!”言子绪尽量不去关注别人,将注意力全都投放到沈烛音身上。 他往她边上凑,沈烛音抬头看了一眼谢濯臣,正面接收一个眼神警告。 谢濯臣刚在她耳边说:“穿的男装你也是个姑娘,有事叫我,不许跟男子拉拉扯扯,尤其是言子绪。” 许是她昨日脑子一抽抱了他的缘故,他今日一直强调此事。 他都已经眼神不善了,沈烛音也不敢挑战他的底线,只得往旁边挪了两下。 她的疏离动作刺痛了言子绪的心,他端着汤碗愣了一会儿,在想她是不是要跟他这个声名狼藉的人保持距离。 沈烛音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拿起课本敲他头上,压低声音,“你想什么呢,男女有别,我阿兄看着呢。” “哦。”言子绪木讷地点点头,心想男女有别?游船会那日他自己还跟叶娇铃眉来眼去呢,对沈烛音严苛,对他自己倒是挺宽容。 “院长来了!”有人惊呼。 言子绪讶异抬头,院长怎么会来?下一刻将心提到嗓子眼,该不会因为他的事来的吧。觉得他有辱书院名声,所以要将他赶出去,就像他被赶出家门一样。 鹿山书院的院长之前也在书院任课,但生了场重病后便很少来了,但他教书育人的美名一直在书院里流传。 此刻他一出现,众人便跑出课室热情问候,几十个人将院长围了起来。 在被别人挡住视线之前,沈烛音看到了搀扶院长的叶娇铃。 身着女儿装,端庄温婉,和那日所见有些不一样。 “快回去上课,我就是来看看大家,顺便给大家带点好吃的。” 叶院长十分和蔼,又大方又和善。 叶娇铃配合着父亲的话,将糕点盒递给大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每一张脸,没发现自己想见的人。 “谢谢院长!谢谢叶姑娘!” 院长今日旁听一堂课,学生们都很欢迎,倒让今日讲课的夫子多了几分紧张。 叶娇铃陪同父亲,但没和他坐在一起,反而挑了个眼熟的言子绪,在他旁边坐下,又发现了沈烛音。 “是你!你哥呢?” 言子绪嗤笑一声,“你该不会专门为她哥来的吧。” 叶娇铃用帕子挡脸,白了他一眼,“顺便问问,怎么了?” “没怎么。”言子绪朝前面扬扬下巴,“那呢。” 叶娇铃顺着他所指看过去,看到的是谢濯臣清瘦的背影。 “他叫什么名字?” “谢濯臣。” “他就是谢濯臣?” 即便压低了声音,旁人也能轻而易举听出她的激动。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21节 看来院长今天来和他没关系,言子绪松了一口气,饶有兴趣地和叶娇铃搭话,“怎么了?” “我经常听爹爹提起他,说他满腹经纶还一表人才。我还看过他的策论,字好看,还颇有独到见解。” “你喜欢他?”言子绪直白地问。 叶娇铃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你胡说什么!” “我随便问问。”言子绪反应迟钝,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我瞎说呢,你别放心上。” 叶娇铃脸色缓和,又吞吞吐吐道:“我这是欣赏,爹爹都夸好的人,自然让人多看几眼。” 言子绪笑容微妙,自以为有意思,向沈烛音寻找认同感。 但沈烛音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谢濯臣偶尔回头看一眼,今日心神不宁。 昨天…… 她为什么突然问治不好怎么办?为什么要抱他?为什么他还抱回去了?她还会这样抱别人吗? 见鬼。 一下课,他本想直接去带沈烛音回去,却被夫子叫去和院长攀谈。 叶娇铃见状又回到了院长身边,露脸之前还理了理衣袍。 可是……谢濯臣明明就看到了她,但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礼貌地答覆着夫子和院子的话,没有一点多余的眼神偏移。 “你说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言子绪用手肘戳了戳沈烛音,好奇地问。 沈烛音不满地避开他的接触,“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言子绪听她语气不好,又贱兮兮地凑上前,“你哥哥要跟别人跑咯!” “你有病啊!” 沈烛音直接抡起课本就往他头上砸,不解气还踢了他两脚。言子绪一副任她宰割的模样,没有一点儿反抗的想法。 “你当我小孩啊,还拿这种话来逗我?” 忘记控制音量,直接吸引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沈烛音:“……” 在一片寂静中放下了椅子腿。 言子绪从桌底爬出来,咳嗽了两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学生今日还有些杂事,就先回去了。” 这份尴尬最终由谢濯臣打破,他恭敬告辞,院长笑眯眯地允了。 眼看着他背起沈烛音便走了,叶娇铃迈出了几步,但还是止住了。 让他看到自己当是靠自己的人格魅力去吸引,她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才华、要名声有名声,她就不信等不到他主动的那一天。 大多数人早早走了,回舍房的小路上空无一人。 沈烛音趴在谢濯臣背上,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道:“你觉得叶姑娘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沈烛音满脸严肃,“就是……就是各方面,你觉得怎么样?” “我又不认得她,如何评价。” 沈烛音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又从背后探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问问。” 谢濯臣没有回答,继续往回走,在临近舍房前,忽然听到她趴在他耳边小声又可怜道:“对不起。” 他的脚步顿住,“对不起什么?” “我……我希望你……希望你有美满的家庭。” 她结结巴巴,说话的气息笼罩在耳畔,引起谢濯臣的燥热。 “希望你有善解人意的妻子,活泼可爱的孩子,希望他们能带给你幸福。可是……我又不希望,你对别人比对我好,我太自私了对不对?” “对不起。” “随便你。”谢濯臣推开门,迈进舍房。 沈烛音懵了,“啊?” 谢濯臣将她放下,“你怎么想的我管不着,随便你怎么想。” “何况这也并非不能两全的事情。” “……” 当时的沈烛音没有听明白。 第21章 胆量 连续下了几天雨,慢慢的哈气都会起白雾,温度降得很快。 这些日子言子绪每天都来献慇勤,给沈烛音送吃送喝,他和谢濯臣之间逐渐陷入一种诡异的平衡。 谢濯臣不会阻止他来,也不赶直言他走,但没有半个好脸色。 言子绪一开始还战战兢兢的,后来就习惯了。 假期的前一天,谢濯臣去夫子院和裴夫子讲明情况,顺便道个别。 但他没想到能碰见叶娇铃。 “真巧。”叶娇铃抱着几本书从裴夫子的藏书房里出来,遇到他有几分意外之喜。 谢濯臣行了一礼,绕行而过,谨记当初的承诺,当做从来没有见过她。 叶娇铃因他过分的疏离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进。” 谢濯臣推门而入,叶娇铃去而复返,抢在他前面先出声,“裴夫子,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本书没拿!” 裴夫子从藏书架后慢慢走出来,“那你便去找吧,早些找到早回去,晚了你爹要担心了。” “是。” 叶娇铃从谢濯臣身边路过,在书架后顿住脚步,拨开排列的藏书,藉着缝隙偷看。 “听说这次假期你要出远门?” 谢濯臣行了一礼,“是,有些私事要办,可能做不到及时回来。” 裴夫子叹了口气,“我倒是不担心你耽误功课,你办私事一定要带上沈烛音吗?她那笔烂字我是不指望了,好歹多读点书。” “学生会督促她的。” 裴夫子摆摆手,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几本书,“罢了罢了,对他多上点心,你自己倒是可以松懈些,别一天到晚老绷着。出门虽轻装较好,但也带几本书。” 厚厚一摞书的重量差点让谢濯臣脚步踉跄,这也叫几本书?几十本吧。 “是,若无他事,学生就先告辞了。” “等等。” 裴夫子双手背在身后,靠在他边上,表情微妙,压低声音问:“你觉得娇玲丫头怎么样?” 谢濯臣:“……” 这问题怎么似曾相识。 裴夫子嘿嘿一笑,“前些日子院长来书院,除了来看看大家,还有个原因。是他家姑娘到了出阁的年纪,咱们书院,谁的光芒也盖不过你啊。” “夫子慎言,况且学业未成,学生无心于此。” 裴夫子摇摇头,“你怎么比我这老头还迂腐,成家立业又不冲突。娇玲丫头也是为师看着长大的,论品性才貌,皆是上品,不会输给那些京城贵女。” “学生当真无……” “你把为师当外人?”裴夫子吹胡子瞪眼,绕着他转了一圈,跺了跺强调:“为师也是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就算是圣人,在你这个年纪也不可能清心寡欲。无心?我呸!” 谢濯臣:“……” 懒得反驳。 “可是你觉得家境不匹配,瞧不上……” “学生绝无此意!”谢濯臣迎上夫子质询的目光。 好像这已经是个必须回答的问题。 他欲言又止。 裴夫子轻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果然是把为师当外人啊!” “学生没有。”谢濯臣微微垂首,“学生大概……” “心有所属。” “哟!”裴夫子来了兴致,“我就说你小子不可能这么正经,哪家姑娘,什么模样?” 谢濯臣在心里叹了口气,“夫子,学生真的该走了。” 裴夫子大失所望,“罢了罢了,你走吧,外出注意安全。” “是。” 像是怕被逮回去继续盘问,谢濯臣离开的步伐比来时快多了。 叶娇铃随便抽了一本书,脸色不好,匆匆告辞。 言家老宅位于离鹿山城几百里外的扬月城,坐马车赶路也得要两天。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22节 扬月城富庶繁华,是商人群聚之所。 “扬月城好玩的可多了,比鹿山好玩一百倍!”言子绪已经有好久没回家了,现下想到要回去,异常激动。 沈烛音光听他讲述湖光美景、特色美食就有两个时辰。 “反正在扬月城也没人认识你们,你要不换女装去吧。”言子绪突然转移话题,言语中的期待溢于言表。 沈烛音愣了愣,觉得有理。 “不行。”谢濯臣回来得非常及时。 沈烛音挠挠头,赶忙附和,“对,不行!放假书院里人都回家了,万一和我们在扬月城碰上了呢!” “哦。” 言子绪不敢在谢濯臣面前放肆,但和沈烛音说话毫无忌讳。他凑到她耳边嘲笑,“你好怂啊!” “你不怂,你反驳啊!”沈烛音咬牙切齿。 言子绪耸耸肩,“我这不叫怂,这叫尊重。” 沈烛音乐呵一笑,“那我这也不叫怂,我这叫……” 她略加思考,肯定道:“爱!” 言子绪:“……” 听起来有点让人不爽。 沈烛音还洋洋自得。 “嘀嘀咕咕什么?”谢濯臣见不得他们窃窃私语,好像他才是外人。 沈烛音些许亢奋,“阿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能出门玩的空气都是甜的。 “明早。”谢濯臣望向言子绪,面无表情,“你不需要回去准备点什么吗?” “不需要啊,我随时能走。”言子绪不假思索道。 谢濯臣轻笑:“是吗?” “是……”言子绪突然后背一凉,话锋急转,“也不是,我应该准备点什么,对,应该要准备点什么……”他一边碎碎念,一边往门外走。 沈烛音笑得合不拢嘴,她对言子绪每天在谢濯臣面前装孙子的行为表示唾弃但习惯。 “对了阿兄,我有东西要给你!” 沈烛音将桌上的盒子递给他,这是希玉通过言子绪送来的,分她的那两成利。 里面一打银票,她现在已经是个有钱人。 谢濯臣并没有接,“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 “你还生气?”沈烛音强行塞他手里。 谢濯臣眉头微皱,“我不是生气,本就是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收好有何不对?” “可我是为你挣的!” “为我?”谢濯臣觉得莫名其妙,“我是饿着你了还是冷着你了,需要你去抛头露面挣花销?” 沈烛音摇了摇头。 “以后不许再去。” “为什么?”沈烛音不服。 “那种场合人多眼杂,容易磕磕碰碰,又那么多人和你拉拉扯扯,有多暴露身份你自己不清楚吗?” 沈烛音一愣,忽然神情委屈,“你都看到了,你还不来找我。” 就让她一个人等了他那么久。 谢濯臣微怔,背过身去。 “你自己扯谎躲开我,又要怪我不找你,这是什么道理?” “那你既然担心我暴露女儿身,又在我有暴露风险的时候跑去跟别人赏船游玩,这是什么道理?” “我什么时候……”谢濯臣蓦然顿住,转身见她一脸气愤,感觉很奇妙,“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 居然敢跟他呛声了。 沈烛音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虽然心虚,但却少了许多从前的怯色。 从那天抱了他之后,她好像就觉得无所谓了。 毕竟她都想杀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去就不去。”沈烛音小声嘟囔一句。 然后一晚上没有理他。 这晚谢濯臣觉得什么变了,可他竟然想了一整晚都没想出来是什么。 第22章 冬天 秋去冬来,时间走得飞快。 马车停在一户小院落门口,言子绪从窗口探头,瞧见一眼熟的人影兴奋地朝他们跑来。 车帘被拉开,沈照直接跪下行了个大礼,“公子!” 谢濯臣淡淡道:“以后无需这些虚礼。” “是。” 沈照起身,一眼扫过马车里的三个人,视线在衣裳华美的言子绪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迟疑片刻,他捏着自己的粗布衣角转身,选择了和车夫坐在外面。 言子绪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事,谢濯臣说要再等一个人,怎么是这小乞丐?他满怀好奇又不敢问,便朝沈烛音挑眉,怂恿她开口。 但沈烛音像是霜打的茄子,焉了吧唧的。她靠在马车壁上,裹着斗篷半睁着眼睛,一副困了又睡不着的样子。 “你怎么了?”言子绪瞧她不对劲,“生病了?” 沈烛音摇了摇头,冲他摆摆手让他不要再问。 其实是昨天又噩梦了,没睡好而已。 谢濯臣沉默起身走出马车,什么也没交待。过了半刻钟他没回来,反而沈照再次掀帘而入,有些局促地坐到了原本谢濯臣的位置上。 马车开始缓缓向前。 “他不进来吗?” 谢濯臣不在,言子绪终于放开声音说话。 沈照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理清思绪,“公子说他在外陪车夫。” “有病。”沈烛音嘟囔一声,突然坐直了。 别人不知道,但她清楚。娘亲她们走后,府里谁都可以欺负他们。有一年冬天,谢家几个庶子联合起来将谢濯臣推进了湖里,他在寒凉的湖水里挣扎到没有力气,被救上来时身体冷得像尸体,大夫说他还能缓过来算得上奇迹。 自那以后,他便开始畏寒了。男男文女女文男女好看肉文都在腾熏群814816酒六3 沈烛音将手伸出窗外,冷风轻而易举带走掌心的温度,她赶紧缩了回来。 扬月城在北面,越靠近只会越冷。 沈烛音左右看一眼,“你们谁去把他叫进来呗。” “我劝过了,可公子坚持如此。”沈照满脸为难。 言子绪挠挠头,“他怎么也不像会听我话的人吧,你自己怎么不去。你俩今天都没说话,该不会在吵架吧!” 沈烛音沉默。 言子绪顿时睁大了眼,“真的假的?你敢跟他吵架?你出息了沈烛音!” “你有病啊。”沈烛音白他一眼。 这算吵架吗?她也不清楚。 反正昨晚她说,他在明知道她有暴露身份的风险时不仅不找她,还跟别人赏船游玩的时候,他不但不反驳,还责怪她胆大逾矩。 她心里就是过不去,不想主动理他。 “说说,快跟我说说!”言子绪对此有莫大的兴趣。 沈烛音冷眼看他,并扬起了拳头。 言子绪学着她的样攥起拳头,眨着眼挑衅,好像在说“谁怕谁?” 沈烛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逐渐眯了起来,满是威胁。 这熟悉的压迫感……言子绪愣了愣。 柿子要挑软的捏,他当即将自己的拳头转向,朝向沈照恶狠狠道:“就你上次跟踪我们是吧!” 沈照低下头,“小的只是按吩咐办事,暗中保护小公子罢了。” 言子绪愕然,“谁的吩咐?” “自然是公子。” 沈烛音呆住,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口中的“小公子”不是言子绪,而是她。 沉闷的心情又变得复杂。 “他自己人呢?” 沈照如实回答:“公子心情不好,不愿露面。” 让阿照看着她,自己躲开,那岂不是和现在一样?沈烛音心想。 言子绪大失所望,还以为是爹爹或者娘亲觉得他一个人孤身在外不安全,派人暗中保护他呢。 就说嘛,他们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乞丐。 “就你还保护别人呢,你这肩膀还没我宽!”他想抬手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力量,只可能衣服太重,没抬起来。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23节 沈照不服,但碍于身份差异没有反驳。他虽然看着瘦小,但在鹿山城那片地方,他可不是单打独斗。遇事叫上兄弟,无论是争地盘还是耍威风,跟人打起来他们还没输过。 只是日子过得朝不保夕。 不过现在好了,拿着公子的钱在客栈住了些时日,后来有一个自称是公子表哥的人带他去拜师,将他安顿。 沈烛音鄙夷地看了一眼言子绪,就他还瞧不起阿照?这位将来杀的人比他见的人都多。朝中争斗那些年,刺杀谢濯臣的人源源不断,全都折在他手里。 顶尖杀手,只是现在还没长大呢。 等等……可他现在已经是谢濯臣的人了。沈烛音微怔,这是她重活一世发生的改变,还是阿照本就是谢濯臣养成的? “就让一个小乞丐保护你,对你也没那么上心嘛!”言子绪眼珠子一转,开始挑拨离间。 吵架好啊,他们一吵架,他和沈烛音相处就不用当着谢濯臣的面了。 沈照不善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言子绪,难怪公子让他提防这人,果然不安好心。 外面的风吹起了车帘,寒意灌入车里。沈烛音思索片刻,望向言子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坐这来。” “啊?”言子绪挠挠头,不知她何意但十分配合。 其实他本来就想坐她边上,只是碍于谢濯臣在场,不敢靠太近。 沈烛音捋了捋头发,在他挪到自己身边后,毫不犹豫地歪头靠他肩膀上。 “……”言子绪心上一震。 沈照猛地睁大眼,二话不说掀帘而出去告状。 沈烛音轻哼一声,果然是来看着她的。她料想这回谢濯臣肯定会进来,只是没想到那么快,而且马车突然一颠,她被震得身体一倒,言子绪眼疾手快把她接在怀里。 这个时候谢濯臣进来了。 “……” 场面忽然变得很尴尬。 沈照见状摸摸鼻子,默默转身,在车夫身边坐下。 车夫在外大声问道:“刚刚碾到坑洼了,里面的公子你们没事吧!” “没事。” 谢濯臣替他们作了回答,声音又轻又沙哑。 沈烛音忙不迭坐直坐稳,呆滞片刻后又像之前一样靠在车壁上,低垂眉眼,不说话,也没有情绪。 “我……她……”言子绪怀里一空便手忙脚乱,对上谢濯臣的视线后坐立不安,“刚……颠了一下你也知道!” 他忽然就明白沈烛音为什么突然靠他一下了,她为了不让谢濯臣在外吹风受冻,是真不管他死活啊! “你请!你请!”言子绪退回原位,拱手将沈烛音身边的位置相让。 谢濯臣没过去,坐在了侧边,除了用眼刀剜了言子绪一眼之外,什么也没做。 沈烛音状似无意地瞥他一眼。 他长得像他母亲,皮肤很白,以至于能明显看出来他此刻耳廓泛红,指骨亦是。 他每年冬天都会大病一场,沈烛音默默祈祷,千万别赶上这个时候。 明明是他们吵架,为什么受折磨的是自己?言子绪满脸愁容。他们两个依旧不讲话,表面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淡定,好像马车里这诡异的氛围是他造成的一样。 他会不会还没到扬月城就被谢濯臣刀了啊!言子绪忐忑不安,弱小可怜。 这天晚上,沈照恍然大悟,为什么公子出远门办事还专门带上他?当然是因为需要传话筒啊! 沈照无语,公子和小公子,明明隔得最远的距离不过一道帘子,咳嗽一声对方都能一声不落地听到。但要问对方接下来的往哪走、中午吃什么、需不需要喝水……非得叫他转达。 知道的以为他们说兄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闹别扭的小夫妻。 …… 抵达扬月城的时候赶上了这里今年的第一场雪。 鹿山从来没下过雪,沈照觉得稀奇,得了谢濯臣的允便去雪地里撒欢。 时隔两年再踏足故土的言子绪心情复杂,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激动,反而怅然。 “咳咳……” 谢濯臣背身低咳,手中忽升暖意。 从他身边经过的沈烛音强行将暖手炉塞他手里,又装作没事人一样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谢濯臣快步追上,将手炉还给她。 “我没你怕冷。”他说。 这是三天来说的第一句话,甚至也没看着她说。 沈烛音怕冷,每到冬天就懒倦,喜欢窝在被窝里,出门得先把自己裹成粽子。 她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属于某种会冬眠的种族。 她低哼一声,“某些人可是年年冬天都要去鬼门关走一趟的。” “砰!”她把手炉往地上一丢,“爱要不要!” “你……” 不等谢濯臣开口责备,沈烛音小跑着追上言子绪和沈照,结果没走两步就脚滑,扎实地摔了一跤。 沈烛音:“……”幸亏穿得多。 她原本还想冷酷地离开,留给谢濯臣一个潇洒的背影来的。 谢濯臣捡起手炉又要去捡她,但她灵活地爬了起来,用比之前更快的速度跑了。 好像有人追似的逃了。 谢濯臣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他们两个在冬天无比脆弱的人,就这样一起挨过一年又一年。 谢濯臣突然忆起,每年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都在想什么呢? 在想,他不能死,他死了桃花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可她现在,身边好像不止有他了。 她有喜欢的人。 今年冬天,于他好像要更冷一些。 第23章 言府 扬月城的繁华是皑皑白雪也盖不住的软红十丈,比起京城的厚重,这里多了几分轻佻。身处其中的言家老宅极为夺目,屋墙瓦舍无不彰显主人之家的阔绰。 门房的小厮揉了揉眼睛,“大少爷?” 他的同伴嗤笑一声,“什么大少爷,如今府里可只有二少爷!” 听了个一清二楚的言子绪脸色不好。两年未归家,府里来了新人,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嫡长子比一个看门的小厮更像外人。 “真是大少爷!哎呦!见过大少爷!”小厮拉扯着同伴下跪,神色慌张。他的同伴是新来的,此刻一脸茫然。 言子绪懒得和他们计较,大步迈过门槛,当他们是空气,带着沈烛音三人入府。 “快去禀告二夫人!” 谢濯臣回头看了一眼绕过他们去报信的小厮,心里头有了思量。 “二夫人是谁?”沈烛音也听到了小厮的低语,好奇问到。 言子绪张嘴又合上,似乎难以启齿。可一想到他们此行是为了证明他的清白,那这些所谓的家事他们肯定会知道,索性就现在如实相告。 “我爹的妾,仗着爹爹宠爱,让府里上下称她为二夫人。也是我不争气,连累娘亲失了爹爹信任,管家权都被旁人夺了去。” “你的意思是,现在你家姨娘主事?”沈烛音睁大了眼睛,似是听了件稀奇事。 谢侍郎也有宠妾,生育了两儿一女,既得脸又体面,可无论如何被宠爱,也分不到府里半点权力。 当初谢濯臣的母亲还在时,即便与谢侍郎夫妻不和,也从未想过让妾管家。夫人走后也是另娶,任那小妾使尽浑身解数,他也没有半点扶正妾室的意思。 在谢侍郎眼里,妾就是妾,上不了台面,撑不了家底。 言子绪叹了口气,“两年前我离家前,爹爹责怪娘亲教子无方,将管家权分给了此人。现在……”他瞧了一眼府里上上下下的布置,“娘亲喜素,此人喜艳,这处处挂着大红牡丹图,想必主事的还是此人。” 谢濯臣一眼扫过言府的格局,“门房口中的二少爷,和此人什么关系?” “母子,亲生的。”言子绪面上嫌恶,“那小子装得很,爹爹面前温和知礼,背地里却趾高气扬,不敬嫡母不尊兄长,就知道讨好爹爹!” “哎呦!”一道尖细的女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四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满头珠翠的妇人面露惊喜而来,身披黛紫斗篷,妆容精致,面容姣好。 在她之后,还跟着一群妇人装扮的女子,凑热闹一般紧随其后。 全是言家老爷的小妾,挑不出一个不漂亮的。 她们行了一个敷衍的礼,便围了上来。 “大少爷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瞧这什么也没准备,还有朋友来,多失礼呀!” 这一群莺莺燕燕中领头的就是二夫人,她在几步之外顿住了脚步,用审视的目光将他们打量,言语客气,嘴角含笑。 沈烛音被拥上前的几个妇人逼得连连后退,谢濯臣在后扶了她一把,将她拉到里侧。 说她们没有分寸,不如说她们是在试探。谢濯臣遇冬精神欠佳,又被各种胭脂的味道逼近,神色变得不耐,言辞也恶劣。 “滚开!” 许是他过于冷漠,气势骇人,众人竟纷纷散开,退回二夫人身后。 有人嗔怪道:“大少爷这是带了哪家府上的朋友来,生得如此俊俏,说话竟这般无理!” 沈照上前一步,横眉冷对,“就你们这样的胭脂俗粉也配靠近我家公子,莫脏了我家公子的锦衣!” 进言家门第一步,先塑造一个别人惹不起又神秘的身份,沈照暗暗夸赞自己演得好。 “你……”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24节 娇嗔的妇人被驳了面子,霎时恼怒,意图上前议论,却被二夫人拦了下来。 二夫人依旧嘴角上扬,“大少爷不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带来的客人吗?” 言子绪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想起计划来,也冷了脸,“不该问的别问。” “瞧瞧我们大少爷,两年不见脾气见长呢!”二夫人身后一妇人以袖掩面,笑意不达眼底,“你不跟我们说没关系,明天老爷回来,肯定也是要问的。” “姨娘也是好心,你说你好不容易回来,可千万不要再惹老爷生气了!” “对啊,大少爷您这突然回来,可提前告知老爷了?千万别是擅自回来的,还带些不三不四的人!” “……” 一群妇人左一句右一句调笑着,完全不在乎言子绪的反应,自顾自地笑着。 言子绪觉得厌烦,不想搭理,带着三人绕行。但他往哪走,那群妇人就堵哪里。 “大少爷别着急走啊!”二夫人被众人拥簇,“你这回来得突然,房间什么的还没收拾呢。” “我去找我娘,你们拦我做什么?” “我们可是为了大少爷你好,夫人现在怀有身孕,院子像是铜墙铁壁,防贼似的防着大家。就算是大少爷你,恐怕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过去,何况你还带着外人呢。” 言子绪一愣,“她……她怀有身孕了?” 他的神色茫然,看不出是喜是忧。 …… 二夫人为了彰显自己的妥帖,给他们安排了干净的住处和丰盛的吃食。 看似周到,但却少了冬天最重要的东西之一——炭火。 屋子里冷得像冰窖。 奉命前来伺候的侍女小心翼翼躲藏,想要听到些有用的消息好回去领赏钱,但竖起耳朵听了许久才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四人分散行动,言子绪去见母亲。因为他们的计划最好得到言夫人的支持,所以面乖的沈烛音也跟去了。 言夫人的院子正如那群妇人所言,门前门外都有人守着,皆是陪嫁带过来的自己人。 “走啊,杵着干嘛?” 两人在拐角处停留,言子绪的脚像被粘住了一样一动不动,沈烛音推都推不动。 “你怎么了?” 沈烛音前后张望,院子里外的气氛太过严肃,突然的迟疑让她觉得自己鬼鬼祟祟。 她知道后宅水深,在谢府就有见识,但凡谁有孕必定小心翼翼,防着有心之人。 但防得这么明显的还是头一次见。 言子绪背靠院墙,心情低迷。 “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东西,平日里游手好闲就算了,还要做这么恶心的事!” “我辛辛苦苦为你谋划,你不懂得感恩就算了,还要给我丢这么大的人!” “我是作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畜生!” “……” 他的脑海里响起母亲的声音,字字句句,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沈烛音摇了摇他的胳膊,“耽搁什么呢!” 言子绪眼神飘忽,呆滞良久。 “你不知道,其实……自从我被送到鹿山书院后,我爹娘就再没过问过我的消息。即便是我写信回来,也从来没有回复。” “啊?”沈烛音糊涂,“那你的钱哪来的?” 言子绪低着头,“那点小钱是我之前的积蓄,以前爹娘对我很大方的。” 沈烛音:“……” 同人不同命。 “母子哪有隔夜仇啊,你放宽心吧。”沈烛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真的?” 沈烛音不知道,但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因为外面真的挺冷的。 言子绪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迈开步伐。 守院门的小厮不像守宅门的小厮那么没眼力见,在见到言子绪第一眼后便惊喜地喊了一声“大少爷!” 言子绪悬着的心稍稍落地。 可他还是被拦在了门外。 院里一嬷嬷闻声出现,见到言子绪后脚步踉跄,似是不敢相信地红了眼睛。 “阿嬷!”言子绪亲热地喊了一声。 “大少爷!” 嬷嬷拉着他左右打量,“好孩子,在外面受苦了吧!” “没有。”言子绪不自觉地往里瞟。 嬷嬷擦了擦眼角,“好孩子,你娘给你怀弟弟呢。你知道的,女人怀孕的时候情绪不稳定,你娘怀你的时候便是如此。如今她受不得激,你要不要晚些……” 她没把话说完。 言子绪微怔,用自己最快的反应挤出一个笑容,“好,反正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那些事情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等真相大白了我再来给娘请安。” “好好好。”嬷嬷满是怜爱,“我们少爷长大了呢。” 沈烛音在旁沉默不语,默默后退了半步,和他们拉开距离。 她从未见过慈爱的长辈。 …… 天色渐暗,谢濯臣带着沈照走在回来的路上。 一路上沈照看上什么,谢濯臣便给他买什么,买双份。 谢濯臣只是付钱,没有解释,但沈照心里却明白。 “公子不是不放心小公子和言少爷在一起吗?为何不带小公子一起出来。” 谢濯臣抬手接了一片雪花,盯着它在掌心融化。 他说:“她想要在前,我希望在后。” 沈照挠挠头,听不明白。 他只知道,跟着公子很安心。 “咳咳……” 谢濯臣低咳了两声,加快了脚步。 如果她想要和言子绪在一起,即便他不希望,他也会替她扫除一切障碍。 第24章 招魂 屋子里传出抽抽嗒嗒的声音,谢濯臣推门而入,见到了一脸麻木拨动炭火的沈烛音,还有哭得满脸泪痕的言子绪。 “怎么了?” 沈照无视某人,迈着轻快的小碎步,将怀里捧的糖葫芦、绒娃娃、梅干蜜饯……统统塞给沈烛音。 “谢谢。”沈烛音接过,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谢濯臣。 沈照笑笑,没应也没解释。 悲伤上头,言子绪胆子都大了,见谢濯臣对自己面露嫌弃,带着哭腔质问:“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如果是你娘不愿意见你,你难道不会伤心吗?” “我早就没娘了。”谢濯臣淡淡道。 言子绪心上一颤,奇迹般地止住了眼泪,并向沈烛音投以一个求助的眼神。 沈烛音嚼着甜滋滋的糖葫芦,别过脸,“别看我,我理解不了你,我还不记事我娘就去世了,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言子绪瞳孔地震,还没来得及将最后的希望投向最后一个人,就听见沈照嘿嘿一笑。 “我也不知道我娘长什么样子,我刚出生就被她丢了。” 言子绪默默擦干眼泪,这么看来,他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矫情了。 谢濯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炭火哪来的?” “詹嬷嬷叫人送来的,我的奶娘。”言子绪着急岔开话题,答得飞快。 虽然没有见到娘亲,但至少有奶娘惦记相助。 “可信吗?” 谢濯臣声音低沉,引得沈烛音不自觉地去看他的状态,总是担心他下一刻就会晕倒。 “当然!”言子绪斩钉截铁。 但被沈烛音当即泼了一盆冷水,“你总这么信誓旦旦,结果呢?之前你也是这么说陈韬是你好兄弟的,还不是被他背后捅了一刀。你好好想想再说话,别老吃同样的亏行不行?” 言子绪被她说得委屈,但又无从反驳,“至……至少,她肯定不会害我就是了。” 毕竟就整个言府而言,他们属于同一阵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谢濯臣点点头,“我们去看过了,那户小妾的家人两年前就已经搬走了。据邻居所说,他们不知道因为什么发了一笔横财,有钱自然不住穷巷了。” 在来扬月城的路上,言子绪已经将两年前的事故仔仔细细说与他们听。那日他喝了一点酒,整个人迷迷糊糊,等清醒的时候就出现在了那位如姨娘床上。如姨娘哭天抢地,闹得府里人尽皆知,在大家没注意的时候,满脸悲愤地一头撞死了。 这罪名自然算在了百口莫辩的言子绪身上。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25节 “什么横财,她难道为了钱,用自己的性命来诬陷我?”言子绪觉得荒唐。 “那不然呢?”沈烛音不耐烦,再这么聊下去,什么时候才能休息,“她若不是故意的,自然要将坏事遮掩,闹到你爹面前有什么好处?天底下为钱卖命的多了去了,你含着金汤匙出生自然不知道。现在的重点是搞清楚谁给了她家这笔钱,你不要犯蠢!” 言子绪唯唯诺诺,“你那么凶干嘛?” 沈烛音扬起拳头,“你再问些没用的试试?” “……”言子绪敢怒不敢言。 “明天该我出场去混淆视线,你们今天还有别的要强调吗?”沈烛音站了起来。 三个男人沉默不语。 “很好,没有,那就散了去睡觉吧,我困死了!” “你哪里像困的样子?”言子绪忍不住嘀咕。 沈烛音从他身后绕过,狠狠掐了他后颈一把,以作警告。紧接着她快步走出房门,像是迫不及待要睡觉了。 言子绪望向看起来真正困了的人,谢濯臣缓慢起身,神色疲惫。 “那个……” 谢濯臣的脚步顿住,他听到身后言子绪磕磕巴巴地问:“你你为什么在调查前就知道我是清白的。是因为……因为沈烛音相信我,所以你也相信我吗?” 他只是觉得他没那个胆子罢了,谢濯臣心里道。 说话太累了,他懒得回答,一声不吭继续往外走,根本不在乎身后的人怎么想。 “这也太难相处了。”言子绪小声嘟囔。 子夜时分,扬月城的雪越下越大。 沈照兴奋得睡不着,一个人在外面堆着雪人,小雪人们排排站。 他以为自己偷偷在外面玩,另外三人不知道,但其实都知道。 言子绪半夜徘徊在母亲院外,远远看着里面未熄灭的灯,心里头有一万个想法。 沈烛音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半点睡意。 想起从前也是这般,她总要担心阿兄会不会在某个雪夜里突发高烧。 终于耐不住了,她起身叹了口气,披上斗篷脚步匆忙地往外走。 房门咯吱一声,门外的人转过身来。 时间仿若静止。 他青衣白氅,身后大雪纷飞。 “又做噩梦了?”谢濯臣的声音很轻。 沈烛音微怔。 没得到回应,谢濯臣伸手去勾她的长发,拨到她耳后,又往下,替她系好披风。 “我……”沈烛音退后半步,“你怎么这么晚在这,总不会是怕我做噩梦吧。” 谢濯臣随意地往后瞥了一眼欢脱的沈照,“闲着,出来看他玩。” 沈烛音轻哼一声,“那可真是巧了,居然正好在我门前呢。” “是。”谢濯臣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巧。” 夜晚有风,将雪花往屋里送。 沈烛音关上半扇门,“还闲呢,自己什么身体不知道吗?生病了指望谁来照顾你。” 谢濯臣愣了愣,蓦然笑了,“真是翅膀硬了,都敢教训起我来了。” 沈烛音默默往里挪了两步,将自己遮掩在黑暗里,“我没有。” “好。”谢濯臣眉目温柔,“没有。” 沈烛音忽然觉得他陌生,心中升起怪异的感觉,冷风一吹又让她清醒。 “那你这么晚出来又是要去哪?”谢濯臣挡在门口,避免冷风穿过打开的半扇门吹到她的身上。 沈烛音抬头看他,“我……”她一时语塞,忽地踮脚又抬手,手背探上他的额头。 是凉的。 但她的手是温热的,令谢濯臣原地怔住,动弹不得。 沈烛音眉头紧锁,将他拉进屋里,把门彻底关上。 她又气又恼,身上都凉成这样了,他居然还在外面待着,真以为阎王不会收他吗? “你忘了自己会生病吗?” 生气了,谢濯臣心想,她生气了。 是因为……担心他吗? “没忘。” “那你为什么……” “年年如此,又有什么好怕的。”谢濯臣打断了她的质问。 沈烛音一愣,忽然不知所措。 她上辈子也是这么觉得的,觉得阿兄无所不能,受伤了一定会好、生病了一定会醒、遇事一定能解决…… 可是他死了,死在她怀里。 “怎么了?”谢濯臣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沈烛音捏紧他的衣角,眼中隐隐有泪花在闪烁,她的声音又低又颤。 “可是我怕。” 谢濯臣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在短暂的失神后深吸一口气,“不闹了,你先睡吧,等你睡着我就回去。” 沈烛音迟疑后点了点头。 她躺回被窝后用被子蒙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后便开始装睡。 但谢濯臣一直没走,静坐在房中没有半分动静。 直到天亮。 第二日沈烛音从床上惊起,她怎么还真睡着了?环顾房内,谢濯臣不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她匆忙穿好衣服跑出门,被院中排列整齐的雪人军队小小震撼。 年轻就是好,沈照一个人的精力比他们三个加起来都多。 原本想去谢濯臣房里瞧瞧他的状态,后来又想他觉浅,她一去肯定吵醒他。 思虑片刻,她回房抱起封了两道符的空盒子,散下长发,一路朝言家后院奔去。 各间小院前有女使扫着门前雪,沈烛音像只迷路的蝴蝶来回翩飞,衣摆如湖面涟漪般荡漾,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哎!你站住!这里是后院,你乱跑什么!”终于有人叫住了她。 沈烛音的脸蛋生得纯良,加上无辜的表情,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她像是急得快哭出来了,冲着来人道:“好姐姐,你快告诉我如姨娘的院子在哪处?若是晚了我定又要被师兄责罚。” 几个女使围了上来,唯有一个衣上带花,是个管事的。她朝身边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便把别院来凑热闹的人统统赶走。 “你不是大少爷带回来的小郎君吗?怎么今日变姑娘了?好妹妹快别哭,我们若有帮得上的一定帮你!”领头女使出言安慰。 沈烛音擦了擦眼角,“姐姐快告诉我如姨娘住何处?” “可是那个已经过世的如姨娘?” 沈烛音点了点头。 领头女使温声细语,“妹妹去那地方作甚?那里晦气得很,旁人躲都来不及。再者说,咱这后院有后院的规矩,你若不说清楚自己是谁去干什么,我们也不敢随便带你去啊。” 沈烛音哽咽一声,朝她走近,压低声音,“姐姐愿意帮我,我告诉你也无妨,但你千万别说与旁人听,不然师兄又该责怪我多嘴了。” “听妹妹口音不像我们扬月城的,你师兄可是昨日那个敢对姨娘们甩脸子,大少爷还不让问那个?” 沈烛音点点头,继续道:“姐姐说的都对,我们是京城来的,我师兄就是你说的那个。他自小天赋甚高,从没失过手,大家都宠着惯着,自然傲气了些,姐姐千万别放心上。” “没失过手是何意?” 沈烛音轻轻拍了拍手里的盒子,“七日招魂,没有一只鬼能在我师兄面前说假话。你家大少爷说他有冤但拿不出证据,便花大价钱把我师兄请了来。说是要把那位如姨娘的鬼魂招回来,好证明他的清白。” “师兄吩咐我今日将此物放到如姨娘曾经的住处,再点三支香连拜七天。可我竟忘了昨日他说的方向,好姐姐快告诉我吧,再晚我又要被罚,下次师兄就不带我出门了。”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几个女使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过于玄乎,但又不敢全然不信。 领头女使面色凝重,随便指了个方向。 “谢谢姐姐!” 沈烛音赶紧跑了,生怕晚了受罚。 第25章 宝贝 布满积雪的路面一步一个脚印,沈烛音在破旧的小院前张望,她的余光瞥过院墙拐角,那里露出了不知何人的半截衣角。 如姨娘的院子空了两年,现在残败,在白雪的斑点覆盖下更显凄凉。 沈烛音面色凝重,有模有样地将手里封着符咒的盒子举过头顶,送进院中,虔诚地拜了三拜。 待她出来时,院墙后的人已经不在。 沈烛音回到住处时,言子绪正好匆匆忙忙出门,在她眼皮子底下冲去她房门前,猛敲猛喊。 “沈烛音起床了!” “瞎。”沈烛音嘀咕一声,一边听着他喊,一边不紧不慢地捧起一摊雪,揉成球。 言子绪心想她是猪吗?这么喊都没反应,“沈……啊!”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26节 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沈烛音一个雪球精准砸中他的后脑,雪团滑进他的脖颈。 “冷冷!”言子绪手忙脚乱地转身,瞧见后面的人,霎时愣住。 散着头发的沈烛音终于显露出女儿家的娇美,也更加自信大方。 虽着素衣不掩芳华,她叉着腰站在瓦砾下,笑容明媚。 “怎么哑巴了?” 她当面捏着雪球,面露挑衅。 言子绪挠挠头,久久失语,耳畔微红。 “快快快!” 沈照突然从侧边房间里冲出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对面跑。 见他直奔谢濯臣的房间,沈烛音一个雪球狠狠砸向他,果断拦截。 “你干什么?” 沈照一边解释一边继续往前跑,“公子让我这个点叫醒他!” “不许去!” 沈烛音揪住他的衣角,死死拽住。沈照不明所以,一心完成公子的任务,奋力冲。 两个人像牛一样使着蛮力拉扯,沈烛音感觉自己力气比不上他,便抬头求援,“你愣着干嘛,帮我啊!” “哦……哦哦!”言子绪呆呆怔怔,快步过来帮她摁住沈照,为了完全控制他,直接用自己身体的力量将他压倒。 沈照趴在地上又急又恼,“为什么不让我去!” 言子绪懵懵抬头,望向累得不停喘气的沈烛音,“对啊,为什么呀。” 沈烛音缓了会儿神,心道沈照这小子人不大,力气不小,还死强死强的。 “什么为什么,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可是公子他吩咐我……” 沈烛音瞪他一眼,“现在我吩咐你,你不许去!” “我是公子的人,只听他一个人的吩咐!”沈照不服气地仰着脑袋。 沈烛音轻哼一声,嘴角上扬,语调中带了些洋洋自得,“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让他不要你了。” 沈照一愣,“你凭什么?” “凭我比你重要!”沈烛音颇为自信道:“有本事你就试试,看看他是更宝贝你,还是更宝贝我!” 沈照:“……” 小人行径! 言子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此刻娇蛮又任性,他却觉得她在发光。 沈照不情不愿地把头埋雪里,停止了挣扎。 “松开他吧。”沈烛音满意地拍了拍手,抖落一手的雪。 言子绪言听计从,立马松手还凑到她边上,“你要不要换女装?反正你现在在府里的身份是师妹。” 沈烛音一巴掌糊他嘴上,又气又无奈,环顾一圈外面后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有病啊,隔墙有耳怎么办!” “……”言子绪一激灵,脑海中有自己真蠢和她的手真软两个想法来回碰撞。 沈烛音比了个“嘘”的信号,见他老实地点了点头,便松了手。 哀怨的沈照从地上爬起来,“可是不把公子叫醒,我们怎么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这你们都猜不到?”沈烛音又神气地叉起腰。 沈照投来质疑的目光,“你知道?” 沈烛音伸手朝他们勾了勾,两人配合地凑近。 “我今早已经被盯上了,那你们觉得谁会盯着我?” 两人欲回答,沈烛音根本不给机会,“肯定是和那件事有关的人啊!除了受害者,就是始作俑者。这种事越多人知道风险就越大,那盯着我们的肯定是重要的人,抓住他,没准就是证人!” “你确定?”沈照不信她。 沈烛音霎时变了脸,“你!”她一把将沈照推开,“去盯着如姨娘院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凭什么?” “你家公子不要你喽!”沈烛音皮笑肉不笑地阴阳怪气。 沈照:“……” 委屈、哀怨、不甘、痛心……然后他听命行事了。 谢濯臣醒来时已是晌午,走出房门,只见沈烛音和言子绪在院中雕琢着雪人,金童玉女,最是和谐。 只是他觉得刺眼。 “沈照呢?”他迫不及待地出声打破氛围。 沈烛音抱着雪球回头,见他神色不悦,赶忙道:“是我不让他叫你的,你别怪他。” “他人呢?” “我让他附近盯着了。” 谢濯臣眉头微蹙,“他为什么会听你的?” 沈烛音微微侧身,避开与他对视,手指无意识地戳着雪球,浑身不自在。 她就差把心虚写在脸上,谢濯臣自然看得出来。 他慢慢走近,自然地横在她和言子绪中间,“你干什么了?” 沈烛音暗道不好,忘了威胁沈照不要多嘴,他要是一五一十的说给谢濯臣听了,那她岂不是要在阿兄面前无地自容。 在外头百无聊赖的沈照自娱自乐地踩着脚印玩,忽的一激灵,退后用树桩掩盖身形。 他瞧见一鬼鬼祟祟的人影,今天已经是第三次出现在他们所居附近。 是个又高又壮的男人,见着人都是别人先问候,想来在府里有些地位。 沈照装作路过从他身边走过,默默将他的脸记住。 他一回到院中,沈烛音就背对谢濯臣对他疯狂眨眼。 沈照心中生疑,走近的脚步都一顿一顿的。 “公子!我发现了可疑的人!”他干脆不想了,着急去谢濯臣面前邀功。 谢濯臣轻瞥他一眼,“你谁的话都听?” “啊?”沈照的笑容僵在脸上,这语气,他犯错了? 他惶恐的目光投向沈烛音,后者持续向他眨着眼睛。 沈照毫不犹豫指向沈烛音,“是小公子说他是你的宝贝,我要不听他的,他就让你把我丢掉!” “我……”沈烛音一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耳畔微红,不自觉降低声音,“我不是这么说的!” “我的……”谢濯臣不敢相信,“宝贝?” 沈烛音在他的注视下眼神飘忽,欲言又止,分外尴尬。 沈照神情悲伤,“公子,是真的吗?你真的会不要我吗?” “她胡说八道。”谢濯臣看向沈照十分无奈,“这你也信?” 沈照瞬间灿烂,“我就知道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沈烛音郁闷地一脚踢飞脚下的雪,雪砾散在言子绪脚边。 言子绪见她失落,大声又坚定道:“没关系,你是我的宝贝,你要我讨厌谁我就讨厌谁,你想怎样就怎样!” 沈烛音敷衍笑笑,“谢谢你啊。”只当他又犯了老毛病。 谢濯臣眸色冷淡,心里冒火。 沈烛音着急岔开话题,看向沈照又急又气,“你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了?” 沈照想起正事,立马严肃了起来,一同回到屋里,将今日所见一一道与他们听。 待他说完,三人齐刷刷望向谢濯臣,等着他的判断和决定。 不知道怎的,谢濯臣觉得有些烦躁,尤其是接收到言子绪小心又期待的视线后。 “下面该干什么你猜不到吗?” 言子绪一怔,被他盯得有一瞬间慌神,迟疑后僵硬地斜视,求助沈烛音。 “继续盯着,计划抓人,审问取证。”沈烛音替他回答,“现在得找几个靠得住的人,充当打手,帮我们抓人。” 言子绪接收到了她的提醒,“这个没问题,我去找阿嬷,她手下的人都是我娘的陪嫁,绝对靠得住。” 说着立马就要行动,只是起身又望向沈烛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可……” “你待在这。”谢濯臣出言打断。 沈烛音看过来,“哦。”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沈烛音隐隐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言子绪不再多言,抓紧时间去母亲院里,万一母亲今日状态好,他还可以和她见上一面。 沈照也跟着他出门,继续去盯着。 房间里突然就只剩下兄妹二人。 “我该做什么?”沈烛音不自在地问道。 谢濯臣并未看她,手里转动着茶杯,“你老实待着,不要乱跑。” “你生气了?”沈烛音的双手在桌底乱扣,“因为我,跟阿照胡说八道?” 谢濯臣一愣。 沈烛音垂下脑袋,“我只是让你多睡一会儿,所以才威胁他的,以后不会了。”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27节 “我没有生气。”谢濯臣别开脸。 沈烛音小声嘀咕,“明明就有。” 谢濯臣心烦意乱,“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谢濯臣用匆忙的视线掠过她的脸,“事情办完了就把头发梳好,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像什么样子。” 沈烛音:“……” 因为这个?太离谱了吧。 可是言子绪明明说她这样很好看啊! “哦。” 她抬头拢发,不服但听话。 第26章 疯子 言府的氛围很奇怪, 主君过了归期迟迟未归,主母的院子风声鹤唳。妾室们一边等着主君回来看大少爷笑话,一边又对后院做法满腹好奇。 一个月黑风高夜, 荒废的如姨娘小院纸钱纷飞,空无一人。 有人在墙头探首,忽地眼前一黑,整个被人套进麻袋里。他意图呼喊求救,但被死死捂住嘴,伴随着一股异香穿过鼻尖, 他逐渐意识涣散。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背靠圆柱, 被五花大绑。 “大少爷!” 他便是沈照这几日一直盯着的人,此刻惊恐出声。他面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他家大少爷, 一个大少爷带回来的朋友。 言子绪绷着脸,想要让自己看起来可怕些,“鲁二, 本少爷可得罪过你?” “少爷说的什么话,小人……小人……” “若是不曾得罪过,本少爷从前也待你不薄, 你为何要帮着别人来陷害本少爷!” 言子绪一巴掌拍在桌上,给自己造势。 鲁二连连摇头, “冤枉啊少爷!小的不明白您的意思, 但你千万别听了外人谗言啊!” 他的视线频频扫过谢濯臣的脸, 后者身披大氅, 指尖缓慢地摩挲着手上的暖手炉, 神色平淡。 瞧着真像大家传的那样,深不可测, 是个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 “还敢装糊涂,你这日一直在我的院子外面偷偷摸摸的干什么?是谁指使你来的!” 鲁二一脸委屈,“少爷误会小的了,小的只是听命行事。二夫人觉得您带回来的这几个朋友不太友善,怕他们对您有所图谋,便让小的留心些您的动向,万一您有需要,小的能及时出现保护您。” “胡说!”言子绪气得站了起来,明明是监视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把他当傻子吗? “咳。”谢濯臣轻咳一声。 言子绪一顿,又坐了下来。 “本少爷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给我如实道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真的冤枉啊少爷,您真的误会小的了,二夫人也是好心,才让小的跟着您的呀!” “你……” 言子绪又急又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不自觉地去偷瞄谢濯臣。 谢濯臣无声叹了口气,开口问道:“你家大少爷待你如何?” “大少爷待我自然是极好的,平日里既大方又宽和,谁不羡慕小的有个这样的主子。” “那你还背叛我!”言子绪按耐不住地发火。 鲁二满脸惶恐,“小的没有,小的真的没有!” “你深知你家少爷的为人,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谢濯臣边说边冷眼瞥过言子绪,后者当即抿嘴,以表达配合的决心。 谢濯臣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你为什么会这样出现在这里,想必你心里有数。你料定即便自己装傻到底,你家宽厚的大少爷也绝不会拿你怎么样。可是人一旦走投无路,总会爆发点潜能。如今他被你家主君厌弃,被送到千里之外自生自灭,他作为你家的嫡长子,不会有比这更差劲的结局了。” 鲁二抬头盯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啊!” 一声女子的尖叫从隔壁传来,鲁二霎时愣住。 谢濯臣站在他身边,视线平静地落在墙面,“这个声音熟悉吗?” 鲁二怔怔昂首,震惊过后又茫然。 隔壁的房间里,同样五花大绑着一个姑娘。她手脚皆不能动,嘴被堵着,眼神愤恨地盯着面前的沈烛音。 沈烛音和沈照坐在一起,身边还站着言子绪花大价钱请来的擅仿声音的戏子。两人惊叹于此人的技艺,一时间忘了地上还捆着一个。 地上的是那日为沈烛音引路的人,也是言家二夫人身边的贴身女使。把她绑来,是因为沈照发现这几日鲁二和她频繁见面,还拉拉扯扯、鬼鬼祟祟。 口技人连喊出几声惨叫,尤其在接收到身边人崇拜的目光后更加自信。 “翠银?是翠银,你们把翠银怎么了!”鲁二急得想要站起来,但被麻绳捆得无法反抗。 谢濯臣和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离他很近,但他无论如何也碰不到。 谢濯臣淡淡道:“有情人之间心有灵犀,她怎么了,你感受不到吗?” “你……”鲁二看他不像讲情面的人,便将焦急又可怜的视线投向言子绪,“大少爷,小的真的没有害您啊,二夫人当真是这么跟我说的!” “啊!” 隔壁传来的惨叫声越来越可怖。 谢濯臣伸手钳住他的下巴,鲁二糙黑的脸将他修长的手衬得更加白皙。这只手并不像看上去那样脆弱易碎,掐得人生疼。 “你猜。”谢濯臣居高临下,神色淡漠,“她会不会死?” “大少……” 鲁二仍旧试图向言子绪求情,但谢濯臣硬生生掰动他的下颚,迫使他抬头直视自己。 披着仙风道骨的皮,却是出身阎罗殿,他是冷血的、残忍的、不给人留余地的。 鲁二心中惶恐,颚骨仿佛要被他捏碎。 “你……你……你还想要我们的命不成?” 谢濯臣忽地笑了,蓦然松了手。鲁二得以喘息,又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蹲下,他将手里的暖手炉往后一丢,手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匕首。 “啊!” 他没有丝毫犹豫,匕首扎穿鲁二的掌心,鲜血溅上谢濯臣的手背。 言子绪蓦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刚刚接手的暖手炉变得异常烫手。 “你的命很值钱吗?”谢濯臣右手握着刀柄,左手再次钳上他的下颚,“我要了又怎样?” “谢……” “闭嘴。” 言子绪胆战心惊,刚开口就被堵了回来。 谢濯臣猛得抽出匕首,鲜血被刀尖带上半空,吓得言子绪连连后退。 他用染血的刀尖代替自己的手,挑起鲁二的下巴,“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家大少爷再落魄都不会比现在更差,难道还会因为要了两个家养奴才的命被你家主君送进大狱吗?” 鲁二疼得难以呼吸,虽说平时也是干粗活的糙汉子,但这样直白地见血也是难以忍受。 “坦白吗?”谢濯臣用他的脸擦干净刀,“你的二夫人可救不了你。” “啊!” 鲁二身体低垂,目光茫然。 “鲁二!”言子绪紧紧攥着暖手炉,“关于你为什么监视我,还有如姨娘的事,赶紧交待!不然……不然……” 不然他也不知道谢濯臣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不管怎样,本少爷都是言府的少爷。你若实话说了,本少爷还能保你性命。但你若还是执迷不悟,本少爷也帮不了你!” “啊!” 惨叫声持续传来,但是比之前少了些气力,像是呼叫之人逐渐奄奄一息。 “我……”鲁二口干舌燥,目光空洞地抬头,“我说……” 言子绪长舒一口气,视线扫过地面的血迹和冷漠的谢濯臣,心情复杂。 “要不要……先给他包扎?”他试探地问道。 谢濯臣朝他伸出了握着匕首的手,言子绪愣了片刻,犹犹豫豫地去接。 “他的口供不够,你拿着去告诉隔壁那个这里发生了什么。我的承诺已经完成了,他们要怎么处置,我管不着。” 谢濯臣神色自若,见他久久不敢拿便把匕首丢到了桌上,自己掏出帕子净手。 言子绪头脑一片混乱,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最后撕下一截衣衫,将匕首包了起来。 “现在去?”他有些不情愿。 但谢濯臣已经不再想管接下来的事了,迳直走出门,只是在门口顿住了。 “避开沈烛音。”他最后道。 言子绪在原地呆了有半刻钟,直到听见鲁二痛苦的呻.吟才回过神。 谢濯臣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言子绪回头手忙脚乱了半晌才想起找人帮忙。他从嬷嬷那借了两个人,鲁二和翠银便是他们绑来的。 把鲁二交给他们,言子绪自己拿着沾血的匕首,心情忐忑地往隔壁去。 沈烛音在房里来回踱步,已经等候多时。 言子绪推门后便把双手背在身后,“你要不要……” “我阿兄呢?”沈烛音抢先问了出话。 言子绪眼神飘忽,“他先回去了,说接下来看我自己,还说让你回避,你也先回去吧。”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28节 沈烛音微愣,瞥过他的神情,“审问顺利吗?” “……”言子绪不知如何作答。 他心里纠结,谢濯臣说避开沈烛音的意思,应该是不想让她知道场面如此血腥吧。可她也不是好糊弄的人,他要怎么圆? “顺利,你别管了,先回去吧。” 沈烛音回头看了一眼翠银,“接下来你单独审?”她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对。”言子绪挺直腰杆,“唉!” 沈烛音猝不及防拽着他转了一下,他本就不敢攥太紧,匕首一下飞了出来,落在地上“匡当”一声。 沈照在沈烛音身后探头,“这是什么?” “哎呀!”言子绪急得用手去遮沈烛音的眼睛,“谢濯臣说要避着你,你快点走!” 沈烛音一巴掌将他的手打下,眉头紧锁。 “你别害怕,我……”言子绪手足无措。 沈烛音霎时恍惚,当初在书院,陈韬因为谢濯臣一刀而对他避之不及。可谢濯臣表现得太平常,她也没有见到任何和那事相关的东西,所以没有实感。可是现在,纵然没有亲眼所见,她脑海里竟然浮现出谢濯臣握着这把刀的样子。 她曾经偷偷看过,在刑部大牢的深处,他们最畏惧的审问,来自一个看似瘦弱,气质如松的文官。 谢濯臣看过许多的书,包括医学,不通药理,却能辩人体穴位。他知道刀刺哪里最痛苦,又或哪里最惨烈,他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那明亮繁华的京城,他常常处于最阴暗之处,被人唾弃、被人厌憎,亦被人望而生畏。 重生后沈烛音一直以为,谢濯臣走到那一步是为了捧起她,是不得已,是无可奈何。可此时此刻,她突然意识到,或许不止是因为她呢? 其实她没有那么重要,也根本不了解他。沈照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他是从什么时候惯用这样的方法达到目的,她即便重来一世,也仍旧站在雾里。 沈烛音将匕首捡了起来,言子绪愕然。 “你别,脏的。”言子绪抢过来,刀上的血迹一下污了两个人的手。 沈烛音回过神,“你快审吧,别耽搁了。” “我……”言子绪为难得很,想起谢濯臣审问鲁二的模样,但他半点气势都学不来。 翠银在地上挣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脑子里有了更重要的事,言子绪瞬间将谢濯臣的叮嘱抛之脑后,当着沈烛音的面,磨磨蹭蹭走到了翠银面前。 沈照抽掉了翠银嘴里的布,她顿时泪眼涟涟,“大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奴婢好好在二夫人身边侍候……” “住嘴!”言子绪将匕首丢在她面前,“什么二夫人,她一个妾室凭何称自己为夫人。如今鲁二已经招了,这刀上的血便是他的,你若识相,便将当年如姨娘之事坦白!” “奴婢只是个婢子,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翠银没有迟疑,咬死不承认。 言子绪几度鼓起勇气逼问,她都是同样的回答。 气得他扬起了巴掌,但又迟迟没落下,最后恼怒地甩了甩袖子。 “啪!” 沈照看得着急,上前一步,一巴掌甩在翠银脸上,把言子绪吓得连连后退。 “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翠银顿时恼怒,她是二夫人身边得脸的女使,哪里受过这种羞辱,“我是二夫人的人,你们不能对我怎么样!” “是吗?”沈照丝毫不留情面,又一巴掌甩过去,翠银脸上有了对称的掌印。 “算了算了。”言子绪制止道,将沈照拉到身边。 翠银是个模样姣好的姑娘,如今双颊泛红,眼中盛满泪水,瞧着着实可怜。 “算了?她不配合怎么办?”沈照不理解。 言子绪思索着,“先关着,饿她几顿,她总会撑不住的。” “不行。”沈烛音开口打断。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言子绪,迈步到他前边,对上了翠银又恨又怕的眼神。 “你想清楚,你是贴身伺候你家姨娘的,这么久不见人她肯定发现了。” 沈烛音的声音冷清又沉着,“既发现了又没人找来,要么是已经舍弃你,要么是根本没那本事保你。你在她身边那么久,应当知道她的为人,她可是一个会为了奴不管不顾的人?如今鲁二已经招认,你已经和此事脱不了干系。你好好想想,是你家那个自私自利的姨娘可能保下你,还是你宅心仁厚的大少爷可能心软留你一条性命。” 翠银怔怔抬头。 言子绪在旁愣住,他好像在此刻的沈烛音身上看到了谢濯臣的影子。 “你只是一个身家性命都在主家手里的奴,在这个家里,有人会为你赴汤蹈火吗?有人会为你豁出性命在所不惜吗?没有,因为你只是一个奴。你要活着,你要生存,你就得看清局势,把握抉择。” 沈烛音想,她原本也是这样一个奴。 “你若从实招来,本少爷自会给你一条生路。” 见翠银神色有所动摇,言子绪在旁果断道。 翠银神情茫然,房间里陷入长久的寂静,许久后她垂下了脑袋。 “求大少爷……” 言府的下人都知道,他们的大少爷宽厚大方,最是和善。 没有人怕他,但也没有人忠于他。 言子绪写完翠银的供词已经到了傍晚,盯着她签字画押后长舒一口气。 沈烛音坐在门口上等他,用手心融化的雪将匕首洗净。她面无表情,双眼空洞,手上的动作重复,言子绪莫名觉得她诡异。 “你是不是被吓到了?”言子绪在她身边蹲下,言语关切,“没事,我陪着你呢。” 沈烛音摇了摇头。 言子绪叹了口气,“你以后,还是在你哥面前老实本分些。虽然我答应过你不说他坏话,但我也怕……就是……”他心情复杂,脑海里找不到合适的词去形容他亲眼看到的谢濯臣。 “虽说平常他除了话少一些,表情冷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可他有时候真的挺吓人的,好像对他而言,没什么东西是重要的,也从来不想后果。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一个……一个……” “疯子?”沈烛音忽然笑了。 言子绪微微心虚,“这话可是你说的。” 沈烛音轻哼了一声。 谢濯臣啊,可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疯子。外人称呼她,都是说,那个疯子的妹妹。 晚上又下起了雪,言子绪带着口供去找母亲了,沈照帮他善后,沈烛音一个人回的住处。 她在门口看到了屋檐下等待的谢濯臣,他换了衣服,雪青长袍,白色大氅,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哪有别人想的那般凶神恶煞。 “你怎么站在这里。”沈烛音上前。 谢濯臣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的匕首,他根本没指望言子绪能瞒过她,但也忍不住说了那句废话。 “还你。”他把暖手炉递向她。 沈烛音没接,抬手亮出她洗净的刀,笑道:“这个我就不还你了。” 谢濯臣微怔,“为什么。” “小时候林姨娘院里的女使欺负我,我气得去厨房拿菜刀去找她,可你却抢了去,说这样锋利的东西既伤人也伤己。伤着自己别人会说你是傻子,伤着别人又会被说是疯子,你忘记了吗?” 谢濯臣在片刻的恍惚后轻笑,“那个时候你连刀都拿不稳,我只是怕你误伤我。” “骗人。”沈烛音忽然鼻头一酸。 谢濯臣忽地用力,将匕首夺取,沈烛音还未反应过来,它就已经消失踪迹。 “我瞎说的话你倒是记得,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你不准碰危险的东西。”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照样不准。” 他总用不容商量的语气,时间久了,沈烛音都忘了她其实可以不听。 谢濯臣背过身要走,待他走到拐角处,马上要消失在沈烛音面前时,蓦然听见一声喊。 “阿兄!” “如果我听你的话不碰危险的东西,或者我保证这一辈子都会乖乖听你的话,那你可以,也不要碰危险的东西吗?” 谢濯臣的脚步顿住,入夜的风将纷纷扬扬的雪花吹入廊道,沾上他的发。 好冷啊,他想,母亲走得那年也是这样的冷。那年他年幼失去依靠,父亲漠视,所有的东西都被人抢去。 他太小了,什么都留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他人占有、破坏。 甚至他们还要抱走沈烛音。 谢濯臣目视前方,仿佛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看到了幼时的自己,捡起母亲的簪子乱扎乱刺、撕咬、拳脚……他用尽一切可能去让别人害怕。 除此之外,他还能靠什么去留下沈烛音呢? 只能去做一个疯子。 谢濯臣没有回答,身影没入黑暗,消失在拐角处。 沈烛音眼前模糊,泪水是温热的,可它划过的地方,却更凉一些。 身为一个身家性命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奴,有人为她赴汤蹈火吗?有人会为她豁出性命在所不惜吗? …… 有的。 第27章 未来 这天早上乌云散开, 流淌出缕缕阳光。 不出沈烛音所料,谢濯臣病倒了。高烧不退,意识模糊, 和过往的冬天一模一样。 只是身在言府,从言子绪的口中可知,他的母亲因为他拿到供词而对他另眼相看,愿意见他也派人出面招待作为朋友的沈烛音他们。 屋里的炭火很足,蚕丝锦被轻薄又暖和,沈烛音环视一圈华丽的房间, 想起她和阿兄在阴冷的小屋子蜷缩度过的日日夜夜, 总觉得恍惚又不真实。 沈照从未见过有人病气来得如此凶猛,谢濯臣像被猛然抽走灵魂一般呆滞又虚弱,像那昂贵易碎的琉璃盏, 随时可能落地成为碎片。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29节 “没事,会好的。” 看出了沈照的担忧和焦虑,沈烛音一边喂着药一边宽慰他。 言子绪因为父亲将要回来, 反覆练习着如何在他面前挣回脸面,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肉眼可见的紧张和焦躁。 沈烛音突然就成了最沉稳可靠的人, 不急不躁、不忧不恼、平心静气。她不厌其烦地给谢濯臣喂着汤药,哪怕他根本喝不进去几口。 总会好的, 沈烛音心想。 言府的主君是在三更半夜踩着皑皑白雪到家的, 一起的还有他带在身边教养的二儿子。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及时得到他们已经到家的消息, 前边安寝的二夫人已经从床上起来, 打扮一番后激动地去迎接了, 而挺着大肚子的大夫人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心里权衡博得夫君的好感和确保孩子万无一失到底哪个重要。 而言子绪依旧陪着沈烛音守在谢濯臣身边昏昏欲睡, 为了不睡着和她强行聊天。 “我爹是明事理的人,现在证据证人都有了,我肯定能翻身。” 沈烛音趴在床头轻哼一声,“劝你别高兴太早,贴身侍女失踪,她肯定有所察觉,说不定已经想好对策了。” “再怎么样事实摆在那里,她怎么赖得掉?”言子绪换位思考,若他是二姨娘,就算他有一百张嘴,也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沈烛音叹了口气,她在谢府的时候,见多了谢侍郎的新夫人和宠妾明争暗斗,那叫一个精彩。 不过她向来乐见于此,只有她们互相制衡,才会忽略谢濯臣的所在。 “砰!” “爹?” 房门被一脚踹开,发出巨大的声响,沈烛音下意识起身拦在床前,回头见一面上盛怒的中年男人阔步而入。 “啪!” 言子绪茫然地站起来喊了一声,紧接着响过一声清亮的巴掌声。 “孽障,谁叫你回来的,一回来就惹是生非!” 言子绪捂着脸不可置信,对上父亲愤怒的目光,一时之间忘了恭敬和辩解。 一切都迅速发生在了沈烛音眼前,她回头瞧一眼谢濯臣,他原本睡得就不安稳,现在皱起了眉,像是在梦里也遭遇了一场吵闹。 门口热闹了起来,二夫人捏着帕子擦拭眼角,身边还站在一个和言子绪差不多年岁的男子,在他们后面,还站在来看热闹的姨娘们。 “翠银虽说只是个奴婢,但好歹照顾妾身那么久,原本大少爷看上她也是她的福气,可奈何她和鲁二两情相悦。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妾身也是为难。怎想到……怎想到大少爷竟能强行将人掳了去……” “你胡说八道什么!”言子绪气急。 言老爷再度扬起巴掌,言子绪闭眼缩头,但痛感并没有降临。 纤细的五指扣住了言老爷的腕骨,沈烛音面无表情地将他推开。她的力气并不小,言老爷没料到会有反抗,脚步踉跄地后退。 沈烛音鼓足勇气,“晚辈劝伯父冷静些,大晚上这样的动静若是被邻居听了去,免不得要传些风言风语。” 屋外抽泣的二夫人都愣了愣。 “混账!你是什么人,在我们家还敢对我父亲无礼!” 站在二夫人身边的男子赶紧跑了进来,扶住言老爷,大声呵斥。 他便是言子绪恨得牙痒痒的庶弟,言子涟。 “我是什么人?”沈烛音轻笑,拿出了曾经作为平西王妃的气势,“我是什么人也是你配问的吗?” 沈烛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露怯。 如今谢濯臣昏睡不醒,她若不撑起来,都不能让他安稳养病。 “这是言府!”言子涟觉得她不可理喻。 沈烛音默默攥紧拳头,“我当然知道这是言府,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们刚刚参选完皇商,是从京城赶回来的。” “所以晚辈才出言提醒,莫要大声嚷嚷,免得家丑外扬。京城中人最重礼节,若是让户部选员甚至当今天子知晓,有的人家中妾室主事、整日鸡犬不宁,他们定会认定其主君是个主次不分、是非不明的糊涂脑袋!” 沈烛音的心跳得很快,她对前世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有印象。因为恰好谢侍郎升任户部尚书、家中新夫人郝氏有了身孕,只不过再过几个月便胎死腹中。这些她都是后来才知道的,阿兄清算谢家时,将一些陈年旧事翻了出来。 谢侍郎升任户部尚书后处理的第一件事便是选任皇商,供给宫中用度,她记得一直到后来的二皇子登基,这个权力都握在言家手里。 “你什么……” 言子涟面露不善,但被言老爷拦了下来。 他用审视的目光将沈烛音从头打量到脚,“你是个姑娘吧。” 沈烛音挺直腰板,“是又如何?” 她一直都知道她扮男子不像,何况对方是一个眼光毒辣的商人。在书院能侥幸瞒住身份,不过是因为学子们大多白净,夫子又一心圣贤书,很少关注细枝末节。 “谁家好姑娘如此娇蛮,这究竟是我府上,还是你府上?” “这不重要。”沈烛音斩钉截铁。 言老爷被她气笑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在别人府上也敢这么叫嚣?” 沈烛音顿了片刻,轻哼一声,“你不知道我是谁,总知道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是谁吧。我告诉你,你们若是再在这里纠缠,打搅我兄长养病。他若有个好歹,别说选不上皇商,你们今后也不用在商途上混了!” 狐假虎威,沈烛音心想,谢侍郎这个父亲对谢濯臣最大的帮助,就是能借来耍威风。 言老爷略加思索,视线扫了一眼床帘后的人,“你们和谢尚书有什么关系?” 他前去京城竞选皇商,自是有了解户部掌管此事的几位官员,尤其是新任尚书,他还特意借其夫人有孕上门送了礼,只不过没收。听闻那位谢尚书铁面无私,套近乎的一律拒之门外。 不过他还是找着了门道,谢家还有两个儿子,背着他们父亲收礼倒是来者不拒,还跟他保证会在其父面前说好话。 听闻还有个嫡子在外求学,既不在京城帮不上忙他便没有过多了解。 好像求学之地,就是鹿山书院。 言老爷一眼扫过言子绪,后者仍旧捂着脸,双眼空洞,有些失神。 “我姑母在世时便是谢尚书府上的女主人,那你说我和谢尚书什么关系,我表兄又和他什么关系?” 沈烛音十分肯定他不会知道谢濯臣在谢府的处境,因为谢尚书是个爱面子的人,无论家中多少龌龊,绝不许向外透露一句。而且他格外鄙夷商人,认为他们投机取巧,不受农民的累却掠走农民的富,实在上不得台面。 “混账东西!”言老爷忽地又怒喝言子绪,“既带了贵客回来,为何不说?”他背过身,“还有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门外的人乌泱泱跪下,二夫人也顾不得哭诉了,低头请罪。 沈烛音忽然觉得有时候谢侍郎,哦不,谢尚书的话也挺有道理,商人是这世上最没有底线的人。 言老爷轻笑,“敢问姑娘芳名?” “晚辈……”沈烛音长舒一口气,“沈烛音。” “那沈姑娘就和谢公子好好休息,若有需要,吩咐下人即可。” “多谢。”沈烛音感觉自己很割裂,刚刚还嚣张呢,现在又不自觉礼貌了起来。 言老爷皮笑肉不笑地扫过言子绪,“逆子,跟我出来!” 言子绪依旧迷茫,原本的计划通通被打乱。他本能地听从父亲的话,跟随他们走出房门。 沈烛音放心不下,交待沈照陪同,沈照揉揉犯困的眼睛,二话不说就跟上了。 “这般听话?”沈烛音还想着如何说服他,不料他根本没给机会。 沈照没回答,背过身后无奈地笑了笑,想起那日后他问公子,小公子的话他要不要听。 公子说:“随你。” 而后又很坚定道:“但若有一日你有了保护他人的能力,切记她的安危比我重要。” 沈照心里不情愿,可如果那是公子希望的,那他便会照做。 他们一走,房间里霎时寂静,屋外的风雪声格外明晰。 沈烛音坐在床头,注视谢濯臣依然紧皱的眉眼,伸手试图抚平。 一下一下,年年如此。 大概过了有半个时辰,房门被小心翼翼推开,沈烛音回头,言子绪和沈照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怎么,没辩得过他们?” 沈照耸了耸肩,没说什么。 言子绪在她身边就地坐下,背靠床榻,“我爹说,我若能和谢兄搭上关系,促成皇商之事,之前的所有事情便不再跟我计较。” 沈烛音愣了愣,“可那些事情不都和你没关系吗?你没解释清楚?” “我解释了。”言子绪回头,神情委屈,“他说他信,可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哄我的!” “你小点声!”沈烛音不满地轻轻踢了他一下。 她滑坐下来,又安慰道:“那也无妨,反正此事能成。” 言子绪一怔,“你是说谢兄会帮我?”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果然沈烛音摇了摇头,煞有其事道:“别问为什么,信我就行。” 言子绪自然是信她的,可这不能让他的心情好起来,“你说,我爹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 “嗯……”沈烛音挠挠头,“怎么会,你在书院的日子过得那样舒坦,难道是靠你自己得来的?” 毕竟像他这样资质的学生,正常来说书院是不收的。 “那他就是,比起在乎我,更在乎利益!” 沈烛音扬起了巴掌,言子绪立马捂嘴,疯狂眨眼表示自己一定小点声。 “别跟我说这些,我从小就没爹,理解不了你。”沈烛音直白道。 言子绪一惊,以为自己又戳到她的伤心事,原本的悲伤被紧张取代了一些。 但沈烛音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好像只是陈述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她微微昂首,盯着三尺之外的烛火,眼神涣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你总不能一直待在书院吧。” 言子绪偏头偷偷看她,“以后……我娘希望我能像言子涟一样,跟在我爹身边学做一个商人。” 你可不是那块料,沈烛音心道。 “你娘这么想,那你自己呢?” 言子绪歪着脑袋,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我想要平淡的生活,不用奔波,也不用勾心斗角,即便没有那么富足也没关系。娶一个漂亮的妻子,生养几个可爱的孩子,一家和满,这就是我最想要的。” 沈烛音嗤笑一声。 “你觉得很可笑?”言子绪立马坐直了。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30节 沈烛音叹了口气,“娶妻生子容易,你靠什么养活你的家?” “这么大一个言府,我就算这辈子什么都不做,也不可能饿死吧。” 沈烛音轻哼一声,“言府是大,可这是你爹的,除非你爹只有你一个儿子,不然你争家产争得过你弟?就凭你娘和你家姨娘现在这般相处,日后也绝没有握手言和的时候,你还指望你弟当家后善待你吗?” “我……”言子绪下意识反驳,结结巴巴,“我也不是……我这么大个人,反正不至于。” “哦。”沈烛音瞥他一眼,“那你有什么本事?你瞧,我阿兄很明显,是为官作宰的苗子。沈照,他将来在武学的造诣一定胜过千千万万的人。再说我,再不济都能做个鼎鼎有名的妆娘,那你呢?” 言子绪眼神躲闪,失语良久。 沈烛音轻笑,“在我眼里你是顶顶好的人,善良、大度、宽容,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纯粹的。可人格不等同于能好好活在世上的能力。我们是朋友,所以我希望你能早一点想明白,不要事到临头,还是个糊涂鬼。” 像前世的她一样,活在庇护下太久,根本辨别世事的能力。 言子绪呆呆望向她,“那你呢?你希望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我……”沈烛音身体后倾,“如果可以的话,陪阿兄走完科举路,等他外放为官,我们就去一个没有冬天的地方一直生活。” 听说南边有地方四季如春,在那里,他们不再有冻死的可能。 言子绪从她脸上看到了憧憬,“那你没想过,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想过。”沈烛音丝毫没有犹豫,“我不嫁人。” “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言子绪觉得她在说笑。 但沈烛音极其认真道:“不嫁人又如何?顶多是让人说闲话,可我不在乎。我也没有别的家人,只有阿兄,他又不会嫌弃我赖在他身边。” “现在是不嫌弃,那等他有了心仪的人,等他成了家,他还会不嫌弃?” “……” 这可真是个令人讨厌的话题,沈烛音心里愤愤地想。 “他不会的。”沈烛音坚定道。 言子绪目光质疑。 “他不会的。” 沈烛音执拗地重复,不知道是想说服他,还是想说服自己。 第28章 音音 沈烛音记得, 谢濯臣病倒后半梦半醒的状态,持续最久的一次是十八个时辰。 现在已经过去十二个时辰,整整一天一夜, 沈照靠在床榻边,双手撑着脑袋,频频点头,困意不止。 沈烛音再度打湿锦帕,拧干后擦拭掉谢濯臣的额头渗出的汗。 “你去休息吧。”她头也不回道。 沈照眯着眼直起腰,“不, 这种时候我怎么能弃公子于不顾。” 沈烛音轻笑, “你还长身体呢,不好好休息怎么能长高长壮,又如何谈得上保护他人?何况……” 她用手贴近谢濯臣的脸, 感受温度,“他有我就够了。” 沈照一愣,瞌睡散了一半, 凑近了些,“小公子,你真的是姑娘啊。” 沈烛音:“……” 她只听过别人质疑“你真的是个男人啊!” 被质疑是不是姑娘还是头一回。 “怎么了?” 沈照一副了然的模样,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沈烛音瞧他也是没头没脑的样子。 沈照压低声音,“其实公子是你未来夫君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沈烛音惊叫出声, 后知后觉自己的声音太响, 立马捂嘴, 又小声重复, “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不然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沈照一脸“你可瞒不住我”的骄傲。 沈烛音莫名结巴, “因为……因为我是他……我是他妹妹呀,他只有我这一个妹妹。” “可你又不姓谢。” “……” 沈照满脸自信, “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能这么把彼此放在心上的,不是夫妻是什么。何况你都对言少爷说你要陪在公子身边一辈子了,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不是夫妻是什么。” “你……”沈烛音气急,“你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你赶紧给我滚出去!” “那你脸红什么?”沈照不服。 沈烛音直接上脚,沈照反应极快,一溜烟地跑到门口,最后冲她扮了个鬼脸。 一出一进,言子绪端来早膳,顶替了原本沈照的位置。 “你脸怎么红了,不会也发烧了吧。”言子绪放下粥碗,伸手去探她额头。 还没碰上就被她拍下,沈烛音头脑混乱,“没,可能有点热。” “是该通通风,都闷一天了。”言子绪起身开窗。 “别。”沈烛音拦他,又回身给谢濯臣掖被角,指尖又触到他的脸。 沈烛音一弹,愣在原地。 好奇怪的感觉,又不是没碰过,她反应这么快什么? 沈烛音心里懊恼,都怪沈照乱说话,她怎么可能和阿兄…… 啊! 她在心里抓狂。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强迫自己挪开视线,扭头正好瞥见言子绪的脸。 “你脸怎么了?” 他的脸也红了一块。 言子绪随意地用手一挡,“没怎么,这不热嘛。” 沈烛音抬手比了比,那明明就是个巴掌印,“你爹又打你了?” “不是。”言子绪当即反驳,在她眼神的压迫下又小声道:“我娘。” 沈烛音一愣,她从未见过为人娘亲之人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动手。纵使是谢府那个极为暴躁的新夫人,对待亲生女儿也是温柔体贴的。 “为什么?” “就……”言子绪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昨天我跟你说的话,今早我和她也说了一遍,她说我没出息。可能怀着孕情绪比较激动,就没忍住给了我一巴掌。” 沈烛音:“……” 也不知道该说他天真还是蠢。 言夫人孕期对自己院子如此严防死守,只为平安诞下肚子里那个孩子,自然是对其抱有很大的期望。 势必是要争一争,哪里听得自己儿子这样没志气的话。 “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 见她傻站着不为所动,言子绪愈发委屈。 沈烛音僵硬假笑,生硬地安慰,“没事的,加上昨天你爹那一巴掌,正好对称了。” 言子绪:“……” 不如不说。 他唉声叹气地往地上一坐,拿起一包子往嘴里送,但食不知味。 “你说,我怎样才能过上我想要的生活。” “简单啊。”沈烛音一口咬定,“只要让你的同胞兄弟掌权,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言子绪一愣,“你是说我娘现在怀的那个?” 沈烛音点点头。 “你开什么玩笑,且不说我娘怀的是不是个男孩,就算是,也不一定比我聪明。更何况,再聪明也得等他及冠才能掌权,得二十年呢!” 言子绪比了个“二”的手势,说得十分认真。 沈烛音随口道:“那还有一个更直接有效的法子,除掉二姨娘和她儿子,这样你爹就只有一个儿子,没得……争。”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都怔住。 言子绪默默将视线转移道床榻上,沉睡的人依旧面色苍白。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刚刚那话,我还以为是他说的。” 沈烛音眼皮跳了跳,“你就说有没有道理?” “我还是更喜欢你天真纯善一点。”言子绪郑重其事。 沈烛音翻了个白眼,“谁需要你喜欢了。”几乎是脱口而出。 脑子里乱乱的,她忽地想起楼邵,那个在黎上书院被称之为惊世之才的少年郎,死于一杯毒酒。 他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她说的。那时他笑中带恨,顽劣地说:“嫂嫂,你运气真好,可惜你蠢。” 沈烛音灵光一现,蓦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恐怕他死前早已预料到后来的结局,她有阿兄为倚仗是幸运,可爱上楼诤、所托非人,着实是蠢。 她当时自以为他是死得不甘心,所以逞口舌之利,如今想来全然不是。 天才的陨落向来为世人道,楼邵死后很长一段时间活在大家的嘴里,沈烛音对此印象极深。 他饮下的毒酒是阿兄授意后,她亲自送去的,赶在楼诤去羞辱他之前。 她曾问过阿兄,楼邵一定要死吗?连她都觉得可惜。 无非是立场不同,他并非十恶不赦的罪人。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31节 可是阿兄说:“他太聪明了。” 阿兄的意思是,楼邵太聪明了,只要他活着一日,楼诤就坐不稳平西王的位置。 那身为楼诤的夫人,自然也做不到高枕无忧。 只有死人才不会有威胁。 “这般凶狠,也不怕报应吗?”言子绪在旁苦口婆心地相劝,“你别什么都跟他向齐,他遇上鬼都能镇定自若,你和他不一样。” 报应?沈烛音低头苦笑。 还记得她问阿兄,为何这杯毒酒非得她去送。 阿兄说楼邵恐怕不愿意见他,外人捧高踩低,说不定要磋磨这等跌落神坛的天之骄子,唯有她是最合适的。 阿兄还说:“一墙之隔,我在外面等你。命令是我下的、酒是我备的,冤有头债有主,日后就算有报应也有我担着,你不用怕。” 沈烛音想,大概就是那个时候,阿兄不再一味地替她承担所有,开始放手培养她成为一个上位者。 可报应什么的,终究还是他担了去。 “我和他是不一样。”沈烛音低声重复,抬头去看谢濯臣。 她开始思考,阿兄为什么会愿意为她付出那么多。是因为他敬爱的母亲曾交待,要把她当亲妹妹对待?还是因为相依为命那么多年的情分。又或者都有,又或者……会不会有她还不知道的。 沈烛音摇摇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你还回书院吗?”她岔开话题。 “当然。”言子绪肯定道,“我还得陪你们去见鹿道真人呢。” 沈烛音顿了顿,还是道:“皇商之事一定能成,你若此刻留在家中,定能压你庶弟一头,对你将来大有好处。” 言子绪怔怔望向她,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有很多个瞬间都不像她,譬如现在。 “不管怎样,我答应谢兄的。”言子绪缓缓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梦魇之事严不严重,但我总归是希望你早一点摆脱坏的事情。” 沈烛音在这一瞬间幻视出了楼诤,他曾在他的生辰时许愿,愿所有坏的事情都离阿音远远的。 那样情真意切,到头来只是场镜花水月。 沈烛音笑着伸了个懒腰,“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日后你若走投无路,尽管来投奔我。我勉强收你当我的小弟,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汤喝!” “好!”言子绪一口应下。 沈烛音哭笑不得,“你就这么信我?” 她有时候也会怀疑,言子绪对她的信任和爱护来得太过莫名其妙。甚至她有些话漏洞百出,他也没有丝毫的质疑。 “当然了。”言子绪一如既往地应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亲近,你不知道,有时候我看你特像我娘,我娘怎么可能骗我呢。” 沈烛音:“……” 罢了,这傻孩子。 “你有小名吗?”言子绪好奇道。 沈烛音迟疑地点了点头。 桃花到了时节就满天飞,又轻又贱。 “叫什么?我以后可以叫吗?” 沈烛音犹豫片刻,“叫……桃花。” “桃花?粉粉嫩嫩的,真可爱。”言子绪早已忘了一早的不高兴,如今又心情畅快了起来,“咱们这关系,以后我就叫你桃花,可以吗?” 沈烛音微怔,想起她告诉楼诤她的小名那日,楼诤吟了一句“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看不来。” 可他从未叫过她桃花,他觉得俗气。后来京中用她小名嘲笑她时,他还觉得丢了面子。 可知道她小名的人不过他和阿兄,阿兄从不在人前这样叫她,又能是谁传出去的呢? 沈烛音摇了摇头,“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为什么?” 被京中贵人们排斥时,沈烛音一度很厌恶桃花,更讨厌别人那么叫她。 他们表面唤小名表亲昵,实际上却在偷笑,暗讽她曾是个奴婢。 更有甚者,身边的女使就叫桃花,故意当着她的面不小心喊出来,让她难堪。 “因为……不习惯。” “多叫几次不就习惯了。” 沈烛音抗拒地摇头,“不行就是不行,这个世上只有我阿兄可以这么叫我,别人我都不习惯。” 言子绪挠了挠头。 沈烛音后知后觉自己可能太过激动,平静下来又道:“你若觉得叫大名不够亲近,那你就叫……音音吧,沈家哥哥就是这么叫我的。” “好!”言子绪尝试唤了一声,“音音。” 真可爱,他心里想。 沈烛音在心底叹了口气,幸好他也不是个执拗的人。 “嗯。”她应下。 “音音。” “嗯。” “音音。” 沈烛音:“……” 有完没完? 她一个眼神警告,言子绪怂怂闭嘴。 音音?谢濯臣半梦半醒。 他是死了吗? 还是他们当他已经死了? 就这么在他边上打情骂俏? 第29章 舍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谢濯臣却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连嘴唇都失了颜色。 沈烛音用掌心一探再探,热是退了, 可怎么越来越凉。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回头看了一眼旁边打瞌睡的言子绪,确定他没注意自己,便做贼一般将手伸入被窝。 摸到他的手,是冰凉的。 沈烛音愣了愣,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摸, 竟同样毫无温度。 如同死人一般。 沈烛音惊得站起, 瞥见他苍白的面容,脑海里闪过片刻惶然。 “叫郎中!”她匆忙推醒言子绪,“快去叫郎中!” 言子绪惊醒, 茫然地被她拖拽起,顾不得问怎么了,慌忙跑出去找郎中。 谢尚书的嫡子不能在言府出事, 言老爷心中只有这个念头,便将扬月城最好的大夫请到了家里。 言夫人在院里头听到外头的消息,既感叹自己的儿子傻人有傻福, 又嘲讽自己的夫君对待妻子孩子都不曾这么上心。 郎中给谢濯臣把脉时频频摇头。 “您……这是什么意思?”沈烛音的声音也有点抖。 郎中一边施针一边叹了口气,“好好一年轻人怎么把自己身体作践成这个样子, 平常定是习惯不好, 人不吃好睡好总是要生病的, 何况还忧思过重。” “麻烦您说明白些……”沈烛音不自觉紧绷身体, “我兄长他不会有事的, 对吧。” 郎中眉头紧锁,“尽人事听天命, 等我扎完针,你们还是要想办法让他把药喝进去。剩下的,就等吧,看他能不能熬过去。” 沈烛音原地呆住。 怎么会这么严重呢,明明从前没这么凶险。 “你别担心,谢兄这么厉害的人,肯定会没事的。”言子绪安慰道。 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因为他根本不信谢濯臣这样的人能轻易被小小风寒打倒。 沈烛音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床榻上的人。 好像有片刻的疏忽,他就会消失不见。 “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谢兄这里有我,你先休息吧。”言子绪掰掰手指头算了算时间,难免为她感到担心,“不然等他醒了,你又病倒。” 他感觉她站立都有些踉跄了。 沈烛音的左手扣在床栏上,不自觉地用力。 “我没事。”她缓缓坐下,莫名又变得很冷静,“你帮我去盯一下汤药吧,别人我不放心。” 言子绪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声“好”。 郎中扎完针也要走,收拾药箱,背对着沈烛音叮嘱:“药是一定要喝的,挺不挺得过看他造化。若是运气好能醒,也切记以后好好养着。” “谢过张大夫。” 郎中点点头,走时脚步放得很轻。 屋里只剩沈烛音一个人清醒着,她将暖手炉塞到他手里,又将被角掖好,不留缝隙。 她想起前世世人口中的谢濯臣,在畏惧他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他无所不能,坚不可摧,从不让人有可乘之机。 世人谓他神魔,唯她知其脆弱。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32节 “他们想方设法去除掉你简直是多余,我偷偷问过大夫,他要我劝你少操劳些。因为一直那样下去,你根本活不过三十。” “可是我胆子小,根本不敢插嘴你的事。所以我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你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 “阿兄……” 她忽然沉默,盯他良久。 “谢……濯臣。” 她小声念出了他的名字,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全身。 冒犯,又令人兴奋。 “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所以,我恐怕得胆子大一点。” 从叫他的名字开始。 “谢濯臣。” 沈烛音眨了眨困倦的眼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阿兄。” 言子绪小心翼翼将药罐端进屋,放下后双手叉腰,开始头疼。 “怎么喝?” 昨日沈烛音喂了一天,几乎是白费功夫。 “灌下去。”沈烛音坚定道。 言子绪:“……” 他可不敢。 “他又不知道,你怕什么?”沈烛音瞧出了他的抗拒。 企图用鄙夷他来给自己壮胆。 言子绪为难地摇摇头,“话是这么说,但……要不叫沈照来?” “怂。”沈烛音白了他一眼,做了个撸袖子的动作,但并没有撩起来,昂首挺胸,气势十足,“我来!” 言子绪表情复杂,自觉让开,作了个“请”的手势。 紧接着两个人在原地一动不动,沉默了足足有半刻钟。 沈烛音一点一点完成心里建设,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一边将药罐里的药倒进碗里,一边指挥言子绪。 “你把他扶起来。” “哦。” 言子绪磨磨蹭蹭,将谢濯臣扶起,被他身体冰凉惊到,“他……” 不想增添沈烛音的焦虑,言子绪没把自己的讶异和震惊说出口。 他在床榻上坐下,让谢濯臣靠着自己,面对沈烛音。 沈烛音面无表情,将手里的药吹到一个合适的温度,回忆起谢濯臣曾经审问犯人时的模样。 那罪犯在刑法之下已然昏厥,一心求死,但谢濯臣始终用汤药吊着他的命,令其一日一日只能活在痛苦里。 沈烛音抬起左手,学着他的模样捏住他的下巴,强迫其张嘴,毫不怜惜地将汤药灌下。 出手时的狠厉看呆了言子绪。 “你们在干嘛!” 心里始终不安的沈照推门而入,进来被这画面吓到。 那个女人在对他柔弱不堪的公子做什么! 沈烛音被他的惊叫喊回神,模仿出的气势荡然无存,像干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手忙脚乱地给谢濯臣擦嘴,手里的碗都来不及丢。 沈照冲过来推开她,又拽走言子绪并顶替他的位置,满脸戒备。 “你什么眼神?我能害他吗?”沈烛音看他那副过分维护的样子不爽,谁和阿兄更亲近他心里没点数吗? 她双手叉腰,“我警告你,药喂不进去我只能出此下策,等他醒了你一个字都不许说!” “凭什么!” “凭什么?”沈烛音嗤笑一声,但脑子空白。 她哪知道凭什么,谁知道这家伙来得那么巧。 “你说呢?”她言辞冷漠,反问回去。 沈照一愣,公子怎么会喜欢这么卑鄙的女人?她肯定会吹枕边风的,他根本得罪不起。 没想到真唬住了,沈烛音心里乐,这傻孩子。 但一想到谢濯臣现在的状态,她又高兴不起来。 “你让他躺下休息!” 沈照虽然不服她,但也照做。小心扶谢濯臣躺下,他伏在榻边,表忠心般说道:“从现在开始,我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公子!” 绝不再给坏女人欺负公子的机会。 “随你。”沈烛音白了他一眼。 她才是阿兄最重要的人!这家伙真是没有自知之明,等阿兄醒来肯定是想看到她呀! 谢濯臣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回到了年幼时,他见到了娘亲和秋穗姑姑。 许是太久不见,她们的脸有些模糊。 秋穗姑姑是娘亲的贴身女使,可她们并不像其他的主仆。没有外人的时候,她们就像情谊深厚的朋友一般打闹、说笑。 谢濯臣记得,娘亲和秋穗姑姑是这个世上最温柔的两个人。她们会一起教他写字、给他做桃花酥饼、对他嘘寒问暖。 虽自小不得父亲重视,可他却好似拥有两个母亲的疼爱。 等他长大一些,秋穗姑姑怀孕了,他总能听到下人们议论那是谁的孩子,或嘲讽、或鄙夷。 直到娘亲杀鸡儆猴,将多嘴的人发卖,这些声音才慢慢淡去。 秋穗姑姑会让他摸她的肚子,里面是个调皮的家伙,总是乱动,把他吓了一跳。 她们问他,希望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有什么区别呢?他不懂。 娘亲摸着他的头,笑着和他说:“如果是个男孩,你就会拥有一个可爱的弟弟。如果是女孩,那你就会拥有一个可爱的……” “妹妹!”他抢答。 逗笑了秋穗姑姑。 娘亲捏了捏他的脸,煞有其事地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女孩子的话,将来也可能是你的妻子哦!”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时府里已经有了他的弟弟妹妹,没有一个称他心意,所以他既不想要弟弟,也不想要妹妹。 因此他日夜祈祷,秋穗姑姑肚子里的,会是他的妻子。 后来小桃花出生了,模样漂亮,喜欢黏他,他喜欢得不得了。 于是她成了自己生命里第三重要的人。 他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他以为永远如此,但那日院子里莫名其妙燃起了大火。 满院子的人惊慌失措地逃跑,娘亲一手抱着小桃花,一手拽着他疯狂往外跑,逃出生天后回头,发现秋穗姑姑被掉落的横梁砸中。 几乎所有人都在喊“夫人不要去!” 可娘亲颤颤巍巍地将小桃花交到他手里,转身后义无反顾地冲进火场。 那天夜里的风很大,火势很猛,四面嘈杂。他听不见自己的哭声,也没有等来她们平安的消息。 这日之后,便没有人再视他如珍宝。 他偶尔会想,如果从来没有过小桃花就好了。 这样的话,每一个潮湿的夏夜、寂寥的秋日、阴冷的冬天……他都可以像大火时娘亲去救秋穗姑姑那般义无反顾地追随她们而去。 可每一次梦里的相见,她们总会想从前一样轻柔地拍拍他的脑袋,温声安抚他的情绪,跟他说:“即便我们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着。你不会孤单的,不是还有小桃花陪着你吗?” “可是……如果她喜欢上了别人呢?” 无数次的担忧后,他终于在这场梦里问出口。 她们俯身将他拥抱,却无法将他的躯体温暖。 “不会的。” “她会的……” 年幼的自己放声大哭,“她会的……她会喜欢上别人,她会离开我,我不要……娘,姑姑,你们带我走好不好……”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可她们只是神情哀伤地看着他。 谢濯臣蓦然睁眼。 “公子!”沈照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已经入夜,整整二十个时辰,沈烛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暗戳戳地将沈照挤开,自己凑上前,“阿兄?” 谢濯臣双眼空洞,直到沈烛音的脸倒映其中。 恰好此时言子绪端着热水推门而入,“音音,热水来了,你现在用还是……” “别吵,你放那就是。”沈烛音一心谢濯臣的状况,头也不回,声音不耐烦。 音音。 谢濯臣脑海盘旋着这声叫唤。 真是好生亲密。 “阿兄,你还好吗?”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33节 谢濯臣闭上眼,片刻后又重新睁开,本已聚焦的眼睛又自觉涣散,将她模糊在自己眼前。 “若是不曾有你就好了。” 他低语。 却一字不落地被沈烛音听了去,她愣了许久。 屋里陷入诡异的沉默,明明四目相对,可他却没有解释。 沈烛音茫然地退了两步。 “你怎么了?”言子绪不明所以地上前。 沈照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转动,一脸糊涂,不敢插嘴。 “音音?” 见她没反应,言子绪轻轻推了推她,不料她踉跄,他着急去扶而松了手里的盆。 热水打翻一地,发出“匡当”一声,溅湿衣摆。 响声同时唤回两人的理智。 谢濯臣使不上力气,起身还靠沈照有眼力劲地扶了一把。 他望向不知所措的人,敛去所有情绪,轻声道:“去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沈烛音神色呆滞,半晌才道一声“好”,转身跑了出去。 “公子……”沈照小声试探。 谢濯臣靠着床栏,半闭着眼,无声叹了口气,“我没事。” 他刚刚还在梦里哭,央求娘亲和秋穗姑姑带他走。 可她们却反问:“乖乖,你真的舍得下吗?” 年幼的自己停止了哭泣,攥紧了拳头,想要心一横地说:“当然!” 可是…… 他如何在最爱的人面前撒谎呢? 他舍不下。 即便知道她会喜欢上别人,他也舍不下。 第30章 愚蠢 两日未进水米, 又有病气缠绕,谢濯臣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了无生气。 他轻瞥一眼眼神飘忽的沈照, 又望向门口,去换衣服的沈烛音还没有回来。 “有话就说。”他轻飘飘道。 沈照忍不住了,“公子你……你刚刚说什么了?” 他被沈烛音挤开,根本没听清,只感觉她瞬间就懵了,人也变得奇怪。 “没什么。”谢濯臣再度望向门口。 意料之中的答案, 沈照心里迷糊, 但并没有追问。 谢濯臣岔开话题,便问了自己昏迷时发生的事情。 沈照像个话唠一样将所有事一五一十地说出,连细节也没有放过。 说到沈烛音对着言府一家老小耍横时, 谢濯臣不自觉笑了。 见他听这个开心,沈照便多说了几句。 “小公子当时气势凌人,半点不露怯, 还有点像你。” “若不是她急中生智说出那些话,我都怕我们要被赶出去,言少爷在他自己家居然还没小公子管用。” “你昏迷了多久, 小公子就在你身边守了多久,也没吃什么东西。” “她和言少爷在你床边聊天我都听见了, 她好像不知道言少爷喜欢她, 还说自己这辈子不要嫁人, 要一直陪在你身边。” “……” 谢濯臣缓缓抬首, 恰在此时房门被推开, 沈烛音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手里端着药碗, 稳稳地走过来。 “该喝药了。” 沈照给她让开位置,又收到谢濯臣的眼神指示,便径直往门外去,顺便将正要进来的言子绪拽走,还关上了门。 沈烛音用汤匙搅动黑乎乎的汤药,发出了细微地瓷器相碰的清脆声。她避开了谢濯臣来接药碗的手,直接舀起送到他嘴边。 谢濯臣平静地注视着她,似是败给了她的执拗,配合地张开了嘴。 “哭了?”他声音低沉。 沈烛音眼睛泛红,原本因为没有休息有了红血丝,现在又瞧着有些肿。 她摇摇头没说话,继续喂着药,直到药碗见底,她又从腰间摸出一颗糖,撕掉糖衣送到他嘴边。 谢濯臣后仰避开,忍着苦味云淡风轻道:“我又不是你。” 可她执着地伸着手,但又不出声。 四目相对,谢濯臣竟有些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僵持良久,终是他低头,咬下糖块。 唇边擦过她温热的指腹,谢濯臣愣了愣。陌生的甜味在嘴里蔓延,让他丧失对自己身体的感觉。 沈烛音完成了任务,捧着空碗往外走。 “你去哪了?” 她像是没听见,脚步不停。 谢濯臣提高了音量,“你……沈烛音!” 她推开门,半只脚跨过门槛。 她走得毫不留恋,在这一瞬间,谢濯臣幻视了她的离开,仿佛噩梦成真,慌乱和无助涌上心头。 “桃花……” 沈烛音蓦然顿住。 她缓慢地转过身来,夜晚的风从已经打开的门灌进来,吹得她的衣袍作响。 谢濯臣觉得自己应该解释点什么,可真实的原因又不便说出口。 沈烛音咬着自己的嘴唇,终于绷不住的眼泪溢出眼眶,划过脸颊,打湿衣领。 “把门关上,你过来。”谢濯臣轻声道。 沈烛音回身关上门,顺便用衣袖擦掉眼泪。但她就站在门口不动弹,也不说话。 “不是你想的那样。”谢濯臣头一回觉得词穷,脑海里竟搜罗不出解释几句话来。 她模样委屈,他忆起那日表哥来书院要带走她,她以为是他授意时的委屈模样,和现在别无二致。 谢濯臣想起了当时没有说出口的话。 “我没有不想要你。” 沈烛音泪眼模糊,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不是一个会说这种如承诺般言辞的人,但也同时也是个不屑于谎话的人。 “你明明就有。” “我没有。”谢濯臣忽觉燥热,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褥,“我何时骗过你?” 沈烛音终于有了反应,快步走回来将被褥给他盖上,“你干什么!” “砰砰砰!”敲门声后,沈照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公子,言老爷听说您醒了,特来探望。” 沈烛音一下慌了神,言子绪他爹一来,谢濯臣难免要知道她大放厥词的事。 “我……我……” 悲伤被慌张取代,沈烛音结结巴巴,神情无措。 谢濯臣觉得她好笑,但面上只是淡淡道:“我都知道了,你乖乖坐着。” 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沈烛音心里没底,但现下也只能老实坐着。 “进来。” 沈照推开门,言老爷带着参汤进来,笑容和蔼。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儿子,左边言子涟带着和父亲一样的微笑,右边言子绪疯狂眨眼表示自己的无奈。 “叨扰伯父,实在失礼。本应晚辈先行拜访,奈何身子不济,还望伯父见谅。” 他起身要行礼,言老爷连忙拦住。 “贤侄客气了,那用得着那些虚的,你好好养着才是。我家绪儿能交到你这种朋友,是他的福气。你能来我们府上,也是我们府上的荣幸。” “伯父言重了。” 言老爷心中诧异,他见过谢尚书那两个庶子,虽收了他的礼,但言语之中总有几分对商贾的鄙夷。不久前他也见识了其妹妹的娇蛮,言辞之中也有几分高傲。 他也清楚言子绪是个什么德行,顶多交些狐朋狗友。 所以他已经预料了谢濯臣是个无知无礼的蠢货,谁知其人和他想像得完全不同。 这般彬彬有礼,反倒让他心里没底。 “贤侄这两日难熬,我特意让厨房炖了点参汤,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谢濯臣轻笑,“谢过伯父好意,您放着就是,哪能劳烦您亲自送汤。” 他的目光扫过各怀心思的兄弟二人,“舍妹口无遮拦,之前若有冒犯伯父,还望伯父海涵。” “贤侄多虑了,令妹也是真性情,我一个做长辈的,怎会和她计较。” 沈烛音在心里哼哼了两声。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34节 谢濯臣在旁从容道:“伯父大人有大量,令晚辈汗颜。这几日在府中打扰,伯父如此关怀,晚辈定会手书告知家父。” “至于伯父担心的事……”他的语调微微上扬,轻易左右在场之人的心情。 他低头浅笑,掩去几分鄙夷,“晚辈做不得主,但舍妹的话不无道理。家父极重礼法,家中断不会出现妾室掌管中馈,主母战战兢兢,嫡庶相争家宅不宁之事。” “因为他认为,如此是主君昏庸的体现,连家中之事都主次不分之人,定是……” 谢濯臣微微抬眼,“不堪大用。” 言老爷莫名觉得背后一凉,笑容僵硬了几分。 在他身后的言子绪面露惊讶,不太确定谢濯臣是不是在替他说话。而言子涟紧紧抿着嘴,脸色很难看。 “是,贤侄说得是。”言老爷讪笑了两声。 倒不愧是尚书家的嫡子,说起话来跟他那手握实权的爹一般威严。 言老爷在心中默默推翻之前对谢尚书的揣测,这人四十不到的年纪一路晋升到了尚书位,深得圣上信赖,想必颇有智慧和手段。可在京城时与其儿子交际,后代实属平庸之辈。他还以为这风头正盛的谢尚书多少有些外强中干。 如今其嫡子就在他面前,几句话逼得他不得不抉择,和京城里那两个只懂享乐的庶子天壤之别。 “多谢贤侄提醒,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尽管叫人。” “谢过伯父。” 谢濯臣面不改色,礼貌又疏离。 等他们一走,屋里又只剩兄妹二人。 寂静中沈烛音有些不自在,“你……你要给你爹写信?” “用不着。”谢濯臣倚靠床栏,“他会选言家的。” 揣度他的父亲,是他幼时在谢府的生存之道。他有时候会觉得,他甚至比父亲自己还要更了解他。 沈烛音难免讶异,“所以你刚刚的话,只是为了帮言子绪?” “你不是想帮他吗?”谢濯臣神色涣散,反问回去。 沈烛音顿了顿,攥着被角的手反覆握紧又松开,“所以你帮他是因为我。” 她似乎并不需要问就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谢濯臣没有回答。 “难为你了。”沈烛音扭头,言语中夹杂了几分不知名的情绪,“看不上他还得帮他。” 谢濯臣心里闷闷的,“娘嘱托我好生照顾你,我看不上他又能怎样。你既喜欢他,我自会为你们的未来扫清障碍。” 沈烛音面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就像当初她喜欢楼诤,他便亲手除掉楼邵,让楼诤顺利袭爵还没有后顾之忧。 即便他后来根本瞧不上楼诤。 沈烛音面无表情,“这么看,确定没有我就好了,你就不用多余操这些心。” “呵。”谢濯臣被她气笑了,该记的不记,不该记的倒是跟刻心上了一样,“你从前不会这般与我顶嘴。” “你从前也没这么自以为是。” 谢濯臣:“……” 他病了一场外面翻天了是吗? “你从前条理清晰,偶尔料事如神,判断从不出错。为何偏在我喜不喜欢他这件事上如此自大?我记得我说过他只是我朋友,何时说过我对他有男女之情的喜欢?” “你若不喜欢他,为何由他叫你那么亲近?” 沈烛音一愣,“沈家哥哥如此叫我的时候也不曾见你多疑。” “沈澹又不会……”谢濯臣蓦然顿住,对此刻气愤的自己感到陌生。 沈澹又不会把她从他身边抢走。 “你是要与我吵架吗?”谢濯臣头脑混乱,许久都平静不下来,“为了他?” 不可理喻,沈烛音心里嘟囔。 “我没有。”沈烛音不服气地锤了被褥一下,还没敢用力,“我只是不明白你。” “我自小身边只有你,明白的道理是你教的,偏好的东西是你偏爱的,喜欢的人自然也是你欣赏的。你明明都知道的,为什么还要质疑我?” 谢濯臣冷不丁道:“你的字还是我手把手教的呢,不还是不成样子,我怎知道其他事会不会也如此。” 沈烛音:“……” 哪壶不开提哪壶,谢濯臣就是世上最讨厌的人! 她气愤地站了起来,匆匆往外走。 “你去哪儿?” “如你的愿,我去试试喜欢他!” “你……”谢濯臣忽觉气血攻心,“咳咳咳……” 沈烛音一惊,顾不得赌气,立马折了回来。 “郎中说你要好好养着,你快躺下。” 还算有点良心,至少还会担心他。谢濯臣闭上眼睛,心里头安慰自己。 沈烛音懊恼,怎就忘了他还在病中。 愚蠢的想法占据大脑,谢濯臣眉头紧锁。 如果生病可以留住她,那他是不是该一直病着。 蠢,他暗骂自己。 第31章 朋友 主母院子里, 言夫人靠着椅子,眉头紧锁。身后站着的嬷嬷轻柔地为她揉着两侧穴位,但目光却落在下首一直跪着的大少爷身上。 旁边的桌上放在下人刚刚送来的对牌钥匙, 那边还带过话来,说以后府上一应事务还是由夫人做主。 言老爷不曾露面,从一回来就不曾踏足过这间院子。言夫人一想到夫妻情分至此,如此不堪,就一阵头疼和心焦。 “你还是想走?” 言子绪低着头,闷声道:“是。” “砰!” 言夫人一巴掌拍在桌上, 吓得一众下人们齐齐跪下, 言子绪也跟着抖了抖肩膀。 嬷嬷见状赶紧驱散下人。 “你到底是痴还是傻!你父亲送你去书院,那是放弃你!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转机,你却还想着回去?你回去能干什么?你是能考上状元吗?” 言子绪垂首不语, 摆在双腿上的手渐渐握紧,爆出青筋。 “如今这机会,是你撞了大运交了个贵人朋友, 可傻孩子,人终究得靠自己的本事,才能真正站稳脚根。你若不能在你父亲面前得脸, 不能压那贱婢生的一头,将来我们母子, 还有你未出世的弟弟何来立足之地?” “可是……” 言子绪红了眼睛, “我不喜欢行商, 我也没有那样的头脑!” “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你不曾努力学过何谈天赋?” 言夫人一只手扶着肚子, 一只手捂上心口, 神情愤怒又哀伤,“绪儿啊, 娘保不了你一辈子,你需得自己长大。但凡你多为自己的以后想一想,多为娘亲的处境想一想,你还能说出你要走这种话吗?” “可我不想要那样的生活,我只想做个平凡的人。” “你生在这样的家里哪来的平凡?”言夫人拍着桌子大声强调:“你平庸就得死!” 嬷嬷唯恐她动了胎气,在旁心急不已,不停地向言子绪使眼色,但无一不被忽略。 “娘只问你一句,你图清净、图快活一走了之,你要娘怎么办?” “……” 言子绪不知如何回答。 —— 沈照将外头打听来的事一一道来,沈烛音在旁喂着药,谢濯臣背靠软垫耳朵嘴巴同时配合,真真做到两不误。 “那个二夫人关禁闭了,府里风向一下就变了,下头的人都想着法去大夫人那献慇勤呢。”沈照边说边摇头。 沈烛音望了一眼门口,今日还不见言子绪,换平日他早来了。 谢濯臣见她神情严肃,状似无意地问道:“担心他?” 沈烛音瞥他一眼,手上喂药的动作没停,“我只是在想,原来各家府里都一样,捧高踩低才是常态。” “别说这种高门大户的府里了……”沈照满脸不屑,“就算是乞丐堆也分高低,人往高处走,趋利避害嘛。” 谢濯臣若有所思,“如今这光景,言子绪若聪明一回,就该借势留下,跟随在他爹左右,恐怕不会和我们回书院了。” “他可不是什么聪明人。”沈烛音无奈道。 “所以你觉得他还是会跟我们走?” 沈烛音叹了口气,“他不会跟我们走的。” 有些事情不是想选就能选的。 “他虽然不聪明,但是他孝顺。” “你舍不得他?”谢濯臣盯上她的脸。 沈烛音放下药碗,给他递了块帕子,顺口道:“当然舍不得啦!” 谢濯臣:“……” “我好不容易才交上一个朋友,此番一别将来还不一定能再见,多少是有些可惜的。” 谢濯臣别过脸,“实在不行,你也留下来好了。” “你又来又来!”沈烛音不满地瞪他一眼,“你有完没完?”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35节 “还敢瞪我了?” 沈烛音无奈,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她别过脸,和沈照来了个四目相对。 沈照正龇着大牙嘎嘎乐。 “你笑什么?” 她的语气带点凶,沈照顿时收敛,抿嘴低头眼神飘忽,带着一种被排挤后的委屈时不时看谢濯臣一眼。 沈烛音:“?” 不对劲。 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到谢濯臣略带苛责道:“他还是个孩子,你老是欺负他做什么?” “我哪有!”沈烛音气急。 “你不曾威胁他?” 沈烛音:“……” 咬牙切齿地用眼刀剐了沈照,就知道告状! “没关系的公子,属下身份卑微,本就该听从小公子的吩咐,纵然她言语过分些也是理所应当。” 沈照言辞忍耐又落寞。 沈烛音:“?” 她从前见的高冷少年杀手是这玩意长成的? “你不用理她。”谢濯臣安抚道,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沈烛音轻哼一声,“我看你也别瞧不上言子绪他爹宠妾灭妻了,等日后你成了家,偏听偏信,也不一定是个明理的主君。” “何至于作这种假设来挤兑我。”谢濯臣神色平淡,“难不成我还冤枉你了?” “没有没有。”沈烛音连忙否认,“您英明睿智,明察秋毫!” 谢濯臣将她久久注视,“你是被人夺舍了吗?还敢阴阳怪气,是一点都不怕我了?” “我怕你做什么,你又不会吃了我。” “那你从前畏畏缩缩为哪般?” 沈烛音顿了顿,扭头唉声叹气,表情复杂,“蠢呗。” 谢濯臣忍俊不禁。 下一刻言子绪推门而入,只见沈烛音坐在床尾生闷气,谢濯臣的视线跟随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的出现同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打破了屋里原本的氛围。 “音音。” 不等他们发问,言子绪率先出声,“我有话想跟你说。” 不直说便是想单独说,沈烛音会意后起身出门,没察觉身后的灼灼目光。 沈照的视线下意识跟随,等他们跨过门槛,他一回头,被谢濯臣的凝视吓一激灵。 “懂!”他赶紧跟上。 融雪时要更冷一些,沈烛音出来得临时,只得悄悄将手藏进袖子里。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言子绪迟迟没有开口,沈烛音只得陪着他。 “诶!” 忽的脚一滑,沈烛音身形踉跄。 幸言子绪扶得及时,没让她狼狈地摔倒。 扶她站稳,言子绪又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耐心地给她系带。 沈照在后头龇牙咧嘴。 瞧他一副欲言又止,难以启齿的模样,沈烛音没忍住笑了,“你若是想说,你可能不能跟我们去见鹿道真人了,只要你把金子准备好了,其实我是不会怪你的。” 言子绪怔怔地看着她。 她其实比他想像得要聪明很多,偶尔会像她的兄长,但她永远不会有她兄长那份待人的疏离。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言子绪倒转自己的记忆。 其实一开始只是觉得她好玩,毕竟书院的日子是那样枯燥无味。后来……她会坚定地信任他,会不计后果地保护他。 美丽、聪慧、还有带着俏皮的温柔,就是他少时想像中,妻子的模样。 许久,他低下头,“抱歉。” 沈烛音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真的没事!” “怎么会没事,这样我在你心里,就不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了。” 沈烛音无声叹了口气,“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我自己理解。难道我看起来像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言子绪连连摇头。 “那你又在担心什么?”沈烛音不理解。 他的脸上写满纠结,无措的手握紧又松开,反覆如此。 沈烛音逐渐不耐烦,“你有什么就直说好了。” “我喜欢你。” 沈烛音:“?” 她表情凝固,什么都想到了,还是被打个措手不及。 言子绪嘴唇蠕动,半晌没接下文。 “我……” 待他再次出声,沈烛音毫不犹豫后退了两步。 言子绪更加说不出话来。 从前此话尚能觉得是玩笑,此刻沈烛音不敢再这么想,她的掌心攒成拳,藏到身后。 “我都跟你说过很多遍了,这样的话不可以随便说。” “我不是随便……” “可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的呀!”沈烛音打断他,“我……我们之间,不是随不随便的问题。” 言子绪满目慌张。 沈烛音深吸一口气,转念一想,“你该不是想赖掉金子吧!” “不是!”言子绪手足无措,磕磕巴巴,“我……我……我就是……”他认命般地闭上眼,“我就是想着万一呢,万一你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万一你可以留在我身边。我从来不是跟你开玩笑,我就是喜欢你,我会保证对你好,会永远尊重你、爱护你。” “我向你保证,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会永永远远陪在你身边,尊重你、爱护你。阿音,我们成亲好不好?” 过往的一切从眼前闪过,楼诤的声音如魔咒般在耳边环绕。 沈烛音连连后退,等言子绪鼓起勇气睁开眼,她已经到了他伸手碰不到的地方。 “对不起,对不起……”言子绪以为自己吓到她了。 沈烛音想,承诺什么的,最是不可信。 “你别动!” 沈烛音低喝,言子绪瞬间不敢动弹。 抬头望向他,沈烛音神情严肃,“那你听清楚,我也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把你当朋友,永远都不会变。你若是对现状不满意,那我们也只有……” “没有!”言子绪急忙出声,已经预感到了她之后会说出怎样绝情的话,“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他一再强调,只差对天发誓,“就做朋友,一辈子的朋友。” 沈烛音转身要走,跑出两步又停下,将斗篷解了,回头三两步塞回他手里。她一句话也不曾多说,直接跑了。 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的沈照为了不被发现而慌不择路,一头栽雪里。 沈烛音一路跑,匆匆在谢濯臣休息的里屋门前止住脚步。 犹豫再三,她想着冷静一下再进去,于是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回来恰好听到沈照添油加醋地说着刚刚发生的事。 还听到了谢濯臣的评价——“儿戏。” “你偷听就算了,你怎么还造谣?”沈烛音猛得推门,气得想揪起沈照打一顿再丢出去,“什么发誓,什么泪流满面,都没有的事!” 沈照心虚一缩,眼神躲闪。 “你别听他胡说!” “我知道。”谢濯臣无奈,“不冷吗?” 沈烛音裹上自己的斗篷,蹲在炭火边和沈照大眼瞪小眼。 谢濯臣莫名轻松,除了怕面前这两人突然掐起来。 “你准备一些,我们明日便启程回鹿山。”他突然道。 沈烛音一愣,“可你的身体……” “无妨。”谢濯臣掀开被褥,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起身走到她身边。 其实早就没事了。 沈烛音一脸质疑,“真的?” “嗯。” —— 傍晚,言子绪带着给他们准备的行囊来敲了门。 三人原本围在炭炉边,他一进来,沈烛音便侧了侧身,半躲在谢濯臣身后。 “谢兄。”言子绪将包裹放下,郑重行了一礼,“此番食言,还望见谅。我叫人准备了一些你们路上可能用到的东西,希望对你们有用。” 谢濯臣觉得他异常顺眼,“多谢。”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37节 “……” 山中有几间木屋,隐匿在林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小弟子将他们引到鹿道真人房门前,他先敲了敲门,又冲里面喊到:“师父!人来了!” 门“咯吱”一声毫无预兆地开了,里面点满了蜡烛,屏风上有个佝偻的人影。 “去吧。” 沈烛音在门口犹豫,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谢濯臣终于开口说话,“我不能陪同吗?” 小弟子面露为难,“真不行,我师父脾气不好,万一惹他不高兴了,他不帮你们了怎么办?” “没事没事,我自己没事。”沈烛音既是安抚谢濯臣,也是给自己壮胆。 她刚一迈过门槛,小弟子就在外关上了门,沈烛音立马开始紧张。 “鹿道真人?”她试探地喊了一声。 屏风上的人影未动,但老态的声音传了出来,“过来吧。” 沈烛音靠着墙慢慢往里去,绕过屏风,见到一老者执棋,正盯着棋盘沉思。 她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屏风上。 “晚辈……晚辈见过鹿道真人。” 老者缓缓抬头,对着她一笑,脸上的皱纹像游动起来了一般。 沈烛音心里忐忑。 “坐吧,小姑娘,看你不像生病的样子。” 不愧是高人,一眼看穿她的身份,沈烛音心里道。 她小心翼翼在他对面坐下,回以一个礼貌的笑容。 “晚辈病不在身。”沈烛音心里明白,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病在这里。” 老者落下了深思熟虑的一棋,“自己既知道,何必来求医?” “晚辈有惑。” “说来听听。” 沈烛音深吸一口气,“敢问真人,人的一生,可有重新再来的可能?” 老者笑了笑,“人世中最公平的有两件事,不可追回的时间和只有一次的生命。若公平被打破,则代表,各人彼此交错的人生里,得到上天眷顾的不止一人。” 沈烛音一惊,重生的确实不只有她,还有楼诤。 “何人能有此际遇?” “上天有上天的安排,老夫不是天,又怎会知道?” 沈烛音微微垂首,“是晚辈冒昧。” 老者眸眼深邃,“心病还需心药医,你的病老夫恐怕无能为力。不过你既求到了老夫这里,老夫便不能让你的钱白花。所以,老夫送你一卦如何?” 沈烛音一愣,拱手道:“谢真人。” 老者拣出两枚棋子,往上一抛,又反手接住。 沈烛音的视线跟随,看不懂但认真。 “姑娘你这一局,包括你自己在内,有三人开了天眼。” “……” 沈烛音后背一凉。 三个?那岂不是意味着,除了她和楼诤,还有第三个人有前世的记忆。 阴狠毒辣的二皇子?雄才大略的九皇子?还是多智近妖的楼邵?或者谢府那一大家子里的一个? 不,如果是楼邵,那即便楼诤有前世记忆,也不可能在黎上书院压他一头。 沈烛音脑海里乍现无数个想法,越想心越慌。 前世阿兄实在树敌太多,还个个都是不好惹的人物,她如何猜得到,又怎么防得过来? “要开饭了。”老者漠视了她丰富的表情,只闻到了外面飘来的饭菜香。 沈烛音连忙起身,恭敬行了一礼,“晚辈有一事相求。” 老者摆摆手,“放心,老夫的嘴严,不会向任何人道病人的私事。” “晚辈谢过真人,但不止如此……” —— 他们今晚要在山上度过,四面静悄悄的。 沈照捧着碗坐在门口大口吃肉,本是长身体的年纪又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胃口出奇得好。 但身边的谢濯臣一口未动。 沈烛音从鹿道真人房里出来时一脸挫败,吓得沈照咀嚼的动作都慢了。 谢濯臣站起身来,“可有解法?” 沈烛音走近他的步子略显沉重,“有是有,可是太玄乎了,我觉着不可信。” 谢濯臣眉头微蹙,“为何?” “你不是不让我信什么鬼神之说,命理之论吗?我说了你肯定也觉得荒谬。” “到底是什么。” 沈烛音双手交缠,神情扭捏,“他说……他说我睡觉的时候身边有道墙克我,把它拆了我就没事了。” 谢濯臣:“……” 拆了不就…… 沈烛音头一回从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呆滞”。 想笑又不敢。 她还匆忙抬手发誓,“这绝对不是我瞎说的,不信你自己去问他!” 谢濯臣缓缓坐回原处,“我没有不信你。” “那你信他这个说法吗?” “……” 沈烛音看向他的视线小心又委屈。 良久,谢濯臣叹了口气,“既到此处,有何不信。” 沈烛音抿嘴,强忍笑意。 今夜星光灿烂,沈烛音趴在窗边,瞧见小弟子和他的师兄坐在大树底下赏星河。 耳边传来沈照询问谢濯臣去哪了的声音,她只是笑笑,淡定道:“放心吧,丢不了。” 谢濯臣敲响了鹿道真人的房门。 他想着试试,没想到房门真的开了。 鹿道真人隐在屏风后,问了一句,“可会下棋?” “会。” “那便进来吧。” 一局对弈,谢濯臣险胜半子。 等赢了他才发现老者的神情不愉,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该输。 “何人教的棋艺?” “自己看书。” 老者轻哼一声,“你倒真是个人才。” 谢濯臣:“……” 他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罢了。”老者分拣棋子,“说吧,想知道什么?” 谢濯臣拱手作揖,礼数周全,“舍妹今日得见真人,求问梦魇之症,得到书墙相克之原,当拆。如此当真是破解之法?” 老者嘴角微微上扬,心道这小姑娘真能扯。 “梦魇多是心病,我看令妹并不例外。既治心病,当解心结。你若当真关心她,怎会不知她的心结在何处?” 谢濯臣神情恍惚。 书墙相克,克她的是书还是墙? 老者摇了摇头,“阁下是不知,还是不敢信?” “是……我?” “令妹命里亲缘淡薄,半生唯有兄长可依,害怕失去也不为过。” 谢濯臣觉得自己有些头脑混乱,她害怕失去的,是兄长还是他? 他竟然如此在乎这个问题。 “多谢前辈直言。” 鹿道真人无声叹了口气,怎么不问了?他台词还没说完呢。 “所以阁下可明白了?” 谢濯臣一顿,不明白,上个问题的答案他想不明白。 他不接话,鹿道真人只能自己接自己话茬。 “解令妹心结,唯……”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38节 “阁下在她目光所及之处。” …… 第33章 世子 鹿山书院与黎上书院齐名, 可从中毕业的学子却大不相同。 世人道黎上书院的学子家中个个有权有势,他们将来为官做宰必定前途无量。虽鹿山书院的学子无不富贵非凡,但在权势面前, 都得低人一等。 平西王世子楼诤从黎上书院转来鹿山书院的时候,夫子们都得出面相迎,连最不爱热闹的裴夫子都得摆着笑脸恭候。 学生们背地里不满书院如此逢迎,但真到了世子面前,都不敢多说一句。 楼诤喜欢看他们百般不愿又不得不屈从的模样,本就是一些卑贱的商户之子, 根本不配与他同窗。 可阿音还有……谢濯臣在这里, 按照前世的走向,他们还得两年后才回京城,他实在等不了了。 “世子, 院长明明给您安排更好的房间,您为何还要住在这里。” 他的书僮丁德困惑。 楼诤站在舍房门口望向隔壁,那是阿音和谢濯臣住的地方。 他们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一同生活了那么久, 如何叫他不介意。 “我叫你查的那个人,她就住这里。” 楼诤幽幽道。 丁德一愣,世子叫他查的明明是个姑娘。 “属下无能, 还是没查得出沈姑娘的生父是谁。” “无妨。”楼诤平静道。 意料之中的事。 那是上辈子谢濯臣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一个书僮又如何查得到。 丁德是楼诤前不久从路边上救回来的, 养在身边完全信任。 因为上辈子随手搭救他的人是楼邵, 后来楼邵将死, 他拼了命想要救人, 可惜没有得手。 楼邵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 他就能为其豁出性命。 楼诤这一世便将他收为己用。 “世子。” 楼诤循声看去,是两位夫子, 两位从前无比偏爱谢濯臣的夫子,尤其以裴夫子最甚。 他一想到从前种种便心情沉闷,他不信今生还会事事比不过谢濯臣。 楼诤脸上挂着温煦的笑容,上前相迎,“夫子。” “我们替院长来看看,世子可还缺什么。” 楼诤拱手做礼,“多谢院长还有夫子惦念,学生一切都好。也不必将学生特殊对待,当和大家一样就好。” 裴夫子素来爱才,如今黎上书院的香饽饽转到他的门下,他怎么看怎么喜欢。 “学生刚刚和住在附近的同窗打过招呼,唯独这间舍房没有声响,可是不曾有人居住?” 他还带上了阿音最喜欢的糕点,却不料扑了个空。 裴夫子瞧了一眼,“这间住了对表兄弟,前些日子为着私事出了趟远门,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私事?楼诤微微讶异,他们若是回了京城他不可能不知道,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去哪里办私事? —— 沈烛音二人回到书院已经是戌时,一路披着夜色回舍房。 虽已入夜,沈烛音的精神却很好,一路脚步轻快。 谢濯臣根本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 他推开舍房的门时,隔壁舍房的门恰好也被人推开。 谢濯臣似有所觉地看过去,门后却没人走出来。 “怎么了?”沈烛音先行进去,点完灯见他还停在门口,又折回扒着房门探头,望向他看的方向。 谢濯臣觉得奇怪,暂且不知隔壁换了主人,“今日隔壁倒是安静。” “世子,隔壁亮灯了。”丁德站在门口,房门遮住他的身影,没有让谢濯臣看到他,“这糕点还送吗?还是明日再送?” 为了拉拢人心,楼诤给住在这片舍房的同窗都送了糕点,唯有剩下这一份不一样。 这是他特意给阿音准备的。 “当然要现在送。”楼诤起身缓缓道。 他等再见面这天已经很久了。 谢濯臣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整理功课,因为他在扬月城那一病,让他们此行耽搁了不少时间,已经落下好多天的课。 沈烛音在旁心不在焉,看看他又看看书墙。 “咳咳。” 谢濯臣翻书的手一顿,瞥了身边无所事事的人一眼,“你若闲得慌,便去把书墙拆了吧。” 沈烛音立马来了兴致,“你确定?” “我有得选吗?”谢濯臣反问,看起来有些不情愿。 但沈烛音不在乎,向着床榻挪动脚步,“我真拆了哦!” “嗯。”谢濯臣的视线回到手中的课本上,但现下已经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那我把它们都移到书架上去!” “嗯。” 谢濯臣时不时瞧她一眼,从没见她对书这么热情过,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在床榻和书架之间来回搬运。 “砰砰……” 沈烛音拆到一半的时候,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还来啊。”她一边嘀咕一边去开门。 谢濯臣的目光跟随着她。 “吱呀”一声,打开房门,沈烛音与外面站立的人四目相对。 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时,楼诤给她的感觉。 此刻出现的他依旧看起来光风霁月,笑容温良。 胃里翻腾,恶心的感觉翻涌,沈烛音忽然想呕。 终于,这个世上演技最好的男人,还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沈烛音努力回想起上一世,自己初见他时的反应。 于是她连忙后退,惶恐又局促地躲到谢濯臣身后。 她不能让楼诤知道她也有前世的记忆。 一模一样,于楼诤而言,上一世的阿音也是这样害羞腼腆,见到他后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往谢濯臣身后躲。 只是他没发现,这一次,她没有脸红。 “在下平西王府楼诤,初来书院,送些小点心,还望二位日日多多指教。” 谢濯臣匆忙打量过他,起身回礼,“世子客气了。” 目光交汇,他莫名感受到了敌意。 “听夫子说,谢兄是书院里最优秀的学生,日后诤与谢兄同室向学,还望谢兄不吝赐教。” “世子过谦了。”谢濯臣微微侧身,将沈烛音挡在身后,略带迟疑地问:“在下与世子,是否曾经见过?” 他总觉得这人看他和看沈烛音不一样。 当然见过,沈烛音在心里道。 其实也不能怪她当初眼瞎看上楼诤,最开始他给自己营造的气质可是连阿兄都骗了去。 阿兄能看清他,还是因为她承认喜欢他后,开始与他共谋多了日常接触,才渐渐得见他的真面目。 可那时她早已深陷楼诤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半点听不进阿兄的暗示和劝诫。 “诤与谢兄虽同样从京城而来,但谢兄好像并未出席过任何宴会场合,应当是不曾见过。” 楼诤往后瞥了一眼,丁德便上前将食盒放下并打开。 沈烛音愣了愣,从谢濯臣身后露出假装惊喜和讶异的双目。 “一些普通糕点,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世子有心了。”谢濯臣扫了一眼食盒,又回头解释道:“他怕生,若有失礼,还望世子见谅。” 楼诤依旧笑容温和,“无妨的,以后便是同窗了,自是有很多时间可以相熟。”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果然和前世并无区别,只是…… “谢兄当真勤勉,书都搬到床榻上去了,岂不每日伴书而眠?不过怎放得如此杂乱。” 床榻上的书墙被沈烛音拆得七七八八,看起来着实糟乱。 谢濯臣随口道:“世子言重了,正要全部整理回书架,刚巧世子来了。” “……”楼诤呆了一瞬。 那岂不是同榻而眠? 谢濯臣觉得奇怪得很,他也记得不曾与这位平西王世子碰过面,可这人却给他一种认识他很久了的感觉。 人的眉眼最难藏住情绪,此人看他忽而冷漠、忽而亲和,偶尔带着转瞬即逝的愤恨。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39节 “如此……原来如此。”楼诤的笑容僵了几分。 谢濯臣以为自己想多了,可最强烈的感觉却是,这人总有意无意地想越过他,去瞧沈烛音。 “世子,时候不早了。” 楼诤心里头冷笑,不得不应道:“那就不打扰二位休息了。” 出了门便冷了脸。 “你觉得他二人关系如何?” 丁德一惊,自从跟了世子后越来越会察言观色,每日都得捉摸着怎么说话才能让他高兴。 “奴觉得,二人行为举止倒是有几分默契,但沈姑娘那般娇羞定是为着世子您。” 楼诤的神色有所缓和,“自然,在阿音心里,本世子才是最好的。” 丁德松了口气。 “何故如此扭捏?”谢濯臣将沈烛音从身后揪了出来,“从前见生人,也不见你这般躲避。” 沈烛音满脸忧愁,“你是不知道,外面那么黑,他们两个人还挂着假笑,阴恻恻的跟黑白无常来锁魂似的,吓死我了!” 正巧楼诤穿的白衣,书僮穿的黑衣。 谢濯臣瞧她那夸张的模样好笑,“怕什么,人家是来送糕点的,还都是你喜……” 他顿了顿,真是巧了,全是她喜欢的。 沈烛音“砰”一下将食盒盖上,“才不吃呢,黑白无常的东西哪是随便能吃的,你也不许吃!” 有毒也不一定。 谢濯臣回过神来,“好了,不吃便不吃。你赶紧将塌上收拾好,明日还要早起上课。” “哦。” 可当沈烛音真的将床榻收拾好了,谢濯臣依旧在桌前翻阅典籍,一动不动。 沈烛音在床榻上滚了一圈,越过了原本的边界,嗅到了香囊的气味。 她在枕头底下一摸,果然摸出了白鹤香囊。 “阿兄,这个香囊对你有用吗?” “嗯。”谢濯臣余光瞥见她的位置,难言的感觉涌上心头,“你……你自己的位置不够躺吗?你一个姑娘……姑娘家,没有一点分寸吗?” “啊?”沈烛音懵懵地坐起来,满脸茫然,“我怎么了?” 谢濯臣眉头紧锁,“你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沈烛音:“……” 这感觉怎么那么像在上课呢? 她老实往旁边挪了挪,神情委屈,“我只是想问,你要不要我给你再绣一个日常带着。” 怎么就突然惹他生气了,还挨了一顿训。 “用不着。”谢濯臣感觉自己反应过大,又降下声调,“你最好把你的心思都花到读书上去。” 沈烛音若有所思,想起分别时沈照像个老婆婆一样语重心长地叮嘱她,“公子这么好的人,又那么在乎你,你不要老惹他生气,嘴甜一些,对大家都好。” 这和沈澹表哥留给她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会花心思读书的,但剩下的心思,都花在你身上。” 谢濯臣:“……” 整个人呆住。 良久听到他轻哼一声,“巧言令色。” 沈烛音眼睛一亮,还真有用? 谢濯臣严肃了起来,“你少在外面跟人瞎学,又是受了哪个混账指点?” 一猜一个准,不愧是我阿兄,沈烛音心里道。 “你不喜欢?” “不喜欢。” “真的?” “真的。” “骗人。” “……” 不可理喻。 第34章 黏人 昨晚谢濯臣是和衣而睡的, 沈烛音想破头都没想明白,他到底在忌讳什么? 即便书墙还在,她也是见过无数次他只着中衣的模样。 要说避嫌, 都在一张床上了,脱不脱衣服在外人眼里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年幼时便是相拥而眠,日后他在京城出了名,谢府那些嘴碎的便会将过去的事添油加醋地传出去。 几乎没有人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 连发誓要一辈子信任她的人都不信。 沈烛音昨夜便是想着这些入睡的,梦里还回到了从前,她被人嘲笑是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 那些人说话的声音怕她听见又怕她听不见。 直到阿兄露面, 没有人再敢多说一句。 楼诤为了表现出在乎她,还挑了其中几个软柿子警告了一番。 阿兄在人后跟她说:“若总是忍气吞声只会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你日后是要做王妃的人, 不能像从前那般软弱无能。你不惹事便不需要怕事,别人怎样对你你就怎样对别人,身后自有整个平西王府做倚仗。若你的夫君无能, 也还有我这个兄长予你庇护,你无需跟任何人委屈求全。” 这个梦一点也不可怕,所以她睡得很安稳。 天濛濛亮时, 谢濯臣便醒了。他的眼前逐渐清明,余光瞧见了身边的人。 他无声叹了口气, 心道果不其然。 沈烛音幼时便有个睡觉喜欢黏着人的毛病。 谢濯臣记得他爹娶新夫人的那一天, 他格外地想娘亲, 躺在床榻上彻夜未眠。 因此看到了沈烛音是如何在睡梦中, 无意识地一点一点滚到他身边, 抱上他的胳膊。 她还是个孩子便罢了,长大了他不得不在两人中间设一道墙。 此刻她就在他右手边酣睡, 额头贴在他的肩膀上,他能清楚地听见她的每一道呼吸声。 如若你只是不想失去兄长,而不是谢濯臣,那我到底应该拿你怎么办。 谢濯臣想,这大概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难题。 他躺在那一动不动地冥想了半刻钟,当清晨的第一束光穿过窗户打在房间的地面上,他小心翼翼从她身边脱身。 思虑良久,他默默将她抱回原位,又盖上被子。 书墙拆了真是见效,她睡得香甜,简直任人摆布。 谢濯臣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在书桌旁静坐了一个时辰,温习了一遍功课,看着时候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 “起床了,沈烛音!” “啊?”沈烛音惊慌坐起,满脸迷糊。 谢濯臣用书遮脸,掩面而笑。 重新坐到课室里,沈烛音才真正发现言子绪对她有多重要。 连个讲小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是太无聊了。 无聊就算了,课室里还多了一个楼诤,他就坐在阿兄旁边,她想不看见都难。 实在令人厌烦。 课后,谢濯臣被裴夫子单独叫走,沈烛音得了空闲,直奔书院厨房。 从今日开始,她要开启养好阿兄身体计划。 她记得厨房里有位厨娘叫辛娘子,她的孩子辛才也是书院的学生,只是现在大家都不知道。后来也不知是谁爆出此事,以此嘲笑辛才娘亲是个给人做饭的,竟还想考什么状元,简直异想天开。 辛娘子一直辛勤劳作,在厨房一个人能顶三个人用,就为了攒点钱,为儿子将来上京赶考用。 沈烛音只要花点银子,就能藉着她的关系挪用厨房。 今日她想炖只鸡。 她就坐在厨灶旁守着,偶尔和择菜的辛娘子说几句话。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厨房——楼诤。 身后还跟着他的书僮。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踏足厨房这种地方,沈烛音很快意识到,他就是冲她来的。 “世子。”她起身见礼,也是提醒辛娘子不要得罪这等人物。 有的人表面谦和大度,实际上小心眼得很。 楼诤阔步走来,“我初来乍到,想着随便走走熟悉一下书院环境,没想到走到了这里,还这么巧,遇到沈同学你。” 沈烛音眼神飘忽,姿态娇羞,“真巧。” “你不必怕我,更不用在乎我是什么身份,将我当普通同学看待便好。”楼诤喜欢她如此模样,为他着迷的模样,“我十分欣赏谢兄才华,又觉得沈同学你甚和眼缘,想与你们交个朋友。” 沈烛音双手交缠,看起来有些紧张,“在下何德何能,能和世子做朋友。” “你这说得哪里话。”楼诤轻笑,“既然要做朋友,叫你沈同学未免生疏,我日后叫你阿音如何?”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40节 “如此……”沈烛音腼腆一笑,“甚好。” 楼诤又向她走近一边,沈烛音下意识后退。 “你别怕。”楼诤言辞温柔,“我又不是坏人,即便有坏人,我也是保护你的那一个。” 沈烛音:“……” 心底冷笑三声。 楼诤知道自己不可心急,她现在还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见到他以后才情窦初开,懵懵懂懂很长一段时间,才会确定自己的心意。 “你在厨房,是在炖汤?” “嗯。”沈烛音刻意压低声音,让自己看起来柔弱一些,“兄长生了好大一场病,大夫说以后要好好养着,所以我给他炖汤。” 楼诤若有所思,将困惑压下,感叹道:“谢兄真是好福气,能有你这么照顾他。若我有个人这么惦记,简直不敢想像自己有多幸福。” 沈烛音低着头,时不时瞧他一眼,一副想看他又不好意思的模样,“反正兄长也喝不了那么多,世子若不嫌弃……也可以尝一尝。” “当真?” “自然。” 楼诤很是惊喜,“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沈烛音默默给他盛了一碗,小心翼翼递给他。 喝吧,还没熟透呢。 楼诤眼神示意,丁德接了过来。 “既是阿音亲手做的汤,那我可得带回去好好品尝。” “嗯。”沈烛音微笑,“世子若是喜欢,以后我都可以给世子送一碗。” 楼诤拱手,“那我就提前多谢了。书院里还有些地方没逛完,我先告退了。” “好。” 两人一消失在对方眼前,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楼诤看向那碗鸡汤,“你带回去看看有没有毒。” 丁德一愣,“世子为何如此怀疑?” “她和从前有些不一样。”楼诤神色不安。 丁德瞥一眼汤色,“这汤怕是炖得还不到时候,入不了口。” 楼诤轻哼,“是吗?可她厨艺一直不错,难道是故意的?” “那也未必。”丁德安抚道,“奴瞧沈姑娘那模样,倒像是见着世子后不自觉将诸事抛之脑后。许是急于讨好您,忘了时辰。” “说得也是。”楼诤觉得在理,“她犯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丁德试探问道:“世子是觉得哪里不一样?” 楼诤眸色微冷,“她从前不会为谢濯臣炖汤。” “是沈姑娘过于关心她的兄长了?” 楼诤摇了摇头,“即便关心,她也不会做这种事,她从前不敢的。” 她从前便很关心谢濯臣,在与他相处的日子里,也总是向他询问他的情况,关心到令他妒忌。 别人诋毁她自己她可以做到满不在乎,可别人若是在她面前说她兄长不是,她能突然长出三个胆子跟人辩驳。 可同时她也很怕他,给他做糕点不敢送,给他绣荷包不敢说,在外人维护了他,回家也不敢提。 楼诤起初以为,她所谓的怕,是怕他凶狠,后来他才慢慢发现,她其实是怕他厌她。 —— 见他走了,沈烛音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演那么半会儿都觉得累的慌,楼诤是怎么做到十年如一日的扮演谦谦君子的? 而且,他都有前世的记忆了,怎么还来向她示好,图什么? 她捉摸了一个多时辰,又遇到了前来取食盒的秦夫子。 秦夫子是个馋嘴的小老头,时常会从辛娘子这里拿些糕点,也算间接帮济辛娘子。 沈烛音本想着躲一躲,却不料小老头的眼睛还挺尖,进门就瞧见了她。 “好你个小子,你兄长手不释卷,你却在这里馋嘴?” 沈烛音:“……” 冤啊,真冤啊! 秦夫子阔步而来,一走近,转而被扑鼻的鸡汤香味吸引,重重吸了吸鼻子。 许是觉得自己失态,他又轻咳了两声,“咳咳,难怪你兄长说你除了读书,做什么都有兴致,这汤是你炖的?” 沈烛音老实地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自是没兄长那样的本事……” “胡说!”秦夫子忽而严肃,“什么叫本事,他能博古通今是本事,你能炖好一锅汤自然也是本事。何况状元历年只有一个,难道除了这一个,其他都叫没本事?为人啊,还是品行好最重要。” 这话说得在理,若他说这话时不是盯着那锅汤,沈烛音就更感动了。 “夫子要不要尝尝?” 秦夫子压抑着上扬的嘴角,“这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了?”沈烛音讨好道:“夫子您平日如此认真教授我们,喝学生一碗汤怎么了。” 她说着边动手盛好,双手奉上。 秦夫子“嘿嘿”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锅汤已经炖足了时辰,很是清甜。 “不错。”秦夫子觉得心情畅快,放松地坐了下来,“真不错。” “谢夫子赞赏。”沈烛音拱手作礼。 秦夫子瞧着他这般卖乖模样,很是感慨,“你啊,跟你兄长还真是不一样。” 沈烛音计从心来,眨巴眨巴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有着前世的记忆,她对几个夫子的性情还是有些了解,秦夫子大度随和,从来没有架子。 “夫子,学生有事相求。” 秦夫子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违反书院规矩的不行。” “怎么会!”沈烛音着重强调,“我可是最守规矩的了!” 秦夫子满脸质疑,他又不是不知道她跟言家那混小子在课室给人揍了的事。 “影响你兄长读书的事也不行。” 平西王世子没来之前,整个书院就指着这一根苗苗呢。 “当然了,我可是全天下最希望他金榜题名的人!这汤还是给他炖的呢!” 沈烛音满脸真诚。 这话倒还可信,秦夫子又喝了口汤,幽幽道:“说吧。” “就是……您也知道,我兄长管教我甚严,我做什么都瞒不过他。可他生辰不是要到了吗?我就想出门给他挑个礼物,毕竟在这异乡他也只有我一个亲人。可我若没有正当理由,他定是不会让我独自出书院的。” 秦夫子了然地点点头,“就这点事啊,你挑个时候,就说我让你去书斋取书。” “谢夫子!”沈烛音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 秦夫子分外感慨,“你说你,生得白白净净的,若是个姑娘就好了。” “啊?”沈烛音略微心虚,“我是个男孩儿不好吗?” 秦夫子想到了什么趣事,笑容有些戏谑,“姑娘家更好啊,就你兄长那样的,你撒撒娇,哄哄他,岂不是对你千依百顺。” 沈烛音“噗嗤”一下笑出声,“夫子您说什么笑话呢,他哪是会屈服于娇嗔的人。” “怎么不是?”受到质疑的秦夫子声调都高了几分,“你觉着你兄长的性子和裴夫子像不像?人裴夫子就吃他娘子那一套。别看他平日里板着脸对你们,对他娘子可是半个重字都不敢说。” “真的啊!” 秦夫子一愣,赶紧捂嘴,“你可千万别跟人说是我说的啊!” 沈烛音立马竖起手指头,“我保证!” 心道夫子们也没她想像得那般板正无趣,一个屈服于娘子,一个屈服于美食。 至于阿兄嘛,会喜欢女孩撒娇? 她光想想都觉得荒谬好笑。 第35章 听话 月色朦胧, 沈烛音拎着食盒绕着小道回舍房,和刚从夫子院回来的谢濯臣在门口碰面。 “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谢濯臣老远看见舍房没有点灯,回来的脚步都变得匆忙。 沈烛音抬起手, 像献宝一样展示给他看,“呐!看我给你做了什么!” 浓郁的鸡汤香味早已溢出食盒,谢濯臣眉头微皱,“你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上做什么,你的……” “功课写了。”沈烛音抢答,“字帖也写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 带着早有预料的骄傲和无懈可击的得意。 谢濯臣:“……” 真是长本事了。 “那我叫你额外看的书可看完了?” 沈烛音:“……” 真没意思。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42节 嘴比脑子快,沈烛音说完才觉得不对劲。偷偷看他脸色,明明什么事没有,但就感觉自己手忙脚乱。 谢濯臣:“……” 如鲠在喉。 他放下笔,板着脸,“你老把心思放我身上做什么?” 沈烛音一愣,理所当然地问:“那不然呢?还有谁比你更值得我花心思不成?” 谢濯臣微微怔愣。 “我是说你自己,把心思放在你自己身上。” “我?”沈烛音在他对面坐下,两只手肘撑着桌面上,掌心托着自己的脸,“可我自己很好啊,吃得饱,睡得香,身体健康。朋友关怀,夫子爱护,学业稳定。我的生活离万事如意四个字只差一步了。” 沈烛音期待地看着他。 谢濯臣不露声色。 沈烛音等得着急,“你该问我差哪一步了!” 谢濯臣别过脸,忍俊不禁。 回头又装作若无其事,顺着她问:“哦,哪一步?” 沈烛音捧脸的手往上挪,遮住自己的脸,眼神飘忽,口齿不清地吐了几个字。 “什么?” 怎么要他问,又不让他听清楚。 沈烛音憋着笑,“嗯嗯嗯嗯!”嘴都不张地重复了一遍。 谢濯臣眼神威胁,好像在说,再糊弄他后果自负。 “我说……”沈烛音身上突然冒出破釜沉舟的气势。 “哥哥听话!” “反了你了!” 一瞬间气势荡然无存,沈烛音“噌”一下往桌底钻,低低的书桌根本挡不住她,不过是掩耳盗铃的躲避。 结果她还在下边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濯臣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 但他能确定的是,她很开心。 所以,他找不到现在这样不好的理由。 第36章 好坏 从扬月城寄来的信件已经在书院门房待了快满月, 沈烛音也是才知道送来书院的信件不会送到舍房,所以耽搁到现在才去取。 谁知竟有一打。 沈烛音边走边拆,无非是些絮絮叨叨, 今日吃了什么好吃的、明日得了什么好玩的。 还有些自言自语般的问句,比如“跟爹爹有生意往来的那些叔伯都只认得言子涟,你说我该怎么彰显一些存在感,要不我给他们送点礼物?” 除此之外便是对他们的问候,问她梦魇之症如何了,回书院的生活怎么样, 钱够不够花等等。 沈烛音能脑补出他说这话的声音和模样, 越往下读,他就站在身边的感觉就越强烈。 她脚步轻快地走在小路上,嘴角上扬, 任谁都看得出心情很好。 忽然有人挡住去路,沈烛音抬头还未看清是谁,便被一把推倒。 “砰!” 信纸翩飞, 散落一地。 沈烛音的额头砸中路边岩石,撕裂的疼痛乍现后蔓延。 “都是你!是你告诉他们我娘是个厨子的!” 沈烛音愕然,疼痛令她来不及思考。她狼狈地从地上撑起身体, 沾上泥泞的手小心探上额头,刚触上她便疼得一颤。 “你多什么嘴啊!现在到处都在笑我是个厨娘的儿子你高兴了!” 沈烛音茫然回头, 看到了愤怒指着她的辛才。 “都是你!” 辛才眼眶发红, 再度靠近她, 还扬起了巴掌。 沈烛音在惊慌中埋头向地, 紧闭双眼, 嘴中大喊:“不是我!” “你在干什么!” 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辛才吓得连连后退, 反应过来后跑进小树林,消失踪影。 沈烛音循声望去,只见楼诤匆忙赶来,一脸着急和担忧。 “阿音!你没事吧。” 楼诤不顾糟污,将满身尘土的沈烛音扶起,手臂绕过她的后背,不动声色地扯下她的发束。 霎时长发飞舞,楼诤神色一滞,似是看呆了。叩 叩裙81四八1流96三欢迎 加入 身体的接触令沈烛音反感,甚至比她额头的疼感更难以忍受,她慌慌张张从他怀里挣脱,一副胆怯又不知所措的可怜模样。 “阿音你……是个姑娘?”楼诤佯装讶异,如愿见到了她羞怯的模样,“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沈烛音不得不装出一副迷茫而怯懦的模样。 楼诤绅士地脱下外衣,罩在她身上,“我先带你回去。” “谢世子。”沈烛音低低地应了一声,像受了惊吓的无辜小鹿,楚楚可怜。 走出几步,她又顿住,“还请世子等一等。”她赶忙折回,将信件一一捡起,收入怀中。 楼诤帮她捡起脚边一封,信封上的“绪”字惹眼,信纸上的“音音”更令人遐想。 “阿音受伤了不忘这些,可是很重要的人写的?” “朋友而已。”沈烛音轻描淡写,听出了他的试探,并不想言子绪被他盯上。 朋友?楼诤心里冷笑,他怎么不知道她还有个会通信件的朋友。 而且还像个男的。 最好不是。 沈烛音逐渐缓过神来,辛才怎会突然针对她,楼诤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等偏僻之处,还出现得那么及时。 英雄救美,如果是上辈子的她,估计已经为他倾倒,完全不会去想其他的事。 楼诤将她带回了自己的舍房,还命丁德用最好的药膏给她上药。 丁德在她旁边道:“这等药膏是宫中太医调制,珍贵得很,平常人哪用得到。” 沈烛音“感动”地眨了眨眼,“世子如此慷慨,烛音当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楼诤轻笑,“药膏而已,算不得什么。何况我的东西,能用在阿音这等漂亮姑娘身上,是我的福气。” “世子……”沈烛音微微垂首,很不好意思,“世子说笑了。” 楼诤伸手摸上她的头发,“阿音是个漂亮姑娘,这算不算我和阿音之间的秘密呢?” 沈烛音腼腆一笑,“当然算了,世子待我这么好,烛音无以为报。若是世子不嫌弃,日后我常常给世子送些糕点。”她压低声音,怯怯又慇勤,“是我亲手做的……” 楼诤笑得温柔,浅浅道了一声。 “求之不得。” ……沈烛音模仿着上辈子的自己,忽然觉得自己也怪恶心的。 难怪阿兄能看出来她喜欢楼诤,毕竟他又不瞎。 夫子院里,谢濯臣在替裴夫子整理藏书。同窗唐扬来借书,与他闲聊道:“谢兄和楼世子可在京城是故交?” 谢濯臣理著书架随口道:“不曾有过交际。” “啊?”唐扬似是很惊讶,“我还以为,世子是和谢兄有故交,所以才特意要求住在你们隔壁的。” “特意要求?”谢濯臣顿了顿。 唐扬在学理会兼当管事,平日负责的便是学子们舍房安排这一块。 “对啊,还是夫子特意来交待我们的。” “既然不是为谢兄,那就只能是为烛音了?”唐扬继续猜测,“我来的路上,见到世子护着一人回舍房,还用自己的外衣将那人从头遮到脚。看身量,确实有点像烛音。” “什么时候?” 唐扬吓了一跳,原本在书架对面的谢濯臣忽然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就刚刚啊!” “唉!” 唐扬二丈摸不着头脑,怎么就跑了。 沈烛音觉得累,与楼诤虚与委蛇实在耗损精力。她正琢磨着怎么脱身,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丁德上前开门,见到是谢濯臣便让开身来,楼诤起身相迎。 “谢兄。” 谢濯臣一眼就看到了沈烛音,额头好大个窟窿,左脸还有擦伤。 “怎么了?” 他一时忘了礼节,漠视楼诤,直接阔步到了她面前。 沈烛音刚想说话,却被楼诤抢了先。 他叹了口气绕到二人面前,“是那个亲娘在厨房烧水的辛才,前几日被大家知晓此事,他被人嘲讽了一番。不知为什么,他就认为是阿音说出去的,趁着没人推了她。” “也怪我,若我再早一点出现,就能制止此事了。”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43节 阿音? 谢濯臣脑海里冒出四个字,又来一个。 他抬手,指腹碾过她的伤口边缘,沈烛音吃疼,但只是抿嘴,没有躲。 “谢兄放心,我已经给阿音上过药了,没有大碍。” 楼诤很不满谢濯臣这副对他爱搭不理的模样,可现下套近乎,他又不得不热情些。 “而且……关于阿音的身份,我也会缄口不言。如此,谢兄也该相信,我是真心想与二位交好。” 谢濯臣终于转身看他,短暂地四目交汇如同对峙,各怀心思。 “多谢世子。” 谢濯臣态度平常,依旧没有亲近之意,“时候不早了,就不叨扰世子了。” “我们走。” 沈烛音老实跟上,跨过门槛时还回了一下头,但瞧的是地面,没有对上楼诤的视线。 “砰!”他们一离开,楼诤气得一掌拍在桌上,“他到底在高傲什么!他爹不过是个小小尚书,何况他根本不受宠!” “世子息怒。”丁德飞速转动自己的头脑,“何必为了些不重要的人气着自己,对咱们来说,沈姑娘的态度才更重要。奴看得出来,不管沈姑娘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但至少有一点,她对世子您,绝对是一往情深。” 楼诤的情绪些许缓和,“当真?” “自然。”丁德肯定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奴在旁边,看得是真真切切。” 楼诤轻哼一声,心里不再与谢濯臣计较。 回到自己舍房,沈烛音感觉自己终于可以大口喘气,浑身轻松。 只是额头上的疼痛提醒着她发生了什么。 “还疼吗?”谢濯臣跪坐在她面前,拨开她额前碎发,仔细再检查了一番。 沈烛音小声哼哼,“疼死了。”她的双手垂地交缠。 “你还笑?” 谢濯臣眉目含笑,“你知道你脸上写着什么吗?” “什么?” “要委屈死了。” 沈烛音气愤,“那我可不就是委屈嘛,我借用厨房的时候,那么大方给他娘银钱,也不是在帮他吗?结果他居然恩将仇报,他推我!他简直……” 她气得语无伦次,“简直……” “不知好歹。”谢濯臣适时接话。 “对!” 沈烛音把自己的膝盖当成辛才给了一拳,“虽然别人嘲笑他是别人不对,但他又有什么好觉得丢脸的呢?他明明拥有他娘亲那么完整且毫无保留的爱,明明是这么值得骄傲的事情,难道只因为她是个厨娘而不堪吗?” 她羡慕都来不及。 谢濯臣捋顺了她气得炸起的头发丝,“若实在气不过,那找个机会推回去?” 沈烛音沉默了。 “可是……”她面露纠结,“他受伤的话,辛娘子会很忧虑的。辛娘子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说话很温柔,做事很周全。会每天提醒我添减衣服,会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偶尔会让我觉得……” “我也有娘亲。” 谢濯臣愣了愣。 娘亲她们离世时,沈烛音尚不记事。这些年她也从来没有询问过关于娘亲的事情,他便忽略了此事。 “那你不生气了?” “生气呀!当然生气!”沈烛音的情绪起伏不定,指着自己的额头,“他推我!我要是破相了怎么办!” “那样我就不好看了,不好看就没有人会喜欢我了,没人喜欢我就……嫁不出去?”沈烛音声音越来越小,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 谢濯臣轻笑,“嫁不出去,反正都养了那么多年,我再继续养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烛音睁大了眼睛,“养一辈子?” “嗯。” 得到肯定答覆的沈烛音直起了腰,“那要是……你以后要娶的妻子不喜欢我怎么办?” 这话一问出口,她就感觉自己像话本里的恶毒配角,专门为男女主角绝美爱情献祭,最终被男主扫地出门的那种。 太惨了。 “不喜欢你就不喜欢你,我的妻子,喜欢我就够了。” 沈烛音倒吸一口凉气,再次被气得语无伦次,“那……那她喜欢你,然后你们成亲,她就成了家里的女主人,那我……我不就……她又不喜欢我,她不就能随时把我赶出家门吗?” “哦。” 沈烛音:“……” “那你想怎样?” 她别过脸,不想说话,改生闷气。 谢濯臣的语气稀松平常,“若她不喜欢你,或者你不喜欢她,我不娶就是了。” “这可是你说的。” 像是怕他反悔,沈烛音反应极快。 谢濯臣轻轻点了点头,“嗯。” 见她笑了,又故意问道:“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 “你这是不生谁的气了?” 沈烛音心情大好,“谁的气我都不生了。” 不过……阿兄说这种话有点渣,她让阿兄说这种话也好坏。 好坏,嘿嘿。 第37章 卑贱 沈烛音连着几日额带纱布上课, 莫名感觉大家都在跟她保持距离。 好像她是个瓷器,尤恐磕了碰了,自己得负责。 她迷惑了三天, 确定自己的伤无大碍后再去借用厨房,得到了辛娘子被辞退的消息。 这才想起来,辛才这几日都没来上课。她还以为是他干了坏事心虚,又或者忍受不了大家的嘲讽,所以逃避未来上课。 但她找同窗唐扬打探一番才知,辛才已被学院劝退。 唐扬听她询问时一脸惊讶, “你居然不知道吗?你现在好大一个靠山, 平西王世子亲自为你打抱不平,夫子求情都没用。辛才他家孤儿寡母,哪是能和世子作对的。” 沈烛音听得一脸懵。 楼诤为了她施压书院逼走了辛娘子? 她一个妇人带个不懂事的孩子, 没了厨房这份工作日后只会更艰难。 沈烛音越想越急。 如果这整件事都是楼诤策划的,那目标明显在她。算起来,还是她连累了辛娘子。 另一边谢濯臣在夫子处同样询问此事, 裴夫子直摇头。 “此事世子态度坚决,又有理有据,我们也是无能为力。”裴夫子瞧了瞧他的神情, 心中有了思量,“此事烛音是受害者, 有些话我本不该说的。” 裴夫子叹了口气, “但……” “学生明白。”谢濯臣略加思索, 便知夫子何意, “您让管事的人叫回辛娘子吧, 烛音还有世子那边,学生能处理。” “当真?” 谢濯臣颔首。 沈烛音匆匆忙忙跑回舍房, 看见丁德守在门口便放慢脚步,理了理头发和衣服后才露面。 “沈姑……公子。”丁德虽然不知世子为何看重她,但身为属下,只是顺着主子的心意来。 沈烛音心里同样好奇,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上辈子楼诤身边可没这人。 “世子在吗?” “在的。”丁德替她敲了敲门,“世子,沈公子来了。” 楼诤亲自开门迎接,像是迫不及待见她,“阿音快进来。” 沈烛音心中的疑团越来越深,楼诤如此到底图什么? “阿音今日怎么主动来找我了。” 沈烛音心道他明知故问,“听说世子为了我,让书院劝退了辛才还有他母亲。” “只是让他们离开书院还算是便宜了他们。”楼诤轻哼,为她不平,“欺负阿音的人,该千刀万剐才是。” 沈烛音笑容勉强,“烛音能得世子如此对待,实在是受宠若惊。可是世子,他们孤儿寡母,也挺可怜的。我的伤也不重,要不就算了吧。” “算了?”楼诤轻笑,觉得她言辞可笑,“阿音,像他们这种卑贱之人,若是不好好教训一番,定会得寸进尺,分不清尊卑贵贱的。” 沈烛音一顿。 那年她将身世坦白相告,他是否也在心里笑她卑贱呢? “阿音。”他似有些委屈,“我们难得相处,你为何要把时间浪费在一些不重要的人身上。” 沈烛音未语。 楼诤拿起桌上的字,“你瞧,我刚刚写的,你觉得如何?” 沈烛音知道他想听什么,“世子的字再好不过,是烛音见过,最苍劲有力的。”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44节 “哦?”楼诤饶有兴致,“比之你兄长如何?” 沈烛音:“……” 他还是这么喜欢跟人比。 沈烛音莞尔一笑,声音低低的,“更好。” 楼诤笑容开怀,看得出很是满意她的回答。 “世子,关于辛才……” “阿音。”楼诤打断她,“我知道你心善,可就这么个贱民,死了都没几个人会在意。我是世子,浪费时间在他身上已经是他的荣幸了。何况一言既出,我为了你可是说了狠话,再反悔,难免让人看轻。” “你不会让我为难的,对吗?” 他目光灼灼,沈烛音心里“咯登”一下。 这是试探吗? 上一世的沈烛音不会违背他的意愿。 “当然。”沈烛音嫣然一笑,“烛音原本是要说,关于辛才的事,烛音对世子……感激不尽。” “那阿音要如何谢我?”楼诤向她靠近,略带责备,“不是说要给我吃你亲手做的糕点吗?在哪里?” 沈烛音怔怔抬头,缓缓摸出帕子,放置桌上打开,是三块泛着清香的桂花糕。 “我要阿音喂我。”楼诤眉眼含笑,略显轻佻。 沈烛音面露羞怯,却还是捏起糕点,送到他嘴边。 她想起做这糕点是如何地耗费时间,需要耐心地将五服丹融入其中。 有的事情一旦开始,便没有回头路。 —— 沈烛音想着,去打听一下辛家母子的住处,找个时间走一趟,再花钱帮辛娘子寻个轻松活计。 或许还可以找希玉帮帮忙。 她不知道,她还在想的时候,谢濯臣已经身处辛家门前,是一间逼仄巷子里的破落小屋。 自辛才考进书院后,母子二人便长居书院,小屋未曾打理。 突然被赶出来,也只能回来安顿。 谢濯臣先见到了辛才,他在巷口撸着袖子搬木板。书生的手突然干起体力活来很不适应,暴起的青筋彰显脆弱。 “砰!” 辛才高估了自己,贪多抱了上十块,一个踉跄全部掉落,自己也摔了一跤。 听到声响的辛娘子着急地跑了出来,“你快放着,都说了娘来就是。” 她出门便看到了儿子身后静立的人。 “没事,我能行的。外面冷,你进去吧。” “这位公子是?” 辛才回头,见过谢濯臣明显慌乱,连忙推着娘亲进屋,“这是我同学,娘你先进去。” 辛娘子虽困惑,但很听儿子的话。 “你该不会为了给沈烛音出气,追到这里来了吧。”辛才声音不大,不想惊动娘亲。 谢濯臣有些不解,“你既然心疼你娘,为何还会因她是个厨娘而卑怯。”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辛才心慌,拉着他走远。 确定如何说话都不会被辛娘子听到,谢濯臣甩开了他,“我来问你想不想回去。” 辛才愣住,“你……你什么意思?” 谢濯臣神情淡漠,不紧不慢道:“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可是……”辛才有些质疑,“是平西王世子下令赶走我们的,你能改变他的决定?” 谢濯臣始终如一地淡定,“我既然这么说了,就能保证。” 辛才神色复杂,迟疑过后垂下脑袋,握紧了拳头。 出了书院的门他才知道,不读书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哪两件事。” 谢濯臣望向小巷深处,“第一,你得去跟沈烛音道歉,诚恳地道歉。第二,科考之后,不管你有没有中榜,我们去哪里,你就得带着你母亲,跟我们去哪里。” 辛才满面讶异,“第一条我明白,第二条是为什么?” “重要的不是你,是你母亲。”谢濯臣背过身,“你觉得拿不出手的东西,自有人视之珍宝。” 辛才睁大了茫然的眼睛。 “辛才,你知道如果沈烛音身处你的位置,听到别人笑话她的娘亲只是卑贱厨娘,她会有什么反应吗?” 辛才的指甲嵌入掌心,说不出话来。 “即便突然,她也会知道错在他人不在自己,更不在说出此事的人。即便弱小,她也会跟人理论,靠自己本事养大她的母亲,绝不是他们口中那样不堪的人。” “她绝不会像你一样,将委屈和怒火发泄到无辜之人身上。” 谢濯臣声音沉稳,“辛才,既读圣贤书,便不能不辨是非对错。我看你并不是无可救药,希望日后,你能别再犯蠢。” “我……”辛才咽下一口唾沫,“我知道了。” “所以你是答应了?” 辛才把嘴唇咬得发白,“是。”见他又往巷子里的小屋而去,他焦急地跟上拦住他,“你还要干嘛?” “我还有事要交待辛娘子。” “不行!”辛才挡得严严实实,“不行,我娘还不知道这件事,她以为我只是无意中得罪了平西王世子。” 谢濯臣盯着他,无形之中给他巨大的压力。 辛才硬着头皮挡路,根本不敢看他。 “让开吧,我不会说。但今日我来之事,你和你娘也都不可以告诉沈烛音。” 辛才目光央求,“当真?” “当真。” 等谢濯臣进屋时,辛娘子已经收拾完半间屋子。 她见到客人,有些紧张又讨好地搬来椅子,“小才的同学是吗?你坐你坐,实在不好意思,没什么好招待的。” “伯母不用忙了,我是来替夫子传话的。他替你们在世子面前说了情,明日你们就可以回书院了。” “当真?”辛娘子很是惊喜,“我家小才真的能回去继续上学?” “是。” 辛娘子双手合十,仰头对着外面谢天谢地。 辛才在旁听着娘亲嘀咕,越听越愧疚。 “伯母,你可知道沈烛音?” 辛娘子点点头,“是那个常来借用厨房的小公子吧。” 谢濯臣行了一礼,辛娘子不曾被如此对待,吓得不知所措。 “这……这是做什么?” “晚辈是烛音兄长,有一事相求于伯母。” 辛娘子连忙扶起他,“我若能帮上一定会帮,孩子你何必行此大礼。” 辛才在旁呆愣。 这世上有人嘲讽他的母亲是厨娘,却也有人以礼相待。 谢濯臣躬身作揖,“若伯母在舍弟左右,还请您能够耐心陪伴他、照顾他、关心他。就像一个……母亲那样。” …… 沈烛音几乎一整天没见到谢濯臣,直到夜幕降临,才看见他月光倒映下的影子,慢慢越过草丛。 她坐在门槛上,等着他走近。 “怎么在这坐着?” 沈烛音捧着脸,仰着头,“你去哪了?” “我还能在哪,自然是在裴夫子那。” 沈烛音眯着眼,“骗人,我去过夫子院了,你根本不在。” “有本典籍缺页,临时去了趟书阁,你去得不巧还能怪我了?”谢濯臣伸手拉她后衣领往里带,“进来,在这像什么样子。” “你去找我做什么?” 沈烛音没想太多,被他轻易转移了话题。 “你这么晚才回来,药都凉了。” “无妨。”谢濯臣忍着苦和凉,将其一口喝下,见她没有平日的满意神情,又问道:“不高兴?” 沈烛音趴在桌上,“你知道辛娘子被书院赶走了吗?” 谢濯臣忽然庆幸,“知道,但你若是为这件事伤心,但也不必。平西王世子虽然身份尊贵,书院重视,但也不能只手遮天。夫子他们说过情了,明日就能回来。” “真的?” “嗯。”谢濯臣铺开纸张,准备研墨,神色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他忽而一顿,“不过这个世子倒是挺维护你的。” 沈烛音一激灵,解释不通,决心装傻。 “我也觉得,他为什么要如此?”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45节 谢濯臣若有所思,心中猜测颇多。 “日后没事,离他远些。” “好。” 她一口答应,反让谢濯臣讶异,“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因为她心虚。 沈烛音面上乖巧,“因为你又不会害我,我当然听你的。” 谢濯臣:“……” 一天一个样是吧。 第38章 王爵 清早醒来, 沈烛音伸了个懒腰。 同往常一样,谢濯臣早已坐在书桌前,只是今日翻看的不是典籍, 而是言子绪的信。 她揉着眼睛,慢腾腾来到他身边。 谢濯臣将写了一半的信纸放在她眼前,“今日得空,便把回信写了吧,免得堆积成山。” 沈烛音打着哈欠,一眼扫过之前的内容。 是谢濯臣写的, 关于言子绪在言家处境的破局建议和提醒。 比如不必急于结交言老爷的合作伙伴, 目的性太强只会被提防。 如若必然,可采取迂回之策。用你擅长的,玩乐设宴先结交同辈。 “你怎么还给他出主意?” 谢濯臣坦诚道:“他若能在家中掌权, 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沈烛音愣了愣。 “怎么了,觉得我在算计你的朋友?”谢濯臣问这话时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只是中间顿了片刻,还状似无意地看了她一眼。 沈烛音摇摇头,一边提笔回信一边道:“不是, 我只是怕你费了心思他却做不到,那你岂不是要失望?” “多虑。”谢濯臣在旁给她研墨, “我根本就不对他抱有期望。” 这才合理, 沈烛音心道。 她在信中回答了一些琐碎的事, 又问候一番。 末尾, 她画了个箭头指向上面谢濯臣写的内容, 补充道:“锦囊妙计十两一条。” “写完了!” 她写的每个字谢濯臣都看在眼里,冷不丁道:“你以后不许再想挣钱的事情。” “我……”沈烛音意图反驳但被冷眼要挟。 她不情不愿地低头, “我知道,这是跟他开玩笑呢。” “最好是。” 沈烛音不服气,却也知道他只是担心。但现在她已经有背着他干任何事的心理素质了,没必要在口头上争执。 —— 半个月后是书考,也是鹿山书院一年一度的冬考。 冬考结束便是假期,学子各回各家,去过新年。 临近考试,藏书阁的学子越来越多,能将过道堵得水泄不通。 毕竟是否有一个好成绩带回家,也关系着能不能过一个舒心的年。 临近藏书阁关门的时候,学子们陆陆续续回舍房。 谢濯臣身处最里边,站在书架边,手里摊开一本游记,一看便是一个时辰。 他能感觉到周围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忽然大家的脚步都快了起来,带起的风令他生疑。 抬头才发现,是楼世子突然出现,书僮在前开路,将大家都驱散。 谢濯臣眼看着,最后只剩他一人。 穿过书架的缝隙,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又不约而同地避开,敛去原本的神色。 谢濯臣合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原位,和识趣的大家一样,默默离开。 与楼诤擦肩而过时,他开始在心里倒数。 三、二、一。 “谢兄留步。” 谢濯臣顿住脚步,依然没有出声。 丁德退了出去,带上了门,藏书阁里暗了三分。 两人背对,似在无声对峙。 楼诤气得嘴唇发抖。 早上得知那两个贱民回来,那边称谢公子做的主,还保证了说:世子不会计较。 他原以为是谢濯臣先斩后奏,可他在舍房等了四个时辰,等他来求情或者解释,结果影子都没有。 楼诤闭上眼,缓慢地松开握紧的拳头,转身时换上笑脸,“诤有件事情实在想不明白,想找谢兄解惑。” 谢濯臣轻笑,同样转过来,“世子但说无妨。” 呵,楼诤心里冷笑。 言辞恭敬,姿态高傲。谢濯臣这副模样,他再熟悉不过。 曾经加上二皇子在一起议事时,他便总是这副模样。碍于他有用,二皇子不得不容忍他。可从来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如何会让自己憋屈,理所当然地在事后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到另外的人身上。 曾经的屈辱在脑海重现,楼诤不自觉咬紧后槽牙。 “欺负了阿音的那个家伙,我让人将他赶了出去。谢兄是觉得,我处理得不好吗?” “谢某不知,世子是以什么立场……”谢濯臣面无表情,“替舍妹出头。” 楼诤抑制不住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带了些挑衅,“作为阿音的朋友,替她出头不是应该的吗?” “不必。” 谢濯臣言简意赅,让楼诤的脸色一变再变。 “你说不必就不必了?” “当然。”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楼诤强迫自己冷静,“谢兄此言不妥吧,即便阿音是你的妹妹,也没有你替她做决定的道理……” “原来世子也知道。”谢濯臣很少外露情绪,此时却肉眼可见的愠怒,“我身为她的兄长尚不能替她做决定,你一个外人又凭什么?” 外人?楼诤真想将他们必然成亲的未来说出来,然后狠狠打谢濯臣的脸。 阿音可是他亲自送嫁到王府的,他可是亲手把自己变成了外人。 “我替她出气有何不对?” “你插手便是错。” 谢濯臣往后退了两步,和他拉开距离,“世子的惑解完了?恰好谢某也有事要问世子。” 楼诤重新握紧了拳头。 “谢某向来不信什么一见如故的鬼话,所以世子能不能告诉在下……” 谢濯臣审视的目光令人生畏,“为什么要刻意住在我们隔壁,为什么唯一送到我们房间的糕点不一样,为什么要让你的书僮监视我们?还有……” “为什么要关注舍妹的行踪。” 楼诤嘴唇蠕动,在他的气势之下,竟觉得自己像个犯人。 想到此处他愈发恼怒。 “谢濯臣,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本世子说话!” 谢濯臣不惧反笑,落在楼诤眼里尤为刺眼。 “平西王世子。”他像自言自语一样呢喃,忽而直视对方,面带嘲讽,“很牛吗?” “你!” 谢濯臣眼含轻蔑,好似天生高他一等。 “世子可还记得,家中爵位因何而来?” 楼诤微怔。 “平西王爵是世代战功积累而得,可你楼家子弟上战场,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吧。如今兵权没了,圣眷没了,陛下想要收回异姓爵位多年,只差一个借口。” 谢濯臣逐渐平静,“王府奢靡成性,王爷早年挥霍,中年毫无建树,你以为他靠什么支持着偌大的王府。” “你少在这血口喷人!” 谢濯臣嗤笑一声,“在下还什么都没说,世子急什么。” 他的倨傲犹如居高临下的审判,“世子都知道,而且深知不光彩,对吧。” “你胡说!” “砰!” 楼诤不自觉后退,碰倒了书架上几本书。 平西王府积弊已久他是知道了,父王长期靠贪墨和黑市买卖支撑花销,现如今进退两难。 当今圣上也的确打压异姓王爵,他年近及冠,又在书院功课第一,本身已经可以入仕。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46节 父王几次三番写折子想要送他入朝,可圣上找各种理由拒绝,以至于他现在还是只有个世子虚名。 自己再优秀都不及天子一句话,这也是他上辈子为什么要杀谢濯臣的原因之一。 谢濯臣不紧不慢地推开了虚掩的门,藏书阁里霎时亮了几分。 “奉劝世子往后行事低调些,虽然这里没有人够资格挑战你尊贵的身份,可谁叫你身不正呢。”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是你该有的状态。” 话音一落,谢濯臣的身影亦消失在门口。 守在门口丁德听到最后两句话,心知情况不妙,赶紧进来查看世子状态。 只见世子怒砸桌椅。 “威胁我?他竟然敢威胁我!” 丁德眼珠子滴溜一转,从身上摸出几块糕点,“世子息怒,他如何威胁得了您呢。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人,心可是系在您身上。” 他的话成功让楼诤冷静了下来。 “这是沈姑娘中午送来的糕点,可谓用心。” 楼诤一把抢过来往嘴里塞,仿佛里面含着令人心情愉悦的药。 他冷笑一声,“再等等,等阿音与我表明心意,等阿音亲自告诉他,她非我不嫁!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他的脸色能有多精彩!” “世子说得是。” —— 回舍房的路上,谢濯臣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身处谢府,他便是自己口中那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状态。 为了能活着,为了能走出府门,为了能读书有未来……他得去了解府里每一个对他构成威胁的人。 尤其是他一言九鼎的父亲。 他曾多次潜入父亲的书房,看到了许多不该看的东西。 平西王贪墨之事便在其中,因牵扯户部,他的父亲亦收到了王府的礼物。 “你不高兴吗?” “嗯?”谢濯臣回过神来,被突然出现的沈烛音吓了一跳,“你今日去哪了?” 沈烛音和他并行在会舍房的小路上,掰着手指头数,“我去可多地方了,先去寄了信,然后在后山小树林看唐扬他们投壶,又去了厨房和辛娘子说话。下午我看了新出的话本子,还去镜湖边看打赌输了的学长们跳水!” “我还碰上辛才了呢,他居然当着大家的面跟我道歉,求我原谅,还说我以后随便使唤他,就当给我赔罪!” “那你原谅他了吗?” 沈烛音脚步松快,看得出来心情很好,“当然啦,我本来就大度嘛。” 谢濯臣轻笑,眉眼中带着疲惫。 沈烛音毫不避讳地盯着他。 “这么看我干什么?” “你怎么不说我一整天没干正事?”沈烛音眯起了眼睛,“有问题,你是不是碰上什么事了,不能跟我说吗?” 谢濯臣无奈,“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累了。况且,非得我说你两句,你才满意?” “不习惯嘛。”沈烛音背过手,学着他平常教训她的口气说道:“你当然会累了,每天睡那么晚起那么早,而且最近睡觉还不脱衣服,怎么了,我半夜咬你了吗?” 谢濯臣:“……” 沈烛音振振有词,“我睡觉可老实了,晚上睡在哪个位置,早上醒来就在哪个位置,连姿势都没变过,对吧!” “嗯。” 谢濯臣哑然失笑。 第39章 抄袭 于楼诤而言, 又是一个不眠夜。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来越焦躁。 他自然将之归咎于谢濯臣,以为自己是气得如此。 自重生以来犹如众星捧月, 他哪能咽得下这口气。 今年还有最后一堂课,之后的七天时间大家在书院自由筹备书考。 最后一堂是秦夫子的课,他侃侃而谈,在末尾提前祝大家考试顺利还有新年吉祥。 在大家配合的欢呼声后,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夫子,趁大家还没散, 我有话要说!” 说话的人就坐在沈烛音身边, 他突然站起来的时候还吓了她一跳。 她身边这个同学叫周誉,平常也不是个爱出风头的性子,难得在课堂上踊跃发言, 理所当然吸引了众人目光。 夫子也很捧场,“你说便是。” 他忽而冷笑一声,沈烛音听得清清楚楚。又见他的目光投向谢濯臣的背影, 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 “我要举报!谢濯臣文章抄袭!” “啊?” “……” 一语惊起千层浪,四下众人惊愕,纷纷望向谢濯臣。 谢濯臣位置靠前, 他听到指控后微微讶异,稍稍偏头看了一眼是谁。课室里只有一半的人能看到他的神情, 并没看出他有明显的慌乱。 “荒谬。”他淡淡道。 一个信誓旦旦, 一个泰然自若, 众人摸不着头脑, 窃窃私语。 “咳咳。”秦夫子出声主持大局, “大家都安静。” 沈烛音想到了什么,不自觉看了楼诤一眼。后者脸上带着和众人一样的惊诧, 只是姿态放松,略含了些幸灾乐祸。 “周誉,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秦夫子严肃了起来。 周誉从桌上翻出两张纸,自信道:“禀夫子,学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且学生有证据。” 他将两张纸往前传阅,“大家看,这是我连夜从两篇文章中找出的相似之处。其中一篇是谢濯臣上个月交给裴夫子的作业,裴夫子当作范本给大家讲解过,讲的是对晏殊词作的理解,相信大家还有印象。” “而另一篇,则是我与京城友人信件交流得知。是楼世子在黎上书院所作,曾在京城广为流传。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两篇文章相似之处多得令人膛目结舌!” 四下议论声越来越大,连夫子拍桌都不能令课室完全安静。 “居然是真的!” “我的天,简直一模一样啊!” “……” 不要脸,沈烛音在心里咒骂。 这明明就是楼诤抄的阿兄,他居然好意思倒打一耙? 周誉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模样,大声喊问:“谢濯臣,你对此作何解释?楼世子可写在你前头,你总不能说他抄的你吧。” 两张纸已经传到了谢濯臣手里,他眉头轻蹙,很是不解。 “许是有误会。”楼诤站了起来,“我与谢兄本来就很投缘,在许多地方都有相似的见解,文章有相通之处也很正常。” 谢濯臣斜睨了他一眼,手里的两张纸被秦夫子夺了去。 “何止相通,世子还是擦亮眼睛,有些人可不配跟您相提并论!” “啪!” 周誉咄咄逼人,沈烛音没忍住,将手边的课本砸他脸上。 “你!”周誉丢了个大脸,气急败坏,抄起桌上的书就要反击。 沈烛音反应很快,起身往前躲,让他扑了个空。 周誉心急,差点被桌子绊倒,模样滑稽,引起了哄堂大笑。 “够了!” 秦夫子大声制止闹剧,沈烛音老实站在一旁,不敢再动弹。 但周誉恼羞成怒,根本听不进去话,眼里只有沈烛音,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通通往她身上砸。 沈烛音没想到他连夫子的话都不听,一开始没想着躲,反应过来已经避之不及,害怕地闭上了眼。 “砰!” 砚台落地,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阿兄!” 沈烛音闻声睁眼,发现谢濯臣挡在她面前。 砚台砸在他身上,墨水染黑他胸前衣襟。锋利的书页划过他的下颚,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你在干什么!”秦夫子怒从心起,上前拎起周誉的后衣领往外拖。 周誉终于恢复几分理智,任夫子推搡,不敢说话。 “没事。”谢濯臣低声安抚沈烛音道。 他又向秦夫子简单行了一礼,“夫子,抄袭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学生不认。现下学生需要回去收拾一番,先告退了。” “其他的事书考后再论,你先回去吧。”秦夫子点了点头。 “我们走。” 谢濯臣拉上沈烛音,在众目睽睽之下淡定离开。 回到舍房,谢濯臣换下脏衣服,沈烛音翻找药膏。 “就这点伤,回来的路上都快好了,用不着上药。”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47节 他下颚一道细但鲜红的血痕,沈烛音觉得极为刺眼。 “胡说。”沈烛音执拗地给他上了药,又看向他胸口,伸出的手匆匆收回,“这……那个砚台挺重的,你没被砸出内伤吧。” 谢濯臣无奈又好笑,食指摁上她眉心,用力将她推开,没好气道:“你真把你兄长当纸糊的了?” 沈烛音放不下心来,“你不要受他们的影响,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敢瞎说。等你这次书考还拿第一,他们自然什么都不敢说了。” “那我要是拿不到呢?” 沈烛音:“……” 她一时语塞。 好半会儿才嘟囔道:“才不会呢。” 不过她确实得想个办法,让阿兄在这次书考中所答和上一世不一样。 这样即便楼诤照抄,也不可能胜过阿兄。 毕竟能赢阿兄的,只有阿兄自己。 她心思一转,“那书考之前我监督你复习,你不要再看闲书了。” 谢濯臣:“……” 居然被她发现了。 但是她……监督?他忍俊不禁,“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一个连沉下心来坐着都做不到的家伙。 沈烛音讪笑,“试试……试试嘛。”每每心虚,说话的声音也不受控制地变小。 她有意提醒这次书考的考题,便试探道:“你觉得这次裴夫子会出什么题?” 谢濯臣铺开纸张,随口道:“最近裴夫子的夫人迷上了养花,夫子陪同左右,许会受到影响,考题有可能是借花喻人之类。” 沈烛音:“?” 他都猜得到,她根本用不着费心思提醒。 “那若是以花喻人,你会写什么?” 谢濯臣想了想,“君子兰?” 他倒也没什么特别钟爱的花,君子兰以君子之风在学子中倍受推崇。 沈烛音嫌弃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 沈烛音忍住作呕,“这世道上的伪君子太多,令人不适。” 她的脑海里短暂闪过楼诤的脸。 谢濯臣一愣,若有所思。 —— 傍晚时候,沈烛音照例去了趟厨房,等她拎着食盒回来时,舍房门口围满了人。 另一侧舍房的门开着,丁德守在门口,楼诤在内,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嘴硬有什么用,事实摆在面前,抄了就是抄了!既然脸皮那么厚,怎么不敢出来见人啊!” “你是万万没想到楼世子能转来咱们书院吧,居然还有脸跟人套近乎!” “不要脸!不要脸!” “……” 他们疯狂往舍房门口砸菜叶子、砸鸡蛋,以至于房门上一片狼藉。 加上污言秽语,诋毁诅咒。 沈烛音神情恍惚,两种声音在她脑海里来回响起。 “真把自己当府里的少爷了,老爷都不喜欢他。新夫人马上就要进门了,将来这嫡子另有其人!” “真以为你能只手遮天吗?人在做天在看,你迟早要遭报应的!” 一个欺凌他的弱小,一个畏惧他的强大。 可他们明明都不了解他。 “够了!”沈烛音忍无可忍,冲到门前,中途还将两人撞得踉跄。 她的声音一出现,瞬间引起了屋内两人的注意。 楼诤从自己屋里走出来,在打开的房门后露出半张脸,眼神充满探究。 谢濯臣行至门后,刚要开门拉她进来,又听到外头只剩她的声音。 “你们是第一天认识他吗?他有没有真材实料你们没点数吗?你们在这里冷嘲热讽,到底是为了打抱不平彰显正义,还是嫉妒心作祟失去理智!” “身为学子,饱读诗书,没有自己的判断就算了,连最基本的珍惜粮食都做不到。你们以为你们丢在这是只是青菜和鸡蛋吗?还有你们的颜面和脑子!” “砰!” 面上冰凉,一个鸡蛋精准砸中沈烛音的眉心。 “你这是助纣为虐,同流合污!” “对!” 鸡蛋和青菜接踵而至。 沈烛音气得捡起菜叶要反击,身后的门蓦然打开,谢濯臣将她拉到身后,推进屋里。 顶着他们的攻击,谢濯臣的声音低沉又嘲讽,“有什么事冲我来,但你们最好清楚,你们现在愚蠢的行为否认不了我的清白,只能证明你们是废物。” 他“砰”的一下又将门关上,将一切恶意隔绝在外。 屋里还没有点灯,沈烛音忍着蛋清的腥味先去点蜡烛。 火苗一冒出来,她就看到桌上的纸,还停留在她离开时写的那个字上。 她一回头,就被毛巾捂脸。 谢濯臣随意给她擦了两下。 “唔唔。”她发出不满的声音,等他的手从她脸上拿开,她才能正常说话,“你……你以前不下这么重的手的。” 小时候给她擦脸可温柔耐心了,虽然同样面无表情。 “你又不是小孩了。”谢濯臣话里有话,“明知道要吃亏,还逞什么口舌之利?” 沈烛音不服气,抿嘴坐下,一动不动。 “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明知道要吃亏,我还逞什么口舌之利。” 谢濯臣被她气笑,“行。” 外面的声音渐渐散了,但楼诤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神情冷漠。 丁德心里忐忑,“世子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吗?” 楼诤沉默了很久。 至今他仍不明白,在阿音心里,他和谢濯臣到底谁更重要。 即便曾经相处她句句向他,可他依然觉得在她心底,他的地位不够高。 如果今日成为众矢之的人是他,阿音也会这样出面维护吗? 会因为他而变得勇敢、不再笨拙吗? 屋里沉默了半刻钟,沈烛音实在憋不住了。她把食盒推向谢濯臣,弄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 谢濯臣很大方地给了她一个台阶,打开食盒时顺便问道:“今日是汤还是药?” 沈烛音趴在桌上望着他,并未回答。 打开食盒的手一顿,缝隙里冒出些许热气,未曾全部打开,他就已经看到了里面是什么。 是一碗面。 在他的视线转移到她身上来时,沈烛音眨了眨眼,似在邀功。 她说:“阿兄要长命百岁。” 莫名鼻头一酸。 谢濯臣低头掩去神色,顿了片刻,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过来。” 烛火的阴影在他好看的右脸上跳跃,沈烛音从左边绕过书桌,在他左手边坐下。 谢濯臣将那碗面拿到面前,将筷子递给她,声音小到几近耳语,“你先吃一口。” 沈烛音怔怔抬头,霎时眼前模糊,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干嘛,我们又不是……又不是只有一碗面的时候了。” 可是谢濯臣执拗地说:“你先吃一口。” 沈烛音想,一定是自己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影响了视线,再加上灯不够亮模糊画面,所以她才会看见阿兄红了眼睛。 她最终还是顺了他的意。 在她吃下第一口时,幼时的画面同时出现在两人脑海。 他们小小的,总是挨饿,总是畏寒。 又同时出现两道心声。 对不起啊,让你陪我吃了那么多的苦。 对不起啊,因为我让你多吃了那么多苦。 沈烛音笨拙地将碗推向他,“现在你可以吃了吧。” 眼泪还是跟着流了下来。 谢濯臣不敢看她,僵硬地拿起筷子,将面送进嘴里。 沈烛音试图改变氛围,擦了擦眼睛,勉强笑着问道:“我做的是不是比你做得好吃?”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48节 谢濯臣做饭不是淡了便是咸了,从来没有合适过。 “嗯。” “那这算不算……”上扬嘴角也抑制不住眼泪的下坠,沈烛音倔强地笑着,“算不算我比你厉害?” 谢濯臣垂首,声音有些哑,“算。” 沈烛音弯腰去瞧他,谢濯臣如受惊吓般别过脸。 她顺势枕在了他的腿上。 她幼时总爱如此,觉得这样安全感十足。她想,就算要被训斥也无妨,她就靠一会儿。 就一会儿,她在心里祈祷他的责备来得晚一些。 可他没出声。 沈烛音在他面前向来擅长得寸进尺,又高扬起了声音。 “明明小时候是你吃我剩下的,为什么你长这么高,我却不长了?” 她还伸手比了比。 谢濯臣轻笑,依然没有多言。 他想,大概是因为,个高的得保护个矮的。 第40章 嫂子 要让谢濯臣被扰得和他一样夜不能寐, 才是楼诤最直接的目的。 所以连着三日,无论谢濯臣走到哪里,身后总有人跟着议论纷纷。 无非是说他抄袭不要脸, 再由此对他贬低、诋毁、谩骂。 话术基本差不多,声音的大小怕他听见,又怕他听不见。 但谢濯臣从始至终把他们当空气,情绪稳定到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谢濯臣感觉还不错,主要因为这几日沈烛音特别老实,因为担心他而寸步不离。除了澡堂她不能跟着一起, 其他时候就没离开过他的视线。 第四日的时候, 沈烛音终于认可了谢濯臣的心态,决定不再跟着他了。 她又藉着替秦夫子取书的由头,出了趟书院, 回来时捧了一盆银丹草。 趁着谢濯臣在藏书阁还没有回舍房,她直接去敲了楼诤的房门。 “阿音许久不曾与我说话了。”楼诤开门便道,语气略带责备。 沈烛音与他单独说话时, 带着一如既往的羞怯,“不是烛音不愿,是怕世子不愿。” 她神色有些哀伤, “这几日兄长文章抄袭世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烛音是害怕世子对我们存了偏见, 因此不好意思打扰。” “那你今日怎么来了?” “实在是……”沈烛音低着头, 压低声音, “忍不住。” 楼诤笑了。 “阿音多虑, 我知道谢兄不是那样的人。即便是, 就看在他是阿音兄长的份上,我也不会计较。” 沈烛音面带惊喜, “世子果然大度,而且善解人意。” 她将带来的银丹草推到他面前,“听丁德说,世子这些时日忧思难眠。前几日医理课正好讲到,卧房放置银丹草有安神之用。烛音又正好外出,正好瞧见了,就给世子带了回来。” “这么多正好,这到底是我和阿音有缘……”楼诤目光灼灼地望向她,“还是阿音的心意呢?” 沈烛音慌乱躲避他的目光,羞得手足无措,“世子觉得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阿音真好。”楼诤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想要将其占有的心越来越强烈。 沈烛音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既然东西已经送到,烛音就不打扰了。” 楼诤拦她,“这才说几句话,阿音是不是又急着去找兄长?” 他说这话时情绪不明。 沈烛音觉得这个时候承认也无妨,“自然,兄长平日照顾我,现在这个风头,我应当陪着他的。” 楼诤的笑容有些玩味,“阿音真是有情有义,只是……”他站在门口,彻底挡下她的去路,“阿音现在出现的话,对谢兄来说,恐怕有点碍事。” “什么?” 沈烛音茫然。 —— 藏书阁里位置都满了,唯有谢濯臣的四面是空的,大家想和他保持距离的态度坚决。 忽的有人在他身边坐下,周围一阵骚动。 饶是谢濯臣并不在乎,也想抬头瞧瞧是谁。 “叶姑娘。” 叶娇铃捧着两本书,大大方方摊开来看。 鹿山书院的藏书阁本就对外开放,只要手续齐全谁都能来。 “谢公子,别来无恙。” 有一段时间不见,叶娇铃落落大方地打着招呼,端庄又不失亲和。 有好事者以为她不知情,隐在人群里大声提醒道:“叶姑娘可知道边上那人做过什么?” “当然知道!”叶娇铃环顾一眼四面,大家很配合地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看向她。 她提高了音量,似是要让所有人都听见她的声音,“可我不像某些人一样没脑子,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谢公子是我父亲都赞誉的学生,因此他的文章我都看过。他的行文有着独特的风格,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自己远大的抱负和海乃百川的胸怀。我想但凡是真正读懂过谢公子文章的人,都不会对他的人品有任何的质疑。” “文章大幅相似的确有抄袭之嫌,但也并非没有偶然,要不然这世上怎会有知己之说?若不是某些人恶意挑唆,从中挑拨,没准谢公子和楼世子还能成为知己,成就一段佳话呢。” 谢濯臣欲言又止,可最后只道了一声“谢谢。” 她一番话后,身边的关于他的议论声明显少了许多。 院长的女儿自然要礼让三分,何况再揪着不放,就成了她嘴里那个“某些人”。 “不客气,毕竟我也不是为了你。”叶娇铃正义凛然,“我只是不希望明珠蒙尘,好好的人才,却被流言蜚语埋没。” 谢濯臣着实被这顿夸耀惊着,“无论如何,都谢过叶姑娘仗义执言。” “你若真想谢我,就在这次书考中好好表现,狠狠打那些嘴碎之人的脸,也好证明我是对的。” “谢某尽量。” 叶娇铃莞尔一笑,将他手下的书通通扫开,换上自己带来的那两本,“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看点更有用的。” 面前的游记被换成了史书,谢濯臣不甚在意,反正看什么都是看。 只是想起扬言要监督他的人,想来她早已把自己的话忘到九霄云外,竟然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叶娇铃收走他原本要看的书,游记、棋谱、曲本,甚至还有食谱,又杂又多。 看来他也没有自己想像得那么无聊,她心中窃喜。 …… 沈烛音来时便感觉藏书阁的氛围奇怪,走到里面自然地被格外惹眼的二人吸引目光。 “郎才女貌,烛音,你对这个嫂子满意吗?” 唐扬最爱凑热闹,也不知什么时候窜到了她身边。 沈烛音神色微怔。 他二人坐在一起各看各的书,画面分外和谐。 其他人绕开他们,反倒是像给他们让路,不好意思打扰他们单独相处。 “嫂你个头,三言两语毁人姑娘名誉,你也不怕院长找你麻烦?” 唐扬一激灵,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开个玩笑嘛,再说大家都这么传。” “管好你自己吧!”沈烛音顺手抽走他怀里的书,朝那二人所在方向去。 唐扬在后瞪了她一眼,朝空气给了一拳,随后偃旗息鼓,重新回去挑书。 “我回来了!”沈烛音冲到谢濯臣对面坐下。 “嗯。”谢濯臣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瞥了她一眼,顺便翻了页。 沈烛音:“……” 怎么不问她顺不顺利,累不累着,夫子对她的办事能力满不满意? 这么惜字如金,干脆把嘴巴捐给想要开口说话的哑巴算了! 她心里忿忿,转而又笑着打招呼,“叶姑娘好。” 叶娇铃颔首回应,举止有礼。 天生一对啊真是天生一对,沈烛音心里头想。 要是再生一个哑巴小孩,简直就完美了呀,一家子永远都不会吵架! 因为根本没人说话! “看我干什么,看你的书呀。” 谢濯臣觉得她奇怪,因而视线多看了她几眼。 没想到被她逮住不说,还被凶了。 谁惹她了? 沈烛音一顿,看清了他手里拿的什么。 前两日还看闲书呢,今日叶姑娘一来就看上史书了? 装模作样还是刻意表现呢! 虽然心知他不是那样的人,但万一呢!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49节 谢濯臣浑然不知,依旧淡定地看著书。 书架后,丁德用摊开的书遮着脸,偶尔放下瞧那边一眼。 他隐在学子中,并不突兀。 在沉默中脑补了两刻钟,沈烛音像身上有蚂蚁在爬一样坐立不安。 又忍耐了一刻钟,开始下腹钝痛。 她趴在桌上,小动作不断。 谢濯臣见她脸色不好,摸三下脸、挠四下头、戳五下头发、扣六下手,循环往复。 途中还不定时揉一下肚子。 他算了算日子,提醒道:“你要是坐不住了,就回去玩。” “哦。” 这是有人陪了不需要她? 沈烛音气得手忙脚乱,将自己的书还回去,风风火火地走了。 叶娇铃轻笑出声,压低声音,“你妹妹真可爱。” 正欲起身的谢濯臣整个人顿了片刻,将已经迈开的步子收了回来。 “毕竟我也这样过,自然看得出来。”叶娇铃言语俏皮,声音低低的,“但我肯定也不会说出去,毕竟身为女子,自知求学不易。这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身为女子,自该互相帮衬。” 她一只手括在嘴边,语含调侃,“何况言子绪专门写信让我关照她,我就知道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谢濯臣:“……” 眼不见为净,自言子绪不在身边以后,他便开始觉得他们交个朋友也无妨。 但要是这么刷存在感的话,他可能要收回在信上的善意了。 “多谢叶姑娘,谢某还有事在身,就先走一步了。” 叶娇铃一愣,趁着他收拾书本时问道:“书考在即,你还有什么事比温书更重要。” 谢濯臣随口一答,“捡了只小猫在家养着,该回去喂食了。” “烛音不是回去了?” “她笨。” 谢濯臣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娇铃在原地怔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沈烛音蜷缩在被窝里,腹部的阵痛让她想睡又睡不着,她光是翻来覆去地打滚就有快半个时辰。 门口“咯吱”一声,她像个毛毛虫一样蠕动着探头探脑。见到是谢濯臣,又缩了回去,将自己整个藏起来。 “躲什么?”谢濯臣将食盒放下,取出甜水。 他在床榻边坐下,伸手去剥她给自己包的被子皮。 沈烛音把被角拽得死死的,声音沉闷,“你怎么回来了?” “起来。” 她没反应。 “再不起来我动手了。” “你是想打我吗?” 沈烛音带着无名火“噌”一下冒出来,却正中下怀,被谢濯臣捏住了左脸。 “闹什么脾气?无缘无故闹什么脾气?” “我唔没有……” 长了点肉,谢濯臣掂量着她的脸想。 “喝了。” 他松了脸,又把她的双手摆成捧的姿势,将盛着热乎乎甜水的碗放置。 沈烛音呆呆愣愣的,“你去厨房弄的?” “嗯。” “那岂不是很难喝。” 谢濯臣:“……” 他咽下一口气,耐着性子道:“辛娘子做的,你可以放心喝。” 沈烛音直接一口闷,腹中暖洋洋,顿时舒服很多。 “你现在回来了,那叶姑娘怎么办?” 谢濯臣讶异,“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沈烛音轻哼一声,“我今天可是一进藏书阁,就被唐扬提溜过去提问。” “问什么?” “问我觉得叶姑娘这个嫂子怎么样呀!” 谢濯臣意料之中,“那你怎么说的?” “我怎么说的?”沈烛音重重将碗塞回他手里,“你希望我怎么说?” 谢濯臣不知所以,再次捏住她的脸以遏制她的无名火,“我只是问问而已,你又发什么脾气?莫名其妙,我最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你松开!”沈烛音想要掰开他的手,奈何敌不过他的力气。 谢濯臣不肯。 沈烛音上嘴咬,又被他钳住下巴。 “谢濯臣!” 两个人都愣了愣。 谢濯臣眉目中的惊愕显而易见,“无法无天了你!” “我……” 沈烛音语塞,嚣张气焰尽消,挣扎着躲回了被窝里。 手中一空,谢濯臣呆了片刻。 接着,沈烛音听到了他离开床榻边的脚步声,听到了他放下碗收拾食盒的声音,听到了他坐下翻书的声音。 还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 就像谢濯臣不明白她为什么逐渐性情大变了一样,她也不明白,这一天她是哪里来的胆子,敢直呼其名。 也不明白,心跳那么快,是“无法无天”后的惊恐,还是另有他因。 而谢濯臣自在书桌前坐下,便脑海空白。不知道翻开了一本什么书,反正直到天黑,直到夜已过,他也没有翻开第二页。 更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他在发呆,什么也没想。 第41章 般配 若是清早醒来手边没有沈烛音靠着, 谢濯臣便能确知她昨夜睡得不安稳。 但他拿不准原因,是月事导致她腹痛难眠,还是他昨日语气太甚吓到了她。 彼此沉默的僵局似乎每次都是由他打破。 他在早饭时假装随意地问道:“还疼吗?” 沈烛音先是一愣, 反应过来后摇了摇头。 既没说话,也没抬头看他。好像变回了从前畏畏缩缩的模样。 “今日是不是轮到你去找夫子面批了?” 沈烛音像只不饿小鸡装啄米一样点着头。 每个学生在书考前都要拿着上次作业找夫子面批一次,今日秦夫子处便轮到沈烛音和唐扬,裴夫子处轮到谢濯臣和章衡。 “你若是不舒服就留在舍房休息,我去跟夫子说一声就是。”谢濯臣温声道。 “我没事。”沈烛音利落地收拾好碗筷,从成堆的废纸张里翻出自己上次的作业, “我先去夫子院了。” 谢濯臣愣了愣, 眼看着她丝毫没有磨蹭地出了门。 她是不知道他今日也要过去,还是不想跟他一起过去? 沈烛音一路走得匆忙,像是生怕被人追上, 直到在夫子院门口被唐扬拦住。 “你在这当门神啊,来了怎么不进去?”沈烛音差点摔一跤。 唐扬一点脾气也没有,“你怎么一点也不怕啊, 你写得很好吗?” 沈烛音:“……” 默默攥紧了手里的“废纸”。 听说每个从夫子院面批出来的人,没有一个是挺直腰杆出来的。夫子既批文也批人,来一个骂一个, 来一对骂两个。 原本还在迟疑的沈烛音一激灵,瞥见了远远走来的谢濯臣。 她不再多想, 拽着唐扬就往院子里钻。 “干什么干什么, 你哥比夫子还可怕吗?”唐扬还没来得及问出结果, 就已经被秦夫子逮到。 他和沈烛音并排站在一起, 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50节 秦夫子看着他们的作业眉头越皱越紧, 两人逐渐大气都不敢出。 谢濯臣路过秦夫子房间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难兄难弟”。 裴夫子房里, 章衡已经先到,谢濯臣便在外等候。 “看什么?” 姑娘娇柔的声音突然响起,把谢濯臣惊得后退了半步。 “叶姑娘怎么在这?” 叶娇铃略施粉黛,衣着素雅,手里还抱着两本书,提着一个食盒。 “虽然没有在书院上课,但我也是裴夫子的学生,出现在这里不奇怪吧。” 谢濯臣点点头,给她让开路来。 但叶娇铃并不进去,在他身边站定,“先来后到,我也该排队。” 沈烛音和唐扬被秦夫子要求重写,就待在外面的小亭子里,不写完不许走。 她刚一出来就瞧见了站在一起聊天的两人,更郁闷了。 唐扬在她边上嘀咕,“同人不同命,别人有佳人在侧,而我就只能跟你一起受难。” “别说得好像责任在我一样,你自己写得差才被留下的。我还没说你连累我呢,我只是字差,本来可以回去誊写一遍再上交,就因为你我才被当场留下的!” 唐扬不服,“你的字天怒人怨也不是我影响的呀!” “你才天怒人怨呢,你的文章狗屁不通,错别字一大堆,简直脏了别人眼睛!我劝你赶紧写,不然得被夫子留下来吃午饭,我可不陪你。” 唐扬哼哼,“大哥莫说二哥,我看你午饭前完成也够呛!”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虽然只有两个人,但闹出了二十个人的动静。 谢濯臣现下明了,没有别的原因,她就是不想跟他说话而已。 跟别人聊得倒是热络。 “唐扬!你来跟我鉴赏一下楼世子这篇文章,好作个参考!” “好勒!” 秦夫子在屋里喊了一声,唐扬毫不犹豫赶了过去,还收获了沈烛音一个白眼。 谢濯臣见小亭子只剩沈烛音,想着过去陪陪她。但他刚迈开脚步,章衡便出来了,还提醒他道:“夫子叫你进去。” 他便先去见了裴夫子。 沈烛音一笔一划誊着文章,越写越烦躁。 她忽而嗅到一股清香,一抬头,果然是有人靠近。 叶娇铃将书和一盅汤同时放下,“我看你昨日气色不好,便给你带了一罐党参糯米血气汤。本想着去藏书阁能碰上你,没想到在这里就遇上了。” 沈烛音怔怔抬头。 “很有用的,每个月那几天,我娘都会叫厨房给我煮这个。”叶娇铃将勺子递给她,“尝尝看?” 沈烛音心中闪过诸多猜测。 叶娇铃笑笑,“是言子绪让我关照你的,连你哥哥都信任我,你不必对我如此戒备。” 她直接将勺塞到了沈烛音手里。 沈烛音愣愣的,唐扬从秦夫子屋里“逃”出来,蹑手蹑脚走近想要吓她一跳。 “哈!” “砰!” 唐扬在她身后用力地拍了她的肩膀,把她和叶娇铃同时吓得一弹。 沈烛音手里的勺子本就没拿稳,直接掉地上碎成两瓣。 不知道为什么,沈烛音有些庆幸。 本来成功吓到沈烛音很高兴,唐扬仰天大笑了三声。但叶姑娘幽怨的眼神递来,他又只剩不好意思了。 他捡起碎片,有些尴尬,“我马上去厨房拿一个新的来!”然后一溜烟一样跑了。 沈烛音至始至终未发一言。 谢濯臣很快就出来了,他一出现,叶娇铃便拿起书过去。 两人在裴夫子房间与小亭子中间停下,交谈了几句,又擦肩而过。 沈烛音将面前的汤推开,令其和自己“错过”。 谢濯臣看到了她的动作,走到了她面前。 沈烛音拿起笔,低下头。 “不喜欢吗?” 沈烛音认真写着字,“你不是说,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吗?” “这个无妨。” 沈烛音一顿,是因为他们关系很好所以无妨吗? “那她知道我的身份也无妨吗?” 在如此宽阔的地方谈论此事显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谢濯臣避而不谈,反问道:“你何时回去?” “不知道。” 谢濯臣欲在旁坐下等她,“回去再说。” “那你先回去吧。”沈烛音一直没有看他。 谢濯臣攥紧了手中作业纸,良久未言,似在与她僵持。 没过多久,叶娇铃也从裴夫子那出来了,阔步而来,“你接下来是不是该去藏书阁了?” “不了。”谢濯臣终于有了反应,“回去还有点事要处理,我先走了。” 叶娇铃跟了上去,“又去喂猫吗?可你不是刚从舍房出来吗?”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沈烛音听不到了。 唐扬回来时,除了沈烛音这个冤种还在,其他人都走了,汤也凉了。 他拿着勺子在汤里搅了搅,“这是女孩子喝的吧。”他摸摸下巴猜测道:“是不是叶姑娘不想喝了,顺便送你了?” “对。” 得到沈烛音肯定的回复,唐扬一脸得意,“啧,给你不给我,肯定是爱屋及乌。” 他一脸的兴奋和好奇,“你觉得叶姑娘当你嫂子怎么样?” “你又不长记性?” “这又没别人!”唐扬耸耸肩。 沈烛音轻哼一声,“我看你是真想陪秦夫子吃午饭。” “我可没准备你们的饭啊。”秦夫子背着手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看完他们文章后的怨念。 两人对看一眼,默契噤声。 秦夫子在旁坐下,冷着脸压迫感十足。 但没撑过半刻钟,秦夫子挑了挑眉,“我觉得娇铃不错,你觉得呢?” 沈烛音:“……” 专门出来跟学生唠嗑的是吧。 “我也觉得好!”唐扬来了兴致,“和谢兄郎才女貌的,多般配啊!”他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沈烛音,“是不是?” 秦夫子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小点声。 唐扬像饿死鬼小鸡一样点头。 “夫子你为老不尊。” “我很老吗?” 唐扬又撞了沈烛音一下,面带责怪,“你说什么呢。”他抬头又满脸真诚,“夫子才不老呢。” 秦夫子对他的谄媚满意地点了点头。 “昨天在藏书阁发生的事我也有所耳闻,锦上添花者常有,雪中送炭者难得。我看谢濯臣那小子不开窍,你应当提点提点他。”秦夫子苦口婆心道。 “我提点他?”沈烛音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们在开什么玩笑?” 唐扬嗤笑一声,“夫子别开玩笑,他哪敢在他哥面前说话啊。知道的他是他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孙子呢。” “滚!”沈烛音拿笔恐吓,意图甩他一脸墨。 她回头又很不解,“夫子您还操心这种事呢,你之前还说不要让我打扰他读书,你就不怕别人影响他?” “欸!”唐扬敲重点,“如果谢兄身边是你,那确实是纯干扰。但叶姑娘不一样啊,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善解人意温柔大方,人家只会成为谢兄的助力!” 他煞有其事继续道:“都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有时候娶一个好妻子,能让立业变得事半功倍!”他拍拍沈烛音的肩膀,“我爹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沈烛音翻了个白眼,“你爹看完你的文章后说的吧,反正你也读不出什么前途,不如早点成家给他生个孙辈,好重新点燃家族的希望!” 唐扬扬起了拳头,沈烛音仰起头,满目挑衅。 “你俩写文章若是有吵架一半劲头,还用得着在这留堂?” 两人一顿,双双老实。 秦夫子瞥见了桌上的汤,“这哪来的?” “叶姑娘送他的。” “怎么没喝?”秦夫子拿到面前瞧了瞧,“都凉了,岂不是浪费了人家好意?” 沈烛音摊摊手,“不能怪我啊。”她斜眼瞧唐扬,“多亏了这位恶作剧,直接把我勺都打碎了。” 唐扬不服,“你若是真想喝,别说勺子碎了,这罐子碎了你也能喝着。没勺子你捧起来喝不行吗?你就是心不够诚。”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51节 “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你急了急了!”唐扬站了起来,像个审判者一样拿笔指着她,“你还老回避我问题,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叶姑娘!” “我哪有?” 唐扬露出诡异的微笑,“你有!” “我没有。” “你就有!” 沈烛音觉得他烦,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我说了没有!” “夫子你看,他急了急了!” 沈烛音恨不得咬死他,但大庭广众,不得不冷静,“你少造谣,叶姑娘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好在哪里?” “好在……”沈烛音握紧了手中笔杆,“她哪哪都好。” 唐扬无情批判 ,“敷衍。” “我……”沈烛音深吸一口气,“她……家世好,清流人家,底蕴深厚。她……才貌好,才比谢道韫,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沈烛音强迫自己说下去,越说越平静,渐如如一潭死水,“她品性好,正义勇敢,落落大方。” “她……” “行了,你别说了,你就说她和你哥配不配吧。” 沈烛音心一颤。 她将下意识的答案吞进肚里。 她反反覆覆的想,竟然想不到叶姑娘一点不好。 怎么会有那么完美的人呢,完美到令她嫉妒。 可她嫉妒的真的是她的完美吗? 还是所有人都觉得她和阿兄是天作之合? 嫉妒他人的完美,沈烛音想,自己可真卑劣,真无耻。 可即便她如此卑劣无耻,也没有罪有应得到每个人都要反反覆覆提醒她,她的阿兄跟别人是天生一对吧…… 她还不能说不好,不能说不配? “不配!” “啊?”唐扬惊得睁大了眼,“为什么?” 沈烛音想,她已经不是那个只能顺从、只敢顺从的胆小鬼了。 “因为我觉得不配。”沈烛音坦然而真挚,“感觉也需要理由吗?” …… 第42章 不许 午饭时候不见她回来, 谢濯臣便又在房里等了一下下午,可晚饭时候依旧不见沈烛音的影子。 天黑时下了雨,谢濯臣有了理由找过去。 他撑着伞再度来到夫子院时, 小亭子里空空如也,他便敲响了秦夫子的房门。 “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做甚。” 谢濯臣行了一礼,“打扰夫子,沈烛音不在您这的话,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和唐扬在这吵吵闹闹的,我中午的时候就把他们赶走了。”秦夫子看出了他的担忧, “他就算没回去, 也肯定在书院里,没准跟唐扬在哪瞎玩呢。” 谢濯臣道谢过离开,又去了唐扬的舍房。 唐扬见到他一脸讶异, “我和他争了一上午你跟叶姑娘配不配,最后打了个赌,在夫子院门口就分道扬镳了。” “赌?” 唐扬笑容灿烂, 套近乎地凑近,一只手括在嘴边,“赌你和叶姑娘之后去藏书阁会不会每天都坐一起!我说兄弟, 你别老让人家叶姑娘主动啊。也幸亏你边上没别的姑娘,不然你每天冷冰冰的, 人姑娘心里没底, 不得多想啊。” “无聊。”谢濯臣撂下这么一句, 又急匆匆地走了。 厨房没有、课室没有, 虽然知道藏书室不可能有, 但他还是去了一趟。 果然没有。 问过门房,她也没有出去过。 半个时辰, 谢濯臣几乎走过大半个书院。 “喵……” 小猫呜咽。 他终于在假山的缝隙里,发现湿了半身,坐在地上喂着小猫的沈烛音。 人影遮挡了视线,沈烛音抬起头,单凭他面无表情的脸辨不出他的情绪。 “你在这做什么?”谢濯臣尽量克制着怒气,“你下午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不回去?” “喵……” 沈烛音将瑟缩的小猫抱在怀里,摸着它的脑袋安抚。 书院里的野猫很多,这只小花猫是她偶然遇到的。瞧它小小一只缩在角落里很可怜,可怜得像幼时的自己,她便在这陪它玩了很久。 “你吓到它了。”沈烛音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小猫在她怀里蹭。 谢濯臣眉头紧锁,“你脚怎么了?” 麻了。 沈烛音扶着岩石站稳,低头瞥了一眼灰扑扑的自己,小声道:“不小心摔了一跤,可能……扭到了。” “你是小孩子吗?”谢濯臣压不住了,语气有些凶,“走路会摔跤,下雨不会回家,受伤了不会喊人,幼稚到跟一只猫玩!” “喵……” 沈烛音沉默不语。 “拿着。”谢濯臣将伞柄塞她手里,背过身单膝跪蹲,“上来。” 沈烛音老老实实将小猫放下,小猫“喵”一声后跑了。 她趴上谢濯臣的背,举着伞,一路上都没有出声。 直到进了舍房,她在谢濯臣即将放下她时,在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谢濯臣心一滞。 他是不是又凶她了? 她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又不是故意的,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给她擦头发,谢濯臣站在她身后,忽的叹了口气。 “我自己来吧。”沈烛音以为他不耐烦了。 谢濯臣将她伸过来的手打了回去,“昨天还张牙舞爪的,今天又装上可怜了?” 沈烛音唯唯诺诺,“你不是不喜欢我那个样子吗?” “我没有不喜欢。”谢濯臣脱口而出,后知后觉不妥,又道:“难道你这个样子就讨人喜欢了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沈烛音心里憋闷,“那要我怎样,一定要像叶姑娘那样吗?” “呀!” 谢濯臣给她擦头发时顺手敲了她脑袋,“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他想起唐扬的话来,又轻敲了她一下,“长本事了,拿我跟别人打赌?” “你知道了?”沈烛音兴奋了起来,“唐扬那个傻子,我是你妹妹,他居然敢跟我赌你!他输了他就要把他的美人图送我!” “那你要是输了呢?” 沈烛音一愣,缓缓回头,“他说我像个女的,如果我输了,就要我穿女装围着书院走一圈。” 谢濯臣:“……” 在唐扬心里,恐怕重色轻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沈烛音偷偷摸摸攥上他的衣角,小心扯了扯,“你不会让我输的,对吧。” “少装。” 谢濯臣揉她脑袋的动作逐渐粗暴了起来。 “真不知道你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呀!”沈烛音缩着脖子躲避,奈何头发在他手里,只能任其揉搓,“都说我自己来了!” 谢濯臣轻哼,一点力度没减,“你什么时候自己来过?你自己来今晚还睡不睡了?” 虽然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但沈烛音却听出他怨念颇深。 不过仔细想想,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这样照顾她的。 沈烛音不敢再多言,等他给自己擦干头发,上完药,她便钻进了被窝,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 看着他收拾药箱、处理她换下的脏衣服。 有条不紊,任劳任怨。 他明天应该会留在舍房照顾她吧,沈烛音心想。这样他就不会出现在藏书阁,她也能顺理成章赢了和唐扬的赌。 她抱着如此念想,昏昏欲睡。 一下午她都在外面亳无目的地晃悠,早就累了。 新的一天新的心情,谢濯臣睁眼便习惯性地往自己左手边看,确定她黏在身边,竟然松了口气。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52节 小心将她抱回原位,谢濯臣打算出门,刚推开一条缝,身后就传来“匡当”一声。 他惊恐转身,只见迷糊中撞到床头的沈烛音捂着脑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仰起困顿的脸,口齿不清地问:“你去哪?” 谢濯臣哭笑不得。 “我还能去哪?” 去食堂拿个早饭而已。 沈烛音从床上爬起,起到一半想起自己受了伤,又跌坐在被褥上,“这么早就要去吗?” “嗯?”谢濯臣一顿,她以为他要去干嘛? 沈烛音没听出他的带着疑问的尾音,嘴里嘟囔,“叶姑娘起得真早……” 谢濯臣只听清了“叶姑娘”三个字,纵然他不去多想,也察觉得到她这几日对叶姑娘的过于在意。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要去找叶姑娘?” 沈烛音:“……” 她像团烂泥一样瘫软在被褥上,接着又像毛毛虫一样蠕动,“你要是去见叶姑娘的话,能不能在去之前先到隔壁找一趟楼世子,跟他说我受了一点小伤。” “为什么?”谢濯臣“砰”的一下关上了那条门缝。 沈烛音抱着被角,脑子彻底清醒,“如果你有事要忙的话,跟楼世子说一声,他是个好人,肯定不会看我受伤了还不管我的。” “是吗?”谢濯臣被她气笑了,“好人?有多好?” 沈烛音用被角盖过头,不说话了,装死。 “装哑巴是什么意思?”谢濯臣走近,“是至少比我好的意思吗?” 他一把掀开了她用来遮脸的被子,沈烛音便用双手替代。他又把她的手掰开,她依然倔强地紧闭双眼。 “行。” 谢濯臣狠狠揪了一把她的脸,沈烛音疼得五官皱到一起。 不等她反抗,他已经风风火火出了门。 沈烛音一个鲤鱼打挺蹬起来,“受伤”的脚将被子踹老高。 他什么意思?什么叫行? 她气得在屋里捶捶打打,浑身使不完的劲。因为怕出门被人瞧见露馅,她只能在屋里来回走动。 辟里啪啦的动静像是家里进了贼,一刻半钟后拎着食盒回来的谢濯臣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在里面最闹腾的时候推开了门,正逢沈烛音身披被褥当披风,手持量衣尺当宝剑,教训着立起枕头充当的歹徒。 还是他的枕头。 场面一度很尴尬。 “好得挺快啊。” 他言语中的情绪不明,沈烛音看着他跨过门槛,缓缓走来,忽觉死期将至。 她无助地用被褥将自己裹成蚕蛹,只露出一双眼睛。 “你怎么这么快就……”瞥见食盒,沈烛音恍然大悟,声音更弱了,“你不是去藏书阁啊,那你……我……” 谢濯臣觉得好笑又无奈,冷着脸上前伸出了手。 沈烛音思考了片刻,颤颤巍巍递去量衣尺,随后将头埋进被子里,视死如归地伸出了手。 她忽然想起来,上一世她谨小慎微,但仍然隔三差五被他用量衣尺充当戒尺教训。 但重生以来,她言行无状,偶尔造次,竟然没有被他罚过。 “女侠,你怂什么?” 她不敢抬头看他,谢濯臣忍俊不禁,用戒尺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沈烛音以为他在恐吓,一动不动。 “会撒谎了?”谢濯臣拉扯她的“披风”,想要掀开,但被她死死拽住。 “出来。” 沈烛音连忙在被子里捂住耳朵,她听不见,不是故意不听他的。 唯一在外的手马上就要缩回去,谢濯臣下意识抓住,掌心贴上掌心,他又像被针扎了一样松开。 沈烛音微怔,他刚从外面回来,手凉凉的。 谢濯臣退后半步,回过神来,轻咳了两声。 “不打你,出来吃早饭。” 沈烛音抬头,眨巴眨巴眼睛,“那你可以当作没发生过,不计较也不追问吗?” “可以。” 谢濯臣背过身,“想要我留下来可以直说,不需要撒谎,更不需要牵扯不相干的人。” 沈烛音:“……” 谢濯臣在桌前坐下,一边拆开食盒一边道:“不喜欢叶姑娘也可以直说……” “我没有不喜欢叶姑娘!”沈烛音不假思索地反驳。 谢濯臣看了她一眼。 她霎时心虚得手忙脚乱,结结巴巴,“叶姑娘身世好、有才华、长得好、品性好……” “即便她什么都好,即便她完美得无可挑剔,你同样拥有不喜欢她的权利。” 谢濯臣曲起食指敲了敲桌对面,示意她赶紧坐过来。 沈烛音别别扭扭地挪了过去,“可是,既然她什么都好,我却不喜欢她,那大家只会觉得我嫉妒她。” “你不是吗?” “我……”沈烛音语塞,手指在桌子底下乱扣。 谢濯臣拿着勺子在粥里搅了搅,然后推到她面前。 “肯定不是。”他说。 沈烛音怔怔抬头。 谢濯臣若无其事地问:“如果你可以拥有一样她有你没有的东西,你想要什么?” 沈烛音逐渐眼神飘忽,抿起了嘴。 “不回答,是答案大逆不道,还是异想天开?” 她像拨浪鼓一样摇着头。 “张嘴。” “我……唔。” 谢濯臣眼疾手快,将饺子送她嘴里,敲敲食盒划重点,“别耽误吃饭。” “哦。”她开始搅动碗里的粥。 谢濯臣扫她神情一眼,继续原本的话题,往庸俗的方向瞎猜道:“想要所有人的喜欢?” 沈烛音加大搅动力度,又加快语速,“所有人里包括你吗?” 谢濯臣原本想提醒她“粥是给她喝的,不是给她玩的。” 但她突然的一问,令他到嘴边的话生咽回去。 “这很重要吗?” 片刻的迟疑后,沈烛音缓慢地、重重地砸了两下脑袋。 谢濯臣感觉自己离答案很近了。 “那就没有。” “呲……”瓷器相摩擦的声音刺耳,白粥被沈烛音不小心搅出了碗外,“真的?” “张嘴。” 沈烛音一愣,在他平静的注视下选择了配合。 谢濯臣将第二个饺子送她嘴里,接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我说,在你兄长心里,她没有比你重要,也不会比你重要,你可以乖乖吃饭了吗?” 沈烛音捧起碗,眼睛亮晶晶的。 “真……” “真的。”谢濯臣抢答。 可她还是没有乖乖吃饭,虽然碗捧在嘴边,但纯起挡脸的作用。 “有话就说。” “唔。” 谢濯臣看准时机,她一张嘴就塞进一个饺子。 沈烛音眼神幽怨。 “我是不是很幼稚?” “是。” 沈烛音:“……” 虽然她知道她的行为的确有点幼稚,但他也没必要回答得那么迅速又肯定吧。 “那我因为自己不喜欢,所以不让你喜欢,还假装受伤不让你去见她,你是不是觉得我自私又……愚蠢?” “知道还问?” 沈烛音:“……” 其实他说点假话也无妨。 谢濯臣压抑着自己上扬的嘴角,“从现在开始,你乖一点,不许反驳、不许反抗、不许唱反调,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53节 沈烛音仰头,一口将白粥喝掉半碗。 “要一辈子吗?” 谢濯臣又在她张嘴讲条件时喂了两个饺子,“至少今天。” “真的?” “嗯。” 沈烛音在咽完饺子后,又一口将剩下半碗粥喝完。 “最后一个。”谢濯臣夹起最后一个饺子,“吃完去写字帖。” 沈烛音:“……” 她嚼最后一个饺子时,谢濯臣看出了咬牙切齿。 字帖刚摊开,沈烛音又想起一件事来。 “你早上说,今日要去见叶姑娘,是骗我的?” “不。”谢濯臣轻笑,“也是真的。” 沈烛音:“?” “不许闹。” “……” 第43章 客气 只差一日便要书考了,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藏书阁里人满为患, 一半以上在临时抱佛脚。 这种时候里面的位置都是需要抢占的,但也有例外。 叶娇铃身边的位置便空着,没有人会不识相地去问自己可不可以坐那,毕竟答案是明显的,大家心知肚明。 谢濯臣一来便得到了质问。 叶娇铃神情严肃,略带苛责, “你怎么现在才来?” 她印象里, 他明明是个勤奋好学的人。 为了赌约早早前来的唐扬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果然没有想错。 沈烛音觉得不配有什么用?瞧这架势,谢濯臣日后是个妻管严也说不定。 谢濯臣还反思了一下, 还能为什么,光哄沈烛音把早饭吃了就耽搁了快半个时辰。 不过这和他人没关系,他没必要解释。 “我不记得我们有约定时候。” 叶娇铃不解, “可我以为你会来很早的。”她眉头轻蹙,“离书考只差一日了,你怎么还越来越懈怠。万一你这次没有拿到第一, 岂不是让那些看笑话的人得意?” 如若这次书考谢濯臣证明不了自己,待大家回去过个年再回来, 时间一长, 他这抄袭的名头就很难洗掉了。 “叶姑娘, 我们出去聊聊吧。” 叶娇铃愣了愣, 心里莫名忐忑, 道了声“好”。 两人并没有走远,也没有单独相处, 并排站在藏书阁外的小亭子里,周围还有少许看书的学子。 唐扬捧著书装模作样地靠近。 “谢公子是有话要与我说?” 谢濯臣的视线落在远处一只野猫上,觉得挺像昨晚沈烛音抱的那只。 “近来有关谢某与叶姑娘的流言蜚语颇多,对叶姑娘的声誉而言,恐怕不亚于谢某抄袭之言论的荒谬。” 叶娇铃耳畔微红,“略有耳闻,但清者自清,何必在意。” “道理虽然如此,但姑娘家的名誉到底比我等粗俗男子重要。” 叶娇铃顿了顿,神色僵了几分,“谢公子有话可以直说,是这些流言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确有一些。”谢濯臣坦然道。 莫名其妙就陷入了内忧外患,外面说他抄袭他可以当空气,但家里头那个天天跟他冷战,有点难挨。 叶娇铃转过身来,藏在宽大袖子里手攥成拳,欲言又止。 谢濯臣退后一步,“如若叶姑娘感到冒犯,谢某很抱歉。但谢某还是希望,叶姑娘往后无事,还是不要再来找谢某了。” “我让你感到厌烦了吗?” “非也。”谢濯臣忽而觉得此事棘手,“只是不合适。” 被人如此拒绝,虽然对方已经委婉,但叶娇铃仍旧觉得有些羞耻。 她自小也是在宠爱中长大,主动追求的东西屈指可数,虽知不会万事如意,但难免涌起一腔不服气。 “谢公子可否能如实相告,我到底有何不好?” 谢濯臣扫了一眼周围的人,至少有四五个人在竖起耳朵准备听热闹。 “没……” “我不想听场面话。” 谢濯臣在心里叹了口气,抬脚往无人处去,叶娇铃紧跟其后。 唐扬放下了遮脸的书,迟疑的脚步纠结着要不要跟上。但谢濯臣莫名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与他四目交汇。 被发现了,唐扬立刻背过身,若无其事地往反方向走。 “叶姑娘不必因在下的话而妄自菲薄。”身在无人寂静处,谢濯臣说话更直白了,“谢某并非你以为得那样光鲜亮丽,胸怀大志。” “你何必用这种说辞来搪塞我。”叶娇铃直起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硬气一些,“我不会怎样,只是想听真话而已。我说我读过你的文章,并非虚言,我能从里面看到你的原则和坚守,你的志向和追求,我不认为我看到的是假的。” 谢濯臣轻笑,“或许在下只是懂得,如何写文章能得到更高的评价。” “我不信。” “在下也并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谢濯臣的语气愈发疏离。 叶娇铃眉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那我只问你一句,你笔下的社稷之臣,期盼中海晏河清,都只是你为了得一个高分的谎言吗?” “可以是。” “那你的学而不厌,孜孜不倦又是为了什么?一个心中没有目标的人不可能做到如此程度!” 谢濯臣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又回过神,“天下读书人那么多,他们为了什么,在下便为了什么。” “可你的出身……” “为了有未来,这很难理解吗?” 叶娇铃不能理解。 她自然打听过他的家世,尚书嫡子。谢尚书掌实权,颇得圣上信赖,想要为儿子谋一个好的前程不在话下。 似锦前程,他唾手可得。 “我不明白。” 谢濯臣想,他不可能向任何人诉说他的过往。 即便要被误解,被讨厌。 他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他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带着桃花脱离谢府,有一个未来。 “叶姑娘不必明白,话已至此,再会。” 谢濯臣拱手作揖,转身离开。 他不想要任何人来打搅他的生活,无论是为了桃花,还是为了他。 —— 趁谢濯臣不在,沈烛音去了趟厨房,特制糕点,打算送去给楼诤。 虽然谢濯臣说自己很快会回来,但沈烛音以为那是他随口说来哄她的。她捧着桂花糕往楼诤舍房去的时候,竟瞧见阿兄坐在门槛上,面前放了一个盆,一只小猫在盆里扑水。 谢濯臣同样看见了她,沈烛音不得不转向,同时脑子飞速运转,思考如何解释手里的糕点。 “去哪了?”谢濯臣拎起小猫的脖子,防止它溺水。 沈烛音强装镇定,直接路过他将糕点放下,“去了趟厨房。”又折回来同他一起坐在门槛上,转移话题,“你在干嘛?” 她一眼认出了小猫,“这不是昨天那只?” “嗯。”谢濯臣交到她手里,“给它洗澡。” 沈烛音一怔,随后惊喜,“你要养它吗?” 书院里野猫众多,被学子们收养的也不少。 “随你。”谢濯臣擦干净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沈烛音挠着小猫,心情颇好,“可你不是说幼稚吗?” “你记错了。” 沈烛音:“……” 行。 “洗干净点。”谢濯臣在旁指点“江山”,“你还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沈烛音将它从水里捞出来,小猫扑腾了两下后腿,溅谢濯臣一脸。 她“咯咯”笑得开怀,“小花猫,叫小花怎么样?” 谢濯臣无奈起身,“沈桃花,沈小花,取很搭。” 他去拿干毛巾,看到了桌上的桂花糕。 “不能吃!” 沈烛音一激灵,三步并两步到他身边,用小花替代了他拿起的桂花糕。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54节 小花一边“喵喵”叫,一边甩着头,又被甩一脸的谢濯臣忽然有些后悔。 沈烛音神情古怪,又要藏糕点,又要顾小花,还想着给他擦脸,手忙脚乱。 “咚咚!”敲门声响起。 楼诤绕过门口的木盆和地上的水渍,毫不见外地走了进来。 “可打扰到了二位?” 来不及计较别的,谢濯臣用干毛巾包起小花,塞沈烛音手里,又把她拉到身后,“世子有何贵干?” 楼诤神色和善,将手里的书和卷轴放下,“我刚从夫子院面批回来,裴夫子拖我将这两本书带给谢兄。” “多谢。” “不客气。”楼诤的目光同样被糕点吸引,清香诱人,“这也是阿音亲手做的吧。”他顺手捏起一块咬了一口,“果然,是阿音的手艺。” 谢濯臣心中狐疑,回头看了沈烛音一眼。 沈烛音抱着小花,心虚地咽了口空气。 她跟楼诤之间的来往可都是背着阿兄的。 “世子是不是太不客气了些。” 楼诤细嚼慢咽,一脸享受,落在谢濯臣眼里满是挑衅。 “阿音不会介意的。”楼诤绕过谢濯臣,看向沈烛音,“对吧,阿音。” 两道视线同时逼近,沈烛音浑身一僵。 “喵……”小花的爪子攀上她的肩膀。 “对……”沈烛音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吧。” 楼诤轻笑出声,“阿音的手艺真好,我可以多拿几块吗?” 谢濯臣平静的目光扫过二人,唯有沈烛音感受得到他有多生气。 可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世子若是喜欢,就都拿走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楼诤舍近求远围着两人转了一圈,还不小心撞到了谢濯臣的肩膀,两人短暂地对视,敌意外露。 “谢兄,你看我说的不错吧,我不用跟阿音客气的。” 他对着谢濯臣挑了挑眉,端起盘子,扬长而去。 他一走,屋里的氛围变得诡异又尴尬。 “咳。”沈烛音挠挠猫头,试着解释,“那个做坏了,所以才不让你吃。” 谢濯臣轻哼一声,“看来他这个世子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连东西做坏了都吃不出来。” 沈烛音的笑容十分不自然,“可能……可能不是没吃出来,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他怎么那么爱你呢。”谢濯臣嘴角上扬,“连你做坏了的东西都能当作美味下咽。” 沈烛音:“……” “你也不差,大方得很。”谢濯臣目光灼灼,“所以,我能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的吗?” “没……” “当然,如果我这个外人不方便知道的话,你也可以不说。” 沈烛音:“……” 她跑去将门关上,回身凑到他面前,挠得小花“喵喵”叫,企图用它缓和气氛。 谢濯臣抬手将她和小花一起推开。 沈烛音欲哭无泪,“那份糕点确实出了点差错,我给你做新的不行吗?” 她小心晃了晃他的手臂,“他是世子,多少得给人家点面子不是?” “是。” 谢濯臣甩开她,“当初答应我离他远点,也仅仅是当时给我个面子是不是?” “不是!” “喵喵……” 小花跟着她着急。 沈烛音好说歹说,谢濯臣压根不搭理她,要么就是阴阳怪气。 她想着做个行动主义,跑回厨房花一个小时重新做了一份桂花糕。 但他高冷得很,不仅不接受,还始终坐那一副一心圣贤书,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谢濯臣就是这世上最难哄的人,沈烛音心想。 她还想说,他今日都去见叶姑娘了,她跟楼诤说几句话算什么。 但这话说出来的后果也很明显,她选择了闭嘴。 挨到傍晚,沈烛音忽然想起,还有一招。 虽然好像病急乱投医。 她想了想,先把小花放桌上,它很配合地在桌上滚了一圈,滚到谢濯臣怀里“喵喵”地叫。 沈烛音观察着他的反应,只见他把小花放在腿上。虽然没有看它,视线一直在面前的书上,但手却一下一下摸过它的背,耐心安抚。 还说她跟猫玩幼稚呢,明明是自己也喜欢,沈烛音在心里嘀咕。 “咳咳。”沈烛音清清嗓子,从他对面挪到他身边。 谢濯臣面无表情瞥了她一眼,“回你自己的位置。” 沈烛音:“……” 算了,她居然想撒娇,她是疯了吗? 她要是矫揉造作后换了这么一句冷言冷语,她不得羞愤到找个地洞钻进去。 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她默默退了回来。 谢濯臣完全不知她的心情是如此跌宕起伏,脑海里反覆浮现起楼诤的挑衅。 明明从前没有过交际,可他出现后的每一个行为都好像带着目的。 “小花!” 沈烛音忽然喊了一声,拉回他的思绪。 沈烛音拍拍手,招呼小花回来,“快过来,不要靠近小气鬼!” 小花真的往桌上爬,面朝沈烛音。 但它刚在桌上冒头就被谢濯臣摁了回去,还被叮嘱。 “不要搭理撒谎精。” 沈烛音:“?” 第44章 知错 夜半时分, 已然熟睡的沈烛音被不安分的小花踹了一脚又一脚。 她以为这种挠痒痒的感觉是自己在做梦,直到它猖狂到踩上她的脸。 她迷糊着伸手去捉它,眼睛都懒得睁, 摸了一手毛绒绒,毛绒绒跑了,往下追,又摸了一手冰冰凉。 半睁开眼,藉着窗外渗入的月光,她慢慢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地。 蓦然睁大眼睛, 沈烛音倒吸一口凉气。 惊慌之中不忘把小花逮住, 防止它又踩到阿兄脸上。 知道谢濯臣觉浅,沈烛音一动不敢动。 她是什么时候抱上他胳膊的?凉的是他放在被外的手。 沈烛音呆滞良久,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 一点一点说服自己放松下来。 小花从她手上挣脱,似乎是感受到了外面的凉意,钻进她的被窝里。 她想了想, 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虎口。 没反应。 半夜忽然有了精神,沈烛音心跳很快, 带着紧张和不安。但又按耐不住好奇心,身体蠢蠢欲动。 她掀开自己的被褥, 一只手撑起, 去瞧他睡着的模样。 万物寂静。 沈烛音一直都知阿兄长得好看, 睫毛长长, 隐秘而神往。 回想过去, 她好像从未如此注视过他,因为敬畏之心。 “喵。”小花呜咽。 沈烛音一激灵。 “砰!” 撑着的手一滑, 沈烛音身体下坠,脑袋垂直砸下,谢濯臣头盖骨遭遇重击。 完了。 沈烛音捂着额头,心中唯有这一个念头。 爬起来赶紧跑。 “你在干什么?”谢濯臣捂上额头,语含恼怒。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55节 沈烛音无处可躲,在床榻边面露尴尬,好在夜晚漆黑,她又背对月光。 “都怪它!”沈烛音灵光一现,捞起小花,“它乱跑,我怕它吵醒你,所以……” “所以你先行一步?” “我不是故意的。”沈烛音懈气地往被褥上一瘫。 谢濯臣见她耍无赖,又无奈又好笑,“你还委屈上了?” “就是它乱跑!”沈烛音将小花塞他怀里,躺回原本的位置,用被子罩过头,“你要计较,你跟它计较吧,我睡了。” 小花往暖和处钻,谢濯臣匆忙把它摁住,叹了口气。 他能感受到她靠近时的呼吸,幸好漆黑掩盖了颜色。 —— 书考只剩最后一天,沈烛音这天收到了两样东西,唐扬的美人图和言子绪的信。 她在去取信的路上碰上的唐扬,后者绕着她走了一圈,很是不解。 “你猜我那天看到了什么?我亲耳听见谢兄拒绝了叶姑娘。他连叶姑娘那样的都不喜欢,他是要娶天上的仙女吗?” 沈烛音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后白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把心思放在别人的爱恨情仇上。” 唐扬背过手,神情严肃似在反思,但片刻后冲她挑了挑眉,“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哦!” 沈烛音一顿,在他的诱惑下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 “快说来听听!” …… 舍房的门没关,谢濯臣一个不留神,小花就跑了出去。 他一边感叹这小家伙和小时候的沈烛音一模一样,一边陪着它在走廊里玩。 “谢兄好兴致。”楼诤站在隔壁房门前,饶有兴致地和他攀谈,“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情逗猫。” 谢濯臣迅速地瞥了他一眼,随后蹲下身抚摸,视线依旧专注在小花身上。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世子此话何意?” 楼诤笑着走近,与他隔着一条廊道,“谢兄当真不怕,若是这次书考没拿第一,便洗刷不了这抄袭之名了吗?” “我不用拿第一。”谢濯臣轻笑,“只需胜过世子即可。” 他总是这样,楼诤实在厌烦他这般模样,好像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高傲模样。 “看来谢兄当真是很有信心。” 楼诤心里冷笑,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想看这人落败的惨样。 谢濯臣抱起小花站起来,站在廊道里比楼诤所处位置高出一截,与其对话自然而然的居高临下。 “世子若是这么在意这个第一,谢某让给你就是。”他的目光垂落,“作为答谢,世子能否偶尔做个坦荡的人,回答谢某几个困惑?” 楼诤退后几步,“让?” 他走向高处,想要自己更有气势,至少不落他的下风,“谢濯臣,你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一些。” “不需要吗?”谢濯臣轻笑,“可世子想要打压在下,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赢,却选择了在背后使腌臜手段。” 楼诤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谢兄此话何意?难不成你认为,这事是我主导的吗?可文章有先后,谢兄在后我在前。我没有怀疑谢兄便以仁至义尽,谢兄竟然还想倒打一耙吗?” “世子在前我在后,这便是谢某最困惑之处,世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谢濯臣现下依旧迷茫,他不信有这么巧的事。想法的重合并非不能接受,可遣词造句上都那么相似,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过在下可以确定的是,要论谁最清楚谢某冤枉,非世子莫属。” 楼诤轻哼一声,“世人皆道谢兄聪慧,怎么谢兄还有糊涂的时候呢?如果谢兄执意认为是我在背后捣鬼,那我无从争辩。” “可指认谢兄抄袭的证据到底出自你本人之手,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京城压根没有盛赞我的文章,只是凭空捏造,又或者,你宁可相信这世上有鬼?” 谢濯臣眉眼淡漠,“世上有没有鬼难说,但有些人必定心里有鬼。” 楼诤放声大笑,“奉劝谢兄还是多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别因为猫儿狗儿的耽误课业,毕竟明日就要书考了,你若拿不到第一,有些名号就得背一辈子,我都替你难堪。” “若是夫子不再对你另眼相看、寄予厚望,若是同学们都对你嗤之以鼻……”楼诤想想便觉得畅快,“这样大的落差,谢兄可接受得了?” 谢濯臣挠着小花,继续不咸不淡道:“世子不必以己度人,你在乎的东西不代表别人也在乎,你害怕的东西,不代表别人也畏惧。” 嘴硬,楼诤心中笃定,他就不信今日不能在口头上赢他一局。 “旁人的态度谢兄不在乎,那阿音呢?” 谢濯臣手上动作一顿,蓦然抬眼,与突然兴奋的楼诤四目相对。 “想来阿音还从未见过兄长落败的模样,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兄长忽然有一天跌落神坛,居然连自己的清白都证明不了。” 楼诤语调悠扬,“她该有多失望啊。” “一旦此事成真,她便不会再崇拜你,她的目光将会追随比你更优秀的男人。” “如此,你也不在乎吗?” 谢濯臣沉默不语,心中却明晰了一件事情。对面那人比自己想像得还要了解他和沈烛音,而且此人的意图中,绝对有一条针对他们的关系。 再明确一点,此人用看猎物的眼神去看沈烛音不是他的错觉,是真的存了想要把她从他身边夺走并占为己有的心思。 良久的眼神对峙让气氛变得剑拔弩张。楼诤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站在谢濯臣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会被他抡上一拳或者捅上一刀。 因为谢濯臣就是个疯子,一个不计后果,最擅长出其不意的疯子。 “阿兄!阿兄!” 紧张的气氛被朝气蓬勃的声音打破,两人在这一瞬间默契地改换神情。 只见廊道尽头,沈烛音手里拿着满满当当的东西,脸上挂着灿烂无比的笑容,风风火火朝谢濯臣奔来。 “慢点跑!”谢濯臣看得不安。 沈烛音没让他失望,即将到他面前时匆匆刹住脚步,脚底一滑。 幸谢濯臣腾出手来扶了她一把,避免了她和地面亲密接触。 “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许是跑得太急了,沈烛音头发凌乱,衣衫带露。但她眼睛亮晶晶的,格外引人侧目。 她立正站好,隆重地鞠了一躬,“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谢濯臣:“?” 出趟门给人夺舍了? “我为昨天的不礼貌,晚上的鲁莽和刚才的冒失向您道歉” 她眨巴眨巴眼睛,“想必我宽宏大量的兄长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吧!” 沈烛音满脸诚恳,刚刚唐扬绘声绘色讲述了谢濯臣是如何主动斩断和叶姑娘的一切可能,虽然她知道这肯定是添油加醋的版本,但还是因此心情大好。 谢濯臣目露质疑。 得不到回应的沈烛音开始了小动作,用手里美人图卷轴的尾部戳了戳他的胳膊。 “哪那么容易。”谢濯臣自然地挪动脚步,用身体遮挡,避免楼诤进入她的视线,“看你表现好了。” 沈烛音一个劲点头,“我会好好表现的,哥哥让我往西我绝不往东,哥哥让我吃面我绝不喝汤……” “鬼话连篇。”谢濯臣冷漠地打断了她的“投诚”,“还在外面玩,你今日字帖写了吗?” 沈烛音:“……” 没意思,真没意思,谢濯臣就是这世上最没意思的人。 她目光躲闪,开始东张西望,刚一转头,就被谢濯臣揪住了左脸。 “呀!疼!” 谢濯臣强迫她的目光转向,“现在,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 沈烛音不服气,学着他平常的语气,“你幼不幼稚还跟猫玩,明天就考试了你还不抓紧时间看书,你还拿不拿第一了?” 谢濯臣忍俊不禁,捏她的脸上瘾,“你还管起我来了?” “走走走。”沈烛音扯着他的衣角往舍房走,誓要带他一起回去,“该看书了!” 谢濯臣把她的手打掉,又主动跟在她身边,自然地搭话,“你拿的什么?” 沈烛音神情得意,“唐扬输给我的美人图!里面画了七仙女!” “……” 两人结伴穿过廊道,一个手持卷轴和信封脚步轻快,一个怀中抱猫脚步沉稳。 一个没看到他所以眼里无他,一个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楼诤面上平静,可背后的手已经让指甲嵌入掌心。 他心中愤怒又怨怼,同时生疑。 阿音怎么敢和谢濯臣如此自然地亲昵?她刚刚说的话放在前世,绝不可能是对着谢濯臣说的。 虽然他们幼时相伴,养成了一些亲密的习惯,比如谢濯臣会给她梳头,可她从来不敢主动亲近的。 难道她也重生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楼诤否决,即便重生,他也不信阿音那样怯懦的人,敢在谢濯臣面前造次。 或许只是天意吧,楼诤想。有些改变无法解释,就像他带着记忆重生一样无法解释。 他是天选之人并不奇怪,可沈烛音那样无能的人,凭什么和他一样呢? 第45章 考试 夜, 沈烛音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拆开言子绪的信。 他的来信上说,他听从了谢濯臣的建议, 与和阿爹生意伙伴们的儿子在娱乐场上混熟了,的确打开了关系网。 他的突然崛起令阿爹另眼相看,决定分别给他和言子涟一个机会。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56节 言家商铺遍布王朝,他二人可以各自选择一个城市接手家中生意,以两年为期论高下。 他选择了鹿山城。 信中极尽谄媚之语,希望谢濯臣可以帮他。 沈烛音揉着眼睛将信转交谢濯臣, 她在恍惚之间看到他翻了个白眼, 但一闪而过,他的神色平静,她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你会愿意替他出谋划策吗?” “不愿意。”谢濯臣答得果断又干脆。 沈烛音讶异, “可你之前还说,帮他对我们只有好处。” 谢濯臣没说话,将看过的信随手一丢, 吹灭烛火,打算歇息。 他很难解释,他乐意提点不在眼前的言子绪, 但并不待见要在身边碍眼的言子绪。 “麻烦。”谢濯臣随口糊弄道,“别想他了, 明日考试要早起, 你快点睡觉。” 沈烛音乖巧应了一声“好。” 翌日书考, 沈烛音看到考卷上不出所料的“借花喻人”四个字, 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该写什么, 而是谢濯臣会写什么。 其次便是楼诤会写什么。 大家的选择不外乎“梅兰竹菊”之类的答案,即便事实上并不喜欢。 因为想要一份分高的考卷, 便要有深的立意和大的格局。若只歌颂牡丹富贵芍药美丽,即便这篇文章再引章据典,头头是道,它的分数上限也不高。 就像沈烛音第一个想到的是桃花,但她不会以此下笔。 托了京城那群贵妇们的福,即便脑海里桃花漫天飞舞,她也只能想到“轻”、“贱”二字去形容。 沈烛音不由得摇了摇头。 她转念一想,若是问花,阿兄第一个想到的应该也会是桃花吧。 但他肯定也不会写,因为当初给她取这个小名,只是因为他喜欢桃花酥饼。 毫无内涵。 但想到他偶尔执拗得一定要吃桃花酥饼的模样,沈烛音又不自觉地笑了。 另一边谢濯臣迟迟没有下笔,看着这个题目陷入深思。 他想起抄袭事发那日沈烛音主动提起考题的试探,又想起昨日楼诤仿佛提前看到他落败时的得意。 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他不知道的,他笃定地想。 考试结束后大家欢天喜地,犹如解脱了般获得新生。即便知道得等成绩出来后才能离开书院,也盖不住大家匆匆回舍房打包行李的热情。 但也有留在书院过年的,比如沈烛音和谢濯臣,比如辛娘子和辛才等等。 沈烛音在考后没了人影,谢濯臣也不管她,只要她不出书院乱跑,随她怎么玩去哪玩。 此刻她正在厨房一边研究桃花酥饼,一边和辛娘子聊天。 辛娘子见她动手毫无章法,忍不住问道:“这酥饼是什么独特秘方不成,你这调配的用料和顺序我从没见过。” 沈烛音摇摇头,“寻常做法做不出我想要的味道,我今日在考场上突然来了灵感,所以赶来试试。” 辛娘子见她将毫不相干的东西搅在一起,眉头皱得越来越深,“这得是什么味道?” “我也不知道。”沈烛音叹了口气,“我兄长喜欢的那个桃花酥饼是他娘亲做的,这些年我尝试过很多很多次,但都做不出他记忆里的味道。” 辛娘子欲言又止,眼看着她又倒入大罐蜂蜜。 一个时辰后,沈烛音捧着三块成果欢欢喜喜地回去。 却在半路遇上了楼诤。 她在心里哀呼邪门。拿着加了料的桂花糕去找楼诤时,被阿兄逮个正着。捧着桃花酥饼去找阿兄,偏又正面撞上楼诤。 而且楼诤貌似是特意在等她。 “阿音。”他坐在荷花池旁的石椅上,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沈烛音扬起笑容,“迫不及待”地朝他走了去。 “世子怎么在这里?” 楼诤扫过她手里的盘子,看见那桃花样的酥饼就恼火。 又是这个破酥饼,没完没了。 他当年心有芥蒂,即便成亲了也没有和她圆房,刻意冷落了她一些时日。 谁知她不仅没主动来讨好他,还整日窝在厨房里打发时间,就知道研究那个破酥饼! 前世今生,沈烛音都不知道他心中如此怨怼。 见他不说话,她便又主动道:“世子是不是也要准备回家了?” 楼诤冷静下来,眉目温柔,伸手拨开了她额前碎发。 沈烛音身子一僵,随后无措地眨了两下眼睛。 “阿音。”他的声音些许怅然,“你可知,京城那个是王府,不是我的家。” 沈烛音有些恍惚,这句话他曾经也说过,同样的语气。 若是上一世的他,这个时节并不会回京城。 如今的平西王妃并非他的亲生母亲,是平西王的继室。他的母亲生他时难产,最终太医只保下了孩子。 他半岁时,平西王迎新王妃进门,一年后生下孩子,也就是楼邵。 据沈烛音所知,楼诤的继室母亲待他并没有不好,但总归不是亲生,和楼邵相比,少了几分温情。 又因为前世楼邵样样出色,深得父亲宠爱,所以楼诤常常感觉自己在王府是局外人。 他的世子身份源于他是嫡长子,又加上舅家位高权重,才得以保全。 可是这一世楼邵不再能处处压他一头,他理应得到平西王的眷顾,不该再有此感受。 “世子何出此言?” 楼诤的笑容夹带几分苦涩,“王妃不是我的母亲,父亲更疼爱我的弟弟,弟弟不喜欢我这个哥哥。所以,我是多余的。” “怎么会呢。”沈烛音佯装懵懂,“世子这么好,怎会有人不喜欢。” 楼诤忽然红了眼眶,“傻阿音,真正觉得我好的,也就只有你了。” 他的笑容勉强,“你就不怕我是装的吗?” 这句话前世没有,沈烛音一时竟分不清,他这番话里有几分真情流露。 从前听他说这些时,除了因他对自己敞开心扉的惊喜,余下的全是对他的心疼。 如今却觉得曾经的自己荒谬,不去心疼受人欺负、吃不饱穿不暖的自己和阿兄,反而去心疼一个锦衣玉食的世子,真是脑子进水。 她心里冷笑,面上却诚挚,“烛音何德何能,配世子逢场作戏。” “当然配了。”楼诤微微弯腰,向她靠近,“毕竟阿音这么乖巧懂事,这么温柔可爱。” 他的脸在她眼前放大,沈烛音呆呆地睁大了眼睛。 “所以,小阿音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逛庙会呢?” “庙会?”沈烛音愣了愣。 楼诤缓慢地点了点头,“过年的时候,鹿山城会举办庙会,我想去瞧一瞧,可一个人又冷清。若是找人陪我,我只想要阿音。” 鹿山城的庙会年年都有,可是沈烛音从来没有见识过。因为阿兄不喜欢热闹,她自然没那个胆子提出想要出去。 从前在书院过年就和平常日子一样,除了阿兄会送她礼物。 “可是……”沈烛音神色为难,“世子也知道,兄长是不会允许的。” 这个回答在楼诤的意料之中,他耐心问道:“阿音已经是大姑娘了,还一定要听兄长的话吗?” 沈烛音顿了顿,“无论我有没有长大,兄长始终是兄长。” “他对你很重要?”楼诤没等她回答,又接着道:“有多重要?” 沈烛音沉默半晌,迎着他略带审视的目光,很认真地说道:“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 楼诤背在身后的手攥成了拳。 原来如此。 他在片刻的豁然开朗后陷入无尽的埋怨。 他从前问过她,他对她有多重要。 那时沈烛音说,他就和他的生命一样重要。 可她明明说喜欢他,凭什么他不是第一位的? 他脸上的失望和哀怨一闪而过,言辞变得敷衍,“看来我得先问过谢兄才是。” …… 谢濯臣正蹲在舍房门口喂着小花,忽然眼前一片阴影,他抬头方知来了客人。 “叶姑娘。”他将食物丢下,擦了擦手起身。 叶娇铃的视线扫过屋内,最后落在叼着食物绕着他跑的小花猫上。 她还以为他说有猫要喂是借口,居然是真的。 “是裴夫子让我来的。”她面无表情,很是严肃。 见他神色从容,迟迟不问下文,她忍不住道:“你知道为什么,对吧。” “大概。”谢濯臣侧过身,将舍房的门关上。 叶娇铃默默捏紧了拳头,“你不是说,你最明白,如何让一篇文章得到更高的评价吗?” “是夫子要让我过去吗?”谢濯臣确认地问。 叶娇铃气笑了,“你根本就不在乎名声对吗?也不在乎那些为你说话的人?” “如果你一定要答案的话……”谢濯臣神情冷漠,“那便是。” “打那些为你说话之人的脸,这便是你的目的吗?”叶娇铃因质问而提高了音量,“野蔷薇?美丽娇艳、含苞待放,你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你心里在想谁啊!”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57节 谢濯臣想过夫子看过他的答卷后,会把他叫到跟前痛骂一顿,他能接受。 但没料到现在这场面。 她心有埋怨他能理解,可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叶姑娘,夫子该等久了。” 见她没有反驳,谢濯臣便确定了是夫子要见他。 他行了一礼,“我先去了。” 擦肩而过,叶娇铃仰起头,问了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是个姑娘对吗?” 她知道不合适,不该问,可还是没忍住。 谢濯臣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 他坦然道:“是。” 第46章 训斥 冬考的结果傍晚张榜在课室外墙。 夕阳西下, 大家围在榜前表情各异。 沈烛音身材不够高大,垫脚张望许久也没看见内容。得亏唐扬姗姗来迟,她跟在他后头挤到了前面。 第一名:楼诤 第二名:章衡 第三名:谢濯臣 …… 沈烛音睁大了眼睛, 以为自己眼花了。 唐扬在旁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来的时候碰上钱朗从夫子院回来,听他说,你哥被裴夫子叫跟前训去了。” “啊?”沈烛音满目愕然,有点反应不过来,“那……”她初时神色微怔, 忽而嘴角上扬, “现在去夫子院还看得到吗?” 唐扬一顿,接着笑容比她还灿烂,“走走走!” 听命跟在沈烛音身边的丁德:“……” 他们在高兴什么啊? 世子还要他观察沈姑娘看到结果后的反应, 这是什么反应? 沈烛音和唐扬一路狂奔,在夫子院门口匆匆止步,一左一右扒着拱门石柱探头探脑。 裴夫子的房门紧闭, 隐约能听到声音,但听不真切。 两人蹑手蹑脚靠近,和竖着耳朵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的秦夫子正好撞上。 场面有些尴尬, 谁也没出声,默契地向裴夫子门前靠拢。 “起初好事者挑衅, 我看你还算镇定, 以为你有十全把握, 你倒好, 给了我们好大一个惊喜啊!” 裴夫子的声音明显带着怒火。 “年少而慕少艾, 这我能理解,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知轻重了?这是考试, 而且是关乎你名誉的一场重要考试!” 沈烛音和唐扬听得一头雾水。 “怎么还扯上慕少艾了?”唐扬压低声音,不知死活地看向秦夫子。 秦夫子兴致极高,但欲言又止,觉得和他们俩说这个有失身份。 他好歹是个正经夫子。 沈烛音摸摸袖子,将没及时给谢濯臣品尝的桃花酥饼塞他手里。 赤裸裸的贿赂。 里面传出谢濯臣的声音,“我没有那个意思,而且我也不在乎。” 秦夫子摇摇头,将酥饼揣进兜里,朝他们勾勾手,两只耳朵凑了过来。 他小声道:“他此次考场文章辞藻华丽,看得出作者满腹经纶,但立意不深,以野蔷薇展开,通篇就只写了她的美丽如何令人着迷。” “啊?”唐扬长大了嘴,又惊又喜又紧张,“谢兄这是写谁呢?叶姑娘?” 秦夫子摆摆手,“不像。” 叶娇铃的气质并不符合野蔷薇。 唐扬好奇心爆棚,激动地摇晃沈烛音的袖子,“谁啊谁啊!” “我不知道啊!”沈烛音目瞪口呆,这事怎么听起来那么玄幻。 阿兄身边的姑娘,除了她,也就只有叶姑娘了。 唐扬不满,“你怎么回事,天天和他在一起,这点事都不知道!” 沈烛音满脸懵。 裴夫子的声音再度穿透房门,“你还是个情种呢,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任性呢,你怎么不直接在科举场上这么写,人姑娘不得感动得非你不嫁啊!” 谢濯臣:“……” 算了,说多错多。 唐扬捂着嘴笑,还是没压得住笑声。 秦夫子心道不好,先走一步。 沈烛音后知后觉,刚转身门就开了,被逮个正着。 “你们两个在干嘛?”裴夫子揪着沈烛音的后衣领,直接将她拽了回来。 唐扬倒是跑开几步,但心一慌,左脚绊右脚,摔了个大马趴。 沈烛音没忍住笑出声。 “还笑!”裴夫子见着他二人更加火大,“一个三十一,一个三十八,还有脸在外面玩?” 沈烛音:“……” 背后一凉。 唐扬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很讲义气地将沈烛音拉回,摁着她的脑袋鞠了一躬,“夫子说得是,我们这就回去反思!” 然后像兔子一样溜了。 裴夫子指着他们的背影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叹了口气。 谢濯臣在后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你也回去算了。”裴夫子甩了甩手,觉得有些累了。 谢濯臣弯腰行了一礼,恭敬退出。刚跨过门槛,又听到一声“等等”。 他应声回头,只见裴夫子背对着他挑挑拣拣。 “听说你们不回家过年?” 谢濯臣心一沉,“是。” 他还没想好完美的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回家过年。 但是裴夫子没问。 “这是我给你挑的几本书,年关得闲就认真读一读。”他两只手满满当当,“这是你师娘做的鲜花饼,你也带回去尝一尝。” 谢濯臣在原地发愣,裴夫子将东西塞他手里。 他忽而鼻头一酸,“谢谢夫子。” 裴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过年吃点好的,瞧你瘦得,在外别亏待自己。” “嗯。”谢濯臣有所猜测,将放着鲜花饼的食盒打开一条缝,看到了里面多余的东西。 裴夫子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语带嫌弃,“这个时候怎么就聪明了。” 谢濯臣笑笑,将荷包取出还给他,“我不缺钱,夫子可以放心。” 顿了顿,他又道:“考试的事情,以后不会了。” 裴夫子没再多言,拍拍他的肩膀,目送他离开。 谢濯臣心情一般,尤其是回到舍房后,看到楼诤在门口和沈烛音交谈。 沈烛音见他回来,便上前迎接,顺便分担他手里的东西。 但他的视线却没落在她身上。 楼诤面带微笑,信步朝他走近,“谢兄。” 他神色得意,谢濯臣看出了挑衅。 楼诤言辞关切,“外面的闲言碎语再多,谢兄一定不要放在心上。不管你有没有拿第一,我都相信你不是会抄袭的人。不过谢兄没拿第一倒是让我意外,可是状态不好,所以失误了?” 他瞥过谢濯臣带回来的书,“一次失误算不得什么,不过像谢兄那么要强的人,定是要趁着别人过年放松的时候发奋图强的。既然如此……” 楼诤语气平和,“阿音定要没人陪,不如我替谢兄照顾她。听说鹿山城的庙会很热闹,让我陪阿音去逛一逛如何?只要谢兄松口,我定会好好看顾她,毕竟她自己也想去玩呢,是吧阿音。” 两道目光同时聚焦,沈烛音觉着这场面似曾相识。 “我……”沈烛音神色怯怯,想出一句两全的回答,“我听兄长的。” 谢濯臣面无表情,“天色不早了,世子请回吧。我们的事情,任何事情,都不劳世子操心。” 楼诤心里冷笑,“我只是想替谢兄分忧,更想实现阿音的小心愿。” 谢濯臣当作没听见,进了舍房将门一关,把外人隔绝在外。 沈烛音摸着黑去点蜡烛,还没点亮就听到他负气的话。 “你今日去夫子院做什么?专门去看我被训斥吗?”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58节 沈烛音放慢动作,给自己拖延想狡辩说辞的时间。 没想出来。 “对我很失望?” 火苗闪烁,照亮谢濯臣微垂的侧脸。 他的目光穿过漆黑与光明,落在沈烛音的脸上。 谢濯臣做好了接受她任何答案的心理准备,眼看着她从震惊到茫然,又胆怯扭捏。 “怎么会,只是……”她挠挠头,“既然你考得不怎么样……” 沈烛音底气不足,试图用音量弥补,“你就不可以说我只考了三十一了哦。” 谢濯臣:“……” “砰!” 她不提还好,一说他更来气。 他顺手将桌底的量衣尺拿起,往桌上一拍,吓得沈烛音瑟瑟发抖。 “我都已经把题目猜出来了,你是怎么做到还只考三十一的!” 沈烛音神游天外,要是他知道她这是考第二回 还是只考三十一,他会不会气冒烟? “那……那怎么能怪我呢。”沈烛音不服气,“那夫子以貌取文,他要是不因为字丑扣我的分,我至少能到二十一呢。” “二十一就值得你骄傲了吗?” 沈烛音:“……” 她还是闭嘴好了。 谢濯臣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想跟外男一起去逛庙会?你是忘了自己是个姑娘了吗?” “我没有!”沈烛音委屈巴巴,“我没忘,我这不是想要你替我拒绝他吗?这样他不高兴也不会找我麻烦。” 谢濯臣:“……” 被她气笑了。 “真聪明。”谢濯臣轻哼一声,“你不想去庙会?” 沈烛音抬头看向他,谨慎但诚实,“想。” “但我不想和别人去,我想要你陪我去。” 谢濯臣一愣,默默将量衣尺放回原位。 “为什么?” “因为唐扬他们也说鹿山的庙会很热闹,很有趣,所以我想去。” 谢濯臣平静了许多,“我是问为什么想要我陪你。” 沈烛音缓慢地直起腰,但声音却低低的,“为什么需要为什么,我想要哥哥陪我,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不是。”谢濯臣直截了当。 沈烛音霎时懈气,往桌上一趴,嘟嘟囔囔,“你不乐意就算了,我不去也可以。” 谢濯臣沉默了片刻。 其实他想说的是,天经地义的陪伴不是兄长,而是…… 可他不能说。 “你也太容易放弃了些。” 沈烛音满头困惑。 要他去他拒绝,不要了又说这种话。 俗话说什么女人心思难猜,她看男人的心思也不逞多让。 谢濯臣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轻咳了两声。 “万一你求我我就答应了呢。” 沈烛音:“……” 有病吧谢濯臣。 她深吸一口气,挪动向他靠近,决定恶心他一下。 于是她抱上他的胳膊使劲摇晃,用自己最“甜美”的声音黏黏糊糊道:“求求你啦,哥哥,你就陪我去嘛,求求你嘛……” “咳。”谢濯臣别过脸,抽回手臂。 沈烛音偷笑。 “也不是不行。” “啊?” 沈烛音错愕,这样还行了? “但是……”谢濯臣一本正经,“人多,不许乱跑。” “一言为定!” 管他呢,沈烛音心想,能去就是好! 第47章 面具 年关是各大商户赚钱的好时机, 藉着喜庆的气氛,筹备各种各样的活动。 迎芳阁也不例外,希玉特地来拜托沈烛音, 帮她在花车游街的舞宴中大放异彩。 沈烛音知道,如果她说自己要出门挣钱,谢濯臣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她说要去帮一个朋友,对方是个姑娘,他便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迎芳阁这类乐坊鱼龙混杂,他放心不下, 便陪她一起。 迎芳阁的花车游街虽与鹿山庙会不相干, 但时间地点都有重合,可谓是在热闹上添了喜庆。 沈烛音清早出门时,小花咬着她的裤脚不让她走, 谢濯臣便抱着它一起出门了。 因为是团圆时节,便把沈照也叫上了。 上午,在希玉房里, 沈烛音和她讨论着晚上的妆容和装扮,沈照在旁睁大了眼睛,看她们在脸上涂涂抹抹, 觉得颇为神奇。 谢濯臣安静地坐在桌边,看着一卷史书, 空闲的一只手缓慢地抚摸着趴在他腿上的小花。 “姐姐漂亮吗?”化了珍珠妆的希玉照了照镜子, 顺便问了问傻愣愣的沈照。 沈照“唰”的一下红了脸, 结结巴巴, “漂……漂亮。” 希玉很满意他的反应, 沈烛音白她一眼,“你问他?他一小孩懂什么。” “小孩好啊。”希玉满脸认真, “小孩不会撒谎。” 沈烛音嗤笑一声,自顾自摇了摇头。 希玉眼波流转,调笑道:“而且,我不问他问谁,这里除了你我,就只剩他,不然我还去问你的情郎?” 沈烛音痴呆片刻,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心无旁骛的谢濯臣。 “什么情郎!”她气急,压低声音,“那是我兄长!” 她顿了片刻,意识到不对,“而且我们都是男的!” 希玉抛去一个鄙夷的眼神,“得了吧,你这小模样骗骗书院里的书呆子还行,也不看看姐姐我是混什么地方的,都见那么多回了,我能瞧不出你是个姑娘?” 她猝不及防往她胸前一摸,把沈烛音吓一跳。 沈烛音神色怪异,“你这是什么路数,你们这是正经乐坊吗?” “正不正经嘛……”希玉叹了口气,“一半一半吧。” 她凑近了些,“所以看好你的小情郎,姐姐我是正经乐女,隔壁的我可不保证。” “那是我兄长!”沈烛音不满道,“咱们第一次见面你不就知道吗?” 希玉表情无辜,“咱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状态。” “什么状态?”沈烛音不解。 沈照跟从他们的话题望向谢濯臣,“公子好像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沈烛音满头雾水,“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迷。” 沈照挠挠头,感觉公子身边镀了一层暖光,少了许多距离感。 “他喜欢猫吗?”他如此猜测,“抱着小猫他都变温柔了。” 沈烛音一愣,“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傻子,他才没变呢。” 她亦看向静坐的谢濯臣,心中有些感慨,“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 她忽而沉默,心情复杂。 “只是什么?”沈照疑惑,她怎么说话说一半。 沈烛音莞尔一笑,“总之,如果你觉得他变了,那么恭喜你,你开始认识真正的他了。” “啧啧。”希玉抱臂,满脸戏谑,“瞧你那眼神,哪里是看兄长,分明是看情郎!” “我眼神怎么了!”沈烛音睁大眼瞪她,意图威胁。 但希玉一点儿也不怕她,还屈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煞有其事道:“姐姐我这双火眼金睛看多了人情世故,喜欢一个人是根本藏不住的,即便你能控制自己的躯体不行动或嘴巴不说实话,那爱慕也能从眼睛里流出来!” “他是我的亲人。”沈烛音咬重字眼,“我敬他、爱他不是很正常吗?” 希玉用力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照照镜子吧,你看别的亲人和看他绝对不一样!” 沈烛音微愣,半晌才道:“我只有他一个亲人。” “啊?”希玉顿时惶恐,拍了自己嘴巴一下,当是给了自己一巴掌,“对不起……”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59节 沈烛音被她的反应逗笑,“没事儿。” 她都习惯了。 但希玉不敢再说话了。 折腾到下午,希玉化着珍珠妆,身着茶白长裙,勾嵌沙青兰花纹,美得不可方物。 沈照的脸就没褪过红。 沈烛音悄悄凑近,小心推了推谢濯臣的胳膊,等他看过来又向后努努嘴,示意他往后看。 “好看吗?” “嗯。”被打断的谢濯臣顺便揉了揉太阳穴。 沈烛音不满,“我辛苦给她打扮的,你就这么惜字如金吗?” 谢濯臣见她终于空闲,便将小花交到她手里,还很配合地补充道:“很漂亮,和仙女一样。” 沈烛音:“……” 她怎么还是觉得不高兴呢。 “再等等。”谢濯臣忽然说了句看似不相干的话,也没有看她,“再等两年,你也可以这样漂亮。” 沈烛音怔怔抬头。 的确如此,两年后他科举入仕,她才有底气以女子身份处世。不用担心被赶被卖,也不用害怕被人欺压。 “砰!” 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满身富贵的言子绪张开怀抱,笑容洋溢,无比开朗,“惊喜吗?我的朋友,我回来啦!” 沈烛音:“……” 有病。 动静过大,屋里的人不同程度的呆滞,小花被吓得一弹。 “不……”言子绪被谢濯臣冷眼一瞧,立马收敛,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不欢迎我吗?” 沈烛音“咯咯”发笑,“欢迎,不过你怎么现在回来了,不是说年后吗?” 言子绪叹了口气,“本来是想陪我娘过完年再来的,可是她希望我不要浪费时间,趁着过年和各大铺面的掌柜联络一番,好让他们能配合我,听命于我。” “那你还不快去?”谢濯臣眉头轻蹙。 言子绪一噎,唯唯诺诺,“我……我这不是想着,不差这一天。今日正好有庙会,先……逛一逛,玩一玩,明天再考虑那些也一样。” 谢濯臣轻哼一声,“如果是你庶弟站在这里,你觉得他也会这么想吗?” 言子绪:“……” 委屈又不知无措。 “咳。”沈烛音使眼色。 言子绪不情不愿地转过身,不死心地叮嘱道:“那你们好好玩,不用惦记我。” 沈烛音抿着嘴,忍住不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天色一暗,白天街道上架起的灯被通通点亮,路面五光十色,绚丽夺目。 行走在路上的人们纷纷带上面具,有的青面獠牙,有的狐仙鬼怪,为整个城市增添了神秘。 路边乐声不断,迎芳阁准备的花车开始游行,也昭示着热闹开场。 沈照是个行动灵活的机灵鬼,希玉想借他去帮忙,毕竟她登高献舞时人多事杂,楼里的人她又信不过。 不等谢濯臣答应,沈照自己便乖乖点头。 “小小年纪就被美□□惑。”沈烛音看了直摇头。 但她没心思多加揶揄,迫不及待出门参与这场盛大的庙会。 入夜,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到处有小贩兜售面具,造就了“百鬼夜行”的场面。 沈烛音脚步欢快,扯着兄长的袖子混入人群。 谢濯臣不紧不慢,认真在路边给小花挑选了一个毛绒绒的项圈。 “快看!希玉露脸啦!”沈烛音指着迎面而来的花车激动到。 人群一阵欢呼,花车上的希玉妆容雅致,衣白如雪,在高悬的灯笼下舞姿优美,犹如神女降临。 谢濯臣抬眼望去,捧着小花,回应着沈烛音,“看到了,四只眼睛都看到了。” 沈烛音仰望熠熠生辉的希玉,油然而生一种骄傲。 “阿音不必羡慕他人,若上面是你,一定比她更夺目,更耀眼。” 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沈烛音和谢濯臣同时回头,看到了温柔浅笑的楼诤。 阴魂不散,谢濯臣的第一反应。 楼诤上前,站到了沈烛音的另一侧,“真巧啊二位,这样多的人我们都能遇到,想来我和阿音是真的有缘。”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谢濯臣。 谢濯臣腾出手拉了沈烛音一把,避免她被人撞到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拉开他们的距离。 他轻笑道:“有缘还是有心,世子分得清吗?” 楼诤面不改色,“心意和缘分不是同样重要吗?” “未必同等价值。”谢濯臣轻飘飘道。 挑着扁担的卖货郎从旁经过,“三位公子买面具吗?大家都有呢。” “好啊。”楼诤上前一步,眉头轻蹙,似是纠结。 他忽而回头,笑容温和,“不如阿音给我挑一个吧,再给自己和谢兄挑一个,我送你们。” 沈烛音瞟了一眼谢濯臣。 “挑吧。”谢濯臣不咸不淡道,“岂能辜负世子的好意。” 沈烛音猜不透他的心思,犹犹豫豫,就近拿了獠牙鬼面,又拿了个玉面狐狸。 “我就不用了。”谢濯臣出声打断她的动作,面无表情地付了钱,“舍妹贪玩,哪能让世子破费,不如我送世子。” 沈烛音:“……” 她也没说话啊。 谢濯臣从她手里抽走獠牙鬼面,递给楼诤,“与世子甚是相配。” 沈烛音想笑又知道不合时宜,以至于神情木讷。 楼诤心里冷笑,一方面因为他外露的不爽而内心惬意,但另一方面又很嫌弃这个丑面具。 “阿音确定这个是给我的?”他挣扎道。 沈烛音左右看一眼,迟疑地点了点头。 楼诤:“……” 什么破审美。 他欣然接过,“既然是阿音选的,那定然是好的。” 谢濯臣神色淡漠,“世子接下来往哪走?” 面具不符合自己的气质,楼诤没带,只是拿在手里,再将手背在身后。 他的视线略过谢濯臣,看向沈烛音,“阿音想去哪里玩?” “世子明知舍妹女儿身,难道不觉得自己言行逾矩了吗?” 谢濯臣上前一步,横在两人中间。 沈烛音后退了两步,默默离他们远了些。 谢濯臣远没有那日藏书阁对峙时的沉着冷静。他越是显露出不满,便证明他心中越是不安,楼诤便越兴奋。 “如若谢兄觉得诤的言行不妥,那必然是诤的错。” 楼诤拱手行了一个傲慢的礼,“或许是我太心急,还望谢兄见谅。” “但我对阿音绝无恶意。”他自认为语气诚恳,“今日出门本就是想碰碰运气,若能偶遇阿音便是莫大的幸运。我只是想多见见她,多和她说几句话,只是如此,我便能产生巨大的满足感。” 谢濯臣冷笑出声,略带嘲讽,“世子的意思是,倾心于她,钟情于她,甚至想要长久的相伴吗?” “谢兄何故对诤怀有敌意?”楼诤神色无辜,“是不信诤对令妹有此番诚心吗?” “不信。” 谢濯臣几乎没有犹豫,不愿再与他虚与委蛇,语气更加恶劣,“世子平日不照镜子吗?瞧瞧你这眼下乌黑,唇面失色。旁人看了,恐怕更愿意信你夜夜笙歌,沉湎淫逸。” 楼诤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谢兄说笑了,我们舍房距离不过八尺,我有没有放浪形骸,谢兄耳聪目明,应该最清楚不过。” 他只是这阵子总是睡不着,即便入眠也时常会醒,时间一久,肉眼可见的状态变差。 自从来了书院,他便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将原因归结于重生后再度见到阿音的那一晚,因为那时他发现书墙没有了。 他总是忍不住去想像他们同床异枕的样子,心里长了疙瘩。 “世子才是说笑。”谢濯臣神情不愉,没有半点要跟他开玩笑的意思。 沈烛音在旁玩着玉面狐狸的面具,感觉很是无聊。 明明话题的中心是她,可话题的争论却不需要她的参与。 她觉得最可笑的是楼诤竟然是对着阿兄表明对她的心意。 她是什么摆设吗?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希玉的花车都已经走远。 谢濯臣懒得再与他多说,“想必世子也能理解,诚心与否不是争辩出来的。东街的糖角,西街的馄饨,北面的炊饼,都是舍妹喜欢的。世子若是能在子时之前亲自买来,并且保证没有凉,我姑且信你真的有心。”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60节 楼诤脸色骤变,把他当小厮使唤吗? “谢兄此言过分了吧。” 谢濯臣一顿,忽而心情明朗。 危机感瞬间没了。 他不怕楼诤是假意,只怕他真有诚心。 “世子此言何意,觉得我让你做些跑腿的事以表诚心是在侮辱你吗?” “难道不是吗?” 谢濯臣笑了,转身的同时低语,“夏虫不可语冰。” 一字不落地钻进楼诤的耳朵。 沈烛音怔怔抬头,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却还是被捕捉到。 她跟随谢濯臣朝前走,陷入人流。 楼诤目露茫然,人影攒动,他们很快就消失在眼前。 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 半刻钟后,丁德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边,小心询问:“世子,还需要奴跟着他们吗?” “你看到了吗?”楼诤神情微滞。 丁德觉得莫名其妙,“世子是指什么?” “阿音。”楼诤低喃,比起回答他的问题,更像在自言自语,“她刚刚……是对我很失望吗?” 他不明白,满目茫然,“为什么?” 丁德一直没有走远,刚刚一直隐在人群里关注着他们,自然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全部。 “或许……”丁德陷入纠结,不知该说不该说。 楼诤仰头,望向天边高悬的明月。 失眠的夜里,他总是对月独酌,可惜今日手边无酒。 “有话就说。” 丁德颔首,“对普通人而言,愿不愿意给对方花时间、花钱、花心思,都是检验所谓爱的标准。或许沈姑娘也不例外,她想要从一些琐碎甚至微不足道的事情上找到世子在乎她的痕迹。” “当然世子并没有错。”丁德飞速瞥过他的神情,“表达爱意的方式有很多种,世子身份尊贵,哪里用得着那些下等人才用的招数。” “只可惜沈姑娘年纪还小,不够成熟,恐怕理解不了世子。” 丁德心里叹气,他着实不明白世子为什么会中意这个沈姑娘。 他奉命每天盯着,累就算了,总是在暗中行动,又是跟踪一个纯良无害的小姑娘,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像只阴沟里的老鼠。 无数的人从身边走过,楼诤的双眼逐渐失去焦点,过往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 他始终未发一言。 —— 上辈子沈烛音总是会反反覆覆地想,楼诤到底爱不爱她。 她幼稚又卑微,试图从生活的细节里找到他爱意永存的蛛丝马迹。 直到她即将成为王妃的那一年,阿兄不再把她当成雏鸟总是庇护,开始逼着她独当一面。 当她的生活被更多的事情填满,当她需要在脑子里腾出空间去思考更多的问题,她反而更清醒。 当她不再反覆纠结,答案便不言而喻。 楼诤喜欢她,喜欢她看向他时崇拜的目光,喜欢她无时不刻的顺从,喜欢她因为在乎他而有的小心翼翼,喜欢她对他的偏爱…… 当她不再围着他转的时候,他便不喜欢了。 沈烛音叹了口气。 可惜她不再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楼诤真的爱她的时候,她已经坐上了花轿,成了人尽皆知的平西王妃。 婚后他突然对她的过往心存芥蒂,不肯圆房。 她那时是什么感受呢? 伤心难过,甚至还有些屈辱,最多也是最重要的,是她真的累了。 “为什么不高兴?”谢濯臣将她的情绪看在眼里,“是因为对他有所期待吗?” 在人群之中,他忽而顿住,简短又直白地问:“你喜欢他?” 沈烛音霎时愣住。 汹涌的记忆再次排山倒海而来,一下一下冲击着她脆弱的内心防线。 夜晚、大火、他疲惫的眼睛、他在她怀里没了呼吸…… 沈烛音脚步一顿,不想被他看见自己的慌乱,便举起面具,遮住自己的表情。 她的脸被玉面狐狸覆盖,谢濯臣不解。 片刻的沉默后,鬼使神差的,沈烛音轻声道:“我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不会痴心妄想的。” 好似回到那个寂静的晚上,他们躺在书墙的两侧,各怀心事。 谢濯臣心一颤,小花意图从他怀里挣脱,被他死死摁住。 他们隔着一层面具对视,沈烛音看得到他神情的每一个变化,甚至每一个细节。 但谢濯臣完全看不清她。 “你……”谢濯臣咽下一口空气,忽觉口干舌燥,又强迫自己把话说完,“你若真的喜欢他,我便会让你配得上。” 沈烛音轻笑,眼泪从眼角滑落,“如何才能配得上?等你科举入仕,参与党争,扶持新皇登基。待你站稳脚跟,便向天下昭告我是你的义妹。彼时你威名在外,被唾弃的同时被忌惮,他们害怕你,所以将我捧得高高的,我理所当然成为整个京都最尊贵的姑娘,配得上所有尊荣。” “是这样吗?”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阿兄。” 谢濯臣微怔。 沈烛音泪眼模糊,仿佛已经看到了悲剧重演。 她在此刻无比确信,只要她现在承认喜欢楼诤,即便面前这个人知道前路很辛苦、很危险,也还是会义无反顾。 “我不喜欢他。”她迫切道。 “既然……”沈烛音捏紧了面具,“你以为我喜欢言子绪的时候,可以帮他在言家站稳脚跟。你以为我喜欢楼世子的时候,又可以为了身份匹配而不断捧高我的身份,那如果……” “我喜欢你呢?” “喵。” 小花在他手心里挣扎,终于看见“曙光”,从他手底挣脱,往下跌落。 谢濯臣反应很快,下意识出手托住了它,同时被它的叫声惹得心绪繁杂。 他神情微滞,良久未言。 却抑制不住自己的右手,伸向面具,想要揭开。 只差微毫,他止住了。 托着小花的左手向下倾斜,灵活的小花借他掌心当了跳板,安全落地,往人群阴暗处乱窜。 “胡言乱语。”他的声音很轻,有些急促。 他撂下这么一句便追着小花走了。 沈烛音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待他的身影消失,她缓缓移开面具,露出带着泪痕的脸和湿润的眼睛。 为什么不揭开她的面具呢,是害怕面具之下,是一张认真的脸吗? 阿兄。 她的身影落寞。 害怕是她口无遮拦的玩笑,害怕面具之下的脸,只是期待他被骗到,害怕她其实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或者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害怕她只是把“喜欢他”当作说辞,而非可能…… 面具之下若不是唯一正确的答案,结局便是哀莫大于心死。 他害怕的结果太多了。 谢濯臣想, 原来胆怯是这般滋味。 第48章 需要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之前的确在胡言乱语, 沈烛音在正月里染了一场风寒。 病去如抽丝,她整日怏怏,迷迷糊糊。 谢濯臣照顾着一人一猫, 每日过得平静又祥和。 还未到开学的日子,书院里人丁稀少,除了鸟鸣,终日静悄悄。 一旦有声响急匆匆靠近,谢濯臣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言子绪又来了。 这天在院子里晒太阳, 沈烛音在躺椅上仰着头, 闭着眼,全身沐浴阳光。 小花趴在她的小腹上,蜷缩成一团, 同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阳光微煦,谢濯臣在旁手持书卷,目光却久久落在沈烛音身上。 忽然觉得, 时间停止在这一刻也挺好。 不远处,楼诤透过舍房的窗,将他们尽收眼底。 在他脚底, 是一地碎纸。 上面隐约可见字迹,可以得见是谢濯臣的考卷。 丁德在后不敢吱声。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61节 遵从世子的吩咐, 他好不容易将这份考卷弄来, 结果还没半刻钟, 就被揉皱、撕碎、狠狠地砸落一地。 “野蔷薇。”楼诤冷笑。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谢濯臣心里的野蔷薇是什么。 他记得那是一个夏夜, 阿音在宴席上被一群贵妇围着劝了几杯酒,中途还打湿了衣襟。 听下人来报后, 他匆忙赶去,想要替她解围。可到了才知,谢濯臣已经先他一步将她带走。 于是他便等宴席结束后再去相府探望。 可他看到了什么? 她喝醉了酒不去睡觉非要去小池边喂鱼,她趴在池边小凉亭的围栏上,一手端鱼食,一手不断做着往下抛洒的动作,水里的锦鲤争相抬头,实际上沈烛音一粒都没丢下去。 而谢濯臣就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她犯傻,嘴角含笑,眉目温柔,哪有半分平日里冷若冰霜的样子。 炎炎夏日她衣着单薄,被打湿的黛紫襦裙没有被换下,身上披了一件谢濯臣的外袍,因为她乱动而滑落一半。 她眸眼迷离,面色潮.红。 正面看是娇憨可爱,侧面看是娇艳欲滴。 旁边的石桌上,还有谢濯臣画了一半的画。 尽管他走近时,谢濯臣有意遮掩,却还是被他看到了。 是一朵带露的野蔷薇。 色彩鲜艳。 楼诤知道,自己当时就该质问。 他裹了一副圣人皮囊,端了副清高姿态,背地里却对自己的妹妹怀有如此不堪的心思。 可那个时候,无论是他和楼邵争爵位,还是二、九皇子争储位,谢濯臣都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他得罪不起。 所以他当作没有看见,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不止如此,在他和谢濯臣简单交谈几句后,即将离开时,逗鱼玩的沈烛音忽然回头,娇滴滴地喊了一声“哥哥。”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使她无端生出几分媚态,就这一声酥得在场的两个男人心一颤。 她无辜又茫然委屈地问:“为什么它们不吃我喂给它们的小食?” 因他在场,谢濯臣面无表情,语气冷漠,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叫女使扶她回房。 楼诤不敢想像,如果醉酒的沈烛音再不知所畏一点,会将她人面兽心的兄长撩拨到什么程度。 那晚离开相府,他看到守夜的门房在他跨过门槛后笑了。 他便想,这偌大的相府,会不会只有阿音一个人不知道,谢濯臣对她心有不轨。 当她没有知觉的时候,比如喝醉、比如睡着,确定没人会知道后,谢濯臣又会对她做什么呢? 譬如现在,楼诤分不清是阳光刺眼,还是谢濯臣的动作刺眼。 他伸手摸向了阿音的脸。 楼诤忍不可忍,推开自己的房门冲了出去,弄出的巨大声响惊动了外面的人。 沈烛音惊醒,发现阿兄的手就在眼前,替她捡走一片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她脸上的枯叶。 看见带着无名怒火而来的楼诤,谢濯臣默默碾碎枯叶,无声将其洒落。 “世子也出门晒太阳吗?” 沈烛音揉揉眼睛坐直了,左瞧瞧右看看,满脸困惑。 这什么气氛,她错过什么热闹了吗? “音音!” 声音从老远的地方传来,三人均被吸引,只见言子绪拎着四五个布袋狂奔而来,“谢兄!我又来了!” 沈烛音忍俊不禁。 楼诤眉头轻蹙,这个人隔三差五就来一趟,叫他们俩都亲热,他根本分不清此人是为沈烛音来的,还是为谢濯臣来的。 “这位是?”言子绪将布袋往桌上一撇,匆匆刹住脚步。 楼诤记住了他,可他还没见过楼诤。 “咳。”谢濯臣出言提醒,“平西王世子,岂容你造次?” 言子绪倒吸一口凉气,皇亲国戚啊! 他弯腰作揖,很是恭敬,“见过世子,在下言子绪。” 跟着阿爹混了俩月,他眼力劲见长。 楼诤想了起来,上一世那个声名狼藉的首富之子,怎么这一世和他们混一起了。 “言兄不必多礼。”出门时的怒火逐渐散去,他又恢复了一贯的礼貌谦和。 他话音一落,四下寂静。 两人站着两人坐着,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出声,氛围诡异又尴尬。 言子绪谨记一条法则,不知道怎么办就看谢濯臣,于是向他投去不知所措的目光。 谢濯臣在心里叹了口气,望向楼诤,“世子过来可是有事?” 楼诤心中沉闷,“本是要出门走走,见你们在院中小憩,便想着来打个招呼。” 来打招呼,谢濯臣心里好笑,他那出门的架势,说是出来打架也过得去。 “既如此,世子便快去吧,正好我们也有些私事要聊。” 又赶他走,楼诤心中翻涌,面上却风平浪静。 那个夏夜也是如此,谢濯臣说时候不早了,委婉地让他赶紧走。 可那时他没有底气留下,现在没有理由留下。 背在身后的手捏成了拳,他心不甘情不愿,还是走了。 言子绪看着他的背影怔愣,“你们……关系好吗?” 怎么感觉又熟又不熟的。 “一般。”谢濯臣言简意赅。 沈烛音又躺回椅子上,挠着怀里的小花,半睁着眼睛看起来精神不振,“你又碰壁了?” 言子绪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的确去见那些家中商铺的掌柜了,可那些人即便知道他是谁,也照样不待见他,要么就是敷衍,反正不配合。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个晚上,决定来找谢濯臣,毕竟他认识的人里面就属他最聪明。 而且,他觉得搞定谢濯臣比搞定那些老顽固要容易。虽然谢濯臣对他的态度也一般,可是有沈烛音会帮他说情,而且认识那么久了,多少算有点交情。 心里对他来意已有猜测的谢濯臣一言不发。 “嘿嘿。”言子绪打开布袋,里面有糕点、宝石灯盏、孤本…… 送礼讲究投其所好,但他不知道谢濯臣喜欢什么,便乱七八糟地拿了一堆。 “谢兄。”他挪动屁股,坐到谢濯臣身边,靠得非常近,“你一定不会那么绝情的对吧,你心里肯定是想帮我的,但是不好意思说对不对?” 他双手合十,满脸诚挚,“那这样,算我求你行不行?我求你了!” 谢濯臣觉得他吵,嫌弃地往旁边移了个座位,直白道:“滚。” 言子绪完全不放在心上,向沈烛音眨巴眨巴眼睛,寻求帮助。 若是之前,沈烛音定然会为他说两句话。可从庙会回来以后,她和谢濯臣每天说不过十句话,这十句里还包括“好”“行”“谢谢”等。 她有着身体不舒服当借口,就算把自己变成哑巴,谢濯臣也不会觉得不对劲。 此刻她避开言子绪的目光,却撞上了谢濯臣的视线。 她迅速低头轻咳了两声,“我进去喝口水。”起身逃之夭夭。 她一进屋便叹了口气,动作迟缓地倒着水。 没想到言子绪跟了进来。 “你怎么不帮我说话啊!”他埋怨。 “我……”沈烛音神色为难,“我不是不想帮你说话,我是……暂时不想跟他讲话。” 言子绪满目震惊,“你们吵架了?”又觉得不对,“我看他的状态不像啊。” 已经走到门口的谢濯臣脚步顿住,借房门挡住身形。 “反正就是不想。”沈烛音揉了揉眉心,在软垫上坐下,往桌上一趴。 言子绪哭丧着脸,“那我怎么办?” “你之前不是怕他吗?”沈烛音哼哼了两声,“怎么现在来求他当军师了?” 言子绪叹了口气,“他哪有商铺的老顽固可怕,那些人表面和善得不得了,心里却不知道盘算着什么,还是谢兄这样表里如一的嫌弃令我安心。” 沈烛音笑出声。 “何况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是你敬爱的兄长,我自然是信任他的。”言子绪不死心,“你能不能暂时收收你的小情绪,帮我劝劝他。” “不要。”沈烛音毫不犹豫,但转头又安慰道:“你放心吧,只要你不怕死的多求求他,就算是为了让你别烦他,他也会帮你出主意的。” “你确定?” 沈烛音敲了两下桌子,“确定。” 言子绪在她旁边席地而坐,凑近她的脸仔细瞧了瞧,“这么久不见,怎么感觉你心事重重的,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没有啊。” 言子绪自顾自摇了摇,“那你怎么病了那么久还没好。我娘说过,人一旦心情不好,病也就好得慢。瞧你这样,是不是和谢兄闹别扭呢?你有话就直说嘛,他对你那么好,你有什么好别扭的。” “你懂事一点,不要老为难我谢兄。” 沈烛音:“?”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62节 嘴脸。 差点信了他是在安慰人。 “行,你谢兄,送你了。”她大方道。 这话一出,言子绪觉得事情比他想像得严重,“到底怎么了?你还把不把我当朋友?” “真的没怎么。”沈烛音被他问烦了,“就是不想理他,不想跟他说话,只是这样。” “哦,懂了。”言子绪打了个响指,自信满满,“你这是跟他待腻了。” 他深沉地叹了口气,“也难怪,毕竟你们天天搁一块,每天也挺无聊的。” 沈烛音解释不了原因,由他瞎说。 “这样吧。”言子绪眼珠子滴溜一转,“你要不要去我那玩?我租了个小院子,一个人住怪没意思的。正好还没开学,你和谢兄先去我那,这样你不用闷在这和他独处,我也能顺势找他帮我处理点麻烦,一举多得啊!” 他激动地拍了拍大腿,觉得此计甚妙。 沈烛音想了想,直起腰来,“也行,那你去跟他说。” 言子绪瞬间蔫了,“我不敢。” 沈烛音:“……” “还是你说吧,我说他肯定不会同意的,没准还会觉得是我对你另有企图。”言子绪像拨浪鼓一样晃着脑袋,“你说,你说好。” “我不要。”沈烛音不满地踢了他一下,“都跟你说我不想和他讲话了,你去。” “我不行。”言子绪锤了她一下,“你去好,你说他才有可能答应。” 沈烛音又趴回桌上,“我不管,你去。” “你去嘛。” “你去!” “我不去,你去。” “我也不去,要去你去。” “……” 两个推来搡去,谁也不松口。 听着他们之间的交谈陷入僵局,郁闷的谢濯臣打算进门,可手刚搭上门框,他又犹豫了。 思虑再三,他折回院中,继续晒太阳。 大概过了半刻钟,败下阵来的言子绪小心翼翼地走近,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谢兄,咱商量个事呗。”他硬着头皮道,“我诚挚地邀请你们去我的别院做客,我那什么都……” “可以。” “啊?”言子绪没反应过来,呆了一瞬后面露欣喜,“我定然好好招待二位。” 谢濯臣抱着小花,低头沉默不言,不知道在想什么。 言子绪在短暂的兴奋后又满是不解。 怎么一个两个都心事重重的。 可转念一想,是人都会有烦心事的,这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 —— 言家在鹿山城有些房产,但言子绪没住过去,而是选择租用了一个清净小院。 他原先很喜欢热闹,可跟在阿爹身边一些时日后,他结交的人越来越多,每天要应付的事和人也越来越多,渐渐的,他就想要安静了。 他租的小院有个名,仙晴小院。 位置偏僻,为的就是不让人轻易来拜访,但他自己请来的除外。 言子绪没想到,他这陋室迎来的第一个不速之客,是个身份尊贵的主儿。 平西王世子。 入夜后下面的人匆匆来报,说外面有个自称平西王世子的人,来找沈公子。 彼时言子绪正在和谢濯臣讲言家商铺在鹿山城的格局,沈烛音在一旁安静地喝着一碗银耳羹。 听到下人禀报,谢濯臣下意识看了一眼沈烛音,后者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讶异。 这种时候找到这来,想必来者不善。谢濯臣心想自己去应付一番,刚起身就听到一声轻唤。 “阿兄。” 沈烛音推开面前的银耳羹,“你们继续吧,他是来找我的,我自己去就好了。” 她的语气平静,让谢濯臣觉得很疏离。 他不喜欢。 眼看着她跟着下人出门,言子绪左右瞧瞧,不确定地问:“她一个人……真的行吗?” 谢濯臣呆滞良久,缓缓坐下,扶在桌边的手松开、垂落。 不需要他了,她好像已经不需要他了。 “谢兄?”言子绪不知所以。 “无妨。”谢濯臣不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别让你家女使离她太远。” “好。” 言子绪应下,立马动身去外头吩咐。 屋里突然只剩下谢濯臣一人。 房间是空荡荡的。 人是落寞又寂寥的。 第49章 前缘 女使提灯在前引路, 沈烛音跟随其后。 在小院的门口,有一人身姿挺拔,任谁瞧去, 都心道一声如玉君子。 “阿音。” 楼诤轻唤她的名字,分外温柔。 沈烛音接过女使手里的灯,女使行了一礼便退下,站到了一个听不到他们说话,但看得到他们的地方。 “世子怎么会来这里?” 楼诤笑笑,伸手递来几样东西。 “东街的糖角, 西街的馄饨, 北面的炊饼,他说你喜欢的。” 沈烛音一愣。 她抬高灯盏,照亮了他手里的小食, 也看到了他白衣胸襟处,沾了油污。 “你快拿着,不然要彻底凉了。” 沈烛音伸出右手接过, 掌心感受到了食物的余温。 “世子亲自买来的?” “当然。”楼诤强调道,“绝对没有假手于人。” “我放在胸口带回来的,原本以为你在舍房, 却没想到你来了这里,又多耽搁了时间, 还是凉了些。” 沈烛音看着食物发怔。 “为什么?” 楼诤佯装不懂, “什么为什么?” “世子为何要做这些?” “因为我想要你高兴, 想对你好。” 沈烛音觉得荒谬, 她缓缓抬头, “烛音平平无奇,世子喜欢我什么呢?我没有高贵的出身, 没有惊艳的才华,也没有足够迷惑人心智的美貌。”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乎。” “你在乎的。”沈烛音摇了摇头,“我不是傻瓜,我知道你在乎的。” 楼诤顿了顿,她说的没错,他是在乎。 可即便她什么也没有,即便她杀过自己一次,他还是想要她。 “我喜欢你。”他直白道,“倘若我说,我们有前世夫妻的缘分,你会信吗?” 沈烛音笑了,有些苦涩。 “信啊,世子说的,我都会信。” 她从未想过楼诤有一天会为她做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因为她太了解他了,他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愿意为了她自降身份呢? “所以阿音,我只是想和你再续前缘。” 孽缘罢了,沈烛音心想。 “可是世子,再续前缘那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只能拿来骗骗小孩子。” 她忽然不想继续下去了,之前下的药已经给他的身体造成无可逆转的损伤,即便现在瞧着只是憔悴,但她知道,他的身体撑不过三十岁。 楼诤不可置信,睁大的眼睛里布满迷茫,“这是什么意思,是……拒绝我吗?可是之前……” “我曾经……”沈烛音打断他的话,红着眼睛,带着颤音,“的确非常爱慕世子。” “那是为什么?”他的声音蓦然升高,“难道是因为庙会那日我说错了话?可我这不是已经给你买回来了吗?”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63节 “可是已经晚了呀!”她嘶吼出声。 楼诤霎时愣住。 当着他的面,沈烛音将手上的食物狠狠地丢到了地上,丝毫不留情面。 “怎么会呢。”楼诤脸上闪过迷茫,“不晚的。” 他上前想要牵她的手,沈烛音连连退后,避开他的接触。 “就算之前我有过不对,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沈烛音做梦都没想到,她有一天可以见到言辞卑微的楼诤。 真可笑。 “不可能了。” 楼诤不明白,“我不是你心里最好的了吗?” 沈烛音想要断了,若论有仇,她赴死之前便已得报。 虽心中还有怨有恨,可是重活一世,这对她而已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或者说,这个人已经对她不重要。 “从来不是。”她诚然道。 楼诤身形踉跄,忽而冷笑,“那是谁?谢濯臣吗?可你不是看到了吗?他连第一都拿不到,他根本就不是无所不能的!” 和有些激动他相比,沈烛音逐渐变得异常冷静。 “我从来没觉得他无所不能,他又不是神仙。” 沈烛音的脑海里闪过诸多画面,她见过谢濯臣淋湿的狼狈、夜晚的脆弱、野蛮的倔强…… 没有比她更清楚,他是个实实在在的,有着缺点的人。 楼诤眼前模糊,凭什么啊!凭什么他什么都得不到? 父母偏爱弟弟,他的妻子心里始终有着和他同等地位甚至越过他的男人。 凭什么啊! “你真的只把他当兄长吗?”楼诤哽咽,“你发誓你只把他当兄长……你发誓啊!” 仿佛回到他们新婚之夜的那一天,沈烛音冷笑出声。 他那时也是这样,歇斯底里地问:“你们真的只是兄妹吗?” 放在前世,她问心无愧。 可是…… 她平静地说:“你失态了。” —— 谢濯臣很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他在她房门前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回来。 他努力压制着想要前去一观的心,反覆告诫自己,他没有权利过分插手她的私事。 不然……她会烦,会腻。 他在晚风里等到亥时,终于见到她提灯回来的身影。 他猜她肯定看到了他,所以才会在越来越近的时候放慢脚步。 “阿兄。”沈烛音努力让自己自然一些,“你怎么在这里。” 出了书院,他们又不需要再睡在一间房里。 谢濯臣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将好奇心咽回了肚里。 “我明日可能要和他一起见几个人,回来得会晚一些。” 沈烛音在侧推开房门,轻声回应,“知道了。” 见他依然站在门口,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又道:“我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不用担心。” 谢濯臣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冷淡疏离,好像他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 “还有什么事吗?” 还赶他走,谢濯臣心里负气,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又变了性情。 “你晚上不会做噩梦了吗?” 他想说等她睡着后自己再走也无妨。 “总要尝试克服的。”沈烛音并未避讳,“你又不能永远都睡在我身边,不是吗?” 谢濯臣再度沉默。 “既然明天有要事,你也早点休息吧。” 沈烛音将手里的灯盏递给了他。 谢濯臣接过,眼看着她进屋,关了房门。 里面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清。 沈烛音背靠着房门,一动不动,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们隔着一堵墙站立了许久,大概过了一刻钟,她终于听到走远的脚步声。 她回头,隔着窗户纸,看着灯盏的萤光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沈烛音摸着黑躺上床榻,盯着床帘发了很久的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这一觉很不安稳。不连贯的梦扰得她头昏脑胀,偶尔还将她惊醒。 日上三竿,女使敲响了她的房门。 她从床上慢悠悠起身,下意识问道:“我兄长呢?” “谢公子和我家少爷一起出门去了,听说召集了各家掌柜议事,还要宴请他们,估计要很晚才回来呢。” 场面一定很精彩,沈烛音想。她好像知道阿兄会做什么,以他一贯雷厉风行的手段,一是要让那些掌柜们知道他们和言子绪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二是要让他们看到言子绪的能力,从而信服。 做到第一条很容易,只要言子绪告诉他们,自己和言子涟分管两地论高下,将来如果言子涟得势,必然会将不是自己的人全部换掉,鹿山城的掌柜们必定首当其冲。 至于第二条……估计得阿兄在后谋划了。 “他们在哪里宴请?” 女使递上热水,摇头道:“奴婢不知。” 沈烛音从晌午开始等,在小院门口踱步,等到黄昏、天黑、入夜。 她想起前世朝中局势变幻莫测那段时间,她也是像现在这样,找各种理由从相府门口路过,希望见到阿兄回来。 他总是那样忙。 戌时将过,她终于瞥见他们人影。 “怎么站在这里。” 谢濯臣走在前面,言子绪在后走得摇摇晃晃。 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我……吃多了,在外走走,消消食。”沈烛音眉头轻蹙,“你们喝酒了?” 谢濯臣继续朝里走,与她擦肩而过,“嗯。” 沈烛音心中憋闷,一个眼刀剐向言子绪。后者吓一激灵,酒醒了一大半。 “应……应酬嘛,多少是要喝一点的。” 合情合理,言子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 沈烛音被酒味熏得难受,“你们在哪喝的?” 言子绪不敢说,求援的视线抛向谢濯臣,但被沈烛音拦截,她横过一步站到了两人中间。 言子绪咽下一口空气,不得已老实道:“迎芳阁。” “霍。”沈烛音笑出声,“那岂不是还有姑娘作陪?” 言子绪觉得她笑得有些恐怖,“主要是陪客人,我俩没……” “好玩吗?” 沈烛音根本等不及他解释,回头问谢濯臣道。 谢濯臣自然看得出来她不是真心想知道答案,倒像是讽刺他。 “不该问的别问。” 沈烛音感觉心上团了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行。” 她转身就走,省得他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言子绪迷糊,“她是不是生气了?因为你……还是我?” 谢濯臣斜睨他,“你觉得呢?” 言子绪挠挠头,不敢说话了。 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谢濯臣头痛欲裂,在房中小憩。 没多久言子绪又来敲门了。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谢濯臣提不起精神。 言子绪在门缝里探头探脑,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女使说,今日音音一天都没喝药,全给倒了。我不知道她的病有没有好,你要是也觉得无妨的话,那就算了。” 谢濯臣心烦意乱,“她为什么要倒?” “她嫌难喝。”言子绪左右为难。 谢濯臣揉了揉眉心,好一会儿才起身,站起来呆了片刻,先换了身外衣,再提步出门,“给我。” 取走女使手里的药碗,他急匆匆往沈烛音的房间去。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64节 看他那架势,言子绪预感不好,赶忙跟上去。 突然的敲门声吓了沈烛音一跳,那力度像是来找麻烦的。 “谁?” 得到回应,谢濯臣直接推门而入。 他面无表情,气势有些骇人。 “你还是小孩子吗?怕苦就不喝药了?” 他还凶上了,沈烛音愈发恼怒,“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喝不喝都一样。” “再说了,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该管的别管。” 又还回来了,她如今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迫不及待要从他身边飞走了吗? 谢濯臣握紧药碗,随后又放在桌上,瓷碗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我已经管不了你了是吗?” 言子绪暗道不好,硬着头皮跑进来打圆场,“这点小事别动气嘛,这药确实挺苦的。” 又回头对沈烛音道:“你也是,谢兄也是担心你,你好好说嘛。” 两边劝。 “我不喝,你们吵死了。”沈烛音心烦意燥,“都出去!” “好好好。”言子绪属实有些害怕,这边应着沈烛音,又不敢推搡不动弹的谢濯臣,“谢兄,要不咱还是由她吧,我瞧她气色,确实也好得差不多了。” 早知道就不多嘴了,言子绪心里苦。 谢濯臣逐渐冷静,盯着她道:“现在喝了,我立马走。” 沈烛音转过身不想听他说话,别过脸懒得搭理他。 “好。”谢濯臣明白了她的意思。 言子绪心里松了口气,以为这事就此揭过了。谁知一个不留神,谢濯臣绕过他重新端起药碗,捏起沈烛音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生生灌了下来。 他惊得长大了嘴,不知所措。 “咳,咳咳……”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沈烛音惶然,口中苦味蔓延,激出了她的眼泪。 她抬手反抗,但还未给谢濯臣造成阻碍,他就已经结束了动作。 整个过程谢濯臣一声未吭,喂完就走,丝毫没有拖沓。 只是刚刚跨过门槛,就听到瓷碗滚地的声音,还有一声埋怨如利箭般穿过他的心脏。 “谢濯臣!”沈烛音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我讨厌你!” “……” 他的双眼在这一刻失焦,很久以后他才反应过来,此时这叫迷茫。 第50章 醉酒 谢濯臣又梦到娘亲和秋穗姑姑了。 和她们想见的梦里, 自己始终是孩童模样。 他跌跌撞撞地跑向他们,揪着她们的衣角仰着头问:“你们终于来接我了吗?” 娘亲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乖乖,你怎么又说这种傻话。” 秋穗姑姑俯身捏捏他的脸,眼中满是怜爱,“我们只是想来看看,你和小桃花过得好不好。” “不好。”他鼻头一酸,心里的委屈满得快要溢出来, 以至于红了眼睛, 蓄着泪水,“一点都不好,她说她讨厌我, 我不要再跟她玩了,你们带我走吧!” 娘亲用指腹擦了擦他的眼泪,“傻乖乖, 不要再说这种傻话了,你们只是吵架而已。大家都会吵架的,即便是娘和秋穗姑姑, 也是吵过架的。” “小桃花肯定是说的气话。”秋穗姑姑用一贯温柔的语气耐心哄着他,“乖乖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 他哭得更凶了, “我不要, 我做不到!” “男孩子怎么能哭鼻子呢?”娘亲也捏他的脸, “娘和秋穗姑姑替小桃花跟你道歉好不好?” 他哽咽, 努力控制着情绪, 但徒劳。 “你们能不能……能不能去和她说,让她不要讨厌我……” 两个母亲一同抱住他, “对不起啊乖乖,我们见不了小桃花,她太小了,根本不记得我们的模样。” “而且,连你也快要忘记我们的模样了。” 谢濯臣惊醒。 他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尝到嘴边咸咸的味道,他愣了愣。 用手背擦过脸颊,虽在漆黑的夜里看不见泪水,但湿润的感觉很清晰。 他竟然哭了。 —— 言子绪觉得很无语,明明是他们兄妹吵架,为什么担惊受怕的却是他? 白日里的氛围已经不能用尴尬来形容了,而是诡异。 比如饭桌上,谢濯臣突然看着他说:“不要挑食。” 但他一口青菜一口肉,这桌上根本没他不吃的。 直到沈烛音冷笑一声,也对着他道:“管得真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工具。 而且……这场面似曾相识。 之后每回他一和谢兄出门,必定能听到一句阴阳怪气。 “又去喝花酒呢。” 沈烛音说这话时常带着甜美的笑容,但言子绪一点都不觉得温暖,反而后背发凉。 “只是去店铺里看看,不喝酒的。”他解释,但好像她要的并不是解释,所以他犹豫着问:“你要不要一起?” “我可不喝花酒。” 言子绪:“……” 到底有没有听他讲话啊! 这么过了有七天,因着这几日的考察,他们要再宴请一次各位掌柜,地点还在迎芳阁。 作为一个老实人,沈烛音问什么,言子绪就答什么。 他以为这次她还是如往常一样,带着鄙夷地轻哼一声后要他们赶紧走,谁知她竟然要一起去。 “你哪能跟他们喝酒啊!” 真带她去,言子绪都怕谢兄刀了他。 沈烛音目露不屑,“谁要跟他们,跟你们喝酒啊,我去找希玉玩不行吗?” 言子绪:“……” 真的假的。 谢濯臣听了没说话,算是默许。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许也没用,只会让她更逆反。腿长在她身上,他又不能把她锁家里。 迎芳阁排练了一支新舞,今日首秀,很多人前来捧场。 整个楼里载歌载舞,满是娇色。 沈烛音站在二楼,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的人。 谢濯臣和言子绪坐在一处,身边还有七八个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各铺面的掌柜。 还有四五个姑娘在旁倒酒,几个男人面色酡红,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人。 “吃醋了?”希玉捧着脸在旁,看得起劲。 沈烛音下意识反驳,“少胡说八道,我是怕他们喝醉了,我一个人可搬不动他们回去。” 她话音一落,就瞥见一红衣姑娘给谢濯臣满上了酒,还对着他嫣然一笑。楼里吵闹,听不见她还说了什么。 “她怎么就给他倒酒啊,旁边的怎么不倒?”沈烛音眉头紧锁。 希玉看热闹不嫌事大,“喜欢他呗!” 沈烛音一噎。 希玉摇摇头,深沉地叹了口气,“吃醋就吃醋,还不承认。又不丢人,有什么好否认的?” “以我多年混迹此地的经验,还是大大方方承认比较好。男人虚荣心很强的,知道姑娘们为他们争风吃醋都在心里偷着乐呢,反倒是那些扭扭捏捏的,容易将男人越推越远。” 谢濯臣往楼上看了一眼,沈烛音慌忙避开。 她看向希玉,再度问道:“你们这是正经乐坊吗?” “都说了一半一半。”希玉耸耸肩,有些无奈,“我可不能陪你闲聊了,我今晚还得跟姐妹们去刘员外府里表演呢。” 沈烛音惊讶,“这么晚还要外出表演?回来得半夜了吧。” “没办法啊,刘员外可是花了大价钱,点名让我去。” 沈烛音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不能不去吗?” “你觉得呢?” “你不是在你们楼里地位挺高的吗?偶尔拒绝一两次也不可以吗?” 希玉轻笑,但神情怅然,“你说什么傻话。我为什么地位高,就是因为我能赚钱。我若是不去赚钱,哪来的地位可言。纵使我有再高的人气,再多的人追捧,我也还是个贱籍出身,身在此处,万事由不得我。” 沈烛音欲言又止,沉默到有人来催希玉了,她才道:“那你晚上小心。” “你也是。”希玉拍拍她的肩膀,与她擦肩而过。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65节 沈烛音短暂地注意转移,看着希玉一行人穿过楼道,走出迎芳阁的大门。 中间有几个打哈欠的,被领队的管事指着鼻子训斥了两声。 她心想果然是一叶障目,她从前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楼诤而感叹自己命运不济,总是沉湎于自己给自己假想的痛苦。 可这世上不幸的人太多了,痛苦的具象化千姿百态,她的命运又算得了什么。 酒过三巡,言子绪脸颊微红但神志尚清,谢濯臣却醉了,迷迷糊糊,东倒西歪。 迎芳阁的小厮帮忙将人扶上马车,沈烛音瞧他眉目忧愁,眼角泛红的模样,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在生气了。 她忍不住责备道:“他只是来帮你的,怎么你没事,他反而醉了?” 言子绪委屈巴巴,“那也不能怪我啊,他自己心情不好喝闷酒,我哪劝得了他。” “不怪你还怪我喽!” 言子绪:“……” 可不嘛,他心情不好的罪魁祸首可不就是你。 但他不敢说。 喝酒前的谢濯臣想,吵架归吵架,他要是醉得不省人事,她总不会不管他吧。 此刻伏在她肩膀上,他心中松了口气,放任酒精麻痹自己的身体,没有一丝意志的反抗。 回到仙晴小院,言子绪扶着谢濯臣回到房里,把他扶上床榻,一松手,自己便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你快回去休息吧。”沈烛音嫌他碍事。 言子绪不满,“你也不关心我两句。” 沈烛音将刚拧好的热毛巾糊他脸上,“够关心了吗?” 言子绪一贯在哪跌倒就在哪躺一会儿,此刻享受着热毛巾带给脸颊的暖意,一点不计较她的粗鲁。 但是! 等热气散了,他掀开毛巾,就见她让谢濯臣靠在她身上,温柔细致地给他擦着脸。 “你也太区别对待了吧!” “不应该吗?”沈烛音理所当然道,“瞧你这声气足的,一点事儿也没有,再看看他。” 言子绪:“……” 有点道理。 “行了,你早点回去吧。” 言子绪在她催促后打了个哈欠,眼泪水都出来了。 这几日着实有些累。 “好吧,你也别在这待太久。” “知道了知道了。” 言子绪出门轻轻将门带上,房间里安静得只有沈烛音拧毛巾的声音。 擦过他的脸,沈烛音的视线停留,他鼻翼两边粉粉的,瞧着还怪……乖的。 要是没皱着眉头就好了。 她试图伸手抚平,但始终不奏效,气得她揪了两下他的脸。 没反应。 沈烛音挑了挑眉,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捏捏、掐掐、拧拧……他的脸任她搓圆捏扁。 “叫你灌我!叫你凶我!” “嗯……” 他忽然吭声,把沈烛音吓得一僵,一动不敢动。 只见他半睁开眼,抬头将面前人辨认了好久。 沈烛音心里忐忑,纠结着要不要自首。 “疼。” 他抱怨一声,脑袋一沉,又砸她肩膀上。 沈烛音大气不敢出。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在肩颈间蹭了蹭,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桃花。”他用气声叫出她的名字,“头疼。” 沈烛音身体的温度遽然升高,面色绯红,有些不知所措。 “谁……谁让你喝那么多酒的。” “不是这个。”谢濯臣反客为主,轻轻拥住她。以为在梦里,便可以无所顾忌。 沈烛音忽而想起和希玉聊天,她问怎么确定自己是喜欢一个人。 希玉说:“当你对他产生占有欲,当你渴望与他在精神和□□上产生亲密接触,当碰到他脆弱时,你不是对他失望,而是心疼,当他的存在可以让你短暂的忘记痛苦,那么基本上就可以断定是无可自拔的喜欢了。” “那还能是什么。”她轻轻问。 谢濯臣眉睫忽闪,“是因为……” 他说话的声音含糊,沈烛音得仔细去听才能辨认。 “你说讨厌我。” 好似血脉逆流,沈烛音浑身发烫,感觉胸口要爆炸。 沉默在蔓延。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烛音才说服自己略微平静下来,大脑有了思考的能力。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伸向他的后颈,像安抚小花一样摸了摸。 “阿兄……”她的声音微颤,像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和期待,“你……喜欢我吗?” “喜、欢。” 以他现在的反应速度,这个回答几乎可以说是毫不犹豫。 沈烛音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直跳,“什么样的喜欢?” “是……”他如同稚子学语,每一个字都拉长了尾音,“最、喜欢。” “我不是说的程度!”沈烛音又急又无奈,用食指自以为凶狠地戳了戳他的肩膀,“我问的是性质!” “嗯……”谢濯臣不满地哼哼了两声,像是听不懂她的话。 “笨蛋。”沈烛音再次蹂躏上他的脸,“谢濯臣是大笨蛋!” “嗯。” 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他都只有这一种反应。 沈烛音灵机一动,郑重其事道:“你要乖乖听话,不可以凶我,听到没有?” “嗯。” “说话算话哦。” “嗯。” 沈烛音笑容灿烂,心中雀跃,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 要是他每天都能喝醉就好啦! —— 房间里漆黑一片,酒气熏天。 丁德端着烛台,推门而入,瞧见了他的世子坐在地上,一杯接着一杯。 他忍不住道:“世子还是不要再喝了,您的身体本来就越来越差,哪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砰!” 楼诤将手里的酒杯摔向门口,“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 丁德无奈,“奴只是为世子的身体着想,您这些时日状态越来越差,要不,还看找个大夫看一看吧。” “你才有病呢!”楼诤愤恨道,“本世子只是心情不好,让你盯着阿音……” 提到她名字的时候,他不由得一顿,心中溢出几分不甘和委屈。 “她在做什么?” 丁德在心里叹了口气,“沈姑娘一直待在她朋友的小院里,在里面做什么奴无从得知。但她出门也只是四处逛逛,去得最多的是迎芳阁,帮里面的姑娘们化化妆,还和其中一个聊聊天。” “化妆?”楼诤恍惚,“我的阿音手可巧了。” “是啊。”丁德附和道,“楼里姑娘对沈姑娘赞不绝口,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学的手艺。” 楼诤咧嘴一笑,带着几分骄傲,“她是自学的!因为她想要让我看到最漂亮的她,所以她每天研究这个……” 他蓦然顿住,神情呆滞。 “可她是恢复女儿身之后才学的呀……” “可她是恢复女儿身之后才学的呀!”楼诤喃喃自语,越说越激动,“可她是恢复女儿身之后才学的!”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笑得有些癫狂,“原来是这样,原来她也……” 楼诤呆住。 丁德不自觉后退一步,觉得他莫名其妙,令人惊悚。 “你刚刚说,她和迎芳阁其中一个姑娘经常聊天?是谁?她们关系很好吗?” 丁德心里不安,“是,那姑娘名叫希玉,是迎芳阁的头牌。至于关系,从她们见面的频次来看,应该是非比寻常的。” 楼诤冷笑一声,踢翻脚下酒壶。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66节 “去趟迎芳阁,给我办件事。” “……” 第51章 请帖 第二日沈烛音醒来时, 已经接近晌午。 她在谢濯臣的房里,躺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 但不见他的人影。 她猜想昨日自己应该是趴在床头睡着了,然后他更早醒来,把她安置在了床上。 一出门,候着的女使带她去用膳,还解释道:“今日茶叶店的掌柜带了新茶过来,请少爷品鉴, 并且决定选择哪些放在店中售卖, 所以少爷和谢公子都在前厅会客。” 等她用过午膳,路过门口见茶叶掌柜正好离开。 她匆匆跑进前厅,言子绪坐着朝她招手。 厅中两人面对面盘腿坐在软垫上, 桌上各摆着十几杯热气腾腾的茶。 沈烛音朝言子绪走去,跟他抬起的手击了个掌,然后转弯坐到了谢濯臣身边。 她眨了眨眼睛, 开门见山道:“你还记得你昨天晚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记忆模糊的谢濯臣试图回忆,但一片空白, 最后迟疑地摇了摇头,同时因她现在不怀好意的表情而生出警惕心。 “我说什么了?” 沈烛音了然地点点头, 煞有其事道:“你昨天哭着喊着求我原谅你, 声泪俱下, 真情流露, 我见你太可怜, 就决定勉为其难地原谅你。” 言子绪睁大了无知的眼。 谢濯臣端起手边一杯茶,放在嘴边吹了吹, 淡定道:“我是喝醉了,不是中邪了。” “你不信?”沈烛音扭头,指向言子绪,“不信你问他!” 疯狂使眼色。 言子绪:“……” 两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一道求援,一道审视。 最终他低下头,晃了晃脑袋,嘀咕道:“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烛音瞪了他一眼,“你叛变了是不是?” “我是中立的!”言子绪正义凛然。 “切。”沈烛音目露鄙夷。 谢濯臣哑然失笑,看向身边人的目光柔和,“肯跟我说话了?” 沈烛音深沉地叹了口气,“我不是说了,我决定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了。” 谢濯臣轻笑,“好。”他将手里的茶喂到她嘴边,“我赔罪,赏脸尝尝?” 都到嘴边了,沈烛音毫无戒心地抿了一口。 下一刻睁大了眼,直起了腰。 “太好喝了。”她咬着牙道。 从他手里接过杯子,送回他嘴边,“这样的好东西,当然要给哥哥了。” 谢濯臣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但被她另一只手揪住袖子,没有逃脱的可能。 她还可怜兮兮道:“哥哥是嫌弃我喝过了吗?可是你从前不这样的,是我惹你讨厌了吗?还是哥哥变了?” 言子绪听得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这“哥哥”叫得,听起来不咋正经。 谢濯臣忍俊不禁,心想罢了,不过是一口苦,抿一口让她称心如意也无妨。 只是他刚张嘴,她就迫不及待给他灌了半杯。 “咳……咳……” 她在旁略显得意,“你前几天就是这么对我的!你说讨不讨厌?” 谢濯臣:“……” 自己有错在先,自然没法跟她计较。 他擦了擦嘴,喝了另一杯茶把苦味压下去。 “现在高兴了?” 沈烛音诚实地点点头。 “那不跟我闹脾气了好不好?” 沈烛音眼神飘忽,神色为难。装模作样了片刻,真勉为其难道:“好吧。” “但是!”她又雀跃了起来,“你昨天答应我的你要记得。” 谢濯臣预感不妙,眯了眯眼,“我答应你什么了?” 沈烛音一只手括在嘴边,凑在他耳边小声道:“你说你会乖乖听话。” “疼啊!” 话音一落就被他揪住了脸,沈烛音眼神幽怨。 “我听你的话?”谢濯臣闷哼一声,“反了天了。” 沈烛音心中忿忿,将他的手拍掉,急匆匆起身。 她背过身,刚迈开步子就被他拉住了后衣领,他稍一用力,她整个身体就往后倒。 谢濯臣接住她,沈烛音顺势枕在他的腿上。 “干嘛去?” 沈烛音抬手指了指言子绪,“我要去那边坐,我不和言而无信的人坐一起。” “是我言而无信,还是你胆大包天,胡编乱造?” 沈烛音叹了口气,“是是是,我胡说的,我胡说的还不行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少装。” “好好好。” 谢濯臣:“……” 他总不能真说过吧,她肯定是装的。 僵持良久,他叹了口气,“你想要我做什么?” 沈烛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我说了你会照做吗?” “看心情。” “哦。”她瞬间变脸,转身就走。 谢濯臣无奈,“好。” 反正她也提不出什么难事。 沈烛音倒退几步坐下,又重新枕回他腿上,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谢濯臣低头,手指顺过她的长发,“说吧。” “也没什么大事。”沈烛音鼓起勇气,“就是……你们下次再在迎芳阁招待客人,不许再让昨天那个穿红衣服的侍候了!” “为什么?” 沈烛音想想都来气,“因为她工作一点都不认真,她不给客人倒酒,她就知道看你!” 谢濯臣:“……” 是吗? “你怎么知道?” 沈烛音:“……” 突然沉默,总不能说自己也一直在看他吧。 “希玉说的。”她肯定道。 谢濯臣没忍住笑了。 忽而想起什么,又沉下脸,佯装平静问:“那你告诉我,前几日楼世子来找你做什么?” 就知道他会问,沈烛音侧了侧身,避开他的目光,幽幽道:“他跟我说……他喜欢我。” 谢濯臣指尖缠起她的发尾,不停转着圈,“然后呢?” “然后我说……”沈烛音扭扭捏捏,半晌没有下文。 谢濯臣等得着急,又不想出言催她显得自己过分在意,只能暗戳戳圈起她的头发,扫过她裸露的脖颈。 “痒!”沈烛音不满踹了一脚空气。 谢濯臣理所当然地接话出声,“然后呢?” “我说……”沈烛音盯着他的脸,不想错过他一丝神情的变化,“我说我不喜欢他呀,他问我为什么,我又说,因为他不如我兄长!我兄长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人!” “哦。”古井无波。 沈烛音为了解救自己的头发,抬手环住他的左臂,缓慢摇晃,卖乖地问:“阿兄,我表现好不好?” “嗯。” 谢濯臣任她摇晃,空闲的右手随便端起一杯茶,用抿茶的动作掩盖自己上扬的嘴角。 不过这杯好苦啊…… 呵,沈烛音想,希玉说得对!男人果然极具虚荣心。 坐在对面的言子绪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捧着脸,忽然想起娘亲肚里那个小宝宝来。 有个兄弟姐妹好像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67节 他要是有个像音音一样可爱的妹妹,不得幸福死啊! —— 晚饭时候,小厮将迎芳阁的请帖送到了饭桌上。 谢濯臣看了一眼言子绪,后者正好瞥过来,四目相对,谁也没接。 沈烛音放下筷子,决心要仔细看看,这帖子是来找谁的。 小厮迷茫地瞧了一眼他们,补充道:“是找沈公子的。” “啊?”沈烛音一愣,没注意到左右两个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她接过一瞧,是希玉找人送来的。说是后天晚上要去郊外梁员外家筹备的春水宴上献舞,找她帮忙换妆。 “平日找我也就递句话的事,这回怎么还专门送个帖子。”沈烛音将帖子翻来覆去地瞧了瞧,觉得奇怪。 言子绪摇摇头,“许是重视,这个郊外梁员外年年举办春水宴,邀请鹿山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参加。万一被哪个达官贵人看上了,日后再也不用抛头露面给人表演,供人取乐,可是一辈子的事。” 沈烛音神情呆滞,“这事常见吗?” “挺常见的吧。”言子绪耸了耸肩,“我爹的妾室就有好几个是乐女舞女出身,虽然只是妾,但在府里吃穿不愁。自己不作死的话,可以说是一生无忧了。” “不过……”他又叹了口气,“像迎芳阁那样的地方,每年都会规训一大批女子,最后能在人前露脸的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精心培育。想要赎出一个一般资质和人气的,都得大价钱。像希玉这样的摇钱树,她们是不会轻易放走的。” 沈烛音忽然紧绷,“那一直没有被赎身的人,最后会去哪?” 言子绪想了想,言家的产业也有这方面的涉猎,他有了解过一点。 “新人一茬接着一茬,旧人一旦被顶替,就失去了价值。有点能力和人脉的往上爬成为管事之类,存了点钱的守着一亩三分地了却余生,什么都没有的,就降到丫鬟之类干粗活。但是这些人之前要养护皮囊,根本干不了什么活,大多数都被磋磨而死。” 沈烛音食欲全无。 “那希玉这样的,得多少钱才能脱身?” 言子绪喝了一口凉茶,凉得一哆嗦。 “她的话,有可能钱不够,还得……”他手指搓了搓,“有点权。”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言子绪些许讶异,“她是罪臣之后没入贱籍,仇家有点权势,不会看着她被人赎走去过好日子。除非赎她的人权势更甚,否则没可能。” 沈烛音懵了,“她有仇家盯着还能混得这么风生水起。”忍不住感叹,“真牛。” “有什么用?”言子绪不以为然,“若是没出事,她可是官家小姐。她表面再风光,背地里还是被人呼来喝去。” 言子绪见她真一无所知,连饭都不吃了,热情跟她絮叨,“希玉本姓徐,她的仇家就是南路任家。徐家和任家本是世交,希玉和任家小公子青梅竹马,只等时机一到,立马成婚。后来徐家主君贪墨,得了不知上头哪位贵人指点,将罪责推到了任家主君头上。任家主君在狱中含冤而终,其妻泣血而亡,而徐家却借了上头贵人的东风,一路高升。” “任家小公子蛰伏数年,终于找到证据翻案。上头那贵人为了自保,舍了徐家,以至徐家男子流放,女子没入贱籍为奴。” “现在那任家小公子隔三差五就要找希玉一回麻烦,要么自己去迎芳阁对她冷嘲热讽,要么把她弄到自己府里嗯嗯嗯嗯……” 沈烛音:“?” “嗯嗯嗯嗯是什么?” “咳。”谢濯臣听不下去了,出声提醒。 言子绪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嘟嘟囔囔,含含糊糊道:“小孩不用懂!” 摆摆手岔开这个话题,“反正那任家小公子对她是又爱又恨,他俩的故事放话本子里都能写个三五百回,任小公子绝不会让她轻易被别人赎走的。” “啧。”沈烛音摸摸下巴,陷入沉思。 谢濯臣瞧她认真的模样就想笑,“怎么,想帮她?” “砰!” 沈烛音一锤桌子,愤愤不已,“我说她为什么那么努力呢,原来还有这茬。后天我非得把她打扮得比仙女还漂亮,让她去钓一个比那什么任小公子更有权有势的!” 谢濯臣幽幽道:“让她因为美貌而成为别人的附庸,未必有和旧人互相折磨来得有前途。” “其实我觉得,任小公子对她是真爱!”言子绪感叹道。 沈烛音轻哼一声,“爱又怎样,伴随爱的痛苦就不是痛苦了吗?” 言子绪沉默、点头、和她击掌。 “有道理,我支持你!”他莫名生出斗志,“钓一个大权贵!” 谢濯臣:“……” 他们在兴奋什么? —— 因为后日沈烛音要去迎芳阁,所以言子绪把宴请合作商的日子订在了同一天,方便一起过去。 当天晚上,沈烛音一到,就在门口看见了希玉的婢女在等候。 一见到她,便热情地将她往楼上引。 沈烛音在上楼前回头冲谢濯臣眨眨眼。 “知道。”谢濯臣没好气道。 沈烛音模样认真,“虽然你喝醉了比你现在要可爱,但是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所以不要贪杯哦。” 谢濯臣屈起食指敲她脑袋,目露不满,“可爱形容谁?” 沈烛音缩头躲开,紧接着小碎步往楼上跑,身影被楼栏挡住。 就在谢濯臣以为她玩去了的时候,她又突然冒头,双手撑在楼栏上,上半身往前仰,笑容灿烂,“记得听话哦!哥哥!” “小心点!” 谢濯臣来不及跟她计较旁的,见她把半个身子悬空摇摇欲坠,心里一慌。 但她说完就又跑了,跟兔子一样灵活。 谢濯臣觉得无奈又好笑。 言子绪若有所思,在旁倾身,“如果是因为她管你叫哥,所以你对她格外有耐心的话。那我现在认你作哥,还来得及吗?” “滚。” “好勒。” 排除一个错误答案,言子绪面上笑嘻嘻,心里苦哈哈。 分一点耐心给他怎么了? 沈烛音进希玉的房间就跟串自己家一样熟练,只是她一进去,婢女就在外关上了门。 她心生怪异,往前走了几步,喊道:“希玉!希玉?” 掀开帘幔,依旧不见她的身影。 身后倒出一个影子,沈烛音心中了然,她定是故弄玄虚,想吓她一跳。 “你……”她飞速转身,试图反吓希玉,“啊……唔……” 身后没有希玉。 只有眼下乌黑,面容憔悴的楼诤。 见她要叫,楼诤赶紧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带着笑意阴森森道: “好久不见,我的王妃。” “唔……” 第52章 逃跑 楼诤粗鲁地给她喂了一颗药, 灼烧的痛感划过声带,沈烛音被推倒在地,她来不及多想, 扣嗓作呕,可无济于事。 “你给我吃了什么?”她一出声,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她试图大声喊出来,但出现的只有喉咙处的剧烈疼痛,声音很小。 楼诤蹲在她面前, 含笑的眼睛似乎在欣赏她的挣扎。 “你……”沈烛音心头涌出一种无力感。 当年平西王府大火, 他成功用她做诱饵引来阿兄,她被绑住手脚堵住喉咙,叫不出声, 无法阻止阿兄为她冲进大火时,也是这般无力。 “不用怕,阿音, 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会害你呢。只是让你暂时不能大声说话而已,不然你大喊大叫引来别人, 不就打扰了我们夫妻二人世界吗?” 楼诤爱怜地撩拨她的头发,沈烛音不断往后退。 趁他不注意, 沈烛音蓦然起身往门口冲, 想要抓住机会逃离。 但楼诤早有防备, 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里拖, 将她整个人摔在床榻上。 这是希玉的床, 沈烛音反应很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堆首饰, 抽出最尖锐的簪子指向他。 楼诤冷笑,“怎么,你还想再杀我一次吗?” 沈烛音肩膀微颤,“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每多说一句话,喉咙的痛感就越重。 “别装了阿音。”楼诤拉下半边床帘,“你怎么可以欺瞒夫君呢?” 他缓慢靠近,“你也有前世记忆,对吧。” “你别过来!” 沈烛音无处可躲,瑟缩在床榻角落,手里的簪子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楼诤一点也不着急,他一想到谢濯臣就在楼下,就更加兴奋。 “偏偏是我们夫妻重生,想必是上天撮合我们再续前缘,阿音何必逆天而为?” “闭嘴!”沈烛音觉得恶心,“我们不是夫妻,是仇人!仇人!” 楼诤轻轻摇头,目光灼灼,“我们怎么不是夫妻,那日十里红妆,你的兄长送你出嫁,他亲自把你交到我手里,看着我们彼此许诺终生。” “阿音,你不可能不记得。”他笃定道。 因为他记得,那是他最得意的一天,看到了黯然的谢濯臣。 听他违心说着祝福的话时,他心中无比畅快。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68节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即便是死了,也得和我葬在一处。是你说喜欢我,是你执着地想要嫁给我,我们的姻缘,可是你费尽心思求来的啊!” 现在听到这种话,沈烛音觉得和羞辱无异。 楼诤知道她今日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所以不介意和她慢慢絮叨。 “你现在觉得我们是仇人?为什么,因为谢濯臣死了吗?” “可我那晚就告诉你了,想要他死的是圣上,让他心甘情愿跑进火场的是你!如何能怪得到我身上呢?” 沈烛音因恐慌和他言语的刺激而泪流满面。 楼诤缓慢伸手,想要摸她的脸,替她拭泪。 “嘶……” 在他的手靠近时,沈烛音毫不犹豫地扎下去,狠狠一下,划破了他的手背。 楼诤吃疼,缩了回来,比之之前,多了几分恼怒。 “滚……开。”沈烛音艰难地出声。 “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楼诤逐渐癫狂,“即便我曾经有错,你也已经杀过我一次了!为什么我们不能重新开始,为什么不能!” 他莫名流泪,情绪起伏不定,忽而又是卑微的语气,“阿音,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说,你说在你心里我才是最好的,你说给我听好不好?” “只要你说了,我就信。我们回去,继续过我们之前的日子好不好?” 沈烛音泪眼模糊,双手举着簪子,只能快速地抬起肩膀给自己擦去眼泪,让自己的视线清晰。 “在我心里……你是最卑鄙的!最无耻的!” “你胡说!” 楼诤双目猩红,不断逼近。 “你别过来!” 沈烛音眼看他的脸放大,疯狂地往他扎去。 虽然身体大不如前,可楼诤的力量还是压制得住她。 “当初我们是夫妻,我不曾想过你会为了谢濯臣一个外人的死报复我,所以给了你机会杀我一次,你以为还可能有第二次吗?” 惊慌之中,沈烛音将尖锐的簪尾对准自己的脖子,“你别动,不然我就杀了自己!” 楼诤一顿。 脖子上出现血点,走投无路的沈烛音哽咽,“你知道的,如果我死了,我兄长肯定会报复你的!他有多宝贝我,他有多聪明,能力有多强你最清楚不过!” “你以为我会怕他吗?”楼诤低吼,“你就这么相信他吗?” “你说我最卑鄙无耻?那你把他放在哪里?他为了让你配得上我,为了步步高升,背地里使了多少腌臜手段你不知道吗?满京城有一个觉得他是好人吗?” 楼诤睁圆怒目,指向自己心口,“我!我才是你的夫君!我才应该是你最信任的人!” “噌!” 沈烛音看准时机,往他肩膀一扎,慌乱下榻,想要逃之夭夭。 楼诤拽住她的右脚,使劲一拖,她跌倒在地。 簪子被他扔向门口,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的肩膀在流血,但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任意血液染红衣袍。 楼诤把她摁在地上,撕开她的衣襟。 “你干什么!” 楼诤将她衣物撕毁,“我干什么?我们是夫妻,干什么都是理所当然。你还想跑,我看你连衣服都没有,好不好意思跑!” 白色男子衣袍下,她穿的是件粉色的肚兜。 而且又偷偷违背兄长的话,没有束胸。 沈烛音拚命反抗,朝他伤口处抓,往他脆弱处踢,咬他近在咫尺的手腕。 楼诤似是丧失了理智,头脑一片混乱,心脏剧烈跳动,莫名眼前出现重影,耳鸣头昏。 “咳……”他呕出一口鲜血。 沈烛音得到机会,将他推翻,爬起来跌跌撞撞往门口跑。 楼诤死死抓住她的裤脚,她跌倒,依然往门口爬。 只要出去了,只差一点了…… —— 楼下歌舞升平,四面嘈杂。 雅间的门开着,里面是言子绪和谢濯臣招待着合作商。 到了舞女齐舞环节,客人们想要近距离一观,他二人便陪同走出雅间。 大门口一大群姑娘穿行而过,是外出表演的一批人回来了。 她们绕着大厅边缘而过,往楼上去。 言子绪看到了熟悉的人,把她从队伍里拽了出来,“希玉?你怎么从外面回来?” 希玉一身舞女打扮,脸上的妆有些花了,看起来有些疲惫。 “我刚从郊外梁员外的春水宴上表演完回来,要累死了。” 言子绪和谢濯臣双双一愣。 “你不是叫沈烛音给你化完妆再过去吗?” “原先是这么想的,但后来觉得时间太晚了,就没叫她来帮忙。” “你没叫她?”言子绪惊恐。 谢濯臣转身就往楼上跑,撞到好几个人。 “长没长眼睛啊!” 被撞到的人骂骂咧咧。 “砰!” 他刚抱怨完又被撞了 “赶着去投胎啊!” 反应慢一步的言子绪火急火燎往前冲,根本听不见后头的话。 希玉虽然一头雾水,但从他们的话里和反应中察觉到了不寻常,加快脚步跟上他们。 希玉房间的门缓慢打开,推门的人明显没用什么力气。 不是不用,是用不上。 “啊!” 门槛上探出一只带着血迹的纤细的手,把端着茶水路过的女使吓得尖叫,茶水打翻一地。 谢濯臣一眼便认出了那只手,她正死死扒着门槛,不让自己被里面的东西拖进去。 “桃花!” 沈烛音抬头,奋力往外爬,被撕碎的衣服遮不住她的春光。 她的脚腕被身后看不清方向的楼诤扣住,他眼睛、鼻子、耳朵都往外流着血,仍用蛮力将她往里拉。 “阿……兄……”她在喧闹中听到了他的声音,但她的声音嘶哑,连求救都喊不出来。 谢濯臣拽着门框匆忙止步,见她模样心中大慌,脱下外袍将她裹住,直接跪地将她拥入怀里。 膝盖与地面碰撞出瓷实的一声。 “桃花……” 沈烛音迫不及待攀上他的脖颈,在他胸腔处汲取暖意。 安全了,她松了一口气,但恐惧犹在,又添委屈,忍不住抽泣。 她在自己怀里哭得一颤一颤的,谢濯臣的手僵硬又冰凉,轻拍她的后背。 他强迫自己冷静,轻声安抚,“没事了,哥哥在这里……” 楼诤如受到惊吓般松了手,迷茫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眼前模糊,但隐约听到了谢濯臣的声音。 谢濯臣会杀了他的!会不计后果地杀了他! 原本的愤怒被惊慌和恐惧覆盖,楼诤慌乱地摸索,下意识想要逃跑。 谢濯臣抱着沈烛音,腾不出手阻止他逃离。 但后来的言子绪暴喝一声“禽兽!”将跑出门外的楼诤推倒在地。 “丁德!丁德!” 楼诤无心反抗,只想快速逃离,逃到谢濯臣找不到的地方。 丁德从楼下匆忙赶来,心中大骇,世子怎么突然这个鬼样子? 他来不及多想,赶去扶起他。 “快跑!快跑!”楼诤紧紧揪住丁德的胳膊,“谢濯臣是个疯子,就算是同归于尽他也会杀了我的!快跑!” “你还想跑?”言子绪上前纠缠。 奈何他拳脚不济,被丁德推搡倒地,只能眼看着他们逃之夭夭。 他暂时作罢,焦急折回,“怎么样?有没有事?” 沈烛音将头埋在谢濯臣脖颈间,谁也瞧不见她的神情。 “先回去。” “好。” 就在这半刻钟的时间里,周围聚满看热闹的人。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69节 言子绪在前开路,“都别看了,让开!” 谢濯臣将怀中人抱起,穿过人流。 马车在夜晚疾弛。 第53章 安抚 灯盏众多, 即便是夜晚,整个屋子也亮堂堂的。 沐浴后的沈烛音只着白色寝衣,蜷缩身体, 坐在美人榻上。 她的长发散落,覆盖自己半个身体,脸埋在双膝之间,唯有双足裸露,紧绷的脚趾可见其心境。 女使见她不愿上床榻,便把锦被搬到美人榻上, “沈姑娘, 盖着点吧,别着凉。” 她没反应。 女使见她肩膀微颤,分不清她是在害怕还是冷的。犹豫片刻后, 自作主张地将被子盖在她身后。 沈烛音始终没有反应。 直到房门咯吱一响,她猛然抬头,锦被从她的肩膀滑落。 她红着眼睛, 安安静静的。 是郎中来了,谢濯臣和言子绪一左一右跟随而入。 谢濯臣越过二人,在她身边坐下。 沈烛音什么也不说, 伸手勾他脖颈,整个人往他怀里钻。 似是要把自己藏进他的身体里。 “不用怕了。”谢濯臣轻声安抚, 任由她靠近, 搂住她的腰防止她掉落, 哄她道:“先让郎中瞧瞧好不好?” 沈烛音在他胸前蹭了蹭, 是在点头, 但没回头,只是朝后伸出一只手。 郎中把脉, 神色认真,“张嘴看看。” 沈烛音微微侧身,张开嘴巴。谢濯臣撩开她挡住脸的长发,手指顺势留在她乌黑的发间,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 郎中将桌上的烛台端来,凑近照亮她的嗓子,看完后摇了摇头。 “声带受损,我开个方子,养上一个月左右应当就无事了。养护的这段时间不要吃辛辣刺激,也不要过度用嗓。” “其他的没什么,可能就是过度惊吓,只能靠你们家属好好安抚,多加陪伴。” “谢谢大夫。”谢濯臣心里放下一块石头。 “麻烦了。”言子绪亦是松了口气,“我送您出去。” 言子绪领人退出房间,谢濯臣又对守在一旁的女使道:“这里有我,你也下去吧。” 女使行了一礼,轻手轻脚地离开。广薄剧小.硕漫话.都有哦日更最新完结文,在企恶裙把衣48一6九63 折回的言子绪在外面撞见了女使,“你怎么出来了?” “谢公子说,有他陪着就可以了。” 言子绪点点头,“也是,音音只依赖和信任谢兄。” 他又叹口气,“这叫什么事?” 行凶的居然是个世子,平日里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怎能干出这种龌龊事。 偏偏这个禽兽有个世子身份,不然他早就找人揍回去了,可是……还轻易得罪不得,更别说报复了。 言子绪在房门前犹豫着要不要再进去瞧一瞧,只见房里的灯一个一个在灭。 他心想算了,估计准备要休息了。 他惆怅又欣慰,“幸好他们兄妹感情好。” 一旁的女使神情怪异,嘴唇蠕动,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少爷……” 言子绪扭头看她,“怎么了?” “您……管他们叫兄妹?” 言子绪:“……” 不然呢? 房里的灯熄得差不多了,只剩一盏明明灭灭。 谢濯臣将美人榻的人抱上床榻,给她盖上被子,理理长发。 在身体抽离时被她握住了手。 “我不会走,你安心睡吧。”谢濯臣明白她的意思,不等她出言央求,便提前保证道。 沈烛音执拗地抓紧他的手,她预感今晚会噩梦连连。 如同幼时哄她入睡,谢濯臣反过来将她的手心包裹,在她身边坐下,另一只手的掌心放在她头顶,指腹擦过她的额头。 沈烛音无声落泪,滚烫的泪水滑过脸颊。 幸好他看不到。 她在半刻钟后小心挪动身体,舍弃了枕头,伏在他的双膝上。 得以入睡。 谢濯臣比谁都清楚,他们之间这样的距离是不合规矩的,哪怕假藉着安抚她的名义。 可是……罢了。 沈烛音以为自己要梦到凶神恶煞的楼诤,会在梦里将痛苦重演,然后惊醒。 可是没有。 她睡得很安稳。 —— 夜色中,丁德带着找来的郎中匆匆赶去临时居住的客栈。 逐渐冷静的楼诤视野终于清晰,五官停止了流血,耳鸣声也淡了去。 “世子,郎中来了。” 郎中先简单处理了一下他肩上和手背上的伤口,再给他把的脉,心中大骇。 “长期服用五服丹与自杀无异,这位公子可还同时用了安神的东西?”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楼诤不悦,责怪丁德,“你哪找来的郎中?” 丁德心里忐忑,“我们公子近来睡不安稳,点过安神香,用过催眠药,可你说的什么五服丹,我们听都没听过。” 郎中生疑,重新把了一回脉,肯定道:“没错的,五服丹能使人精神振奋,晚上自然是睡不着。长期服用还会引起器官衰竭,五识退化。如果还和安神的东西一起用,就会加速病情爆发。” “这位公子还是不要情绪激动得好,如若情绪爆发,就有可能短暂的失明、失聪,七窍流血。” 楼诤霎时想起了那盆他放在床头的银丹草,还有沈烛音羞怯地喂他吃糕点,瞬间都明白了。 他放在桌上的手攥成拳,手背上因为愤怒而青筋暴起。 “公子切勿动怒。”丁德惶恐地提醒到。 楼诤压抑着怒火,神情阴翳,“要怎么治?” 郎中迟疑了片刻,瞧这人不像什么良善之辈,不敢直说没得治。 “需好好养着,忌情绪暴动。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再继续服用五服丹了,否则命不久矣。” 这副身体可谓是支离破碎,就算用天灵地宝养着也活不了多少年。 郎中将这些话藏在了心里,没有明说。 “那您开个方子吧。” 郎中点点头。 丁德又将人带出房里,刚把门关上,就听到了里面砸东西的声音。 郎中庆幸自己没有多说,暗暗将丁德的模样记住,下次这人再来问医,他可不敢再来了。 楼诤眼前再次模糊,逼得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好啊……”他喃喃自语,“真是我的好阿音,竟然那么早就想要杀我第二次。” “我要是死了,你、你们,都要给我陪葬!” —— 希玉想要去探望沈烛音,但央求了管事娘子好几次,花了钱,打点了关系,但都没被允许离开迎芳阁。 第三天的时候,管事娘子主动找到了她。 “你可以去探望你那位朋友了,但是,必须有我们的人跟着,你在外跟任何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有我们的人在侧。” “监视我?”希玉不服,“凭什么?大不了我不去了。” 管事娘子并不把她放在眼里,“你不去也得去。” 希玉一愣,“什么意思?” “有贵人要赎你的身,并且你要把这个消息带给你那位朋友。”管事娘子嗤笑一声,“也不知道你是命好还是命不好,赎你的人是平西王世子,我们得罪不起,那任小公子恐怕也干预不了,恭喜你,你要自由了。” 希玉懵了,“平西王世子是谁?” “我也不曾见过,是上面传来的话。”管事娘子摇摇头,“上头说了,他愿意赎你,但并不着急要你到他身边去,但要求,一定要让你把这个消息带给你那位朋友。并且强调了,你只能告诉你那位朋友,并不能让多余的人知道,尤其是她那位兄长。” 希玉想起了沈烛音出事那日所见,心中有了猜测,“他赎我恐怕不是为了我吧,是为了让另外的人主动去找他。我不过是个幌子,甚至是他用来威胁人的工具?” 见她如此态度,管事娘子叹了口气,“不过是让你去带句话而已,何必想那么多。你日后就是王府世子的人,就算只是个侍妾,也有泼天富贵,将来若能生个一儿半女,更了不得。你在这待了那么久,哄一个男人为你折腰又有什么难的。” 希玉神情呆滞,忽而跌坐在椅子上,“不,他不过是拿我威胁别人。如若那人不如他意,他还不知会怎样折磨我。” “那你便帮他要那人如他意。” 那日沈烛音的样子她也看见了,希玉不断摇头,“那我不是害人嘛!”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70节 管事娘子面露嘲讽,“你有得选吗?” 希玉微怔,在短暂的茫然后下定决心,上前一步,握住管事娘子的手。 “我要见任祺,求求您,帮我给他递个消息。” 管事娘子甩开她的手,“你那么努力的出风头,不就是盼着有一天被贵人看上,摆脱任小公子吗?如今却还想着求他?何况任小公子虽有官身,但万万敌不过王府的世子,如何帮得了你。” “这些您别管,只要让我见他一面,或者让他知道此事就行。”希玉似是握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荀娘子,只要你帮我,我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管事娘子愣了愣,希玉美貌无双,这些年的积蓄肯定不少。她这个年纪,已经不指望能离开迎芳阁了,多存些傍身银子比较重要。 不过是传个消息,那任小公子应当也不会蠢到为了个女人得罪世子。 “行。” 希玉悬着一颗心,日夜祈祷。 —— 一连好几天,沈烛音都不肯让谢濯臣离开半步,他一走她就哭。 那眼睛一眨眼泪就溢满眼眶,还说不了话,就这么红着眼睛看过来,脆弱得跟要碎了一样。 谢濯臣依着她,即便暂时走开也不过半刻钟。 他逐渐明白一件事情,就是沈烛音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也知道怎么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好拿捏人心。 这天仙晴小院来了个陌生客人,小厮来报,客人称自己姓任。 言子绪出门一见,对面行了一礼后自报家门。 “在下姓任,单名祺,家住南路。” 任祺眸眼黝黑,一表人才,气质沉稳。 “任小公子。”言子绪认出了他,“你为何会来这里?” “我要见希玉的朋友。”他的神情冷漠,说话有种不容拒绝的坚决,“为平西王世子之事。” 言子绪眉头紧锁,“请。” 将他迎进了里屋。 为见沈烛音,任祺跟着言子绪去了书房。掀开门帘,他见到书房里一男一女。 谢濯臣一只手抵在桌上,掌心托着自己的脸,眼睛瞄着面前的书。 在他对面,沈烛音趴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她多眨一下眼,他就能消失不见。 “谢兄,音音,任小公子来了。” 两人双双回头。 一个从未有过交际的人突然到访,沈烛音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任祺开门见山,“拖你们的福,平西王世子要给希玉赎身,还要求她一定把这个消息带给你们。” “什……”刚抛出一个字便哑了声,沈烛音惊慌站起,目露焦急。 想都不想,这是楼诤在跟她示威,是她连累了希玉。 谢濯臣觉得这人说话难听,虽然并没有说什么错话。他起身绕过案桌,将沈烛音摁回椅子上。 “知道了。” 任祺眉头轻蹙,“你们不打算管吗?” “自然要管。”谢濯臣将他打量,“但你是什么立场。” 任祺冷哼一声,“她不让我来,是我自作主张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本就是你们该解决的事情。” “若我们解决不了呢?” 任祺对上他试探的视线,沉声道:“那我就让世子如意。” 言外之意,便是帮楼诤得到他真正想要的人。 “你……”言子绪气急,感觉自己放了个危险的人进来。 任祺冷瞥他一眼,再度望向谢濯臣,“三天,如果你们不有作为,那我便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行事。” 话音一落,他便转身扬长而去。 “什么人啊!”言子绪对着他的背影挥拳头。 回头又很无奈,“怎么办?” 谢濯臣还未作答,沈烛音便抱住了他的胳膊。 他沉默良久,终于问出了这几日一直想问的话,“这般黏人,究竟是后怕离不开我,还是害怕我背着你去做什么。” 沈烛音抿了抿嘴,有一丝被戳穿心思的窘迫感。 她当然是害怕,怕阿兄不管不顾地去报复楼诤。如今他们还只是无依无靠的浮萍,即便他顶着谢家嫡子的身份,但真出事了,谢尚书绝不会在乎。 而楼诤是世子,因为有前世的记忆,事事出色,平西王肯定不会像上一世一样漠视这个令人骄傲的儿子。 楼诤肯定活不长的,她能确定,但她又不能说。说了她在阿兄心里就会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手上沾着人命,不再干净如初。 沈烛音小心翼翼抬头,不敢和他对上视线,但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放手。 反正她现在不能说话,他也不能逼问。 “松开。”他冷声道,尝试着不再顺着她。 沈烛音不反应,当听不见。 “沈烛音。” 完蛋,沈烛音心想。 她目光躲闪,松开他的胳膊转而环住他的腰,小声呜咽。 谢濯臣轻哼一声,这都第几天了,还以为这招有用吗? …… 是,有用。 第54章 阎罗 矮桌边围着三个人, 一个坐姿端正提笔写字的谢濯臣,一个趴在字帖上无聊到玩笔的沈烛音,一个盯着账本眼皮下坠昏昏欲睡的言子绪。 沈烛音在想帮希玉脱困的办法, 根本没注意谢濯臣在写什么。 “砰!” 因为犯困不停点着头的言子绪终于磕到了桌上,不仅把自己疼醒,还把沈烛音吓一跳。 谢濯臣不动声色地用新的白纸盖住自己写的东西。 “哎呦。”言子绪揉着下巴,满是哀怨。 沈烛音盯着他,灵光乍现,开始奋笔疾书。 她写道:清水湖畔水通南北, 我可在此处约见楼, 要求他带上希玉。希玉会水,可跃湖中脱身。规划路线,去接应者, 借往来之商船送她离开。 她想,楼诤虽是世子,但在鹿山调动人手还需要时间。而且他真正的目标是她, 她还可以现身拖延时间。楼诤大概率是不会为了找希玉大费周章的,只要希玉离开了鹿山,基本上就安全了。 言子绪瞧了一眼, “商船的事情我倒是可以安排,可是怎么确保他会配合地带着希玉赴约, 而且不会起疑事先防备?” 沈烛音知道他不会, 因为清水湖畔是她和楼诤前世定情的地方。以他的自大, 只会以为她在主动服软求和。 她在纸上写道:试试。 “谢兄觉得可行吗?” 谢濯臣盯着纸张良久, 一直没有反应。 沈烛音又换张纸问:不行吗? “不是。”谢濯臣终于吭声, 眸眼深邃,“只是突然觉得……” 她长大了。 开始有了的思考, 有了想法,有了独立的基础。 沈烛音等不到他的下文,催促问道:“什么?” “行。”谢濯臣淡定地转移话题,心中沉闷,“只是你这字,我看了着实好不了。” 沈烛音:“……” 谢濯臣觉得自己有病,她事事依赖他的时候,他不满意,可真当她“长出翅膀”,他还是高兴不起来。 “那人这般下作,你不想……”他顿了顿,“不委屈吗?” 沈烛音明白他的意思,写道:委屈,但来日方长。 没准他能自己死了呢。 她挪动身体,想离他更近一些,还没靠上呢,就听到对面的人“咳咳咳!” 言子绪难得严肃,“你不能老黏着他!我是知道你们相互扶持一起长大,比旁的兄妹要更亲近些。但你们毕竟不同宗,被别人看见要说闲话的!” 沈烛音:“……” 原来除了谢濯臣,还有别的傻子。 谢濯臣瞥他一眼,“你有闲话要说?” “我没有啊!”言子绪强调,“我是说别人!” “这里有别人吗?” 言子绪:“……” 怎么感觉那么委屈呢。 沈烛音见他吃瘪,犹如胜利了一般继续往兄长身边凑,结果听到他低声呵斥,“自己坐好!” 谢濯臣似乎有点生气,“你是没有骨头吗?不是趴着就是东倒西歪,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71节 沈烛音:“……” 男人心真是海底针。 言子绪捂着嘴偷笑,刚刚的不愉快烟消云散,破案了,谢兄没有针对他,是本来说话就难听。 “砰砰!”沈烛音不和他计较,重重戳了两下写着帮希玉脱困计划的白纸,示意他看这里。 谢濯臣后知后觉自己语气过重,开始收敛情绪,“我来处理。” 沈烛音着急,飞快写字问:你的处理是指什么? 谢濯臣眉目平静道:“实现你的计划。” 他说了谎。 —— 希玉被关在房里,除了有人来送吃食,谁也见不了。 这日,来送饭的小丫头离开时使了个眼色。 短暂的困惑后,希玉扒开米饭,里面藏着一个纸团。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上面给了她两个选择。 一个是出逃,有人会为她规划路线,保证平西王世子找不到她。 可是……即便她逃到天涯海角,有一个人都一定会找到她。 所以希玉选了第二个。 这天夜里,她见到了她的买主。她惶恐地瞧了锦衣玉冠的男人一眼,跪在下首有些忐忑。 已经恢复一贯谦和的楼诤半点不像凶狠之人。 “本世子叫你传话,你可去了?” 希玉惊慌地伏地,“世子恕罪,奴胆子小,藏不住事不会撒谎,所以没敢自己去,恐误了世子的事,所以叫人代传的话。” 她慌慌张张从袖子里摸出一封未署名的信,“这是她让人带回的信,是给您的。” 楼诤面无表情地走近,拿起信封拆开,看见里面状如鬼爬的字,勾起唇角。 “戌时,粟水巷二坊见,冤有头债有主,请勿牵连无辜之人。” “粟水巷二坊?”楼诤念出声。 希玉着急投诚道:“那是奴害怕日后没有倚靠,所以存钱买下的一处栖息之所,到时候奴可以带世子过去!奴……奴还可以先世子一步去试探她,看她是不是真的孤身前来!或者……或者奴可以先给她下药,什么蒙汗药、软骨散、□□都可以,方便世子之后行事!” 楼诤审视的目光掠过她畏惧的脸,“你当她是傻的?” “她虽不是傻的,却心思单纯,对朋友仗义,世子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找到奴不是吗?” 希玉抬头,“她绝不会怀疑奴的,只要世子吩咐,奴一定为世子办妥!” 楼诤轻笑,“她这般诚心待你,你却这么着急出卖她?” “世子说笑了。”希玉垂下眉睫,“像奴这样卑贱的人,朝不保夕,情谊又算得了什么,最重要的是活着。与她做朋友和当世子的人相比,哪个更有前途,奴还是分得清的。” “可真是个贱人。”楼诤低嘲,伸手捏起她的下巴,看清她娇媚的容颜,“倒有几分颜色。” 他心情大好,“只要足够听话,安分守己,本世子自然不会亏待你。” “谢世子!” —— 谢濯臣觉得自己病得有点重,这几天沈烛音总跟着他跑。哪怕分开,他无论在哪,超过一定时间,她都能循着蛛丝马迹找过来。 他觉得不妥,开始为她来找自己设置障碍。 可她真没找过来,他自己又着急,总是忍不住去想她在哪,为什么没来。 气得他又自己出现。 当然,是被自己气的。 “自投罗网”后还要被质问,沈烛音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字问:“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装傻,“故意什么?” “故意躲我!”她甚至还多打了几个感叹号。 谢濯臣忍俊不禁,矢口否认,“我没有。” 沈烛音原本睁大眼睛看着他,忽而又低下头,将自己写了字的纸揉皱,跑到外面去丢掉。 丑陋,真是丑陋,沈烛音想,她现在这个样子肯定烦人。 “你去哪?” 谢濯臣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了,竟然反过来跟在她后面浪费时间。 晚饭时候她还不坐他边上了,跑去言子绪身边,跟他划清界限。 气得他一口没吃。 这回真是被她气的。 入了夜,他还得主动端着银耳羹去求和。 “躲你的人会赶着来伺候你吗?” 沈烛音听出了他的咬牙切齿,忍不住想笑。 但她没吃出银耳羹里的迷药。 戌时,夜深人静。 楼诤站在屋檐下,丁德在他身侧,两人一同盯着粟水巷二坊那间屋子。 过了半刻钟,希玉端着烛台从里面出来,提着裙子走下台阶,朝他们走来。 “世子,奴套了她的话,她兄长和她那个朋友一同巡查东街的铺面去了,要两个时辰才回去。她毫无戒心地喝了奴给她倒的水,□□已经奏效了,奴把她扶到了床榻上,还搜出了她身上带的匕首。” 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匕首。 “干得不错。”楼诤笑笑,“你们在这守着。” “是。” 他孤身前去,走上台阶,但没有立即推门而入。先用手指戳破了窗户纸,看清屋内全貌。 黑漆漆一片,只有床榻边点亮一盏烛台。照亮了薄纱床帘后,有人在被子下扭动。 楼诤想,女子嘛,要了她的身,她的心自然会归属。何况她本就是他的妻,他这般行事算不得下作。 一旦坐实了关系,谢濯臣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就像前世一样,就算谢濯臣觉得他不够聪明,不喜欢甚至厌烦他,也会因为他是阿音的丈夫而礼待于他。 想到此处,他推门而入,并且转身将门锁上,慢慢走近床榻。 屋外,希玉和丁德并肩而立。 希玉眯着眼,见到窗户上巨大的影子,便知楼诤站在何处。 她转身,与丁德对视。 丁德一懵,“怎……唔……” 他疑惑还没问出口,就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人捂住嘴,用绳子捆住全身,拖行带走。 屋里,楼诤掀开床帘,坐到榻边,掌心抚过被褥,似是安抚被子下蠕动的人。 “阿音,你不是想和我圆房吗?我们今日便……” “哈!” “砰!” 被子被里面的人猛地掀开,扮着鬼脸的言子绪冲出,还发出怪叫,把楼诤吓得跌坐到地面。 “你……” “惊喜吗?”言子绪一拍大腿,兴奋不已。 地上满是灰尘,楼诤落地荡起一片,既迷了他的眼,又呛入他的喉。 “咳……怎么是你?” 言子绪咧嘴一笑,“不止我呢。” 他下巴扬了扬,示意他往后看。 楼诤身子一僵,似乎已经猜到答案,巨大的恐惧汹涌而来。 他僵硬地回头,那一片漆黑之中,闪着丝丝火苗。他听到有人吹了一下,火折子便燃了。 照亮了谢濯臣凉薄的双眼。 楼诤一动不动,眼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点亮了面前的灯盏,又吹熄了火折子。 “不逃跑了吗?”谢濯臣的脸一半被灯火照亮,一半笼罩着夜晚的阴影,他轻笑,好心提醒道:“再不跑就没机会了,世子。” 跑不掉的,楼诤知道。 那是来自地狱的阎罗,他在前世见过。 第55章 清白 在阴暗的地牢深处, 楼诤曾无数次亲眼目睹,谢濯臣是如何审讯犯人。 他可以一直端坐在那里,淡然而冷漠地看着手下的人灼烧犯人血肉、挖眼珠子、生拔尖牙…… 整个审讯室里都弥漫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充斥痛苦的哀嚎声。 整个地牢深处,谢濯臣是唯一一个可以体面存在的人。 他永远高高在上,面无表情,满目凉薄,偶尔会因为犯人的求饶勾起唇角。 楼诤第一次跟随他出现在审讯室时,给犯人施剜肉之刑的小吏是个新人, 因为手抖, 而溅了他一脸血。 他知道,这样的失误不常有,没有人敢把血溅到谢濯臣身上。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72节 他也知道, 谢濯臣是故意的,是在警告他。 楼诤无比清楚,就是这一次次在地牢深处受到的惊吓, 造就自己对谢濯臣的恐惧。 这样的恐惧持续到了重生以后,再见十七岁的谢濯臣,也依然挥之不去。 他想, 若再不反抗,以后就要没机会了。 楼诤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脚步踉跄, 死死盯着对面坐在椅子上的谢濯臣。 “你……你想做什么?” “你猜。” 谢濯臣起身, 玄衣玉带, 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 整个人愈发显得冷厉。 他每走近一步,在楼诤脑海, 他就越与地牢深处那个人重合。 “世子在怕什么?” “我没怕!” 言子绪从旁绕过,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你没怕你吼什么!” 楼诤再度倒地,摸到了角落里的锁链,“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应该问自己做了什么。” “呵。”楼诤仰着头,努力不露怯色,“你是为沈烛音来的?” “我告诉你谢濯臣,在这个世上,无论我对她做什么,你都是那个最没资格讨伐我的人!” 谢濯臣蹲下身与他平视,手里拿着一把短刀,刀尖点地。 “你先出去。” 整个屋子寂静了片刻。 “啊?”言子绪后知后觉,指向自己,“我吗?” 不等谢濯臣回应,他赶紧摇头,“我不走,我得看着你。” “你看着我干什么?” “万一你一个不高兴把他刀了怎么办?就算他是个平民百姓也不能随便要人性命,何况他还是个……是个有身份的。” 谢濯臣:“……” 这还怎么吓唬人? 楼诤闻言大笑,“是啊,我可是平西王府的世子,你能拿我怎样!” 他因言子绪的话多了底气,“谢濯臣,你现在不过是个普通人,你爹根本不在乎你,你敢动我吗?” “啊!” 尖刀下刺,他话音一落,谢濯臣反手就将短刀插入他撑在地面上的手。刀锋扎入了木制地板,相当于把楼诤钉在了地面。 血溅到了言子绪鞋头,吓得他往后一退,“你你你……” “要么出去,要么闭嘴。” 言子绪捂住了嘴。 谢濯臣望向面目狰狞的楼诤,“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开始出现在我们面前就是有备而来,既然如此,你应当很了解我才是。” “谢征是不在乎我这个儿子,可平西王就在乎你吗?你也不过是个有了继母,亲爹立马变后爹的可怜虫。谢征不在乎我那是因为他只爱他自己,可平西王不在乎你,是因为他更偏爱你的弟弟。” “楼诤,你很嫉妒他吧。” “平西王但凡多爱你一点,也不会眼睁睁看你一个人远走他乡,孤苦伶仃,连过年这种团圆的日子,都任由你在外漂泊。” 他语速极快,楼诤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些话像刺扎进他的心。 谢濯臣轻笑,“退一万步来说,他就算要为着父子名义给你报仇,可凭他尸位素餐,还得看谢征脸色维持王府脸面的作风,他敢为你大动干戈的讨伐我吗?他可未必知道谢征不在乎自己的嫡长子。” “对了,你还有个能力出众的弟弟,你猜他会不会为你讨公道?” 谢濯臣的掌心贴上刀柄顶端,摆着随时可以用力的姿态,“如此,你还觉得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吗?” 楼诤吞咽下一口空气,嘴唇蠕动,说不出话来。 “那么问题来了。”谢濯臣微微眯眼,带着审视,“你是如何知道谢征与我的关系的,又是如何在未有接触的前提下知道沈烛音喜好的,还有关于晏殊词的那篇文章,你是怎么做到和我一样,还能无懈可击的反咬我的。” 楼诤目露精光,“你不是聪明吗?你猜啊!” 谢濯臣眉头轻蹙,缓缓站起身来,“你是活第二次了吗?” 楼诤神色一僵,忽而放声大笑,双眼猩红,“这你都敢猜啊!谢濯臣,这你都敢说?你不觉得荒谬吗?” “谢兄!”言子绪惊呼。 刹那间,楼诤忽起决心,用完好的右手拔出短刀,直冲谢濯臣心脉而去。 谢濯臣侧身躲避,只被擦伤胳膊,紧接着踢向他膝盖,楼诤跪地,短刀脱手。 楼诤趴在地上大笑,右手捂着左手,就地翻了个身,看向谢濯臣,“你猜得没错,我就是重新活了一次,而且不只是我,你猜还有谁?” 他自问自答,“还有沈烛音!你不知道吧,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看来她也没有那么信任你!” 谢濯臣微怔。 楼诤在地上扭动坐起,面带嘲讽,“你想知道前世发生过什么吗?我告诉你啊。” “前世阿音喜欢我,她说我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连她的兄长都比不上!她的心里只有我,可以为我做任何事!” “而你,为她摆上十里红妆,送她出嫁,把她交到我手里,还在所有人面前祝我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知道为什么你是最没资格讨伐我的了吗?因为她是你亲手送给我的!” “砰!” 谢濯臣对着他肩膀就是一脚,楼诤后仰,砸到身后的墙。 他眼看着谢濯臣去捡起了那把短刀,因而笑得更加猖狂。 “你杀了我啊!你就算杀我一万次,她沈烛音也是我的妻子!我的!” 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谢濯臣压抑着心中愤怒,手上收紧。 他欲上前,却被言子绪拦住。 言子绪因为心慌而结结巴巴,“你不要冲动。” “是我干的,我会负全责,你让开。” 谢濯臣逐渐红了眼。 楼诤盯着他阴森森地笑,“你还要听更多吗?听我和她是怎样定情,怎样心心相印,怎样入洞房的吗?” “不能杀他!” 谢濯臣推开言子绪,却被他死死抱住一条胳膊,“你松开!” “或者,你还想听你是怎么死的?她又是怎么眼睁睁看着你去死,然后自己也死无葬身之地的?”楼诤张狂地笑。 谢濯臣越愤怒,他越满意。 “滚开!” 言子绪紧紧钳住谢濯臣,“不行!除非你先杀了我!” “你护着他做什么!” “我不是护着他!”言子绪声音颤抖,“是我们不想让你手上沾上人命!” 谢濯臣愣住。 言子绪心脏剧烈跳动,紧张到不能自已,压制谢濯臣的手在发颤,“是、我们、我和音音,不希望、你的手上、沾上人命。即便他是个人渣,也不要让他脏了你的手,行吗?” “来杀了我啊!谢濯臣!你今天不杀了我,你就是没种!”楼诤嘶吼着叫嚣。 言子绪使劲摇晃脑袋,“别,求你了。” “你让开。”谢濯臣平静了许多,但言语中依旧听得出压抑的怒火。 言子绪不肯,“我答应音音的,我答应她一定看住你。” 谢濯臣哽咽,很快恢复过来,冷声道:“你还记得陈韬吗?” 言子绪愣住。 “我会避开要害。”他冷静道。 “杀了我啊谢濯臣!你个孬种!” 言子绪神色呆滞,似在思考这话有几分可信。谢濯臣轻拂开他的手,仿佛在证明自己很冷静。 楼诤挪动身体往后退,靠在墙上,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心生死期将至的绝望感。 “你个废物!你是个废物!”他嘴上依然倔强道,“杀了我啊!你个废物!” 谢濯臣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告诉自己理智。 手起刀落。 “你……”楼诤瞪大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谢濯臣一刀扎向了他试图用来作案的工具。 “那你就活着吧。”谢濯臣的声音轻而可怖,“永远,屈辱、痛苦地活着。” —— 沈烛音被噩梦惊醒,她慌张地披上外衣,跑出门外。 守在门口的女使被吓了一跳。 “沈姑娘,你干嘛去!” 沈烛音迎着晚风往谢濯臣的房间跑,“阿兄!阿兄!” 她用力撞开门,自己跌倒在地,抬头望向床榻。 果然空无一人。 “他人呢?”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73节 跟在身后的女使低头,“奴不知道。” 沈烛音又赶去言子绪的房间,同样是空的。她疯狂地往院子外面跑,却又只能站在门口迷茫。 女使紧紧跟着她,“沈姑娘……你别急。”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她心道幸好,“你看,他们回来了。” 马车在门口停下,言子绪率先下来,后面跟着希玉。 “你怎么在这?”言子绪讶异,药效明明能撑一晚上的。 沈烛音抬头,看到了最后出来的谢濯臣,也看到了他胳膊上缠的白布。 她迟疑地上前,却听到他言辞冷淡。 “站着别动。” 她在原地呆住,迷茫又惶恐。 言子绪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对女使道:“给希玉姑娘收拾一个房间。” “是。” 女使领着希玉离开,马夫驾着空马车折回,言子绪也默默走远。 寂静的夜晚,只剩二人隔着不存在的院门对望。 晚风瑟瑟,扬起乌黑的长发,和他玄色的衣袂、她洁白的裙角。 “沈烛音。”谢濯臣的声音平静而寂寥,“在你和别人拥有的共同记忆里,我还是没有照顾好你,对吗?” 他红了眼睛。 沈烛音错愕、茫然、手足无措。 最后绷不住的眼泪垂落。 “不是……”她的声音颤抖,“是我连累了你。” 谢濯臣的眼泪滑过脸颊。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声音跟着发颤,“于你而言,我是外人吗?” “没有……”沈烛音因为没有安全感而想要靠近他,又想起他的话,所以将迈开的半步收回,“是我害怕……” 嗓子没有恢复完全,哭腔中带着嘶哑。 “我害怕……怕你觉得,我的存在是你不幸的开始,更怕你心甘情愿,因我重蹈覆辙。” 如果说,上辈子他是为了捧高她而争权夺利,开启手染杀戮,罪孽深重的后半生。那他今生为她杀了楼诤,手上沾上人命,岂不是同一个结局的另一个开始? 她想要他清清白白。 “可你是我养大的!”谢濯臣泪眼模糊,“你长大成了什么样的人,有没有过上想要的生活,有没有光明灿烂的未来,都是我的责任啊!” “不是……”沈烛音再也忍不住,三两步上前拥住他,“对不起……阿兄对不起,要是没有我就好了……” 没有她的话,他就不用那么辛苦,可以清清白白地走过一生。 可是没有她的话,或许他还没有长大,就死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夜晚。 滚烫的眼泪滴落,打在她的眉睫上,沈烛音在他胸前仰头。 这是她第一次见长大后的兄长流泪。 谢濯臣抬起手,指腹擦过她的脸颊,替她拭去眼泪,自己的眼泪仍然一颗一颗在掉。 “可是没有你……” “我又能为什么而活。” 谢濯臣时常不知,到底是沈烛音更需要他,还是他更需要沈烛音。 他告诉自己一万次自己于沈烛音是特别的,无可替代的,可仅仅只是细枝末节的差错,他都能将这一万次抛之脑后。 陷入彷徨。 第56章 模糊 灯影摇曳, 有几个影子在墙上跃动,格外兴奋。 “我呢?我呢?”言子绪着急得拍大腿,拽着沈烛音的袖子, “我前世怎么样了?” 沈烛音双手捧着脑袋,“我上辈子跟你不熟,你的事我都是听说的。” “你听说什么了?” “听说你彻底被家里赶了出来,宗谱除名,流落街头,最后冻死在了雪地里。” 言子绪拍案而起, “我……怎么可能?你听的是谣言吧!” 沈烛音耸耸肩, 不置可否。 “那我呢?”希玉摇晃着她的胳膊撒娇,“我有没有成为整个鹿山最有名的舞姬?” 沈烛音皱着眉回忆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 “我们还在鹿山的时候,鹿山最有名的舞姬叫……阮娘!你认识吗?” 希玉瞬间垮了脸,毫无感情道:“她是我的死对头, 上次游船会就是她害得我长红斑。” “你是不是瞎说呢!”言子绪不服气,他不信自己能混得那么惨。 希玉双手抱臂,面带质疑, “附议,那个阮娘根本没我好看!” 沈烛音:“……” 非得问她, 说了又不信, 这不玩呢嘛。 与他们相比, 一旁在书桌边绘画的谢濯臣, 安静得就像不存在。 他提笔许久都没有落下, 眉眼中带着呆滞和落寞。 吵吵嚷嚷中,沈烛音时不时要看他一眼。 言子绪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他轻咳了两声,扯着嗓子道:“你说你,这种事情你瞒着我们就罢了,你怎么能连谢兄都瞒呢!太不像话了!” “对啊!”看热闹的希玉用食指一个劲地戳她肩膀,以作提醒,“人家生气也在所难免,你可得好好哄哄人家。” 沈烛音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千万种想法,但一个合适且奏效的都没有。 希玉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不知道怎么哄的话,要不要我教你几招?” 沈烛音回过头,希玉眨巴眨巴眼睛。 她面露狐疑,“是正经办法吗?” “一半一半吧。” 沈烛音:“……” 谢濯臣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喧闹隔绝在外。 —— 半个月后,平西王府的地窖里,关押着锦衣华服的“犯人”。 面色苍白的楼诤背靠着石墙闭目养神,搭在膝盖上的右手背上有一块丑陋的疤,身上各处还在隐隐作痛。 忽然有了光,地窖的门被人推开,走进一个和他面容三分相似的男子。 “兄长的伤养得可好?”来人面带笑意,走得是端方君子步。 楼诤缓缓睁开眼,有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 他这副躯体残破,原本想回王府递帖子找太医,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可还没进王府的门,就被人套了麻袋锁在了这。 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就像是在自投罗网。 那个预知他何时抵达王府的人,此刻就站在面前,是他的弟弟,楼邵。 楼邵雪青色的衣饰复杂精致,腰间坠着价值连城的白玉,一瞧便知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公子。 “兄长怎么这副表情,是嫌弟弟照顾不周吗?”楼邵面露无辜,“可我给哥哥送的,都是最好的吃食和药材。”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有什么好装的。” 楼邵笑了,“兄长说得是。”他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那就诚恳一些,弟弟有几个猜测有待确认,还想请兄长帮个忙。” 楼诤觉得他又熟悉又陌生,“你……之前是装的。” 他突然醒悟,“你也记得前世?” “那你为什么还会输给我?” “我若是不让兄长觉得我不足为惧,兄长又怎会放心大胆去找谢濯臣兄妹二人呢?” 楼邵叹了口气,“我还指望着兄长你能像前世那样,将他二人引回京城,我好与那姓谢的再重新较量一番。” “可兄长你也太令人失望了,连个小姑娘的心都拴不住。” “不过,你身为马前卒,但也让我不费吹灰之力就知晓了几个问题的答案。为这个,我得谢谢你。” 楼邵的脸比之兄长要幼,天生带着几分真诚,很有亲和感。 他看起来无辜又纯良,与他说出的话大相迳庭。 “首先,谢濯臣肯定没有前世的记忆对吧。以他对沈烛音的宝贝程度和那天生的疯样,若有记忆,你出现在鹿山的第一天就得死。” 楼邵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既然他对你暂时没有威胁,你又是如何落到这副境地的呢?我猜……有记忆的是沈烛音,对吧?” 他深知他的兄长演技有多精湛,如今带着记忆都俘获不了一个不出意外会主动爱上他之人的心,只能说明,出了意外。 “呵。”楼诤不说话,不想透露给他任何信息,期待着将来他和谢濯臣狗咬狗。 楼邵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应,“我那位前世的嫂嫂,被她有着私心的兄长养成了一副懦弱的模样。她若是记得前世种种,该不会想着等兄长科举之后外放为官,远离纷争安稳度日吧。谢濯臣要是不来京城和我斗,那我重生又有什么意思。” 他看向楼诤的目光里带着点责备,“我对兄长寄予厚望,没想到还得我亲自出手。” 楼邵站了起来,向楼诤走近,“兄长如今已经是个废人了,留在世上也无用,不如再帮弟弟最后一个忙如何?” “你想干什么?” 楼邵低笑,“兄长伤在如此隐晦的地方,肯定是谢濯臣的手笔吧。他打定了骄傲的平西王世子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无根之人,所以不会有人追究他伤人的责任。你只能一日日活着屈辱和痛苦里,这比杀了你还要令你难受,不是吗?”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74节 “弟弟也是心疼你。”楼邵满脸诚挚,“不如我给兄长一个痛快?” 楼诤的手心攥成了拳,“你敢杀我?” “兄长说得哪里话?”楼邵像是听了个笑话,“我如何不敢杀你?你死了,父亲就只有我一个儿子,就算知道是我动的手,他难道还会杀了我给你报仇吗?” “他只会替我善后、替我遮掩。”楼邵替他惆怅道:“你知道的,比起兄长,父亲一向更疼爱我一些,哪怕我没有兄长优秀。” “滚!”楼诤暴怒,同时眼前模糊,耳边轰鸣。 楼邵往后退了两步,像是怕被弄脏自己的衣服,还弯腰掸了掸袍角的尘土。 “兄长不爱听,那我便不说了。” 他转身就走,但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其实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争什么。” 语气中没了阴阳怪气,只剩冷漠。 “继承来的东西我根本不稀罕,我想要的,都可以靠我自己的本事得到。” “是你一直把我当成敌人,一次又一次,逼得我不得不反抗。楼诤,你所承受的一切,不过都是咎由自取。” 话音一落,他推门而出。 一束光在地窖里短暂地出现又消失。 楼诤神色呆滞,大脑空白。 地窖外,楼邵微微仰头,望着蓝天白云,平淡地吩咐道:“给他个带着点痛苦的死法,把眼睛挖出来,然后……厚葬了吧。” “是。” —— 入夜,书房里灯火通明,沈烛音端着一碗鸡汤,敲响了房门。 “进来吧。”谢濯臣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烛音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平和了后才推门而入。 “阿兄。”她轻轻唤了一声,慢慢走近,看见他面前的画纸上依旧空白,“你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是胃口不好吗?” 谢濯臣并没有解释,顺从地接过碗,将汤喝掉。 即便他如此配合,沈烛音也不见喜色。 “还有事吗?” 沈烛音将双手放在身后,十指纠缠,“你这些天,都没怎么说话,是不是……还在怪我。” “瞎想。”谢濯臣并没有看她,依然拿着笔却不落下,“我何时真正怪过你。” “可是关于前世的事情,你一句都没有问。” “已经过去了,知不知道也没那么重要。” 沈烛音十指攥紧,“那你为什么整日对着一张白纸消磨时间。” 谢濯臣目光一滞,接着缓缓把笔放下,“你梦到过你娘吗?”他终于看她,“或者我娘。” 沈烛音在短暂地回忆后摇了摇头。 “果然。”他轻喃,“我也……快要记不清了。” 想要把她们的模样画下来,却连落笔都做不到。 “你想她们了吗?” 从前每每和沈烛音产生隔阂,他都会在梦里得到娘亲和秋穗姑姑的安慰,可是这一次没有。 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她们,可时间一长,她们的模样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模糊。 “或许吧。” 沈烛音黯然,“她们为什么从来不到梦里看我,一次都没有。” “因为……”谢濯臣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你不乖。” 沈烛音听出了他的埋怨,“刚还说不怪我呢。” “我又没有罚你。” 沈烛音灰心丧气,“比起你整日冷淡,你还不如直接罚我呢。” 说着她伸出了手,闭上了眼睛。 谢濯臣良久没吭声,等她忍不住眯起眼偷看的时候,一巴掌拍了下去。 她的手心一下就红了。 沈烛音:“……” 下这么重的手,还说不怪她呢。 “行了。”谢濯臣瞧她模样好笑,捏她的脸手动帮她睁眼,“受过罚了,你可以安心去玩了。” 沈烛音摇摇头,“我不可以留下来陪你吗?” “你留在我这可没什么意思。” “不会!”沈烛音想起某人信誓旦旦的保证,扯着谢濯臣的袖子,嘴甜道:“待在阿兄身边是最有意思的事情,我还要陪在你身边一辈子的。” 谢濯臣轻笑,心下了然地扒开她的手。 “好好说话。”还警告道:“少和希玉学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烛音:“……” 这还是她收敛的结果呢,就被嫌弃了。 希玉教的……那尺度可大了。 第57章 皇子 临近开学的日子, 沈烛音提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按照上辈子走向,开学那日,二、九皇子会造访书院, 在众学子面前露脸。 同一个时间段,京都的圣上身体抱恙,太子监国,长达七年之久的储位之争拉开序幕。 这场明争暗斗里,太子是最初的集体靶子,一年后病逝, 还死在了圣上的前面。 他到底是真的病死还是有人在背后下手, 不得而知。 后面的六年里,便是二、九皇子短兵相接,最后以二皇子登基, 九皇子党或死或关或流放为结局。 二、九皇子都极有可能是这场重生之局里,开了天眼的第三个人。 沈烛音像讲故事一样将这一切和盘托出,“我不知道这第三个人到底是谁, 如果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个,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论起来,一个想要她们现在死, 一个想要他们将来死。 言子绪在旁掰了掰手指,满脸震撼地问:“你们前世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沈烛音:“……” 数不胜数。 就像楼诤说的, 整个京都除了她没有一个觉得阿兄是好人。 “无妨。” 即便知道群狼环伺, 谢濯臣依旧淡定, “兵来将挡, 一切有我。” “她有你, 可我怎么办啊!”言子绪哭丧着脸,“你们就要回书院了, 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沈烛音被他逗笑,朝希玉努努嘴,“你还有她。” 言子绪瞥一眼,语速极快地嘟囔道:“她跟我一样没用。” “你说谁没用?”希玉听得一清二楚,叉腰不服。 “别吵。”谢濯臣敲了敲桌子。 “就是!”言子绪直起腰,底气十足,“你们都别吵,听我谢兄安排!” 沈烛音、希玉内心:呸! 谢濯臣叹了口气,看着言子绪道:“你知不知道,就凭这段日子帮你料理诸事,如果我想,我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将你的财产神不知鬼不觉转移到我自己手里。” 言子绪一下蔫了,一副老实听训的模样。 “你明不明白我什么意思?”谢濯臣眉头轻蹙。 “明白,我还是没用。” “没关系的。”沈烛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至少你还有自知之明。” 言子绪:“……” 谢濯臣无奈,“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自暴自弃,是让你反思后勤于学习。我回书院以后,你可以时常去与各大商铺的掌柜交流,既可以学到他们的经验和长处,还可以增进你们的关系。但各商铺之间要有制衡,不能让他们一家或者几家独大,联合起来蒙蔽欺骗你这个东家。” 言子绪点点头。 “至于希玉,没准还真能帮到你。” 希玉眼前一亮。 “她现在需要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而她的优势在于,有一样别人没有的东西。” “美貌?”三个人异口同声。 谢濯臣:“……”闭上眼告诉自己冷静,“是名气。” 三人默契地低下了头。 “她的名气,会引来很多人的追捧。你可以挑选合适的店铺联合举办活动,就像迎芳阁那样每到节日便大肆铺张。但你的重点不在于人,而在于商品。比如,可以让她穿你铺子的成衣、用你铺子里的胭脂水粉以作展示,达到宣传的效果。” 言子绪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罢了。”谢濯臣也不指望自己说了他就能完美执行,“若遇难事,你来书院找我便是。” “好!”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75节 沈烛音斜睨他一眼,“你这倒是应得快。”她满脸严肃,“不要老来,打扰他读书怎么办?不然日后怎么考取功名,养我一辈子?” 凶完言子绪又回头换了张卖乖的脸,“对吧哥哥。” 谢濯臣轻笑,放缓了语速,“对。” 言子绪白她一眼,“我们谁更打扰他,你心里没点数吗?” “略。”沈烛音朝他扮鬼脸。 “我有问题。”感受到了面前之人的可靠后,希玉积极地举起了手,诚恳地问道:“我遇到难事,也能来找你吗?” “你可以来找我。”沈烛音倾身挡在谢濯臣面前,冲她眨了眨眼睛。 “懂!” 两人对了个眼色,言子绪看得一头雾水。 出发回书院前,沈烛音还被言子绪郑重其事地叮嘱道:“你没事儿一边玩去,不要打扰我谢兄读书,我还指望他将来成为我在官场上最强的人脉呢!” 沈烛音:“略。” 气得言子绪追着她挥拳头,直到她躲到谢濯臣身后才消停。 吵吵闹闹。 谢濯臣想,好像也并不是难以忍受。 —— 清水湖畔,凉心亭中,两个年轻的男子在对弈。执黑棋者面色冷峻,决断很快,图谋甚远,但被对面不紧不慢地执白棋者见招拆招,最后吞并。 前者乃当朝九皇子,后者是他曾经的伴读,平西王府楼邵。 “你还是这么操之过急。”楼邵摇摇头,重新将棋局打乱。 九皇子眉头紧皱,“我想了好几天你说的那个故事,这个谢濯臣既然如此难以对付,我们为何不直接把他招入门下,反而要费心思引他与我们为敌?” “因为他杀过我们。”楼邵神色平静,“如今招揽,岂不是直接跟他认输?” 九皇子沉默,不是个故事吗?怎么还这么真情实感。 楼邵望向清水湖,湖面泛着小舟,缓缓而行,宁静而祥和。 “再不做点什么,我那位有眼无珠的前嫂嫂,怕是要唆使她的兄长陪她去过安稳日子了。” 九皇子疑惑,“那样不好吗?” 他们不就少一个劲敌了?非得把那人招来给自己找罪受干嘛? “不好。” 楼邵眉目深沉,与他稚嫩纯良的脸极不匹配,他言辞坚决,“我和他之间,必决胜负。” 九皇子:“?” 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 新开学,沈烛音身边的位置换成了唐扬来坐,一见面他便热情问候,“你胖了吧沈烛音!” 他仰头大笑。 沈烛音:“……” 能不能让他滚? 她自我怀疑地摸了摸脸,哪胖了? 唐扬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凑近了跟她讲小话,“你知道待会儿能见到谁不?” “谁?” “皇子!”唐扬又激动又不得不压低声音,“二皇子和九皇子,听说他们巡盐来了鹿山,顺便造访书院,院长亲自招待呢。” 沈烛音:“哦。” 唐扬给了她肩膀一拳,“你这什么反应?皇子诶!听说这俩都挺有野心的,说不准能登上那啥呢,要是真是他们其中一个,我们也算见过天颜了。” “那又怎样?”沈烛音闷哼,“能让我少挨夫子几次训吗?” 唐扬摇摇头,“那倒不能,除非你能把字写得像个人样了,说不定能少挨几回。” 沈烛音:“……” “后排不是法外之地,你俩少在后面交头接耳,再吵就给我出去!” 熟悉的开场白从身后响起,两人像触电了一样两边倒,翻开书,拿起笔,一气呵成。 秦夫子吹胡子瞪眼地从他二人中间穿过,走上讲台,郑重其事道:“今日不仅是书院开课,还有两位身份贵重的客人到访,乃当朝二皇子和九皇子。” 底下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开始窃窃私语。 秦夫子拿起戒尺拍了两下桌子,“安静!” “你们将来若是能金榜题名,入朝为官,那就免不了和他们有所牵连。所以,今日课堂上稳重些,院长陪同他们不知何时参观到此处,你们切勿让他们看轻了去,也不要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是。”底下应道。 秦夫子点了点头,“那开始上课吧!” “噗呲噗呲。”唐扬在旁搞小动作,用奇怪的声音吸引沈烛音注意。 沈烛音看过去,只见他从抽屉里摸出两罐子,里面各有一只蛐蛐。 “来赌蛐蛐,五两银子一回,你赌哪只赢?” 沈烛音抿着嘴出声,含糊道:“你没听见夫子刚刚说什么吗?” “听到了啊。”唐扬睁大眼,“他不是说,能金榜题名有望入仕的吗?我又没那可能,难道你有?” 沈烛音:“……” 她读书不行就是被这种人给耽误的。 “我赌左边那只。” “那我赌右边。” 唐扬又拿出一个竹筒,将两只蛐蛐倒进去。 沈烛音一会儿一本正经看夫子,一会儿伸长脖子看蛐蛐。 “打它!”唐扬在旁小声鼓劲。 两只蛐蛐打得激烈的时候,两人情绪一个比一个激动,闹出一点儿小动静,惹来后排其他同学伸长脖子围观。 “咳!” 身后传来一声“警告”,后排几人集体挺直了背,低下了头,目视课本装聋作瞎,没一个敢往后看。 直到讲台上的秦夫子停下了讲述,率先行了一礼,“见过二皇子殿下,九皇子殿下,叶院长。” 众学子齐齐起立转身,拱手作礼,“见过二皇子殿下,九皇子殿下,叶院长。” 因为他们是从后门进来的,所以坐课室最后一排的现在站在了第一排,几个人心虚得大气不敢出。 背手而立的二皇子身量不足,笑起来眯眯眼,他率先道:“吾与九弟不过是久仰鹿山书院大名,所以来瞧一瞧。各位不必多礼,还望吾二人没有打扰到诸位。” “学子顽劣,还请殿下不要见怪。”叶院长尴尬道。 谁能想到一进来就是后排集体在看斗蛐蛐啊。 “无妨,这个年纪,谁不贪玩呢。”二皇子亲和道,他抬头张望,“听闻谢尚书的长子,也是你们书院鼎鼎有名的学生,便是在这间课室,不知院长可否引见一番。” 叶院长一眼望过去,朝听见自己名字而抬眼的谢濯臣点了点头。 谢濯臣向左走开一步,“殿下言重,谢某能得殿下特别关注,是谢某的荣幸。” “何必谦虚。”二皇子一边说一边从学子之间穿过,想要和他近身说话。 九皇子跟在他身后,他们一前一后与沈烛音擦肩而过。 可是在刚刚走过半步时,九皇子脚步顿住。 在沈烛音的余光里,他回头在看自己。 沈烛音心一紧,因着身份差距,她不能抬头,只能如此胆战心惊地被他打量。 九皇子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的突然停留令其他人疑惑,他对沈烛音的紧盯更是令人不解。 “九皇子殿下为何在此止步?”叶院长上前问道。 九皇子缓慢地挪动脚步,站到了沈烛音面前,弯腰试图与她平视,“因为吾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沈烛音垂下眉睫,没有与他对视,站在原处一动不动,面不改色。 “怎么不看我?”九皇子笑着问道。 “殿下说笑了。”叶院长在旁解围,“殿下何等尊贵,他又怎敢冒犯?” 九皇子直起腰,扫视众人一番,调笑道:“我瞧这位……姑娘……不是因为这个吧。” 说时迟,那时快,沈烛音甚至来不及阻止,他便一把将她束发的簪子扯下。 长发倾泻,乌黑又柔软,随风扬起。 唐扬吓得往后一退,震惊得张大了嘴边,踢翻了放蛐蛐的竹筒。 突生变故,谢濯臣欲上前,却有人在身后拽住了他的胳膊。 他回头,只见秦夫子对他摇了摇头。 九皇子将她的簪子随手往外一丢,苛责道:“你一个姑娘家,如此打扮,混迹在男子之中,可知……何为廉耻?” 沈烛音攥紧拳头,脸色又红又白,窘迫到说不出话来。 虽然如此,却也美丽。在此情此景下,仿若将碎琉璃,惹人怜惜。 “沈烛音,快给殿下赔罪!”秦夫子在后呵斥道。 沈烛音咬紧牙关,抬手欲下拜。 但腿还未屈,就被人扶住了手。 “姑娘不必。”二皇子折回,温声细语道,又回头对九皇子不满,“九弟这话未免严重,求学向道之心本就不分男女,黎上书院现已筹备建设女院,为的就是让有向学之心的姑娘有处可去。”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76节 “再者说,她合不合规矩,该不该受责罚都是书院的事情,当由院长决断,你又何必苛责。” 九皇子轻笑,并不较真,微微弯腰道:“皇兄教训得是,是弟弟莽撞,还望皇兄,还有这位姑娘恕罪。” “烛音不敢。”沈烛音往后退了一步,从容又恭敬道。 九皇子心上生疑,好像也没楼邵说得那样懦弱,这不挺冷静的。 当他离开书院,再到清水湖畔,与楼邵提起此事时,楼邵笑容灿烂,意外欣喜。 他笑着道:“看来我这位有眼无珠的小嫂嫂,终于长大了呢。” “可你的故事里,她不是个害人害己的蠢货吗?” “蠢?”楼邵想起自己上辈子将死时,心怀怨恨,也是这样骂她的,“倒也未必。” 她当时竟然一点都不生气,看起来只有一点郁闷。 楼邵叹了口气,“谁听了这故事都要说她蠢,说她自作自受便罢了,还要连累兄长。可我却觉得,这里面,最无辜的就是她。” 九皇子挑了挑眉,“从何说起?” “往浅了说,我那位兄长的演技精湛到无以复加,他表演起深情来,我想任何一个姑娘都很难不心动。毕竟……从前我也以为,他真的是一位值得我敬爱的好兄长。” 楼邵冷笑,一位温柔谦和,对他很有耐心的兄长,他当初对楼诤的信任,不弱于沈烛音。 直到那年他不慎落入湖里,大声呼救,亲眼看见楼诤只是注视着他慢慢沉入湖底。 幸好他命大,侍卫及时赶到才捡回一条命。 可以说,他也是用命的代价,才看清楼诤的真面目。 “往深了说,她是谢濯臣养大的。谢濯臣那样聪慧的人,会不知道该把她养成什么样才是好的、对的吗?他不过是私心过甚,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所以将她养成习惯依赖他的菟丝子。” 楼邵面露嘲讽,“直到他知道留不住了,在她出嫁前夕,终于开始培养她独当一面的能力。其实她学得挺快的,或许在兄长身边耳濡目染,多少有他身上几分厉色。” “只可惜,还是晚了。” 第58章 战书 夫子院, 小凉亭,沈烛音坐在石凳上,谢濯臣站在她身后, 一缕一缕地给她编头发。 四面层层围着十几个人,看沈烛音的眼神复杂。但凡她与谁对视上,要么躲闪,要么脸红。 “我是猴吗?”沈烛音忍不了了,“都这么看我干什么?” “你……”唐扬在旁边的石凳上坐立不安,“你……你怎么能是女的呢?” 每天跟他讲笑话、开小差、打打闹闹, 偶尔还聊点禁忌话题的哥们儿…… 是女的! 唐扬感觉自己轻飘飘的, 仿佛在梦里,“你真的是女的?” “不是。”沈烛音满脸认真道。 唐扬睁大了眼睛,满脸呆滞。 沈烛音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是傻子吧。” 唐扬:“……” 这家伙真是……但还怪好看的。 夫子们和院长在裴夫子的房间里商讨怎么处理沈烛音的事情。 大概过了一刻钟,叶院长率先走出来,夫子们跟在后面。 学子纷纷散开, 谢濯臣松了手,沈烛音站了起来,各自行礼。 秦夫子出声告知结果, “鉴于也没有闹出大事来,责任便不予追究了。但规矩是规矩, 书院暂时不招收女学生, 所以沈烛音, 你被退学了。” 沈烛音下意识瞟了一眼阿兄。 “烛音明白, 感谢诸位夫子前段日子的关照。” “至于谢濯臣, 你隐瞒之过也算了,日后且安心读书吧。” 谢濯臣拱手作礼, “谢诸位夫子仁厚,但……学生恐怕也不能再留下了。” “你什么意思,她不能留,你这书就不读了?”裴夫子气得上火,扫了一眼看热闹的学生们,最后看向谢濯臣,“你跟我进来!” 沈烛音不安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谢濯臣回以安抚的眼神,“没关系,等我一会儿。” 他跟着裴夫子进了房间,门虽然关上了,但挡不住裴夫子气愤的声音,只是外头听不真切。 秦夫子叹了口气,看着沈烛音道:“姑娘家也是要读书的,不能出了书院就自暴自弃。” “烛音明白。”沈烛音乖巧道。 秦夫子走近了两步,眉头紧皱,压低声音,“你一个姑娘家还能把字写得那么丑,你好意思吗你!” 沈烛音:“……” 不敢说话。 房内,裴夫子焦躁得在门前来回踱步,“你说清楚,你是不读了吗?” “学生不是这个意思。”谢濯臣无奈,“只是书院容不下她,那学生自然也要陪她离开。她陪学生千里求学,学生又岂能将她一人丢在外面不管。” “哦。”裴夫子冷哼一声,“她这么大个女娃娃,好好安顿在外面,是能被人偷了还是被人抢了,还是她就这么离不开你?” 谢濯臣知自己有负夫子良苦用心,不敢顶撞。 只能如实相告,“是学生离不开她。” “你……”裴夫子以为他故意气人,抄起戒尺就给了他一下,“你再说一遍?” 谢濯臣手心握成拳,“夫子真心为学生考虑,学生便不敢隐瞒。学生虽家世尚可,可幼年丧母,父亲漠视,多年来同舍妹在府中相依为命,苟且偷生,半年前终于寻得机会离家求学。” “学生没有远大的抱负,没有报效家国的情怀,潜心多年只为挣一个前程,为我二人不再苟且偷生。若无她,便不再有意义。” “你怎能如此想呢?”裴夫子急得拍手,“你是多好的苗子你不知道吗?” “学生不知,只知无她在侧心难安。” “出息!”裴夫子气得又给他两下,打红了他的手背,“你能有什么出息!” 谢濯臣不躲不闪,低头认罚。 —— 言子绪来书院接他们,在马车上,沈烛音用食指小心戳了戳谢濯臣泛红的手背,问道:“疼吗?” “嗯。” 沈烛音抬头,“你还知道疼啊,你就是这么打我的!” 谢濯臣:“……”别过脸,抽开手,不想理她。 他什么时候打过这么狠?居然还记上仇了。 “那你们之后什么打算?” 沈烛音回头,瞥向问话的言子绪,满脸困惑,“你看起来很高兴啊。” “胡说!”言子绪一只手捂住口鼻,以免上扬的嘴角太过明显,“我明明是在关心、担忧、难过……” 正愁他们走后,一个人孤零零又无聊又无助的。 这九皇子真是个雪中送炭的大好人。 谢濯臣背对着她们,“先在书院附近租个小宅子安顿,剩下的再说吧。” 裴夫子最后的底线是,即便不在书院也不能懈怠,每隔三天必须去他那领一次功课。 “租宅子?”言子绪兴奋,“我有我有!” 到了地方,沈烛音站在四合院门前探头,“你管这叫小宅子?” “这不挺小的吗?”言子绪走在前面,指点江山,“你和希玉住这边,我和谢兄住这边,正正好!” “你来干嘛?” 言子绪比了比扣眼珠子的手势,“我来看着你!免得你打扰我谢兄读书。” 沈烛音:“……” 有病。 “罢了。”谢濯臣从旁经过,捏着沈烛音的脸道:“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拘于读书,但是,不可以离我太远。” 沈烛音一愣,忘了反抗,“真的?” “嗯。” 沈烛音眼睛一亮,“那我可以在门口支个摊卖胭脂水粉吗?” 谢濯臣:“……” “有我在你就支个摊?”言子绪插入二人之间,“你有没有点出息?我能给你开个铺子!” “滚开。”沈烛音偏头狠狠瞪他一眼,“我要自力更生。”回头又抱上了谢濯臣的胳膊,摇摇晃晃道:“那我要是只想当个妆娘,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出息?” “随你。” 只要不给人当新娘就行,谢濯臣想。 沈烛音雀跃,脚步都轻快了,“那我还要把辛娘子挖来我们这当厨娘!” “随你。” “那我可以提前做女孩子了?我要买一屋子的漂亮衣服!” “随你。” 沈烛音想想都高兴,“我还要把沈照叫来给我看小花,而且你要跟他说,他不能把我和你区别对待,他也得听我的话,乖乖叫我姐姐!” “好。” 谢濯臣喜欢看她眼睛里充满期待的样子。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77节 譬如现在,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应。 “我还要……我还要……” 怕待会儿就不灵了,沈烛音绞尽脑汁地想。 言子绪把她揪开,“要什么要,就知道顾自己!”转头又笑道:“谢兄,您看您需要点什么?关于您之前说的那个借希玉名气办商铺联名活动的事,您能再跟我细说一下吗?” 沈烛音:切。 两个人能闹出二十个人的动静,谢濯臣觉得很神奇。 更神奇的是,他们的吵闹居然可以驱散阴霾,使得他的心境晴空万里。 有些人的快乐可以往下延续,但有些人的快乐只能止步于此。 下午沈烛音和希玉去逛街,言子绪想跟着,但被谢濯臣留下来看账本了。 越看越无聊,越看越精神恍惚,越看越想死了算了…… 而且单独和谢濯臣在一块,不能打瞌睡,不能东张西望,不能神游天外…… 言子绪安慰自己,以前沈烛音过得就是这日子,她都能熬得住,自己一定行! 但他不知道,沈烛音睡着,谢濯臣会给她披件衣服,但他睡着,谢濯臣只会拿书给他拍醒。 根本不一样。 天色渐暗的时候,沈烛音和希玉回来了,但没着急进去,在门口规划未来。 希玉站在台阶上,指着左边,“这边支个摊,放胭脂水粉。”又指右边,“这边也支个摊,摆裙装成衣。” 沈烛音站在她旁边,“到时候我给客人设计妆容,你给客人搭配衣服,咱俩组合,天下无敌!” “说得对!”希玉叉着腰,仿佛看到了将来的盛况,“再给咱俩的组合取个响当当的名字,方便将来一起扬名天下!” 沈烛音被她的自信感染,“叫什么好呢?” “就叫……”希玉稍作沉思,随后高亢道:“美丽女人!” 沈烛音:“……” 突然感觉就没了,她垮下了脸,“好土啊。” 希玉挠挠头,“要不……这种要文化的事咱交给别人吧。” “行。” 两人手挽手,满意地进了门。 在围墙的拐角,楼邵抱臂倚靠在墙边,嘴角含笑,“你瞧我那花蝴蝶一样的前嫂嫂,做回姑娘后多高兴啊。” “所以呢?”九皇子满脸狐疑,让他去书院闹了一出“揭穿”的好戏,总不是为了让她高兴吧。 “所以我该送她一份大礼,让她更高兴才是。” 九皇子:“……”莫名其妙。 “你该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楼邵翻了个白眼,“有眼无珠的是她,不是我!” 面无表情的九皇子:“哦。” 沈烛音冲进了准备布置成书房的房间,待里面两人抬头看她时,飞快地转了一个圈,荡起鲜艳的裙摆,然后跑到谢濯臣身边坐下,抱着他胳膊问:“我好看吗?” “嗯。”谢濯臣低下头,继续看书。 看起来没有一丝波动。 沈烛音大失所望。 希玉慢她一步近来,手里拿了个盒子,“刚刚门口有人送东西来,问也不说是谁,就说是给你的。” “我?”沈烛音指了指自己。 “对啊。”希玉递过去,“你瞧瞧。” 沈烛音接过,打开前观察了一下盒子,再普通不过。又摇了摇,听见了水声。 又重,还有点凉。 “这谁送的。”她嘀咕。 “送你的,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言子绪的视线终于有了借口离开账本,“打开看看呗。” 沈烛音尝试拆开,言子绪和希玉都伸长脖子来瞧。 “啪嗒”一声锁开了。 “啊!”三声尖叫。 沈烛音如烫手般往外一丢,盒子落地,里面的冰块被甩出,落地时摔成两半,冰块中间还未冻结实,一摊水溅开,里面泡的两颗眼珠子弹出。 货真价实的两颗眼珠子,在地面滚动。 还有一张湿了的纸沾在盒子上,上面晕开几个大字——盼京城见。 沈烛音下意识往旁边一躲,钻进谢濯臣怀里。 惊吓之余,她清楚的知道,第三个人,他出手了。 言子绪和希玉吓得两边闪开,一个扒着墙壁,一个用门帘挡住自己。 “这谁恶作剧吗?” 谢濯臣拍拍她的后背以作安抚。 恐怕不是恶作剧,是警告。 沈烛音攀上他的肩膀抱住他,寻找安全感。 心情稍加平复后,她肯定道:“我知道第三个人是谁了,不是九皇子,是楼邵。” “为什么?” “因为……” 沈烛音闷哼,因为楼邵此人,最爱说她有眼无珠。 她不在时提起她,便是“我那个有眼无珠的未来嫂嫂。” 当着她面时,又是“哟,这不是我有眼无珠的未来嫂嫂吗?” “他总爱说,不如把我的眼睛捐给更需要的人。” 谢濯臣听出了她的气愤和郁闷。 “喂。”缓过神的言子绪拍了拍桌子,“你一定要抱着他说话吗?你这样显得我们这些没人保护的家伙很可怜诶。” “就是!”希玉拍拍胸脯缓了口气。 沈烛音往侧面使了个眼色,随后抱得更紧,小声道:“阿兄,我怕……” 希玉收到了讯息,立马改口,“就是……你嫉妒,女孩子害怕不是很正常吗?估计晚上都要做噩梦的。” 言子绪:“……” 他冷笑一声,“你不是女孩?” “我……”希玉一时语塞,硬着头皮瞎说道:“女孩也分怕和不怕的,我属于能自己缓过来的,她一看就不行,需要安慰!” 她特意咬重了后面两个字。 谢濯臣理智道:“不用怕,既然他说盼京城见,就不会在鹿山怎样,只是提前恐吓一番。你之前不是说,楼邵为人心高气傲,即便输给我也不服气吗?他应该是想要重新较量一番,所以下战书。” 沈烛音:“……” 好有道理哦。 可她想听的不是这个! 第59章 是梦 夜深人静, 沈烛音的房门打开,和希玉两个人在门口推推搡搡。 “你们俩在干嘛?”从茅房回来的言子绪里着寝衣,外披长袍, 揉着眼睛从她们面前经过。 希玉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臂,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像个土匪一样霸道,“你还想耽搁到什么时候,等别的女人趁虚而入,到时候你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我不敢嘛, 万一他从来没有过那个想法, 我们以后相处会很尴尬的。”沈烛音扒着另一边门框,神色为难。 言子绪一头雾水,“你们到底在干嘛?” “你去打盆水来!”希玉吩咐道。 “哦。”言子绪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 为什么?他怎么这么听话? 希玉恨铁不成钢,“我又没让你去直接捅破窗户纸,只是让你去有所行动。他没那个想法, 你就让他有那个想法,他又不是圣人,决定不可能对你没想法。” 言子绪将一瓢水递给她, “现在能告诉我你们在干嘛了吗?” “我在鼓励她勾引……啊呸!”希玉轻轻给了自己的嘴巴一下,“吸引她哥注意。” “啊?”言子绪一下醒了, “勾引谁?谁勾引谁?” “是吸引!”希玉强调, “我们正在实施一项把兄妹之情变成男女之爱的任务, 你有兴趣参加吗?” 言子绪睁大了眼睛, 看向纠结的沈烛音, “你……原来你……” “你什么你。” “你不喜欢我,原来是因为对谢兄怀有不轨之心?” 沈烛音翻了个白眼, “这二者之间并没有关系,而且我一直对你说喜欢我这件事存疑。” “你不喜欢我也不能怀疑我的真心啊!”言子绪不服。 “你那叫什么真心?”希玉嫌弃道,“她说只当朋友,你就乐呵呵的当朋友,一点僭越之心都没有。但凡轻易拿得起放得下的,都不是真爱!” “我……”言子绪气得嘴唇蠕动,但半晌没说出话来。 希玉摆摆手,“不帮忙就赶紧回去睡觉,别在这碍眼。”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78节 她转头又训起沈烛音,“你再这么怂下去,就等着另一个女人来顶替你的地位,霸占他的感情吧!到时候他们成亲,你还得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笑容满面地祝福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你别说了!”沈烛音听不下去了,本来都顺着门框滑下,快蹲到地上了,听她这么一描述,立马站直了,“我去还不行吗?” 希玉满意地打了个响指,“把衣服换了,穿单薄点。” 她直接上手,把沈烛音的头发拆了,长发散开,额前弄乱。又把她的眼脸处掐红,洒了点水在她眉睫上,最后塞了个枕头到她怀里。 “去吧,记得我教你的!”希玉拍着她的肩膀叮嘱,“欲擒故纵,一定得把握好度。” 言子绪看得目瞪口呆,无法用语言形容,于是比了个大拇指。 沈烛音一步三回头,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向谢濯臣的房间,紧张地揪着手里的枕头。 在她敲响房门的那一刻,后面的希玉拽着言子绪躲进了屋里。 “砰砰。” 屋里的灯还亮着,明显谢濯臣还没睡。 他一开门便愣住了,沈烛音只着单薄的白色寝衣,脸颊泛红眉睫带泪,表情局促,像是哭过。 大晚上冷风一吹,还哆哆嗦嗦的。 披头散发一身白,跟女鬼似的,谢濯臣心想。 沈烛音跟哑巴了一样,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沉默片刻,她直接从他臂弯下钻进屋里,爬上床占地为“王”。 谢濯臣:“?” 他还走出门在外扫视了一番,没察觉什么异样,又退回屋内,关上了门。 “你干什么?” 沈烛音裹着被子,结结巴巴道:“我……害怕。” “你可以和希玉一起睡。” “她抢我被子。” “那你也不能三更半夜来我这。”谢濯臣的语气略带责备,“成何体统。” 沈烛音嘟嘟囔囔,“可我们之前一直都是睡一张床的。” “之前是不得已,现在……” “现在也是!”沈烛音抢答,因为没有底气,声量起伏不定,“你不在我会做噩梦的。” 谢濯臣轻笑出声,“我记得某些人说了,要自己尝试克服这件事的。” 沈烛音:“……” 他这是在记仇吗? “失败了呗。” 谢濯臣盯着她,没有说话,似在思索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时间越长,沈烛音越心虚,根本不敢看他 “你都已经做回姑娘了,谁家姑娘这么大了还和兄长一起睡的。” 沈烛音紧张,将希玉说的全忘了,脑子转不过来。 僵持良久,蛮横道:“我不管!” 谢濯臣面无表情,半晌才道:“我最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都敢耍无赖了?” 沈烛音:“……” 凶什么…… 她藏进被子里,给自己掐出眼泪来,脸也闷得通红。 再掀开,也不说话,她慢腾腾地摸索着下床,抱上枕头,光着脚就往外跑。 “你……”谢濯臣眉头轻蹙,在她从身边经过时揪住了她的后衣领,往后一拉。 她跟没有骨头似的往后倾倒,谢濯臣心一慌,下意识接住了她,搂上了腰。 他无奈,将人横抱起,放到椅子上。随后从架子上抽出条布巾,“擦擦。” 沈烛音不接,低着头一声不吭,冻得泛红的脚趾蜷缩。 “哪有当无赖的还装委屈。”谢濯臣没好气道。 同时单膝跪蹲在侧,抬起她的腿放自己膝盖上,手持布巾给她擦拭脚底。 沈烛音转动脚踝,他擦左边她就往右边倒,他擦右边就往左边倒。 “再乱动就把你丢出去。”谢濯臣冷着脸威胁道。 沈烛音别过脸,“反正你都是要赶我走的,没什么区别。” “自己不像话还怪起我来了。” “我像不像话还不是你说了算。”沈烛音知道他没真的生气,胆子大得很,“反正都睡一张床到现在了,早就过了合规矩的年纪。你所认为的不得已的理由除了我们自己,外人才不接受,他们只会觉得所谓苦衷,不过是用来掩盖真相的遮羞布。” 谢濯臣的手上动作一顿,“你说的是前世?” 沈烛音也是后知后觉,诚实道:“对。” 谢濯臣给她擦完脚,回身去放回布巾,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楼诤是因为介意这个,所以才没跟你圆……房?” 沈烛音想了想,“起初我的确是这样认为的,毕竟他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他是了解你也了解我的,他若打心底里介意,便不会答应娶我,何况他这辈子又来找我了。所以我想明白了,他并不是不信我们是清白的,他是在外面听别人说他头上郁郁葱葱不高兴了,回来拿我出气。刻意说这些来挤兑我,就想要我没有底线地去哄他,可是我没去,他又拉不下脸来主动求和,便一直僵持着没有圆房。” 谢濯臣神色讶异。 沈烛音眨巴眨巴眼睛,“是不是觉得我变聪明了?” “倒是长了点心眼。”谢濯臣说不出是欣慰还是觉得稀奇,总之笑了。 沈烛音荡着没有落地的双足,“所以你就陪我睡嘛,反正都传出去了,我也不打算嫁人。” “胡闹。”谢濯臣低声呵斥,“你这岂不是坐实?” 沈烛音:“……” 她就是想要坐实啊! “你说自己不打算嫁人,是因为楼诤所以对感情失望,还是觉得自己不会再遇到喜欢的人?” 沈烛音微怔,“我……是想要永远留在你身边。” “因为愧疚?”谢濯臣在她身边坐下,“因为觉得前世连累了我,所以愧疚到想要留在我身边一辈子赎罪?” 沈烛音神色呆滞。 起初的确如此,现在可能不是。 谢濯臣认真道:“我说过了,你是我亲手教养长大的,你做出的任何选择都有我的责任。无论前世我的结局如何悲惨,都不过是我自作自受。折腾到最后还是没让你得到幸福,该愧疚的是我。” “你要这么说的话……”沈烛音若有所思,扯上他的衣袖,声音软了下来,“照顾我是你应该做的,没有你我真的会做噩梦的哥哥,你就陪我睡嘛。” 谢濯臣:“……” 真会举一反三啊。 “放手。” “好!”沈烛音负气甩开他,“既然希玉靠不住,你又不愿意,那我只能……”声音压低,“去找言子绪了。” 谢濯臣一愣,不可置信,“你威胁我呢。” “你早点睡吧,我不打扰了。”沈烛音伸直腿,去够自己的鞋。 “你……”谢濯臣往下扫了一眼,一脚将她的鞋踢飞。 沈烛音:“……” 眼看着她的绣花鞋“咻”一下到了角落里,还怪可怜的。 “你干嘛?” 谢濯臣没动,也没说话,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峙良久。 大概过了半刻钟,谢濯臣走近将她抱起,送到了床榻上。 “睡里面,不许乱动。” “哦。”沈烛音抿着嘴,没让自己笑出来,“你去哪?” 放下她后谢濯臣转身往门口走,边走没好气道:“拿床被子。” 他一出门,沈烛音便兴奋得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自己卷进锦被里。 过了半刻钟,他回来了。 床榻不比书院的宽敞,距离一下会变得很近,沈烛音向外探出一双眼睛,看着他吹灭烛火后面无表情地走来。 “阿……” “闭嘴,睡觉。” 沈烛音:“……” 他现在是已经习惯了不脱衣服睡觉了吗? 漆黑之中,两人各怀心思。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沈烛音反覆在心中推演如何表演被噩梦惊醒,然后半梦半醒,合乎情理地再靠近一点。 希玉说,想想受刺激的小花,就照那样演。 每回小花被吓到,往谢濯臣怀里钻时,他都会很耐心地安抚。 等她鼓足勇气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在一片寂静中,忽然响起小声呜咽和被褥摩擦的声音。 谢濯臣以为她睡着后的老毛病又犯了,只是……怎么还变本加厉了? 从前不是隔着被子抱条胳膊就好了吗?怎么今天直接钻他被窝摸他腰了? 一点反应都没有,沈烛音狐疑,他不会睡着了吧。 谢濯臣一动不动,也未出声,由她折腾。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80节 沈烛音:“……” 忽而扭捏,“万一不是呢?他平常也不是这种人。” 希玉翻了个白眼,无话可说。 “砰砰!”有人在门口敲了敲。 希玉回头飞快地瞥了一眼,“明日才开张,今日不待客,请回吧!” “可我明日就要离开鹿山了。”男子含笑的声音传来。 沈烛音觉得熟悉,转身一瞧,果然熟人。 “楼二少爷。” 楼邵不问自进,还嗔怪道:“嫂嫂怎么这般生疏地称呼弟弟我。”他的笑容灿烂又顽劣,“眼睛不好使,脑子不灵光,嫂嫂你的嘴再不甜一些,可就没什么优点了。” 沈烛音:“……” 还是那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德性。 她咬牙保持笑容,“既然这位客人明天就要离开鹿山,那我们破例接待也不是不行。妆容二两,不满意可以退款。” 楼邵慢悠悠地从荷包里掏出一锭十两,抛给她后大方道:“不用找了,也不用麻烦,我是男子,不需要什么妆容,嫂嫂陪我说会儿话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男子也该有爱美之心啊!”沈烛音拉开椅子,欢迎道:“请坐,聊天顺便的事,不收您钱。” 楼邵心道果然,她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更伶牙俐齿,也更鲜活。 他顺意坐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捏住了脸。 “你干什么!” 沈烛音惶恐,“您别生气啊,化妆的步骤,给您松松皮而已。”边说边用力又掐又扯。 “你松开!” “好了。”沈烛音松了手,满意地点点头,“这个程度就很完美了。” 楼邵:“……” 虽然他不懂妆,但合理怀疑她在胡扯! 沈烛音有模有样地给他挑着颜色,楼邵见她最后拿起的是跟肤色差不多的粉末,便没多在意。 “可还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沈烛音低笑,“你还是改不了喜欢恶作剧的毛病。” 楼邵笑意猖獗,“嫂嫂不喜欢吗?那可是兄长的眼睛啊,我特意给你送来的呢。” 沈烛音的手一抖,神色一滞,“你……你把他……” “怎么了?”楼邵神色无辜,“他不好,我替你解决了他,你不高兴吗?” “你如何跟王妃交待?”沈烛音不解。 平西王虽对楼诤这个儿子不甚在意,可平西王妃却是因他幼年丧母,对他多有怜惜的,她一直以来都期待兄弟二人能和睦相处。 “母妃不会知道的,就像她也永远不会知道,兄长曾经想让我溺死在湖里一样。”楼邵声音放轻,“你也一定不要说哦,这是我们的秘密,就像这个称呼一样,嫂嫂。” 沈烛音不再多言。 心中唏嘘。 希玉见来者不善,便偷偷敲了书房的门。 谢濯臣从里面出来的瞬间,楼邵回头,拨开沈烛音的手,缓缓起身。 谢濯臣欲言又止。 楼邵轻笑,见他眉眼中闪过些许震惊,心道原来未及冠的谢濯臣远没有后来的稳重。 也不是天生就像把无情的刀。 “现下该怎么称呼呢,谢濯臣?”楼邵笑容挑衅。 他如今还什么身份都没有,并不需要太多的尊重。 谢濯臣瞥了一眼他身边的沈烛音,“你……需要索赔吗?” 楼邵:“?” 他蓦然变了脸色,猛地转身,抄起桌上的镜子。 “沈烛音!”楼邵气得手在发抖。 铜镜里的人惨白一张脸,眼尾乌黑又上翘,脸上还多了两个痦子。 沈烛音将银子递回去,诚恳道:“不满意可以退款。” 以袖掩面,楼邵无心计较,快步逃离。 沈烛音笑声放肆,久久环绕在他耳边。 “他怎么像个小孩子?”谢濯臣走近问道。 总听她说此人聪慧,可行为举止却有些稚气未脱。 沈烛音扶腰而笑,“他也就比我大一岁,就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小孩。” 平复下心情,她又认真道:“他母亲慈爱,父亲宠溺,身份贵重,一路长大顺风顺水,身上有些孩童习性未改很正常。” “所以你根本就不怕他?” 沈烛音:“……” 眼神躲闪。 言子绪跟在谢濯臣身后,“不是说他前世因为你们而死吗?怎么看不出来他有多少怨恨?” “对啊。”沈烛音借他岔开话题,“怎么没有呢?真奇怪。” 谢濯臣轻飘飘道:“是对手又不是仇家,死亡是结果和手段,又不是目的。就像斗蛐蛐,输了的蛐蛐也许会死,但斗蛐蛐不是为了让对方死,是为了自己赢,死亡只是结果的一种。他或许只是想赢我,而不在乎我的结果。” 言子绪摇摇头,“听不懂。” 谢濯臣冷眼一瞥,“回去看账本。” “哦。”言子绪愁眉不展,深沉地叹了口气。 谢濯臣回过头来,只见沈烛音面容乖巧,“我听懂了!” “那你玩去吧。” “哦。” —— 沈烛音思来想去,觉得继续熬不是办法,万一真相还没弄清楚,自己先猝死了怎么办? 傍晚,她一边思索对策,一边去厨房找点吃的,碰上了辛娘子在做糕点。 “怎么这么晚还做这个?” 辛娘子正捣着一堆不知名的叶子,笑着道:“给小才备的,我现在不在书院,虽然我没那么辛苦了,但他吃东西就不方便了。我就晚上多做一些,明天给他送去。” “那你手里那个是什么?” “这个是鲶草,捣成汁加在糕点里,可以预防风寒。小才说他最近有点咳嗽,我就想着加一点。不过这鲶草汁对小孩子用处比较大,不知道对大孩子还有没有用。” 沈烛音愣了愣,灵光一闪。 戌时一刻,她拿着一块酥饼推开书房的门,朝里面“噗呲噗呲”招招手。 言子绪收到讯息,“咻”一下窜了出来,如逢大赦。 “走远点,别来打搅我,也别让别人来打搅我!” 言子绪震惊,“这是书房,你该不会……” “带着你满是废料的脑子滚远点。” “好勒!” 谢濯臣斜睨她们,“你们在门口嘀嘀咕咕什么?” 什么他不能听吗? 沈烛音边走进来边解释,“我跟他说厨房有刚做好的糕点,再不去就被希玉吃光了。”她将手里的酥饼送到他嘴边,“我新研制的桃花酥饼,就这一个哦。” 谢濯臣照例咬了一口。 咀嚼到一半顿住了。 沈烛音在他身边坐下,“怎么样?有没有和娘亲做得像?” 谢濯臣盯着平平无奇的酥饼,“你加什么了?” “母爱。” 谢濯臣:“?” 反手捏起她的脸,“你再给我说一遍?” 沈烛音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疼啊!只是一个预防小孩生病的草药汁!” 谢濯臣哭笑不得地松了手。 “你老是捏我脸,都捏肿了!”沈烛音不满,“上次还被唐扬说胖了。” “他胡说的。”谢濯臣掌心贴上她的脸,给她泛红的地方揉了揉。 沈烛音的目光忽然锋利,他这个揉脸的方式跟揉她胸的方式一模一样! 谢濯臣被她盯得不自在,“怎么了?” “阿兄……”她往桌上一趴,目光灼灼,幽幽问道:“你前几天是不是梦到我了?” 完蛋,谢濯臣心想,她果然有所察觉。 他该不会真弄醒她了吧。 “为什么这么问?”他面上平静,嘴里的桃花酥饼食不知味。 “因为你说梦话叫我名字了。”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81节 “胡说八道。”他立起书,遮去自己半边脸,“我哪有说梦话的习惯。” 沈烛音点点头,“我也纳闷呢,你之前从来不说梦话的,怎么那天就叫我了呢?” “你还听到什么了?”谢濯臣盯著书页,装作不经意问道。 沈烛音沉思片刻,回想起唐扬分享给她的禁书内容,佯装天真,“你还,叫我不要哭,忍一忍。后面又问我疼不疼,喜不喜欢?” 谢濯臣:“……” 她语气不确定,眉头轻蹙,似在努力回忆,“你还要我乖乖听话,张嘴咽下去,咽下去什么?你在梦里又给我灌药了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濯臣的双目失焦,语气出奇地淡定,“你确定是我做梦,不是你做梦?你每天睡得跟头小猪似的,打雷都不醒,我就算真说梦话,你也听不到啊。” 沈烛音:“……” 胡说!打雷她还是听得到的。 她面上迷茫,又开始自我怀疑。 谢濯臣感觉浑身有蚂蚁在爬。 是,他知道自己这样很无耻。 但他养她那么大,兢兢业业给她当了十几年的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糊弄她一两回应该也不算什么大过错吧。 他保证会负责任的,如果她愿意的话,但决不能是此时此刻。 老天爷,快让她信了吧…… 他可以接受自己是个下流无耻的伪君子,但他不能接受自己在她心里是个龌蹉阴暗的下流小人…… 谢濯臣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一天天脑子里在想什么。” 沈烛音:“……” 嗯? 第61章 见识 回房歇息已到亥时, 谢濯臣在房里左等右等,迟迟不见沈烛音抱着她的枕头来“抢地盘”。 他站在窗边看了一眼对面,沈烛音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观望了一刻钟, 灯忽然就灭了,她果然抱着枕头出来了。 但是去了隔壁,希玉的房间。 “不来了也不说一声。”他小声嘀咕。 倚在窗边良久,见希玉房间的灯也熄了,才真正死心。 希玉房中,两个人躺在一块。 沈烛音翘着腿, 焦虑地抖动。 “白天不还说要再熬几天吗?怎么晚上跑我这来了?” 沈烛音冷哼一声, “不用去了,我已经能确定了。” 希玉听她的状态不太对,侧身瞧她表情, 但乌漆麻黑什么都看不着,“所以是你还是他?” “就是他干的,他就是摸我了!”沈烛音越说越激动, 越说越委屈,“就是他!他还不承认,还把我当傻子, 明明就是他!” “好好好!”希玉上前拥住她,拍拍背安慰, “不哭不哭。” “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都动手了还不想负责任, 怎么可以这样!渣渣!” 沈烛音擦擦眼泪, 嘟嘟囔囔, “你别这么说他。” 希玉:“……” 没出息,要不是好姐妹真想给她一巴掌。 “你就是见识的男人太少了, 我跟你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别这么说他。”沈烛音哭哭啼啼,“没准他只是自己也没发现,又或者不想跟我感情变质,怕说明了太尴尬……”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越说越难过,“呜……我还是自己送上门的呜……” 希玉又想骂她又心疼她,“好了好了,改天,啊不,就明天,姐姐带你去见识更多的男人,到时候你根本没时间为一个男人伤心!” 沈烛音趴在她胸上哭,呜呜咽咽。 对面,谢濯臣房里的灯一直没灭,他坐在桌边,手肘抵在桌上,掌心托着自己的脸。 就这么坐了一个时辰。 等烛火燃尽,他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他起得很早,独自在院里晃悠了好几圈,如愿“巧合”地碰上沈烛音从希玉房里出来。 她揉着眼睛往自己房里走,一开始还没发现他。 “咳。”谢濯臣出声吸引注意,她果然回头,半睁着眼睛,他皱眉,“眼睛怎么肿了?” 沈烛音努力睁开眼,“都怪希玉,她昨天跟我哭诉身世,痛骂任小公子,哭得稀里哗啦,我觉得她太可怜了,就陪哭了一晚上。” “哦。”谢濯臣没去怀疑,“我答应裴夫子隔几天去领一次功课,所以打算今日回一趟书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不去了吧,才离开书院没多久,等风头过去再回去看望夫子也不迟。” 谢濯臣点点头,“那今天晚上,书斋那边有皮影戏的表演,你想去看吗?” “想。”沈烛音清醒了一些,没等他再说什么,就兴冲冲折回希玉房里,“我找希玉陪我去!” 谢濯臣:“……” 罢了。 早上见了这一面,他出门去见裴夫子,下午才回来,得知她们出门去看戏了。 他在书房等待,只等回一个小厮进来,叫醒了下巴快磕到地上的言子绪,耳语了几句。 言子绪神情麻木,极其不自然道:“铺子里出了点事,我得赶过去看一看。” 说完就溜了。 半个时辰后,言子绪和沈照一人背着个醉醺醺的人下马车。 言子绪走在前面叮嘱道:“进去小心点,别弄出动静让谢兄发现了。” 沈照没好气道:“公子怎么可能不发现?” 他话音未落,言子绪抬头,看到了门口阴沉着脸的谢濯臣。 “乌鸦嘴。”他嘀咕。 又硬着头皮道:“谢兄搭把手?” 谢濯臣从他背上接过沈烛音,她身上酒气浓郁,脸上酡红,但神情满足,睡得很香甜。 “怎么回事?” “哦,那个……”言子绪直起腰,眼神飘忽,“她们看完皮影戏,进了家小酒馆,一不小心喝多了。” “她们明明就是去了迎芳……唔” 沈照被捂住了嘴。 言子绪咬牙切齿,在他耳边警告,“就你张嘴了?非得大家都不好过?” “让他说。” 谢濯臣预感不好。 沈照牟足了劲吼道:“她们去了迎芳阁,还有小倌作陪!” 整个院子静得可怕。 谢濯臣像是呆住了。 言子绪摸摸耳朵,看着沈烛音心里默念:可不是我不帮你哦。 “那谢兄……音音就交给你了。”他扶起希玉,摇摇晃晃地走了。 谢濯臣静默良久,将人横抱回房。 心中憋了一口气,下不去又吐不出来,还得任劳任怨地照顾她。 沈烛音睡得格外香,连梦都没做。 也听不到谢濯臣对她的“赞誉”。 “长本事了沈烛音。” —— 翌日,沈烛音哼哼着从床上爬起来,昏昏沉沉。短暂的眩晕后,看到身边空无一人,怒上心头。 他喝醉的时候她可是照顾了一晚上,反过来他连人影都没有! 她气冲冲地跑去厅堂。 正是午饭时候,饭桌上的人神色各异。 谢濯臣面无表情,言子绪左右乱瞟,沈照一连看热闹,希玉脸上还有宿醉后的迷茫。 “终于起来了。”谢濯臣将碗筷挪到她面前,“昨天玩得开心吗?” 沈烛音一愣,昨天干什么了来着? 看了一场皮影戏,讲的是对兄妹变夫妻的故事,然后她触景生情。希玉不忍心看她难过,非要带她去看世面,于是去了迎芳阁,找了两个小倌作陪。 那小倌还没阿兄长得好看,她毫无兴趣,转而喝闷酒,就醉了。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很好。”谢濯臣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那你今天还去吗?” 沈烛音扭头望向希玉。 希玉一愣,忽地拍了下桌子,把旁边言子绪的勺震掉了。 “去!当然要去了!”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82节 沈烛音倍受鼓舞,回头答道:“去。” 谢濯臣差点折断筷子,轻笑,“行,你去吧。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可你还没吃啊。”言子绪弱弱道。 谢濯臣已经离席。 “你们觉不觉得,谢兄在生气?”言子绪怀疑地问道。 希玉嗤笑一声,“那又怎样?” 见她如此嚣张,言子绪一头雾水,“你们怎么回事啊,喝酒就算了,还去迎芳阁找小倌?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那、又、怎、样?”希玉逐字重复道。 沈烛音一言不发。 入夜时,也不知是忘了还是刻意,谢濯臣走进书房后没有关门。 所以很清楚能看到两个人从门前经过,往外面去了。 言子绪觉得这事态越来越荒谬了,“谢兄,你不管吗?” “我管不着。” 谢濯臣的脸藏在书卷后,言子绪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得出他语气的冷漠。 迎芳阁里满是喧哗。 沈烛音趴在桌上无精打采,手里玩着一个酒杯。 “昨天那俩确实长得不怎么样。”希玉忿忿,“今天咱非得挑个质量好的。” 可是一排排小倌走过去,她越挑越沉默。 见沈烛音兴趣缺缺,希玉撸起袖子,“你等着,我就不信,迎芳阁里那么多人,挑不出一个比你哥好看的。我去找个熟人,你在这别乱跑啊!” “哦。” 沈烛音百无聊赖,几杯酒下肚,胃里灼烧得厉害。 她捂着肚子,耷拉着眉眼,心想过一会儿就好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另一只手覆盖上她放在小腹上的手,掌心贴合,轻轻揉了揉。 这个方式她再熟悉不过。 她没有抬头,直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难受还不知道回家吗?” 沈烛音缓慢地转动身体,目光迷离,她伸手去够面前人的脸,“长得比他好看的没有,跟他长得像的倒是找着了,你叫什么名字?” 要不打晕算了,谢濯臣想。 可他没动,由她摸着自己的脸,还耐心地问道:“你希望我叫什么名字?” “不重要!”沈烛音语中含笑,拉着他坐下。 自己站了起来,一手拿酒壶,一手拿酒杯,脚步踉跄。往酒杯里倒酒老是倒不准,洒一地,她干脆把酒杯扔了。 谢濯臣拿不准她想干什么,紧紧盯着。 沈烛音换右手拿酒壶,左手捏起他的下巴微微抬起,“来,喝酒!” 然后一股脑把一壶全给他灌下去。 “咳……”谢濯臣遭不住,扭头反抗。 “听话哦哥哥。” 谢濯臣愣住。 一时之间竟不知她到底清不清醒。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在四面□□的氛围下,还夹带了蛊惑。 一壶见底,沈烛音露出了顽劣的笑容,用指腹擦过他的嘴角,“真乖,比我阿兄乖多了。” “沈烛音。”谢濯臣心情复杂,扣住她的手,“该回家了。” 沈烛音甩开他,“我不回家。”还嗔怪道:“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还赶客人走呢?” “再不回家,你阿兄该担心了。” “谁要管他!”沈烛音蛮横道,又弯腰与他对视,“你陪我玩,一整夜都陪我玩,等我高兴了,就什么都给你。你说,你想要什么?” 谢濯臣仰头才能对上她的视线,不可置信,“你这些腔调哪里学的?” 沈烛音面露得意,附在他耳畔轻声道:“禁书里。” 她还一本正经道:“我阿兄说了,要多看书,学以致用。你瞧,我学得好不好?” 谢濯臣:“……” “你就说吧,你想要什么?”沈烛音站累了,在他身边跪坐。 她挺直了腰,拿起他的右手搭在自己腰上。 “你要干什么?”谢濯臣不解。 但任由她摆布。 “嘘。”沈烛音食指在嘴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另一只手附在他的唇上,不要他出声。 等他顺从了,她才拿开。 她像在玩闹一般,摆弄他的躯体,让他环抱自己。然后勾上他的脖颈,指腹从他的眼角往下游走。 谢濯臣浑身难耐,“沈烛……” “你还不可以讲话。”她不满道。 双指并拢夹住他的耳垂,狠狠一捏算作惩罚。 谢濯臣声音沙哑,“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讲话?” 沈烛音轻哼,“你们男人都是这么急不可耐的吗?” “你们?”谢濯臣手上不自觉收紧,将她拢得更近,“你还这样对过谁?” 沈烛音神秘一笑,压低声音,“我阿兄。” “胡说。” 她并没有被揭穿的恼怒,反而语调轻扬,“不过是在梦里。” 忽而又惆怅,“你说,如果我阿兄知道我在梦里肖想他,他会生气吗?” 谢濯臣口干舌燥,意志涣散,“他不会。” “他当然不会啦!”沈烛音的情绪起伏不定,眸生醉态,“我只是想想而已,但他会这样……”她的掌心附上他的胸口,轻轻揉动,吐息不匀,“对我!” 谢濯臣瞳孔一震,整个人僵得无法动弹,包括思绪。 沈烛音似是毫无察觉,把他当作嘴里的兄长锤了一下,义愤填膺,“他还死不承认!” “他……”自觉难堪,谢濯臣脸色发白,“他不是故意的,也不是不想承认,他只是……或许他只是不想让你觉得他……下流龌蹉。” “所以他就把我当笨蛋咯!” 沈烛音哼哼,满腔埋怨,搅动着他的心弦。 谢濯臣无可辩驳,良久心如死灰道:“他才是笨蛋。” “对!”沈烛音嘀嘀咕咕,“他才是笨蛋,谢濯臣是大笨蛋,你说对不对?” 她捏起他的脸,强迫他回答。 谢濯臣鼻音出声,“嗯。” “他为什么要担心我会觉得他怎样呢?”沈烛音面上懵懂,忽而狡黠一笑,“他什么模样我都见过。” 她俯身贴在他耳畔,“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偷看过他……” “自渎。” “……” 他心天崩地裂,呼吸已绝。 第62章 倒霉 那是一个潮湿的、闷热的夏夜, 他们还身在谢府。 按照常理来说,因为蜡烛不够了,沈烛音去找管事娘子, 顺便把昨天晾的衣服收回来,至少要花三刻钟的时间。 可那天管事娘子心情好,没有为难她,省了她软磨硬泡的时间,她提早了一刻钟回去。 回去后发现房间的门关了,可平常为了这间逼仄的小房间能够通风, 除了睡觉, 这张门都是不关的。 她难得生了警惕心,放下手里的东西,踩上木桩, 小心戳开了已经破碎的窗户纸。 然后她就看到了,令她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永远也忘不了的一幕。 她严厉的、不苟言笑的、少年老成的兄长,坐在地上,裸露着躯体。 他微微仰着头, 张着嘴,喘息不匀, 面色潮.红。几缕长发被汗水打湿, 黏连在脖颈上, 身体各处泛着不同程度粉红。 双手圈着自己的巨物, 不停…… 那时是傍晚, 天色已暗,关了房门屋里便更暗。 沈烛音所看到的一切, 都源于床头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闪着微弱的火苗。 以及…… 他的身体很白。 这是第一次,沈烛音不知所措,没有惊动他,在外面默默站到自己平常该进屋的时间。 到点再进去,他已经穿好衣服,神色如常,还擦干净了地板,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83节 但是沈烛音被这一幕刺激得晚上睡不着,一闭眼便是他意乱情迷的模样。 他长得好看,失控的模样…… “更好看。”沈烛音跟他咬耳朵道。 谢濯臣一动不动,整个呆滞,羞愤欲死。 他连想都不敢想,自己那个模样,被她看到。 还不止一次。 沈烛音使过坏,在他刚刚弄完还没缓过来的时候,她故意在外面大声喊:“我回来了!” 他便会慌慌张张地穿上衣服,潦草地擦过地板,无论如何都赶在她推门之前把门打开。 这种时候,他脸上的颜色还没褪去。 她还会装模作样地问:“你怎么脸红了?热吗?热为什么还要关门呢?” 他会故作淡定地说:“门是风吹关的。” 她一直是个傻的,谢濯臣丝毫不会怀疑她的用心。 “他那个样子,就跟你现在一模一样诶。”沈烛音捧起他烧得滚烫的脸,仔细端详。 谢濯臣根本不敢看她,目光躲闪,小声反抗,“别说了。” 他不想知道那么多。 “为什么?”沈烛音佯装无辜,“你不想听我说话吗?” 谢濯臣试图找回冷静,轻咳了两声,可抬眼就是她纯情的眼睛,瞬间心理防线被击溃,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走投无路,把她整个人在怀里转了一圈,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从背后抱着她。 不让她滑落,也不让她有机会看见他的神情。 沈烛音不满地扭动身体。 “别动。” “为什么?” “也别说话。”伏在她肩上,谢濯臣频繁又轻地喘息着,“再多说一句,你就没有兄长了。” 沈烛音不服,“为什么?他要因为我看到了他不让看的样子,羞愤自杀吗?” “看了要负责任的。”他的声音气多声少,带着浓浓的试探和怯意,“兄长就不是兄长了。” 沈烛音的双眼逐渐清明,她在短暂的沉默后缓慢出声,“兄长不是兄长,还能是什么?” 不安全感笼罩全身,谢濯臣心慌,逼着自己往下将该说的话说完,“昨天的皮影戏里,你不是看到了吗?” 沈烛音微怔。 她当时有心事,没怎么仔细看,只知道五个字总结——兄妹变夫妻。 她闷哼,不停扭动,假意声音柔弱,“哥哥,你箍得太紧了,我要喘不过气了。” 谢濯臣闻声稍稍松开,趁着这个机会,沈烛音灵活地转回来,扑他满怀,环他脖颈,耳廓滑过他的脸。 “装的。”谢濯臣低声幽怨。 沈烛音腾出右手捂他的嘴,嗔怪,“你还不可以讲话。” “嗯?”他偏要出声。 沈烛音用力摁下,掌心贴到了他的嘴唇。 她将头埋后,与他咬耳朵问:“如果兄长不是兄长,那谢濯臣……还会只属于我吗?” 问完,她松手,但手心刚离开他的唇便被他扣下,放在了他的心口。 谢濯臣的声音很轻,犹如蛊惑,“会。” “永远都会。” 沈烛音低头,迎上他目光灼灼,忽然有些不习惯和不好意思。 声音细如蚊蝇地喊了一声,“哥哥。” “嗯。”谢濯臣扶上她的腰,诚恳地问道:“可以回家了吗?” 沈烛音:“……” 不自在地在他怀里扭动,不回应也不配合。 “该回家了。” 沈烛音趴在他肩上,“不行,希玉还没回来。” “她去哪了?” 沈烛音:“……” 去给她找漂亮小倌了。 这能说吗? 谢濯臣看她表情就估摸得出没什么好事。 “等等她。”她央求道。 意思是别问了,等就好了。 谢濯臣在她腰上掐了一下,“你最好保证回来的只有她。” 沈烛音:“……” 老天爷保佑! 千万别让她找到比谢濯臣好看的小倌! —— 希玉认识迎芳阁统管小倌的管事娘子,交情也还算不错,跟她打听一下,总比自己一个个挑要容易。 只是她还没找到管事娘子,就先遇上了另一个熟人。 可以说是死对头的阮娘。 “哟,这不是希玉姑娘吗?听说你跟了世子,已经是王府的人了?” 希玉脚步刹住,“关你什么事?” 阮娘倚靠着房门,手里拿着一把画着仕女图的扇子,幽幽道:“咱们也认识了那么多年,关心一下你怎么了。你既跟了世子,不应该去那京城富贵乡里享福吗?怎么还能出现在这?” 希玉叉腰冷哼,“你管得着吗?” “管是管不着。”阮娘摇着扇子笑得花枝乱颤,“这不是想跟你请教一下吗?你是怎么钓上那样的贵人的。大家都是姐妹,理应互相帮衬一下不是?” “请教?”希玉仿佛听了个笑话,“那你倒是拿出个请教的态度来啊!” 阮娘目光一滞,“难不成,你还要我给你敬杯师父茶?” 希玉扬起下巴,“你若真能这样虚心请教,我一定倾囊相授,没准你还能找个比世子身份更显赫的呢。” 阮娘沉默不语,似是在斟酌,“我敢敬你敢喝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希玉觉得好笑。 “那好。”阮娘推开另半扇门,“你进来啊。” 占了这个便宜再去找管事娘子也不迟,希玉饶有兴致,兴冲冲进去了。 阮娘当真不耻下问,给她斟茶,弯腰作揖,软绵绵道:“请师父喝茶。” 希玉心道她真是病急乱投医,急着离开迎芳阁,连死对头的话都敢信。 立马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因为急着嘲笑她。 可是还没出声,自己就先晕了。 阮娘冷笑,感叹道:“给你低了一回头,换我自由身,我也不算太亏。” 她将房门关好,去了另一间屋里,里面坐着任小公子。 “希玉已经在奴房内,还请任小公子兑现诺言,替奴赎身,放奴自由。” 任祺将桌上的盒子推给她,“你明日便可以离开迎芳阁,但今夜若是有人问她的行踪,就说是平西王府的人来带走了她。” “是。” 希玉醒来时,在缓慢向前的马车上。她的身体软趴趴的,提不起力气,只能勉强坐起来。 她的面前坐着熟悉的人。 “一点戒备心都没有,你是怎么在迎芳阁混那么久的?” 希玉头晕目眩,“你管我,你要带我去哪?我朋友还在等我!” “朋友?”任祺眼神轻蔑,还带了点愤怒,“一起找小倌的朋友?你自己脏,跟小倌半斤八两也就算了,还要带坏人家清白姑娘,你这种朋友,不要也罢。” 希玉没有力气跟他吵架,反正他向来对她张嘴就是羞辱。 “当她们发现,靠近你的人都会倒霉,一定会后悔跟你做朋友。” 任祺拉开车窗的帘子,外头正是她居住的小院,言子绪正站在门口破口大骂。 “不过年不过节的,放什么鞭炮啊!要放你也放自己家啊,放我家门口干什么,想吓死谁啊!别让我逮到,不然让你进去吃牢饭!” 任祺嗤笑一声,“你也真是好本事,竟然搭上了首富家的儿子,想必你这些日子傍着他,过得很滋润吧。” “你想干什么?”希玉心里忐忑不安,“我和他只是朋友!” “你这种人也配有朋友?”任祺捏起她的下巴,恶狠狠地问:“和你做朋友,他能得到什么?你除了这张脸,除了肮脏的身体,你还有什么?” 希玉眼中蓄泪,“嫌我脏你还纠缠我做什么!” “你是我的。”任祺俯身,“脏也是我的!” 话音一落,用力吻在她的唇上,咬破了嘴皮,各自感到了腥甜。 外面言子绪在门口转了好几个圈,心道真是莫名其妙,家里突然只剩他就算了,还有小孩来放鞭炮,吓得他以为出什么事了。 “我说了,和你有关的人都会倒霉,尤其是男人。”任祺抬起头,将她甩开。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84节 在她的注视下,拿出了盒子里的弓箭。 希玉惶恐不安,“你要干什么?” 任祺走出车外,搭弓放箭。 “言子绪!回去!”希玉大声喊叫。 言子绪在门口左张右望,心想他们一个个怎么都还不回来,都不带他玩是什么意思? 怎么好像还听到有人叫他? “咻”,破风声传来,他愕然抬头。 “少爷!”小厮惊呼。 黑暗中飞出一箭,射穿言子绪的肩膀,他吃疼倒地。 第63章 处境 三更已过, 沈烛音和谢濯臣赶回小院,神情严肃。刚一回来又听说言子绪莫名中箭的消息,立马赶去查看。 他躺在床上意识尚清, 脸色惨白,疼得睡不着觉。 “我这是得罪谁了?”言子绪欲哭无泪,嚎了两句发现少了个人,“希玉呢?” “失踪了。” “啊?”吓得他坐了起来。 沈烛音在榻边坐下,“迎芳阁的人说她被平西王世子的人接走了,还有人看到从迎芳阁出来的马车直接出了城。可是楼诤已经死了, 不可能和他有关。” “啊?” 消息一个比一个令人惊恐, 失踪的失踪,没命的没命,言子绪顿时觉得中一箭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濯臣也才知道这件事, “楼诤死了?” 沈烛音点点头,“楼邵亲口说的,我们收到的那双眼睛, 就是楼诤的。” “啊?”言子绪背后一凉。 谢濯臣猜测道:“会不会是楼邵假借他哥的名义,用希玉胁迫我们入京?” “不会。”沈烛音十分肯定,“他不是会把女子当物件, 做筹码的人。” “你确定?”言子绪神色怪异,他都敢挖亲兄长眼睛, 还有什么不会做的? 沈烛音叹了口气, 有些感慨, “确定, 因为他有一位温柔美丽, 人品贵重的母亲,所以他对女子一向宽仁尊重。” 她顿了顿, 补充道:“可能除了我。” “再说了,他是想和你交手,真要胁迫你回京城,也该绑我才是。” 此话在理,推翻这些可能,谢濯臣心中有了答案,“既然如此,就只有一个人了。” “还有谁?” “任小公子。”谢濯臣望向言子绪的伤,“这也能解释,你为什么会莫名其妙中一箭?上次见面虽然只说了几句话,但结合传闻看得出来,他是个狠厉的人。” 言子绪还是不明白,“他狠厉他的,他针对我干嘛?我又跟他不熟。而且马车不是出了城门吗?” “可你跟希玉熟。”沈烛音想明白了,“他一定知道你和希玉同吃同住,关系匪浅,所以仇视你。至于马车,也可能是障眼法。” 言子绪觉得匪夷所思,“那他为什么不针对谢兄?” “因为他有我啊。”沈烛音觉得很合理,“也许他看得出来我和阿兄的关系更近,他和希玉没可能。” 言子绪哀嚎:“我就有可能了?我和她多纯洁的关系啊,我好冤啊!” “别叫了。”沈烛音面露嫌弃,“想想希玉的处境,你还不幸运吗?” 也是,言子绪顿时消停,立马又面露担忧,“那要真是任小公子,我们要怎么办?报官肯定没用,他就是鹿山城的官。” “那也未必。”谢濯臣想了想,“但得报对官,以任小公子的个性为官,定有树敌。有人想要他倒台,就会愿意彻查到底。” 见他们两人忧心忡忡,谢濯臣又开口安慰道:“也不用太担心,如果是任小公子,肯定是舍不得她死的,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闻言,言子绪又躺了回去,松了口气,“也是。” 沈烛音想起聊天时,希玉有说,任小公子把她带走后一般会对她都会做什么。 脸越想越红,沈烛音晃了晃脑袋,将一些不和谐的画面驱逐出脑海。 “你好好休息,我们先不打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言子绪的房间,一个往前一个往左。 谢濯臣没走几步便脚步顿住,安静地站在原地看她。 沈烛音有所察觉,折回一步,觉得不妥,又往前一步,万般纠结。 莫名尴尬。 “咳。”谢濯臣清了清嗓子,语气平常道:“害怕可以过来找我。” 沈烛音转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藏住紧张,“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反正你永远不会不管我的,对吧。” 谢濯臣:“嗯。” 所以呢? “那我自己去睡了。” “?” 眼看她三步并两步回了自己的房间,谢濯臣半晌没缓过神来。 躲他? 骗子。 还说不会觉得他怎样,结果还不是防着他。她的心里该不会已经把他当成欲望上脑的下流胚子了吧。 一想起她附在他耳畔说的那些话,谢濯臣浑身臊得慌。 确实需要时间缓缓。 —— 不见天日的密室里,灯火通明。墙上倒映两个影子,一个背靠墙壁坐在地上,是希玉,一个端坐在椅子上,是任祺。 希玉脚带镣铐,干净的衣衫上绣着芙蓉,她拨动裙摆,遮住了自己的赤足。 密室里很安静,任祺神色认真地处理政务,希玉在旁静静看着他。 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只是让她如此陪在身边。 有脚步声靠近,是任祺的下属,他站在铁栏外,禀报任务。 任祺轻哼一声,“你是说,他单独去找了宋炙?” 宋炙与他不对付,寻了机会,定会想拉他下马。 “公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任祺随意地将手中奏本丢在桌上,瞥了一眼冷漠的希玉,“不用着急,宋炙也不是傻子,他们没有证据,不会那么快有动作,你先下去吧。” 下属应了一声,随即退下。 待脚步声消失,任祺起身,走到希玉面前蹲下,“那个姓谢的男人,和你什么关系?” 希玉冷哼,“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别跟我说是朋友,太假了。”任祺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自己,“他不是有女人了吗?为什么还会为你奔走?” “我和他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希玉咬重字眼。 任祺低笑,“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似是想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他的表情变得玩味,“这样,我把他那个女人也抓来,让他二选一。他要是选你,我就把他杀了,他要是选那个女人,你就死心,乖乖留在我身边,如何?” “你要我说多少遍!不管是言子绪还是谢濯臣,我和他们都没有你心里那种龌蹉关系!”希玉情绪激动,拉动了锁链,锁链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你为什么一定要牵扯无辜?” 任祺扣住她挣扎的手腕,“怪就要怪你总是喜欢沾花惹草!他们若是不找你,我绝不会对他们有半点兴趣。” 他恶狠狠地甩开她,“等着,我很快就会让那个女人来给你作伴。” 希玉红了眼睛,固执地抓住他的衣角,不想让他走。 任祺耐心地将她的手指一个个掰开,走得绝情。 密室里回荡着她的抽泣声。 入夜,沈烛音亲自去给言子绪送药。 言子绪伸长脖子向外探头,“谢兄还没回来?” “还早呢。”沈烛音看了一眼天色,“晚上才好出事。” “什么意思?” 沈烛音耐心解释道:“那个宋大人的确愿意帮我们,但仅凭猜测,他不敢轻举妄动,所以阿兄要先找证据。可是那个任小公子什么痕迹都没留,那我们只能自己创造机会。你想,任祺既然会因为你和希玉走得近就给你放暗箭,那为希玉到处奔走的阿兄定然会成为他的眼中钉。再加上阿兄与宋大人的见面的消息传到他那里,他肯定会感到威胁,如此便会再度出手。” “那谢兄岂不是很危险?” 沈烛音点点头,“但愿顺利吧,有宋大人的人暗中保护,应该也不会有大问题。” 言子绪耸了耸鼻子,“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什么?”沈烛音闻言嗅了嗅。 迷烟从窗口蔓延,等他们反应过来后为时已晚,双双晕厥,药翻一地。 谢濯臣回来时,家中所有房间都是暗的,唯有言子绪的房门大敞,被风吹得来回扇动,发出撞击的声音。 氛围诡异。 他心道不好,闯入沈烛音房里,果然空无一人。 再去言子绪房里,地上躺了一个人,赫然就是言子绪。 旁边还有未署名的信封,打开来一看,竟是给他的。 ——明日戌时,瓦莺屋舍,恭候谢公子大驾。一个人来,否则后果自负。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85节 谢濯臣一盆水将言子绪泼醒。 家里所有人都晕倒在地,没什么大事,唯独不见沈烛音。 “有病。”他低声咒骂。 “你有病吧!”醒来的沈烛音环顾一圈,看见了被锁的希玉、冷眼的任祺,“你抓我干什么!” 她同样被锁住了双脚,希玉以保护的姿态把她抱在怀里。 “对不起,连累你了。”希玉黯然道。 沈烛音一愣,语气尽可能地轻快道:“也算扯平啦!” 任祺心有筹划,并不在此耽搁时间,“你们好好告别吧,很快就再也见不着了。” 说完便走了。 沈烛音心有不安,“他什么意思?” 希玉摇了摇头,如今的任祺,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他是不是有病?”沈烛音只能用言语来宣泄怨气,“抓了你又伤了言子绪,现在又关我,他好歹是个官啊,怎么净干见不得人的事?” 希玉与她依偎,神色落寞,“他以前不这样的。” 她叹了口气,“他以前也是个开朗大方,富有正义感的人。只是少时家破人亡,整个任家只剩他一人。他隐忍蛰伏,给人做小伏低,心境有了变化也在所难免。” “你清醒一点!”沈烛音摇了摇她的胳膊,“你该不会还心疼他吧。” 希玉觉得她这个语气有点熟悉,“你还说我呢,你那个谁那样对你,还不负责,你连句坏话都不让我说!” “我跟你可不一样。”沈烛音瞬间乐了,“他没有不负责,他都说了……” 希玉眉头轻蹙,“他说什么了?” 沈烛音微微仰头,嘴角上扬,洋洋得意地摇晃着被锁的两条腿,说话的语气中尽是满足。 “他说他属于我,永远都只属于我!” 希玉:“……” 一句话就哄好了? “你有病吧沈烛音,什么处境了你还笑得出来?” 第64章 醒醒 瓦莺屋舍曾经是文人墨客谈古说今的地方, 处在竹林深处,很有意境。但如今已经没落,残破不堪, 很少有人踏足。 言子绪愁得揉皱了自己的衣角,“那地方你单独去会很危险的,他万一就是想把和希玉有关的人都干掉怎么办?” 徐家已没,希玉可谓无亲无故,只要他们这几个人没了,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任祺也就顺理成章地占有了她。 谢濯臣的手压在信封上, 指尖不停地敲打,暴露着他的焦虑。 “他拿沈烛音威胁我,我不可能不去。” “都怪我。”言子绪自责地捂上脸, “我嫌人多麻烦便把之前的家丁遣散,结果给了坏人方便。” “怪我,我练了那么久的功, 结果什么派场都没用上,让烛音姐轻而易举地被人带走了。”沈照愧疚地垂下脑袋。 谢濯臣在心里默念冷静,“行了你们, 不用把责任把自己身上揽。真要论起来,也怪我没有提早防备, 但现在不是为这个争辩的时候。” 他将信封推向言子绪, “明日我肯定是要赴约的, 如果我子时还未回来, 你便带着这封信去找宋大人。” “好。”言子绪连忙把信收好。 谢濯臣又看向沈照, “瓦莺屋舍地方偏僻又远,任祺大概率不会带着她们两个行动。他若离开任府, 你可偷偷潜入。当年任家遇难,他却能在官兵包围下逃脱,想必任府大有玄机,你着重查看有没有密道密室之类的隐秘之处。” “是。”沈照应下。 谢濯臣又叮嘱道:“这是你习武以来第一次暗中行动,切记小心为上,先确保自己安全再行事。” 沈照重重地点头,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谢濯臣安排好琐事后回了自己房间,心中忐忑不安,便从柜子里找出匕首收入袖中。 彻夜未眠。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身处密室,只能相互依靠的两个人。 沈烛音拍拍希玉凉透了的手,“别怕,阿兄肯定会来救我们的。” 希玉轻笑,“我可不怕,反正孤家寡人一个,大不了就下去陪我的家人。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他们还记不记得我。” “你家人对你好吗?” “当然了。”回想起家人,希玉短暂地获得了慰藉,“我娘特别温柔,会亲手给我做点心,给我缝衣服。还有我爹,会给我做纸鸢,陪我荡秋千。” 沈烛音笑了笑,“听阿兄说,我娘也特别温柔,只是我还没长大,连她模样都没记住,她就已经离世了。” 希玉的手在她背后摸摸,算作安慰,“那你爹呢?” “不知道。”沈烛音摇摇头,“没有人知道我爹是谁,连阿兄都不知道。” 希玉神秘一笑,“像你这种情况,在话本子里,可了不得。说不定你爹就是个超级大人物,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现身,给你撑腰,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喜!” “嘿。”沈烛音傻笑,“不瞒你说,我小时候就是这么做梦的,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可是什么大人物,能让自己的女儿给人做奴婢呢?我现在已经不指望能有什么惊喜了,别是惊吓就好。” 希玉歪头搭在她肩上,沉沉叹了口气,“我们的命好苦啊……” 沈烛音微怔,忽而晃了晃脑袋,咬字清晰,“我不苦,我有阿兄。” 片刻的沉默后,她的声音低低的,满是寂寥,“他比较苦。” —— 戌时的竹林充满未知的恐怖,风声携带竹叶簌簌声,为遍布的黑暗增添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谢濯臣没有提灯,藉着月光指引一路向前。 忽然见了光,便是已经到了目的地。 瓦莺屋舍残破不堪,有人一袭黑衣,背手静立在前,脚边放着一盏灯笼。 充满危险的预示。 谢濯臣环顾四周,瞧不出异样,便开口唤了一声,“任小公子。” 任祺闻声转过身来,面带笑意,“谢公子来得真是准时。” “任小公子说一不二,谢某又岂敢不从。”谢濯臣走近,但保持着四五步的距离,“她们人呢?” “她们?”任祺勾起唇角,目光中带着审视,“她们是你什么人?” 谢濯臣诚恳道:“我的妹妹和她的朋友。” “只是她的朋友?” “不然呢?” 任祺低嗤一声,“虚伪。” 谢濯臣迎上他满是怀疑的视线,“那任小公子觉得,我该怎样回答才不算虚伪呢?你只愿意相信自己以为的,我的回答又有什么重要的。” 任祺轻哼,“徐希玉从小就有无数的仰慕者,我怎么赶都赶不走。后来她没入迎芳阁,对她起歹心的人就更多了,于是来一个我杀一个。” 他的语气冷血又薄情,“可是杀不完啊,那么多人莫名其妙死去,我迟早会被怀疑。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一辈子困在我身边,她没有机会勾三搭四,只能日日伴我。”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她世上已无亲人,脱离迎芳阁,便不会有人发现她的突然消失,她可以完完全全的属于我。” 他的眸光变得充满敌意,“可你们又是什么东西?非要找她做什么?” 谢濯臣眉头紧锁,“所以你想干什么,把我们都杀了?” “那自然是不能。”任祺皮笑肉不笑,在黑夜里有些诡异,“既然不能你们都死,那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完全留在我身边呢?那就只能……” 浓烟灌天,空中漂浮着燃烧殆尽后的灰尘,谢濯臣讶异抬头,同时听到他无情的声音。 “她死了。” 是火,谢濯臣蓦地心紧,“你干什么了?” 任祺眸眼深邃,不紧不慢道:“东边是一座祭祀台,我铺满了稻草。西边是一间废弃的茅草屋,堆着干柴。你说它们同时烧起来,哪个更快?” “你个混蛋!”谢濯臣上前一拳将他抡倒,心慌到不能自已,揪起他的衣领,“你到底干什么了!” 任祺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用力将他推开,语调高扬道:“东边是你妹妹,右边是徐希玉,你现在过去,没准还能救下一个!” 谢濯臣来不及思考,疯狂往东边跑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任祺捡起地上的灯笼,转身隐入黑暗。 火,被大火包围,这种场景无数次出现在沈烛音的梦里。 她的身体被四面火势灼烤得滚烫,作为一个被绑在祭台上的祭品,很快就要被大火吞噬。 手脚挣扎到勒出血迹也无用。 沈烛音半睁着眼,意识开始模糊。 为什么每次都是火呢?她不明白。 那颗期待阿兄到来的心,在稻草被点燃的那一刻停止跳动。 不要来、不要来…… “桃花!” 可他还是来了。 沈烛音哭了。 不要再死在火里,求求老天爷,不要再让他因她死在火里…… 那是她的噩梦之源。 谢濯臣也做过噩梦,他七岁从火里逃生,是秋穗姑姑用命为他开路。 他又亲眼看着娘亲折回,被大火吞噬得一干二净,连念想都没有留给他。 那场侍郎府的大火,带走了他最重要的两个人,也毁了他的童年。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86节 那年他时常在梦中惊醒,恐惧令他久久无法平复心情,他只能抱着什么都不懂的小桃花,挨过一个又一个漫长又寂寥的黑夜。 他讨厌火,害怕火,忌讳火。 可偏偏火这个东西,他一生都无法避开。需要它照明、需要它取暖、需要它烤熟食物……他只能将委屈和恐惧通通咽下去,唯有如此,才能活下去。 才能带着桃花活下去。 谢濯臣没有犹豫便冲上了祭祀台,衣服瞬间被点燃。 他掏出匕首割断捆绑沈烛音的绳子,手在抖。 来不及跑了,他抱起已经昏厥的沈烛音直接跳下祭祀台,滚落在地。 地面满是不规则的石子,谢濯臣拢她在怀,背部落地,腰上和背上各处碾入尖细的石块。他疼得闷哼,但还是得继续往外滚动,来扑灭身上的火。 唯一庆幸的是脑袋避开了尖锐物,他的意识尚在。 等身上的火终于熄了,他已经抱着沈烛音滚出几丈远,途经之处血迹斑驳。 疼痛模糊了他的其它感觉。 “桃花……”他气力不足地唤了一声,伸手去摸她的脸,拍拍,试图将她摇醒。 她没有反应。 谢濯臣的心再次悬起,他强撑着起身,身体在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害怕。 “醒醒,你醒醒啊……” 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谢濯臣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你醒醒……”语气中带着哀求,逐渐有了哭腔,“你醒醒,别丢下我,你醒醒啊……” 眼泪滴落在她的脸上,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她还是没有醒。 “谢公子!” 谢濯臣泪眼模糊,循声望向树林。 树林里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是一群举着火把寻来的人。 为首之人匆匆向他们跑来,是辛才。 “沈烛音她……郎中!郎中快来!” 辛才从队伍里拽出背着药箱的郎中,郎中踉踉跄跄,跪坐在地便开始看诊。先是掀开了沈烛音的眼皮,又是把了把脉,最后拿出银针扎了几个穴位。 “咳……”沈烛音醒来便觉得嘴角咸咸的,她虚弱地抬头,看见是谢濯臣才心安,气虚地喊了一声,“哥哥。” 谢濯臣的心终于落地,“没事了,没事了。” 失而复得,抱她更紧。 “你怎么来了?” 辛才一边扶起郎中,一边解释道:“我娘知道你们出事了,叫我过来帮忙,言少爷出门时便把我带上了。我们赶来这边的时候,看见有两处冒火光,便兵分两路,我来了这边,他去了那边。” 另一边,言子绪神色呆滞地跌坐在地。 他的面前有一具焦黑的尸体,他的手里攥着一块雕刻形状很特别的玉。 希玉希玉,稀世珍玉。 第65章 欺身 夜晚白幡浮动, 猎猎作响。 小院的中央摆着棺材,临时拼凑出的灵堂上,白色蜡烛明明灭灭。 “起!” 哀乐应声而响, 专业哭丧跪在棺材两侧开始发功,或抽抽搭搭,或号啕大哭,使整个院子布满哀恸。 沈烛音端着吃食从厨房出来,和拿着伤药和绷带的言子绪在谢濯臣房间前撞上。 “还没换药?交给我一起吧。” 沈烛音打算接手,言子绪却避开。 他叹了口气, “伤口挺多挺吓人的, 还是我来吧。” 谢濯臣背后的伤口细密又狰狞。 “我还能被吓着不成?” “是他不想让你看。” 沈烛音沉默,片刻后将手中吃食递给他,“那你一起带进去, 换完药再叫我一声。” “行。”言子绪腾出手接过。 沈烛音想起什么,“阿照又去任府了?” “那小孩强得很。”言子绪无奈,“他就是要去, 我劝不了也拦不住,只能由他。” 沈照潜入任府倒是成功,但连着好几天也没什么收获。他不肯罢休, 一入夜便没了人影,誓要探出任府的蹊跷。 “罢了, 既然阿兄没提, 应该是默许了他, 随他去吧。” 哀乐进入一个高潮, 唢呐在耳边“轰鸣”。 言子绪被吸引注意, 望向院中的棺材,“希玉她……” 欲言又止。 沈烛音是亲眼看着任祺的人将希玉绑进了那间被烧毁的茅草屋, 自己后被带走绑上祭祀台。 “我觉得那不是她。”沈烛音在喧闹声下显得格外沉着,“他要把我们绑在不同的地方,明明在瓦莺屋舍的时候就可以把我们分开,却还要多此一举带着我去看希玉被绑,一定是障眼法。” 沈烛音分不清这是自己的理智判断,还是不愿意相信“希玉已死”这件事的自欺欺人。 “他一定是想让我们相信希玉死了,就不会再追查和纠缠。” “嗯。”言子绪更愿意相信这个结果,“那我先去给谢兄换药了。” 沈烛音点点头,在他进去后,自己走近灵堂,默默跪在哭丧的人之间烧着纸钱。 谢濯臣房里,他穿着单薄的寝衣,趴在叠起的锦被上,面色苍白。 见言子绪拿着伤药进来,便主动褪下薄衫,露出满是纱布、绷带重叠的后背。 有的伤口渗出血,染红了白纱。 “葬礼的事可还顺利?”他随口问道。 不管那具尸体是不是希玉,葬礼都是要办的。如果是,便是送她一程,如果不是,便是摆给任祺看,让他放下戒心。 “顺利。”言子绪在他身后坐下,拆开他的绷带。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这些伤口,他仍旧倒吸一口凉气。 “我们之后该怎么办呢?” 谢濯臣因为后背的疼痛而皱起眉头,但说话的语气稀松平常,“花钱吧,雇个高手跟踪任祺。希玉若是没死,总能跟在他后面见着的。” 不过雇个高手,那可是大价钱。 “去哪雇?” 谢濯臣微微偏头,“你若愿意花这个钱,就去找沈照的师父。” 沈照的师父是当初沈澹帮忙找的,据说曾经混过江湖,定有路子。 “那我等会儿就去。” 谢濯臣不咸不淡地提醒道:“雇佣武功高强之人,不像雇用小厮家丁,托他们办一回事,就可能赔进去你一个铺子。” 言外之意,对他和言子涟之间的比较很不利。 言子绪倒没想那么多,“有谢兄你在,我还怕挣不回这个钱吗?” 谢濯臣:“……” 信任他有点信任得过分和莫名其妙了。 但他没有反驳。 沈烛音本来想着,等言子绪给阿兄上完药自己再进去。可烧完纸钱出来,浑身的灰屑,她便先去沐浴更衣了。 等她再来时,阿兄房里的灯已经灭了一半。她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近,发现他趴在锦被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他的双手交叠用作枕头,半张脸暴露在空气里。 很乖的样子,沈烛音心想。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近。自以为小心翼翼,没弄出半点声响,可她刚到面前,他就睁了眼。 吓她一跳。 “我……吵醒你了?” 谢濯臣一动不动,保持着睡觉的姿势,“我没睡,在想事情而已。” 沈烛音坐到他身后,指尖隔着薄衫摸上他的背,想问他疼不疼,但又自己在心里回答了自己。 废话。 “在想什么?”她换了另一个问题。 “在想……”谢濯臣语气深沉,一本正经,“我现在这个样子,明明也对你做不了什么,你怎么还不来?” 沈烛音一愣,收回了手,“我只是因为沾了一身纸钱味,所以先去洗了个澡,耽搁了点时间来晚了。我没有……没有怕你对我做什么。” “哦。” 沈烛音:“……” 她踢下鞋袜,爬上床榻,绕到他另一边,“我真的没有。” “嗯。” 谢濯臣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没抬头看她。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87节 “我没有不愿意。”沈烛音改了口,扭扭捏捏,浑身不自在,“我只是还没准备好。” 谢濯臣郁闷,“难道你觉得我会强迫你吗?” 沈烛音赶紧摇头,但是……他清醒的时候是不会,睡着了可说不准。 心里这样想,但一个字都不敢说。 她晃了晃脑袋,外面哀乐未停,她现在想这些属实不妥。 估摸得出她在想什么,谢濯臣又气又臊,扭头强装镇定道:“算了,我要睡觉了,你也回去早点休息。” 沈烛音想抱他,但又怕扯到伤口,所以一直没有上手。他赶人的话一出来,她还是没忍住缠上他的胳膊,“我不可以留下来陪你吗?” 谢濯臣抽出胳膊,甚至还把她推开,“我不太需要,你要是自己睡不着,就去给希玉多烧点纸钱。” “希玉……”沈烛音在他面前没有在言子绪面前的冷静,听到名字就红了眼睛,“阿兄,你觉得外面真的是她吗?” 谢濯臣一愣,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就调动了她的情绪,见她真的会难过,他把到嘴边的“大概率不是”改成了“不是。” “为什么?” “因为……”他挪开眼不看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一些,可信一些,“人活着就会需要精神支撑,大多数人依赖爱和责任,可还有一部分人是为着仇恨,任祺便是如此。或许是他忍辱负重多年,一朝大仇得报却失了精神寄托,只能从折磨希玉这件事上延续仇恨。” “所以他做的事都只是想让我们相信希玉死了,但他不会真的要她命的,对吗?” 谢濯臣点点头,“嗯。” 即便只是猜测,但这话从他嘴里出来,沈烛音便觉得是真相。 她豁然开朗,黏到他身边,卖乖道:“那我的精神支撑就是哥哥。” “呵。”看着她凑上来,谢濯臣反手掐上她的脸,面无表情,“少在这花言巧语,出去。” 沈烛音:“……” 没意思,他可真没意思。 “那我要是走了,你半夜要喝水怎么办?半夜翻身碰到伤口了怎么办?半夜饿了怎么办?半夜想……” 谢濯臣直接捂住她的嘴,“我没你那么多坏习惯,你知不知道你睡着爱乱动?比起我自己不小心,你在这里更危险。” 沈烛音:“……” 肯定是胡说。 她磨磨蹭蹭拖延时间,也不见他松口,“那我真走咯?” “赶紧。” “哦。” 她理理头发又拨拨裙角,明明只是一个下榻的动作,硬花了半刻钟。 伸脚够到地上的鞋,她心思一转,猝不及防倾身,在他眼角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 谢濯臣一顿,良久没眨眼睛。 沈烛音见他没反应,便老实穿上鞋,往外走。只是刚站起来手就被身后的人牵上,等她回头,他又像被针扎了一般松开。 “你改变主意了?” 谢濯臣没吭声,别过脸,一动不动。 沈烛音好像明白了什么,坐回去挠了挠他的手心,“求你了哥哥,让我留下来吧。外面这么多哭声,我会害怕的。”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怕了吗?” 沈烛音抿嘴憋笑,“诚恳”地摇了摇头,可怜兮兮道:“那是我不自量力,胡说八道,其实你不在我根本睡不着,还会做噩梦。” 谢濯臣闷哼,“可你睡着会抓人,还踢被子,我很危险的。” 沈烛音:“……” 怎么还当面造谣呢? 看在他受伤了,还是为了救她的份上,忍。 她将手腕并拢,“我保证不会的,实在不行,你把我绑起来好了。” 真是个好主意,谢濯臣心想。 “咳。”他忍着痛,缓慢地直起腰,将叠起的被子往前推,食指敲敲空出来的地方,“你过来。” 沈烛音迟疑地挪动,将自己卡入锦被和他之间。 果不其然,他下一刻便欺身压下,她的身体在锦被上塌陷。 “这样就不会乱动了。” 沈烛音:“……” 可不嘛,哪有动弹的余地。 这姿势……嗯哼。 不敢碰他的背,她只能勾上他的脖颈使力,调整位置,让自己躺得舒服些。 却还是忍不住埋怨,“把我当软垫了吗哥哥?” 她说话时的气息洒在他的脖颈间,痒痒的,尤其她的“爪子”还在他后颈上软绵绵地挠。 “沈烛音。”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她睁大眼睛,茫然又无辜。 谢濯臣将侧脸埋在她肩上,凭感觉伸手,盖上她的眼睛,语气平淡,“睡觉,别乱动,以后让你垫回来就是。” 沈烛音:“……” 她倒也没那么斤斤计较,只是这样怎么睡得着? 薄薄的衣衫包裹炙热的身体,身体的贴合让沈烛音觉得自己站在危险地带。 可他的呼吸在耳边平缓而有规律。 只是漫长的拥抱。 沈烛音在很久之后移动掌心,轻轻在他后脑抚过。 如同幼时他哄她睡觉一般。 第66章 该死 隔了七天, 任祺才再次来到密室,脚步匆忙,脸色阴沉。 “我费了那么多工夫, 他们竟然还在找你的下落。” 他猛地推开牢门,冲到希玉面前掐起她的脖子,强迫她直视自己。 “那个姓言的,花了大价钱给你举办了隆重的葬礼,还下血本雇佣武林中人来跟踪我,他这般舍得为你。徐希玉, 你怎么好意思跟我说你们没关系的!” 希玉在他手里挣扎, 试图将他推开,但无济于事。 “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才来看你吗?因为我刚刚才甩开那个难缠的家伙,他像个尾巴一样跟着我。我一想到那是别的男人为了你派来的, 我就恨不得立刻掐死你!” “那你就掐死我好了!”希玉满目憎恨。 在他把自己绑到茅草屋,又在带走沈烛音后立刻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希玉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她原本已经绝望了, 以为自己要一辈子困在这间密室里,困在他的身边受他磋磨。 可是他们竟然没有放弃她。 任祺狠狠将她甩开,“死也太便宜你了, 你得生不如死,才对得起我任家那上百条人命!” “什么人!” 密道中传来下属的一声高喝。 任祺闻声而动, 快步走出密室, 只见密道尽头窜过一个瘦小的身影。 还有小鬼, 他心道不好, 回身快速用钥匙解开圈着希玉的锁链, 拽着她往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 被锁太久,希玉的脚腕带着红痕, 走起路来跌跌撞撞,何况还有个人粗鲁地拉扯着她。 “快点!”任祺不与她解释,用最快的速度拖着她穿过密道。 从密道口出来,已经不在任府。 当年任家遇难,任祺便是由此密道逃脱。 “砰啪!” 任府的上空升起一支信号箭,在黑夜里炸开。 任祺冷笑,“真是准备齐全。” 又揪起希玉的衣领,“如果他们追上来了,你就只能跟我死在一起了。” 守在任府附近的官兵迅速集结在任府门前,任府的家丁齐拥而上阻止他们硬闯。 “这里是任府,你们这是干什么,公然私闯吗?” 官兵们的主心骨还没有来,没有人回应。 两边僵持不下。 小院里的人同样看到了信号箭,沈烛音和言子绪激动地趴到窗前,“沈照找到密室了?” “那希玉真的没死!” 谢濯臣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伤还没好全,不方便移动。 因为任祺是个练家子,被跟踪时有所察觉,他们便故意暴露花钱找来的高手,反将希望押在沈照身上。 高手日夜跟踪,而沈照守在任府,待高手不再跟踪,任祺放松警惕,沈照便有机可乘。 任府门口,官兵让开一条路来,走进一个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即宋炙宋大人。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88节 “有人报案,称家人在任府附近失踪,后官府查到恐与任大人相关。为任大人清白,还请放行,让官兵进去搜查一番!” “有搜查令吗?没有你们就是违法擅闯!” “搜查令事后会补,一切责任由本官承担,赶紧让开!” 宋炙一挥手,官兵们不再犹豫,一齐冲上去将家丁冲散,顺利进入任府。 沈照不再藏身,朝天吹了个口哨,官兵们立刻明白方向,直奔密室而去。 任祺要将希玉转移到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只要她不被找到,那些人费再大的力气都是白忙活。 希玉一路都在反抗,终于咬了他一口暂时从他手底下逃脱,但因为赤足和脚腕疲软,没跑开几步便跌倒。 “混账!”任祺低声咒骂,来不及和她计较,只想拖着她赶紧离开。 希玉用尽办法拖延着时间。 沈照跑在最前面,身后官兵举着火把追随。 “阿照!” 希玉瞥见火光和人影,用力高呼,仅仅叫出沈照的名字后就被捂了嘴。 追上来了。 任祺恼怒,被迫与见他就拔刀的沈照纠缠。 沈照习武不算久,心知打不过他,但熟谙逃跑与周旋之道,困不住他但能留住他,以等来援手。 “姐姐快走!” 希玉脱离任祺掌控,跌跌撞撞往亮着火光的方向跑。 任祺想拦,但都被沈照举刀挡住。 半刻钟,官兵终于赶到,沈照抽身,由他们将任祺团团围住。 宋炙站在外围,“任大人,希玉姑娘已经脱籍,你私囚她,可是犯罪。” 任祺眼神阴翳,看着人群外柔弱而无辜的希玉冷笑一声,并未多言。 “带走!” 家中,三人围坐在院子里等待。 言子绪忽然问道:“谢兄,按照我朝律法,若能将任祺当场抓获,如何论处?” “削官贬职,牢狱三年。”谢濯臣将剥好的松子推给沈烛音,又接着补充,“若能得受害者宽宥,牢狱可免。” 言子绪面带忧愁,“那他若是贼心不死,岂不是像个在我们边上的定时炸弹?” 谢濯臣没有否认。 “希玉对他有愧,所以这些年受他折磨也只是默默忍受,没有怨恨,这次不会还原谅他吧。”言子绪越想越惆怅。 沈烛音叹了口气,“她很爱她爹娘,偏她爹对任家做的事是真的,所以在她心里,受任祺磋磨也算为她爹赎罪,原谅他的可能是很大的。” “那算什么?”言子绪感觉自己的钱白花了,“闹这么大,他连牢饭都吃不上?” 沈烛音沉默,不置可否。 而谢濯臣只是耐心地剥着松子,没有多余的表情,更未多言。 回衙门的路上,沈照扶着希玉慢慢往前走,任祺隔他们几步之外,带上了手铐,由两个官兵左右看守。 沈照从身上摸出一块金子,塞给了身旁的官兵,求他帮忙搀扶一下希玉,自己慢慢移动到了队伍的末尾。 本就天黑,他人小不易被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绕到了任祺左右,又掏出两块金子,塞给看守押送的两个官兵。 官兵面不改色地收入囊中,一切都发生在任祺眼皮子底下。 漆黑的夜幕下,沈照忽然灿烂一笑,任祺眯起了眼,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刹那间,沈照抽出官兵的刀划过任祺的脖子,速度之快,任祺还未出声便断了气息,手上还被塞进刀柄。 “任大人畏罪自杀了!”沈照惊呼跑开。 希玉浑身一颤,愕然抬头看了过来,恰好眼睁睁看着任祺的身体倒地。 官兵们闻声围了上去,一人蹲身探其鼻息,片刻后伸手抚下尸体的眼皮,又起身朝缓慢走来的宋炙行了一礼,“大人,已经没了。” 看守的官兵慌乱跪地,“小的一时不慎,让他抢了刀去,还望大人恕罪!” 宋炙盯着尸体良久,最后甩了甩手,“回去按规矩领罚。” “谢大人!” 希玉从人群中挤进来,跪坐在地摸上任祺的脸。 刚刚还在辱骂威胁她的人突然就死了,像在做梦一样。 她鼻头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任祺于她,是仇人,也是青梅竹马,少时爱人。 她做不到真正恨他,也做不到原谅他。 带着矛盾的感情就这么过了许多年。 沈照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她身后,出声安慰,“姐姐,别难过了,他不值得。” “我知道。”可她仍旧泪流满面。 沈照从身上摸出皱巴巴的帕子递给她,又走到她身侧,背对着她单膝跪蹲,“公子和烛音姐他们还在家等我们呢,走吧姐姐,我背你回家。” 官兵上前带走任祺的尸体,希玉在原地一动不动。 “姐姐。”变声期的沈照声音并不动听,但胜在温柔,“你该开始新生活了。” —— 回家以后,希玉看到自己的灵堂忽然情绪崩溃,哭得不能自已。 沈烛音留在她房里陪她一整夜,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整晚下来,沈烛音的衣裳都被她哭湿。 希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或许是为任祺的死,和她过去有关的最后一个人也离她而去了。又或许是因为看到朋友对她的珍视,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不会再拥有他人真挚的感情。 又或者,她真的很想爹娘…… 她前半夜号啕大哭,后半夜抽抽搭搭。 在她房外,谢濯臣和言子绪也站了很久,完成任务回来的沈照在旁胡吃海塞。 在任府蹲守隐藏的日子,他几乎都饿着。 “畏罪自杀?这么草率?”言子绪不可置信,“还有这种好事?” 沈照啃着鸡腿点着头。 言子绪觉得不真实,“谢兄,你觉得是真的吗?” 他怕极了又是什么障眼法。 “我亲眼所见。”沈照咽下一口食物,强调道:“绝没生还可能。” 回答的是言子绪,但他眼神瞟过的却是谢濯臣。 得到他的如此保证,言子绪稍稍安心了一些,“那就好。” 他掰了掰手指,“终于结账了,搭进去两个铺子呢。” 雇高手、打点官府、托付宋大人、办葬礼……全都是钱。 谢濯臣望向他,“她大概一辈子都还不上这笔钱,你打算如何?” “没关系。”言子绪浑身放松,“我也没打算要她还,朋友嘛。” 哪个好人这么交朋友,谢濯臣心里好笑,“你很缺朋友吗?” 言子绪一愣,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又看向他,点点头。 诚恳道:“是,我很缺朋友。” 谢濯臣微怔。 言子绪嘴角上扬,但笑容看起来很勉强,“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从小就没朋友。小时候我娘不让我跟穷人玩,因为他们对我没有帮助,也不让我和有钱人真心当朋友,因为他们绝对对我有所企图。左右不过都看重我的钱,而没人在乎我这个人。” 谢濯臣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他能回答得那么认真。 “谢兄。”言子绪背过手,有些紧张,“我们算朋友吗?” 谢濯臣一愣。 言子绪抿了抿嘴,“当初……因为我知道音音是女孩,你对我满是敌意和提防。如今我知道了她重生这么大的秘密,但你们聊起此事时甚至没有避开我。所以,谢兄,你是把我当朋友了吗?” 或许,谢濯臣心想。 他说:“我也很看重你的钱。” 言子绪释然一笑,叉着腰感叹道:“那幸好我很有钱!” 傻子。 谢濯臣轻笑,“行了,回去睡觉吧。” “你也早点休息。”言子绪转头看向还在啃鸡爪的沈照,“还有你。”他竖起大拇指,“小屁孩,你有点本事。” 沈照:“……” 他夸人可真难听。 言子绪回了房间,谢濯臣还没走,在沈照身边坐下,“慢点吃,不消化。” 沈照擦擦嘴,“公子,我的任务……” “完成得很好。”谢濯臣没让他说完,“非常好。” 沈照嘿嘿一笑,还是公子夸人听起来舒服。 于他而言,任祺必须死,因为那是公子的任务。 于谢濯臣而言,任祺必须死,因为所有拿沈烛音威胁他的人…… 都该死。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89节 第67章 画像 万物复苏, 草长莺飞,春意盎然。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正轨。 希玉从外面冲进来一拍桌子,把看账本打瞌睡的言子绪魂都吓掉, “本姑娘从来不欠人情,说,救我花了多少钱,我一定还你!” 言子绪半晌才回过神来,老实道:“八万两。” 希玉:“……” “什么?”慢一步进来的沈烛音在后探头,“你是不是被骗了?” 言子绪拨动算盘, “雇佣高手一万两一天, 加上官府打点,葬礼布置……” “什么高手一万两一天?”沈烛音惊得瞪大了眼,“武林盟主吗?” 言子绪目光呆滞, 迟疑道:“人和价格都是沈照的师父定的,他总不会骗我吧。”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啃猪蹄的沈照,孩子还在长身体的年纪, 每天一共三件事,吃饭、练功、睡觉。 沈照被他们盯得心里发怵,他想起那日师父问他这位言少爷家底如何时, 他答了四个字——人傻钱多。 “我师父……”他略带心虚,“应该……不会骗人吧。” “啊!”言子绪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 时不时还跺两脚。 希玉思虑片刻, 默默退出房门, 决定当自己没来过, 更什么都没说过。 沈照紧随其后, 逃之夭夭。 沈烛音环顾一圈,“我阿兄呢?去书院了?” “对啊。”言子绪双手抱臂抖着脚, 一腔怨气无处发泄,“你们还没起他就走了,可早了。” “他不在你还看那么认真啊。”沈烛音拍拍他的肩膀夸赞,“不错不错,有长进了。” 言子绪一愣,恍然大悟,“对啊,他好不容易不在,我还看啥呀,玩去,走走走!” 他顺便拽上沈烛音,心情顿时美丽。 沈烛音:“……” 夸早了。 谢濯臣是傍晚回来的,刚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鬼叫”,等进门一瞧,家里跟被洗劫了一样。 地上到处都是空酒壶,还有做得丑不拉几的纸鸢和大白萝卜。 很难理解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共存。 在院子里打闹追逐的三个人明显喝了酒,到处捡萝卜往对方身上丢,玩得不亦乐乎。 “他们在干什么?”谢濯臣瞥见了被挤在角落里扎马步的沈照。 沈照如实答道:“两个时辰前在做纸鸢准备放飞美好未来,一个时辰前在喝酒抱头痛哭感叹命运不济,现在在三国大战,输了的人扫院子。” 谢濯臣:“……” 都有病。 外面传来敲门声,一个牵着马的信使探头,“请问谢濯臣谢公子,沈烛音沈姑娘是住这里吗?” 谢濯臣关掉半扇门,以免家丑外扬,“我就是,你有何事?” 信使递上一个卷轴和一封信,“这是我家少爷提前送给沈姑娘的生辰礼物,还有这封信,是给谢公子您的。” “你家少爷是谁?”谢濯臣顿生警惕。 “我家少爷姓楼,平西王府楼二少爷楼邵。” 谢濯臣眉头轻蹙,接过卷轴和信。 打开一瞧,卷轴上是一幅画,娇媚少女醉卧楼台,蝴蝶自来。整幅画从从微醺的脸、半睁的眼到随风扬起的发丝,再到襦裙上的海棠花纹和未着寸缕的双足,可谓饱含细节。 画的是沈烛音。 谢濯臣也会画画,心知若非亲眼所见,细致观察,绝不能画出如此效果。 一旁的沈照好奇地垫起了脚,睁大了眼。 只见谢濯臣平静地、从容地、一言不发地、缓慢地……将卷轴撕毁。 “东西已送到,小的先走了。”信使大气不敢出,溜之大吉。 谢濯臣再撕开信封,里面只有流畅隽美的五个大字——我画得好吗? “呵。”谢濯臣冷笑。 最有病的还在这。 “公子?” 看他站了好久,沈照忍不住出声。 信纸被谢濯臣捏在手里揉皱,他转身彻底关上大门,从院中穿过,心里盘旋着几个疑问,不知楼邵此举有几个意图。 “砰!” 还没迈上台阶,头顶惨遭重击,一个白萝卜从他头顶飞过,他因此脚步顿住。 整座院子霎时安静。 始作俑者言子绪看清自己砸的是谁后倒吸一口凉气,站在石凳上离事发点仅一个手臂距离的沈烛音睁大了眼,一动不动。 希玉酒醒了一半,反应过来后疯狂眨眼,冲沈烛音使眼色。 “阿兄,我……下不来。”沈烛音试探地伸手,想要他扶。 希玉在对面翻了个白眼,对她转移话题找理由的能力感到堪忧。 谢濯臣闻声斜睨一眼,“那你就站一晚上好了。” 他没有理会,抬脚继续往里走。 是人都听得出他心情不好,言子绪和希玉向下甩着手,无声提醒和催促。 沈烛音心领神会。 “哎呀!”立马做作地往地上一跌。 另外二人不约而同地对她的演技表示鄙夷后,又默契地看向谢濯臣的背影。 他脚步没停,头也没回,跟没听见一样,直接进了书房。 希玉扯着嗓子喊:“言子绪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抱她起来呀!” 特意咬重了“抱”这个字。 言子绪不知所以,怎么装的还要扶,但他还是乖乖听话上前。 他刚走近,就见谢濯臣从书房折了回来,瞥了他一眼,他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沈烛音坐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然后朝过来的谢濯臣张开双臂。 奈何他一点不配合。 “起来,别装了。” 这个语气比刚刚温和许多。 沈烛音仰头,“你为什么不高兴,难道今天去书院,裴夫子又说你了吗?” “谁回家被白萝卜当头一棒能高兴?” 言子绪心虚地后退了两步。 沈烛音看着他,“骗人。”她笃定道,“才不是因为这个。” 谢濯臣并不想解释,沉默片刻,蹲下将她抱起,带回自己房间。 沈烛音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视线慢慢下移,看到了他宽大袖口里的纸团。 她正大光明去掏,谢濯臣腾不出手来制止她,把她放下再抢,已经没了意义。 沈烛音将揉皱的纸团打开,一眼便认出了笔迹,“楼邵?” 谢濯臣心里一沉,“你怎么知道?” “他的字挺好认的。”沈烛音满目疑惑,“什么画得好吗?他又干什么了?” “你不知道吗?” 沈烛音一愣,“我知道什么?” 谢濯臣轻笑,“你信任他的为人,又一眼认得出他的笔迹,甚至了解他的母亲,既然和他这么熟,他干什么你还能猜不到吗?” 沈烛音:“?” 她默默将纸张搓成原样,丢回他的袖口,没丢进去还掉地上了。 她不明所以,小声问:“你在跟我发脾气吗?” 谢濯臣后知后觉,“没有。” “明明就有。”沈烛音嘀咕,“莫名其妙。” “我……”谢濯臣没得辩解,随口转移话题道:“夫子今日教训了我一番,所以有点烦。” 沈烛音半信半疑,“他教训你什么了?” 一个谎总要用更多的谎来圆,谢濯臣面不改色,煞有其事道:“他觉得我离开书院后懈怠课业了。” 近来事多,这也是事实。 “还有这楼邵闲得慌,叫人送了张鬼图来吓人,在门口我就给烧了,免得你看了吓得睡不着。” 沈烛音:“……” 这倒的确是那家伙能干出来的事。 谢濯臣三言两语盖过此事,接着问道:“你今晚还和希玉睡吗?” 沈烛音点点头,“她半夜老哭,我怕她想不开。”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90节 “那你去吧。”谢濯臣神色复杂。 …… 半个月后,京城居民清早醒来,发现四处张贴着一人画像。 画像中人一张少年的脸,却扎着小儿冲天辫,笑起来还少了颗牙,整个人看起来痴傻又天真。 一般人瞧不出是谁,只有熟悉的人能依靠惟妙惟肖的五官将其认出。 “你笑够了没有?”楼邵一脸麻木,不耐烦地瞪了一眼拿着画像笑个不停的九皇子。 九皇子笑得直不起腰,“你要是返老还童,是不是就这模样?” 楼邵:“……” 还是小瞧了谢濯臣的报复心,这么多张画,他就算雇人也得画上几天几夜吧。还要送到京城来,趁着天黑张贴,代价也太高了。 “这画可传疯了,估计认识你的那些世家子弟没有人没看着了。”九皇子压不住嘴角,“我要是你,真抬不起头。” “滚。” “砰砰!” 敲门声响,楼邵回头,原本气得牙痒痒,见着来人立马变乖顺,“娘,您怎么来了?” 来者是一脸忧虑的平西王妃,楼邵瞥见她手里攥的画,心情复杂。 “邵儿,这是怎么回事?”平西王妃甚至顾不上和九皇子见礼,“你可是又得罪什么人了?” 楼邵轻松地笑笑,“没有,您别瞎操心,朋友闹着玩的。” “除了九殿下,你哪还有别的朋友?”平西王妃心里清楚得很,她这个儿子眼高于顶,在世家子弟中鹤立鸡群,向来与人生分。 楼邵难以解释,又不想让娘亲为他担心,“这种幼稚的事情,哪是什么聪明人或者狠毒的人干得出来的,您别多想,您看您最近都瘦了,是不是没休息好?” 平西王妃摸上自己的脸,叹了口气,“你近来可有和你的兄长通信?之前他每隔一月都会写信给娘报平安,可最近却没有,娘担心他有什么事。” “净瞎操心。”楼邵嗔怪,面不改色,“我前阵子去鹿山还和兄长见面了呢,他面色红润精神得很。” “那他为何不写信回来了?” “他许是……”楼邵之前并不知楼诤会单独写信回来给娘亲,“许是顾着别人,忘了您了吧。” 平西王妃柳眉轻蹙,“胡说。” 楼邵煞有其事,“怎么胡说了?他在鹿山遇到了个喜欢的姑娘,有了媳妇忘了娘呗,反正您又不是他亲娘。” “住嘴!”平西王妃忽而厉声,“他若能遇到个能和他心心相印之人,自是好事。你不许再说胡话,即便我不是他亲娘,他也是你亲兄长!” 楼邵歪了歪头,“知道了。” 平西王妃的脸色有所缓和,“说起姑娘,你之前画的那幅仕女图呢?” 楼邵一愣,“我什么时候画过……”他意图否认,又从娘的眼神里读出“不要狡辩”四个字。 “您怎么能偷看我东西呢!” 他把不满写在脸上。 “谁让你画的时候整日偷偷摸摸的,娘自然好奇,也是怕你误入歧途。”平西王妃一本正经道,“谁知道你画的竟是个姑娘,你以前可从来不画人物的,还用笔如此细致,这般费心思,你莫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楼邵猜到她要说什么,急忙打断,再三强调,“绝对不是!” 平西王妃闻言还有点失望,“反应这么大做什么?有心仪的姑娘又不是什么坏事,咱们府上也该办喜事了。只是你有兄长,得他排在前头,你需等一等。” “我真的没……” “放心吧王妃。”九皇子在旁嗤笑一声,“就他这张淬了毒的嘴,哪个姑娘见识了不绕道走,您根本不用着急给他办喜事。” 楼邵回头狠狠剐了他一眼。 平西王妃无奈,“不是娘说你,你跟姑娘家相处万不能用你平常那套……” “好好好好,我知道了!”楼邵开始不耐烦,“我们还有事要谈呢,娘您先回去吧。” “行,娘走还不行吗?” 平西王妃知道他嫌自己唠叨,识趣地往外走,离开时仔细瞧了瞧画像,小声嘀咕,“还挺可爱的。” 楼邵:“……” 果然是亲娘,如此溺爱。 平西王妃一走,九皇子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什么仕女图,你画谁了?该不是沈烛音吧,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她吗?”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种笨蛋!”楼邵气急,感觉这话比这画像还要羞辱他,“我那是画了送去挑衅谢濯臣的,我怕他没有跟我比的心思,自然要多番敲打,让他对我有戒心,有敌意!” 九皇子心中了然,“你也太无聊了吧。”他抖了抖手里的画,“我还在想什么人能无聊到费这功夫捉弄你,原来是你犯贱在前啊。” 他笑得更猖狂了。 “这日子过得没有意思,我给自己找点乐子怎么了。”楼邵冷哼,“也就他们有点意思。”他缓慢地将画像撕碎,自顾自感叹,“真是期待他们回京城的那一天啊。” …… “到时候你就跟我们一起回京城!”沈烛音抱着希玉的胳膊,脑袋蹭蹭,“反正你没有亲人在这边了,我也没有别的亲人,那我们就做彼此的亲人。” 希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颊泛粉,“好姐妹!我们永远在一起!” 立在桌上的书蓦地倒下,谢濯臣迷惑的脸露出,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见旁边拨算盘的言子绪哀嚎。 “这也太夸张了吧!”言子绪目带惊恐,望向谢濯臣,“楼邵究竟是送了幅多吓人的鬼图,能让你这么下血本回报他?” 他指向希玉,“之前救她的银子还没赚回来,现在又为这破事伤财,咱们已经入不敷出了呀!” 谢濯臣不着痕迹地捂了捂耳朵,“我知道,不用急。” “不用急!”沈烛音暂时抛弃喝得不着四六的希玉,扑到谢濯臣身上,“阿兄会有办法的,对吧。” 谢濯臣自然地接住她,“是。” 顺便抬眼瞧了瞧渐暗的天色,“你以后都和希玉睡了?” “当然了!”醉酒的希玉抢答,“我们是永不分离的好姐妹!” 沈烛音听了“咯咯”笑,攀上谢濯臣的肩膀,搂他脖子,“对!” “你走开。”谢濯臣没好气地将她推开,摁她坐回原本的位置。 沈烛音一脸茫然,“我怎么了?” “没怎么。” 谢濯臣面无表情,重新将书立起遮住自己的脸,不咸不淡道:“祝你们幸福。” 沈烛音:“?” 第68章 辞行 为商者位低, 可经商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接连出事导致花费巨大,好几家铺子账上没钱无法运转,为了填补窟窿, 言子绪和谢濯臣开始了每天早出晚归。 到处兼顾的同时还要完成课业,谢濯臣忙得不可开交。 沈烛音好像看到了上辈子忙于政务的他,也是这样夜以继日,疲惫不堪。 天已经黑了,他们还没有回来。 沈烛音和希玉趴在窗台上,双手交叠垫着下巴, 盯着大门口。 希玉打了个哈欠, “怎么还不回来?” “你累了就先去睡吧。” 言家商铺正在准备联名活动,筹划中由舞女开场营造氛围,希玉便负责此事, 近来都在勤奋练舞。 希玉挪了挪身体,脑袋在她脸上蹭了蹭,“你一定要等他回来?” “嗯。” “那你今晚是跟我睡还是跟他睡?” 沈烛音爬起来, 揉了揉眼睛,“若是太晚我就不去你房间了,免得吵醒你, 我自己睡也是一样的。” 希玉笑容微妙,“怎么现在宁愿自己睡, 都不去他那了?” 沈烛音白了她一眼。 “因为他不老实?”希玉更来劲了, “是不是他对你有想法, 但是你不想?可是为什么?你之前还那么积极的往他旁边挤呢。” “之前我能肯定他不会对我做什么, 自然就肆无忌惮,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 希玉似有所悟地点点头,“你不喜欢他对你有想法。” “他当然得对我有想法啦!”沈烛音满脸严肃, “但他不能真的对我有想法。” 希玉:“?” “哎呀!”沈烛音红了耳朵,“就是他必须有想对我做点什么的心思,但他不能真的对我做什么。” 希玉:“……” 沈烛音抱起跳上窗台的小花,有些怅然,“不是我不愿意,也不是怕他事后不负责。只是……我们现下还是兄妹之名,日后回了京城还不知什么处境。万一……还怀上了怎么办?” 希玉微怔,没料到她想这么多,那么远。 平日里没头没脑的,倒也不是真的傻。 “那你直接跟他说不就好了,你们都睡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他之前能克制住,现在应该也不难吧。” 沈烛音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全是担心他,我也怕自己意志不坚定,万一他两句软话我就束手就擒了怎么办?再者说,我也……可能控制不住自己。” 希玉:“……” 天真无邪是装的,清心寡欲也是装的,她还真是人才。 “咯吱”一声响,大门被推开,沈烛音惊喜回头,放下小花跑了出去。 “阿兄!” 谢濯臣跨过门槛,自然地张开双臂,接住扑来的人。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91节 一天的疲倦就此烟消云散。 “哎呀呀呀!”言子绪不满地从旁经过,“这还有个人呢?注意影响!” “略。”沈烛音扮鬼脸。 言子绪一边瞪她以反击,一边抱起“喵喵”跑来的小花,“还是小花好,比某些人都像个人。” “滚!” “略。” “……” 吵吵闹闹,忙忙碌碌。 追追打打,磕磕碰碰。 拉拉扯扯,搂搂抱抱。 欢欢喜喜,过了两年。 —— 离开鹿山的前一天,沈烛音陪兄长去书院辞行。 秦夫子见到她就“呦呵”一声,超级大声地感叹,“长得越来越水灵咯!” 微风轻拂,扬起沈烛音鲜艳的裙角。比之两年前,她长高了一点,明眸皓齿,活色生香。 她不见从前的胆怯和局促,落落大方地应了一声,眉眼含笑,言辞俏皮,“夫子眼神也越来越好了。” “喔呦。”秦夫子夸张地翻了个白眼,“你脸皮还越来越厚了呢。” 沈烛音不以为然,但也不和他计较,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还请夫子品鉴一下,学生的手艺有没有变好。” 秦夫子笑眯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再也不开口呛她。 隔着窗户,裴夫子打量了一番外面灵动又明媚的姑娘,神情若有所思。 “一方砚台赠予夫子,聊表心意,还望夫子笑纳。”谢濯臣在旁恭敬道。 但是裴夫子没理会,食指指向外面的人,带着探究的目光侧身望向他,“野蔷薇?” 谢濯臣:“……” 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您……还记得呢。” “差点没给我气出病来,我能不记得?”裴夫子想想都来气,“你还真是……”一想到他是来辞行的,裴夫子又没舍得骂出口。 谢濯臣狡辩,“跟她没关系,我随便写的。” “是吗?”裴夫子被他气笑了,“今日一别往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你竟连句实话都不肯与为师说了?” 谢濯臣垂下脑袋,“好吧,是她。” 裴夫子下意识抽起手边的戒尺,“你可真是两不误啊!别人废寝忘食,你在那寤寐思服?读个书还要姑娘陪,你当书院是什么地方!” 谢濯臣:“……” 算了,打得也不疼。 听说他们兄妹二人来书院的消息,唐扬飞快地从舍房那边跑到夫子院来,见到小凉亭里和秦夫子聊天的沈烛音,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来晚。 他在院门口调整了一下呼吸,理了理衣袍,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走进。 “唐扬!”沈烛音眼尖,“又这么巧,你吃不吃酥饼?” 唐扬叹了口气,“你怎么又来了?” “春闱在即,我要跟兄长回京城了,自然要来和夫子告别。” 唐扬一愣,忘了这茬,“那你们以后还回来吗?” “呸呸呸!”秦夫子语含责备,“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回不来的才有出息!你小子不要乱说话。” “哦。”唐扬惭愧地挠了挠头。 秦夫子嗤笑一声,“你今日来干嘛的?” 每回这兄妹俩一来,他都能及时赶来,有着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 “我来跟你讨我上回的考卷,您不是说我有进步吗?我带回去给我爹瞧瞧。” “欧呦。”秦夫子摇了摇头,倒也没拆穿他,“你等着,我去翻翻。” 夫子一走,只剩下沈烛音和唐扬两个人,一个坐在小凉亭里,一个站在边缘。 唐扬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又很快挪开。他还是不习惯见到这样的她,总是不自在。 “那个……参加春闱的是你哥,那你呢,你也永远不回来了吗?” 他问出口就后悔了,真是个蠢问题。 沈烛音点点头,“是,不回来了。” “那我要是去京城,你会招待我吗?” “当……” “当然可以。” 谢濯臣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把唐扬吓一激灵。 “但建议你找我。”谢濯臣心里恼火。 都两年了,他隔三差五就要来夫子这一趟,次次单独来连这人影都见不到,但只要沈烛音一陪他来,这人就跟鬼魂一样飘了过来。 唐扬觉得奇怪得很,明明谢濯臣说话的声音平和,面上虽不热情但也不至于冷漠,但他就是能从其身上感到莫大的敌意。 难道是他自己心虚? “好……啊。”唐扬笑容有些不自然,“反正你们是兄妹嘛,找谁都一样。” “是一样。”谢濯臣从他身边绕过,走到沈烛音身边,“但并非因为她是我妹妹。” 他伸手,“该回家了。” 沈烛音愣了会儿神,反应过来后才搭上他的手,掌心交叠时,十指相扣,被他紧紧握住。 唐扬微怔,头脑混乱,“你们……你们不是兄妹吗?” 哪有兄妹这么牵手的! “现在不是了。”谢濯臣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现在是未婚妻。” 沈烛音偷瞄他的神情,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反思片刻,自己什么也没干啊。 唐扬瞳孔一震。 “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哦。”唐扬木讷地应了一声,随后眼睁睁看着他们牵着手离开。 走出夫子院,谢濯臣即刻松了手。 沈烛音:“?” 她凑上前,“你就这么对你的未婚妻?” 谢濯臣不说话,加快脚步朝前走。 “哥哥。”沈烛音扯上他的袖子,用无赖手段降下他的速度,“你该不是又吃醋了吧。” “没有。”他不冷不热道,从她手里抢自己的袖子,但没怎么用力。 沈烛音哼哼,“小气鬼。” 他的脚步顿住,欲言又止。 沉默良久,破罐子破摔,“是,你能松开小气鬼的袖子吗?” “不要。”沈烛音无辜又卖乖地摇摇头,“谁要我是你的未婚妻呢,要包容你的嘛。” 谢濯臣:“……” 他转身走得飞快,以此藏住笑意。 …… 言子绪在京城同样购置了一座能容纳大家的宅子,什么都备好,样样俱全。 回京城,有的赴春闱,有的扩商路,有的建舞坊。 最后只剩下沈烛音一个闲人。 可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 她都想好了,有一手妆娘的本事在,她想去挣钱便去挣钱,不缺钱了就出去玩,或者帮希玉兴办她的舞坊。 还有足够的空闲时间去陪阿兄。 生活是自由而惬意的,只要没有人来找茬。 春闱的最后一天,沈烛音在考场附近的茶楼静坐,一边在纸上设计新的妆容样式,一边等着阿兄从考场出来。 忽然对面就多了一个人,正大光明地挪走她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 “好久不见,嫂嫂。” 沈烛音抬头,平静的目光将他打量,莞尔一笑,“长高了。” “废话。”楼邵轻哼一声坐下,“不然都跟你似的,一辈子做个矮冬瓜?” 沈烛音:“……” 她哪里矮了?她一个姑娘,个头比不上男子不是很正常? 懒得跟他计较。 “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 沈烛音饶有兴致地看向他,“我近来想明白一件事情。” “就嫂嫂你的脑子,建议不要多想。”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92节 沈烛音素来把他嘲讽的话当耳旁风,“你为什么总对我心怀恶意,还盯着我阿兄不放呢?” 她的笑容狡黠,“你肯定是嫉妒我!” 楼邵:“?” “某些人自小喜欢黏哥哥,觉得哥哥是世上最温暖最厉害的人,敬他爱他宝贝他,谁知道哥哥竟然是个伪君子。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发现别人的哥哥跟自己想要的哥哥一模一样,此人对妹妹无与伦比的好,而且始终如一。于是他不乐意了,他觉得别人的哥哥怎么可能那么完美呢?别人凭什么拥有他想要的哥哥,她不配!” 楼邵:“……” 对面的人表情呆滞,沈烛音愈发自信,“所以你就是嫉、妒、我!” “我就说你的脑子长了没用!”楼邵脱口而出。 “你瞧。”沈烛音得意地捧起自己的脸,“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吧。” 楼邵咬牙切齿,尽可能地平和道:“我盯他那是因为我要和他重新一较高下,至于你,笨得令人发指,我实在看不下去!” “胡说!”沈烛音毫不在意,“我阿兄说我现在可聪明了。” 楼邵被她气笑了,“他哄你玩的,你个傻子!” 沈烛音白他一眼,“你是他的手下败将,他的话肯定比你的可信。” “呵!”楼邵气得坐不住了,“上辈子那是我一时不察,有本事这辈子再比一次啊!” “比你个头啊。”沈烛音冷不丁道,面带嫌弃,“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比来比去,你幼不幼稚?整得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楼邵对她的态度很不满,“本来就是深仇大恨,你们杀我一次,还不算深仇大恨?” “所以你一定要被杀第二次才肯罢休吗?” “你得意什么?”楼邵不服,“就算是上辈子,他谢濯臣再有本事,也只是赢了我一次,你以为我甘愿服毒是因为我没本事逃出去吗?只是输了就是输了,败者没有资格活着,我认而已。” 沈烛音了然地点点头,“既然你有本事逃出去,那死就是你自己的选择。既然不是我们造成的,那怎么能算我们有深仇大恨呢?” 楼邵:“……” 嗯? 她不会真变聪明了吧。 可真是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怎么不……” “出来了!” 外边有了动静,考场的大门大开,春闱落幕。 沈烛音像阵风似的跑下楼,挤进人群寻找谢濯臣的身影。 “我话还没说完呢!”楼邵气坏了,“没礼貌!” 店小二笑嘻嘻地上前,“这位公子,那位姑娘的茶钱还没给呢,您看……” 楼邵:“……” 心里忿忿,但还是付了茶钱。 他从窗边望去,沈烛音倩丽的身影惹眼。 明明那么多人,他们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对方。 楼邵久久注视,沈烛音拉着谢濯臣的手在摇晃,像是在撒娇。 谢濯臣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护着她不被人挤到。 “没礼貌。” 他小声嘀咕。 第69章 身世 从人流中脱身, 他们遇到了个熟悉的人。 “哟,我们音音妹妹越长越漂亮了。”沈澹慢悠悠走近,扬声感叹。 “沈表哥!”沈烛音面露惊喜。 上一次见他, 还是为她改身份的时候。 谢濯臣一边往前走,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你这么重要的日子,为兄当然要来了。”沈澹乐呵呵地揽上他的肩,“感动吗?” “滚。”谢濯臣扒开他,“你是怕谢征找我麻烦?” 他一出现,左右不过为了那些事。 沈澹低笑, “他那几个庶子碌碌无为, 不堪大用,嫡子又胎死腹中,主意打到你身上来是迟早的事。虽然如今沈家已经无力抗衡谢尚书, 但你舅舅还是惦记你,非要我过来给你做个精神靠山。” “看来你还是家里最闲的那个。” 沈澹表情凝固,顿时语塞。 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沈烛音在旁偷笑。 他们沿着街道往前, 本是要回住所,却在长街尽头迎面撞上七八个人。 为首之人是个眯眯眼的中年男子,管家装扮, 面上带着恭敬的笑容。 “少爷。” 谢濯臣回头瞥了一眼沈澹,沈澹无奈地耸耸肩, 仿佛在说“说曹操曹操到”。 此人是一直跟在谢征身边的人, 谢濯臣和沈烛音都认得, 他在谢府只听谢征一人吩咐, 地位颇高。 “老爷吩咐, 让奴来接您回家。” 谢濯臣懒得搭理,总不会大街上把他绑回去, 那谢尚书自己的名声可就坏了。 他想绕道而行,却又听到管家不紧不慢道:“少爷,纵然您对老爷有怨怼,但您终究是谢家的人。您将来入仕,没有老爷帮衬,可谓举步维艰。” 谢濯臣充耳不闻,继续朝前走。 管家不慌不忙,从容地跟在他身后,“您是老爷的嫡长子,老爷怎会不惦记。您离开京城的这三年,虽未给家里寄过一封信,可您在鹿山的一举一动,老爷都是知道的。” 谢濯臣一愣,“所以呢?”他回头看向管家一成不变的假笑,“是在威胁我吗?” “少爷误会了。”管家谦和有礼,“不管您做了什么,老爷都会护着你的。何况您遇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很有老爷当年的风采。只是……” 他的目光从沈烛音身上掠过,谢濯臣下意识将她拉到身后。 管家没有接上一句,“老爷在家中摆团圆饭为少爷接风洗尘,还请少爷移步。您将来的仕途要如何走,往哪走,与老爷商议,才最有前途不是吗?” “用不着。” 谢濯臣刚迈开步子,管家身后的六七个人默默上前,挡在他面前。 管家对他的反应丝毫不意外,“少爷不在乎仕途,那沈姑娘的身世呢?沈姑娘是在谢府出生长大的,她的父亲究竟是谁?您,还有沈姑娘自己,不想知道吗?” 谢濯臣嗤笑一声,“你们该不会要说,她爹就是谢征吧。” 他再了解他爹的手段不过。 管家一顿,答案被预判,而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 “少爷还是这般聪慧,”管家从容不迫,“偌大的谢府,除了老爷,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吧。当年夫人和秋穗娘子感情甚好,虽然意外有了夫妻之实,可秋穗娘子即便有了身孕,为着夫人也不肯做姨娘,导致了沈姑娘无名无份。老爷见生下的是个姑娘,无伤大雅,便由着她们二人胡闹。可若少爷也要跟着胡闹,违背伦理,那就不得不让沈姑娘认祖归宗了。” 沈烛音满是茫然,“你在说什么鬼话?” “仗着年岁就可以胡说八道吗?”谢濯臣只觉得谢征无耻得没有下限。 “那少爷以为,夫人为何临终前特意交待,要您将沈姑娘当亲妹妹照顾?” 谢濯臣笑了,“崔管家,您露馅了。” 管家一愣,不明所以。 “其实我娘临终前并没有交待我什么,所谓临终遗言,是当初我为了把她留在身边跟你们胡诌的。” 竟然还有这一出,管家不恼不慌。 “这反驳不了什么,少爷。” “我们走。”谢濯臣不想再浪费口舌,拉着沈烛音想走。 可他们往哪走,小厮们就往哪挡。 崔管家的声音再次响起。 “少爷,知道您执拗,为了方便沈姑娘认祖归宗,老爷已经将秋穗娘子的娘家人请到府上了。您若今日不回家,恐怕明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她是您的亲妹妹。” 沈烛音不知所措,谢濯臣握紧了拳头。 “哎呀!”沈澹高声破坏氛围,“我也好久没见姑父了,能一起吗?” “当然。”崔管家恭敬道,“非常欢迎。” 沈澹笑容灿烂,硬掰谢濯臣转向,同时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又冲沈烛音眨眨眼睛。 —— 谢府,气氛沉闷,不见喜色。 主位上的谢尚书不怒自威,他将近四十的年纪,脸上有了皱纹,但不显老气,反而令他多了威严。 他身边的尚书夫人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年轻貌美,但状态难掩憔悴。 在下首,还坐着两位姨娘,两个少爷,三个小姐。个个都看着谢尚书的脸色,坐得笔直端正,不敢弄出任何声响。 明明齐聚一堂,却安静得可怕。 直到崔管家回来了。 大家不约而同看过去,盯着管家身后,那个和主君眉眼三分相似的年轻人,还有他身边已经不再男子装扮的明艳姑娘。 “姑父!”沈澹率先喊了一声,跑到谢濯臣前面招眼,“晚辈不请自来,不会打扰吧。” 谢征微微一笑,“快进来坐,这么久不见,姑父想念你都来不及。”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93节 和开朗的沈澹相比较,谢濯臣愈发显得冷漠。 甚至一进来就丢了把小刀到谢征面前,“不是要认祖归宗吗?这么大的事情,不滴血认亲怎么行?” “你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就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 谢征愠怒。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到今天,连天子都对他以礼相待,哪里轮得到一个毛头小子对他颐指气使。 “不教不管不顾,你何时做过我的父亲?” “那是磨练你的心性!” 谢征站了起来,“你当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即便你能高中状元又怎样?官场上有的是东西让你学!我若当真弃你不顾,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是怎么有机会读书的,是怎么可能进我书房的?又是怎么自由离开这座府邸的?” “为父便是一点一点从逆境中站起来的,若是顺风顺水,何来今日成就?” 谢濯臣不可置信,“你还是为我好了?” 谢征冷笑,“你永远都在质疑你的父亲,这便是我们父子隔阂的根源。” “你永远都在自以为是,这就是你不配做一个父亲的理由。” 谢濯臣指向旁边大气不敢出的两个庶出兄弟,“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不过是觉得我不够听话,所以从来就不喜欢我而已。既然如此,你何不放过我,去寄希望于那两个听话的废物!” “你……”两人气急,但又不敢在父亲面前造次。 沈烛音在后忧心忡忡,巨大的不安感笼罩全身。阿兄对谢尚书心怀怨怼,那是因为谢尚书身为父亲对他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推波助澜。此时的阿兄在谢尚书面前,更像一个没有得到父爱而负气的孩子。 那他究竟是怎么走到弑父那一步的呢? 究竟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此时的阿兄也不知道的事情。 谢征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你们都先退下。” “是。” 夫人在前,领着姨娘还有少爷小姐们退了出去。 只剩崔管家守在门口。 “谢濯臣。”谢征坐了下来,语气放缓,“我知道你对我不满,当初我也是这样埋怨我的父亲,你的祖父。直到浸淫官场十几年,我才慢慢了解他的良苦用心,现在我很感谢他,你将来也会一样。” 谢濯臣觉得可笑。 “我不强求你今日就理解我的苦心,但有一件事情我不能继续放任下去。” 谢征指向沈烛音,“当初我看在你母亲的面上,让你留下了她,但她最多是你的妹妹。” “除非你现在就滴血认亲。” 他固执的样子真像当年的自己,谢征心想,可惜所求不同。 “要求上亲损害身体有违纲常,这点道理你不懂吗?不管你信不信,她都是你的妹妹。你母亲也是这样说的,你忘了吗?” 谢征看了门口一眼,崔管家颔首,领了两个陌生人进来。 沈烛音一回头,被一对老人热情地搀住手,吓得她连连后退。 “像,太像了,孩子,我们是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啊!” 谢濯臣折回,将沈烛音护在身后,“秋穗姑姑说过她没有家人,你们是哪里被谢征寻来的?” 两个老人焦急解释,“她怎会没有家人呢?只是和我们赌气,不愿意认我们罢了。” 老婆婆绕过他去瞧沈烛音,“当年我们夫妇二人好不容易为你母亲寻了门亲事,对方家境殷实,可你母亲却嫌对方相貌丑陋不肯嫁他。我们自然不能由她胡闹,便把她关在了家中,谁知这个不孝女竟然偷偷跑了出去。” “她和沈家的小姐是手帕交,当时沈家小姐正在家中待嫁,她便顶替了沈小姐的陪嫁丫鬟,逃到了京城。和我们两地相隔,竟是狠心到再也不问家中一句。” “好孩子,你不能和你母亲一样,亲人都不认了吧。我们是你的外祖父外祖母,你嫌我们不体面不认也就罢了,可是有谢尚书这样的父亲是多大的荣幸啊,你怎能犯傻呢?” 沈烛音恍惚,退后一步,忽地哭出声来。 她摇晃沈澹的胳膊,“哥哥,他们在说什么呀,我不是母亲的女儿吗?” “不哭不哭。”沈澹柔声安抚,又满是困惑地抬头,“姑父,这是怎么回事?我家音音可是沈家的宝贝,她小时候您还抱过她呢。她可是我家族谱上写得明明白白的沈家女儿,就算是天子要把她认去做公主,也得问过我家先祖,哪里是两个莫名其妙的人可以瞎指认的。” 谢征微愣,小儿满嘴胡言,竟还跟真的似的。 他冷哼一声,看向面无表情的谢濯臣,“你倒是为了她煞费苦心。” 他挥了挥手,崔管家又把两个老人带了出去。 “你是要为官做宰的人,知道未雨绸缪,为父很是欣慰。可你是不是也该想一想,她能帮你什么,哄你开心吗?” “天子唯恐自己大限将至,着急为自己最宠爱的熙嘉公主择婿,也不知道谁把你的画像放在了候选之人中,反正公主一眼挑中了你。” 谢濯臣感到荒谬,“你想要我去尚公主?” “是娶公主。”谢征眉目深沉,“你的前途关乎谢氏门楣,岂能被驸马之名盖过?既然公主看中了你,我会想办法让圣上同意公主下嫁。娶公主的好处我不说你也知道,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谢征看向警惕的沈烛音,“她是谁的女儿对我而言不重要,我又不缺一个女儿。你若实在喜欢她,留在身边做个妾室也无妨,所谓人伦,大家不说,别人也不会知道。” “你做梦。” 谢濯臣明白了他的意图,多说无益,直接往外走。 但被崔管家拦住。 “让他们走。”谢征轻笑,“他会自己回来的。” 他的儿子不可能蠢到这点利弊都分不清。 —— 平西王府,九皇子气冲冲跑进楼邵的书房。 “谢濯臣的画像是你塞进熙嘉选驸马的人里吧!” 楼邵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满不在乎道:“是我,怎么了?” “你有病啊!”九皇子气不打一处来,“他们要是成了,熙嘉不就成了二皇兄的人?你不知道父皇最疼爱的就是她吗?” “知道啊。”楼邵神色淡然,“放心吧,谢濯臣不会愿意的。” “他不愿意又怎样?父皇要是下旨,他能怎么办?” 楼邵摊摊手,“我哪知道他能怎么办,那是他该头疼的事情。” “你……”九皇子捂着心口,心脏疼,“你到底是给他们兄妹添堵,还是给我添堵啊!” “放心。”楼邵亲自给他倒茶,肯定道:“成不了。” …… “我已经给父亲写信问明秋穗姑姑来历。不过,若是圣上真的下旨让你娶公主怎么办?” 趁着沈烛音离开去厨房找吃食的工夫,沈澹开口问道。 谢濯臣语气淡淡,“不着急。” 他的食指轻轻敲打在窗台上,“谢征不会让我做驸马没了官途,圣上也不会那么容易答应公主下嫁。他们还得互相算计一番,才会有结果。” 沈澹点点头,叹了口气。 “我都没叹气,你惆怅什么?” 沈澹笑笑,“我原先以为你过得可惨了,现在发现好像也不是。” 谢濯臣瞥他一眼,“你指什么?” “难怪你什么都不在乎,但一定要把我们音音妹妹留在身边。”沈澹忍不住嘴角上扬,不正经地感叹道:“她叫起哥哥来是真酥啊!” 谢濯臣:“……” 看着他回味无穷的样子,谢濯臣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面带笑意,“你说什么?” 沈澹忽然毛骨悚然。 “咳……没什么,我今晚睡哪啊?” “自己去找个狗窝将就吧。” “什么人啊你!” 沈澹被他推出房间,十分不满。 谢濯臣对他在外的叫嚣置若罔闻。 在房里待了两刻钟,沈烛音拎着食盒回来了。 也对他很不满,“我不来的话,你就不打算吃东西了吗?” “过来。” 谢濯臣坐在窗边,拍了拍自己的腿。 沈烛音走近将食盒放下,还没打开自己就被他拽到怀里,还被他捏住了脸。 “你干什么?”她扭头反抗,“疼。” 谢濯臣冷静又严肃道:“不许胡思乱想,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的。” 沈烛音发怔,“你怎么确定?” “因为娘从来就没有让我把你当妹妹,她一直说的是……”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烛音用食指戳他肩膀,“说的什么?” “她说……”谢濯臣别开脸,口齿不清地糊弄道:“是未来妻子。” 沈烛音听出来了,但又不太确定,“妻子?” “嗯。” 沈烛音疑惑,“很难启齿吗哥哥?你为什么之前没有告诉过我。” 因为不想让她因为这个选择他,谢濯臣心里回答。 但他没有解释,含糊道:“你又没问。” 沈烛音豁然开朗,既然夫人这么说,那她肯定和阿兄之间没有血缘,那谢尚书就只是利用这件事逼阿兄就范。 “嘻。”她又开心了,“哥哥。”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94节 叫起来没有毫无负担。 “嗯。”谢濯臣想起什么,“叫我就算了,别这么叫沈澹,就算要装他亲妹,叫一个字就行。” “为什么?” 谢濯臣脸不红心不跳,“因为他觉得你这样叫太做作了,他不喜欢。” 沈烛音:“……” 做作吗? 第70章 恶心 夜色幽深, 崔管家脚步匆匆,敲响了书房的门。 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对着站立在案桌前, 手里拿着考卷的谢征行了一礼。 “老爷,给卢老的礼已经送过去了。另外,查过沈家了,沈姑娘的身份确实存在,几乎没有破绽。” 谢征低笑一声,“不错, 办事妥帖, 不留把柄。”他将手里的考卷递给崔管家,“崔奕,你说他像我吗?” 崔管家接过考卷, 这是谢濯臣春闱的考卷,礼部已经批卷只等张榜,谢征动了关系将其拿来。 “奴觉得, 像,又不完全像。” “哪里像,哪里不像?” 崔管家将考卷折好, 恭敬道:“少爷样貌不俗,才华斐然, 遇事果决, 气质和能力上, 都和老爷很像。只是, 大概是因为年纪小, 阅历不够,过于看重一些不重要的东西。” 谢征背过手, 望向窗外,“偏偏这个最不听话的,是最像我的,你说可不可笑?” “奴多嘴,或许是真的是因为,少爷成长的过程,和老爷一样艰难,所以才有了相似之处。” “所以等他到了我这个年纪,必然会理解和感谢我的,对吧。” 崔管家将考卷放回案桌,“奴觉得是。” 谢征的笑容逐渐消失,冷起脸来多了肃杀之气,“你说的很对,他过于看重一些不重要的东西了。成大事者,岂能被小情小爱困住手脚。他自己割舍不下,那就为父来帮他。” —— 希玉给言子绪打工还债,盘下一间舞坊,誓要在京城混出名堂。 开业之初,最重要的两件事便是舞坊布置和舞女训练,前者托付给了沈烛音。 从早忙到晚,沈烛音一天都在舞坊度过。希玉则占着大厅,督促招来的舞女练习。 沈烛音站在大厅前,一眼望过舞坊的格局,在心里设计出装饰,再在纸上记下。 “嫂嫂这天怒人怨的字,师从何人?” 后面突然冒出楼邵的声音,把沈烛音吓一激灵,忍不住埋怨,“你怎么走路没声啊!” “我哪里没声,这里人那么多声音那么杂,你自己没听出来罢了。” 舞坊里到处都是人,包括工人舞女等等。天色已经不早了,正陆陆续续离开一些。 “你很闲吗?”沈烛音疑惑。 怎么哪都有他。 楼邵悠闲自在,“还行,我只是出门走走消消食,正好瞧见你,过来打个招呼罢了。” 沈烛音懒得搭理他。 楼邵不喜欢被忽视的感觉,“你在做什么?” 沈烛音瞥他一眼,来了想法,“你会画画吗?” “废话,谢濯臣会的我都会。”楼邵觉得有意思,看来他送去的那幅画没被她看见。 沈烛音笑容灿烂,“那你帮我个忙吧,帮我把站这个角度……”她比了比位置,“这个视角看见的舞坊格局画下来。” “我为什么要帮你,这种事你找谢濯臣不就可以了?” “他忙着呢,哪像你啊。” 楼邵:“……” 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 沈烛音直接把笔和纸塞到了他手里,“帮我嘛,我请你看免费的表演。”她指向大厅中齐舞的姑娘们,“你看,漂亮吧。” 楼邵轻哼,寻了个位置坐下,铺好纸张,不忘一边挤兑她,“每天和这么多美娇娘在一起,你不会自行惭秽吗?” 沈烛音在他旁边给他磨墨,诚恳地问道:“我不漂亮吗?” 楼邵的手一顿。 漂亮……吧,但他不肯说。 沈烛音自顾自地感叹,“干嘛一定要跟别人比,输了也不代表我不漂亮。就像你虽然比不过我哥哥,但是在我心里,你也很厉害啊。” 楼邵微怔。 片刻后不服地丢下笔,“我怎么就比不过他了?” “好好好。”沈烛音无奈,“比得过比得过。” 楼邵不情不愿地将笔捡起来,抬眼扫过舞坊布局,下笔勾勒。 忽地又抬头,“你刚刚是在夸我吗?” 沈烛音认真地点头,“是啊小少爷,您这么厉害,夸你不是应该的吗?” 楼邵嘴角上扬,下笔更快了。 男人的虚荣心真是莫名其妙,沈烛音心想。 他画得细致到位,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时辰。无论是工人还是舞女,基本都下工回家了,大厅只剩希玉在简单收拾。 沈烛音看着楼邵一笔一笔画完,非常满意。 楼邵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 “呼呼。”沈烛音吹了吹未干的墨水,随口道:“哥哥会来接我的。” 楼邵不说话了,看着她兴奋地小跑到舞台中央,和别人展示他的画,心里窃喜又有点郁闷。 沈烛音压低声音和希玉道:“快看我找冤大头给我免费画的,都不用麻烦阿兄了。” 希玉回头看了一眼“冤大头”,然后嘿嘿一笑,对她竖起大拇指。 她折了回来,“你还不回家吗?” “用完就赶我走?你是不是太势力了。” 沈烛音无辜地摇摇头,“不是呀,是我们也要回去了。你帮了我的忙,等舞坊开业了,第一个就请你。” 楼邵蓦然想起在鹿山的时候,他也是她第一个客人。 不是什么好事。 “切。”楼邵坐回椅子上,“我画累了休息会儿再走怎么了,谢濯臣不是还没来接你吗?” “随便你。”沈烛音将画收好,转身去帮希玉收拾。 楼邵瞪了一眼她的背影,小声嘀咕,“连谢谢都不说,没礼貌!” 夜晚起了风,嗖嗖而过,将门扉吹动,合了起来。 “那后面怎么亮了,还有人没走吗?”希玉直起腰张望,“我去看看。” “呼!” 她没走两步,瞬间四面燃起,逼近的火势将她吓倒。 “走火了?” 楼邵一惊,走向大门,“谁把门锁了!” 沈烛音茫然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拉着希玉往别的出口跑去,扬声提醒楼邵,“快走!” 但所有可以出去的门都被锁了。 “见鬼。” 楼邵低声咒骂。 大火从四面往中心蔓延,逼得他们往大厅靠拢,最后走投无路。 又是火,又是有人故意为之,沈烛音心中恼怒,脑子里飞快过滤掉没用的东西。 “怎么办?”希玉紧紧攥住她的手,身体已经被烘烤得灼热,呼吸逐渐困难。 楼邵将地上原本用来擦楼梯的水泼到她们两个身上,大声催促,“去楼上呼救啊!” 火还没烧上去,但浓烟已经上灌。 短暂的冰凉令沈烛音清醒,“楼上有窗户,快!” 她拉上希玉,另一只手捡起地上工人留下的绳子。 一边咳一边慌慌张张跑上楼,沈烛音将希玉推向窗口,自己将绳索的一端缠到柱子上。 前世的火里被楼诤绑,后来又被任祺绑上祭台,为了不让自己总是受制于人,总是连累阿兄,她特意找人学过如何自救,比如怎么解开困住自己的绳子,要学解就得先学结,她知道怎样打结最牢固。 沈烛音将绳索的另一端绑上希玉的腰,扶她爬上窗台。 “你相信我吗?” 希玉看了一眼外面,有邻里跑来救火,但敌不过火势。二楼的高度跳下去,死或者伤的概率一半一半,没有毫发无损的可能。 她咽下一口唾沫,哭丧着脸,“不太信……” “啊!” 听到回答的沈烛音毫不犹豫把她推了下去,希玉尖叫,面朝地面,心中瞬间升起自己要被摔成肉酱的恐慌,以至于害怕地闭上了眼。 可是没有。 腰间被拉扯,从二楼垂下的绳索绷直了,她的脸离地面还有一个手臂的距离。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95节 救火的邻里听到声音赶了过来,帮她解绳。 来不及,沈烛音打的是死结。 她抽出身上的刀,用蛮力将绳索割断。 “你怎么随身带刀?”楼邵讶异。 “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割断绳子的沈烛音又折回柱子,将绳索解开再重新绑上,以加长另一端的长度。 用同样的方法去绑楼邵。 “你先走!” 堂堂七尺男人岂能让女人断后,而且还是沈烛音。 “少废话!”沈烛音举刀恐吓,“快点!” “你凶什么?我要你先走!” 沈烛音不由分说,飞速给他打了个死结,推他向窗口。 楼邵不肯,她便直接一刀扎进他的胳膊,在他吃疼的时候直接将他踢出去。 只剩下她,绳索的长度不够了。 …… 马车徐徐向前,谢濯臣和沈澹在内交谈。 “我爹给我回信了,他说秋穗姑姑当年的确是因为逃婚才顶替姑姑的陪嫁丫鬟来到京城。当年她们计划,到了京城后,秋穗姑姑改名换姓重新生活。但是因为和姑姑交好,见她刚刚嫁到京城不适应,便又用陪嫁丫鬟的身份在谢府陪了她半年。” “半年后姑姑怀上了你,状态不好,你爹又纳了姨娘,她放心不下,便又想着等姑姑生产之后再离开。结果生下你之后,姑姑又要照顾你,又要提防姨娘,身心乏力,她便决定再陪姑姑两年,等你长大一些再走。但她一直没走成,还不知道为什么有了身孕。” 谢濯臣放下信件,揉了揉眉心。 “你好歹在她们身边长到了七岁,音音妹妹的亲爹到底是谁,你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 谢濯臣摇了摇头,“她们对此缄口不言,整个院子都讳莫如深,她们更不会跟我说。” “说到底,是你爹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谢濯臣眉头轻蹙,“不可能。” “行,不可能。”沈澹无奈,“那现在怎么办,坐以待毙肯定不是办法。等他真从圣上那拿来公主下嫁的圣旨,可就什么都晚了。” 谢濯臣的食指敲打在窗边,“你帮我查一个人吧。” “谁?” “卢老。” 沈澹稍加回忆,“那个已经致仕的老丞相?查他做什么?” “我前几天调查了谢征的行踪,他见得最多的两个人,一个是圣上,一个就是这个人。此人致仕两年,儿女意外身亡,耳顺之年无人问津,偏偏谢征把他当亲爹一样照顾着。” “这很奇怪吗?”沈澹不懂,“你爹官运亨通便是有此人帮助,他致仕前最后一件事就是把你爹提拔到了尚书,算是你爹的贵人,你爹替他死去的儿女尽孝又有什么不对?” 谢濯臣冷笑,“当然不对,谢征可是个懂得感恩之人?当年沈家在他还是小官的时候将娘嫁给他,替他铺路,如今他已是天子近臣,可有拉过舅舅一把?” “致仕后的卢老对他已经帮助不大,就算是为了名声照顾他,他也不可能亲力亲为,隔三差五嘘寒问暖。他有情有义,便是最大的蹊跷。” 沈澹竟觉得他说得在理,“所以你觉得,这个卢老,可能有你爹的把柄?” “着火了!着火了!” 外面有人惊呼。 火……谢濯臣应激一般掀开车帘,“哪里着火了?” “那个新建的舞坊着火了!你们快别过去了!” 谢濯臣神色一滞,“快过去!” “驾!” 车夫拉起缰绳,加快速度。 沈烛音站在窗台上,身体在抖。 难怪希玉不信她,这样的高度,她也不敢跳。 底下的人在高声催促,“快跳吧,火要烧过来了!” 希玉底气不足,“你……你跳,我……我接住你!” 她张开双臂,紧张得发颤,看起来弱不禁风。 楼邵捂着渗血的胳膊,心情是难以言说的复杂。 “哥哥……”沈烛音无助地低语。 马车疾驰而至,谢濯臣和沈澹跳了下来。 “音音!” “哥哥……” 谢濯臣环顾一圈,拉着沈澹,“帮忙。” 他们将对面停放的板车推了过来,板车上成袋的稻米垒得高高的。 谢濯臣爬了上去,仰头看她,同时伸手,“别怕,跳下来就好了,我会接住你的。” 沈烛音试探地倾身,卷过的风吹得她的头发凌乱。 看向地面她恐慌不已,但看着他的眼睛就不会。 她悬着一颗心,张开双臂往下倒去。 怀抱是温暖的,但重量是压人的,谢濯臣受力不稳,抱着她滚下板车。 离他们滚落方向最近的楼邵下意识挪了一步,用自己给他们垫了一下,被撞翻在地。 谢濯臣落地后迅速直起腰,摸向她的脸,“你有没有事?” 沈烛音后怕,泣不成声,搂着他的脖子,埋在他胸前摇头。 谢濯臣摸过她的脑袋和四肢,确定无事才放心,听着她抽泣的声音,轻拍她的背安抚。 “有事……”楼邵在侧像毛毛虫一样艰难坐起,胳膊疼得一抽一抽的,身体还钝痛,“我有事……” “我有事啊!” 沈烛音有所缓和,从谢濯臣怀里冒头,瞥了他一眼,然后…… 摸上谢濯臣的脸,“哥哥。”她红着眼睛,“你没事吧。” “没事。”谢濯臣轻声回应。 恶心! 楼邵气急,你们这两个恶心的家伙! 第71章 质问 清晨的谢府无比寂静, 使得小厮推开大门的声音极为突兀。 一身朝服的谢征跨过门槛,迎面撞上不知何时到来的谢濯臣。 年轻的脸俊朗夺目,只是表情阴郁。 冷漠的双眸不像在看父亲, 更像在看陌生人。 “想清楚了?”谢征从容地将官帽递给小厮,“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我现在要去上朝。” 他有意绕开,但谢濯臣不肯。 “昨天的火是你叫人放的吧。” 谢征淡定地扫他一眼,四目短暂的交汇,没有停留。他挥了挥手, 等待的小厮们纷纷退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们刚回京城, 唯一算得上有过节的人还差点和她死在一块,除了你没有别人。” 谢征冷哼,“你对你的父亲真是没有半点信任。” 抬眼迎上他质疑的目光, “凡事靠猜测就可以下定论吗?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证据?”谢濯臣冷笑,“杀人放火,火是最容易消灭罪证的, 也是最容易被断定为意外的,你打就是这个主意吧。” 谢征笑容无奈,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像是对叛逆的儿子表示包容,“你是我的儿子, 一切因我而有, 但别把你的聪明用在你父亲身上, 这很愚蠢。” 谢濯臣红着眼睛, 死死盯着他, “十二年前,我娘院子里的那场火……” “够了!”谢征愠怒, “谢濯臣,我忍耐你的无礼,皆是因为和你母亲的情谊,但她并不能成为你大逆不道的倚仗!你宁可去相信自己莫须有的猜测,也不肯信你的父亲吗?” “你要我如何信你!”谢濯臣的眼泪溢出眼眶,“什么情谊?什么情谊能让你在发妻离开不到一年就迎娶新人?什么情谊能让你对她亲生的孩子不管不顾?” “你没有资格跟我大喊大叫!” 谢濯臣别过脸,屈起食指快速抹掉不合时宜的眼泪,“什么资格不资格,谢征,你最好不要让我查到你和我娘的死有关。” “还有,不要再对沈烛音有想法。如果她出事了,就算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我也会和你纠缠到底。” 谢征怒火中烧,“你什么意思,你要弑父吗?” “别以为我不敢。” 谢濯臣冷眼瞥过他,转身扬长而去。 “呵。”谢征感到不可置信。 他竟然被自己的儿子给威胁了。 大逆不道的蠢货! —— “谁能跟我解释一下,他为什么会大摇大摆出现在我们家。”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96节 言子绪双臂站在一旁,满目困惑地扫过其他人。 楼邵在躺椅上悠哉悠哉,手里端着一杯茶,摇摇晃晃,很是惬意和享受。 沈烛音眉头轻蹙,“你真要住这?” “对啊。”楼邵不紧不慢地品了口茶,又指了指自己的胳膊,“我这样回去我娘会担心的,所以我让人回去跟她说,我去郊外玩几天,等伤好了再回去。我受伤全是因为你,你当然得对我负责。” 沈烛音扶额,“你觉得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反正你们这住了那么多人,多我一个怎么了?” 沈烛音担忧地看了一眼门口,也不知道他一大早去哪了。 “你之前老是挑衅我阿兄,他对你印象很不好,肯定不想看见你。” “他不想看到我……”楼邵摸摸下巴若有所思,“既然他不想看到我,那看到我了肯定不高兴,那他要是不高兴,我就高兴啊!所以我更得留下来了。” 沈烛音挥了挥拳头,但一点都吓唬不到他。 “你真是无聊透顶。” 楼邵很受用她的“夸奖”,愈发得意,更加挑衅,“说这么多,他人呢?一大早就不见人,看来是真忙啊。忙什么呢,该不是忙着尚公主吧。” 沈烛音一愣,“你怎么知……” 她顿时想起谢尚书的话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画像会出现在驸马候选之中。” “是你干的!”沈烛音咬牙切齿。 楼邵非常满意她的反应,“对啊,是我,怎么了?” “哇!”言子绪惊呼。 沈烛音抄起扫把就往楼邵身上抽,没想到她如此暴力,他狼狈地逃跑,打翻了手里的茶,湿了一大块。 “你真是了不起啊楼邵,净干好事!” 楼邵绕柱躲避,“你能不能有点淑女的样子!” “你能不能有点人的样子!”沈烛音气急败坏,“圣上要是真的下了婚旨,你要我怎么办!” 楼邵灵活逃跑,乐在其中,“什么你怎么办,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们要是真爱,何必在乎那么多细枝末节,你给他做妾呗!” “混蛋!” 楼邵冲向门口,瞧见谢濯臣的身影靠近,匆匆刹住脚步,大声提醒:“他可回来了,你确定要让他看到你这个样子吗?” 沈烛音没听清,一扫把挥在他背上,打得他踉跄。 等她发现谢濯臣,后者已经亲眼目睹了一切。 她身子一僵,在楼邵的哀怨声响起后回过神,将手里的扫把塞进了看热闹的言子绪手里。 “哥哥,你去哪了?”她小跑上前迎接。 楼邵听见她对谢濯臣柔柔弱弱的呼唤,忍不住大声拆穿,“泼妇,你装什么装!” 谢濯臣没说话,目光扫过院内众人,牵过沈烛音的手点了两下以作回应,视线最终落在楼邵身上。 “你怎么还在这。” “我乐意。”楼邵直起腰,理直气壮道。 沈烛音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谢濯臣神色平静,拉着沈烛音从他身旁路过,擦肩而过时撂下一句,“趁早滚回去。” 沈烛音觉得他状态不太对,偷瞄一眼他的神情,又回头对楼邵使眼色,别来触霉头。 可惜后者向来喜欢唱反调。 楼邵轻哼一声,“我不走又怎样,你还能打死我不成?” 谢濯臣脚步顿住。 他缓缓转身,注视着满目挑衅的人,“你说什么?” 围观群众心中警铃大作,沈烛音和言子绪对视一眼,确定这风雨欲来的感觉不只是自己的错觉。 “那个……”沈烛音试图打破氛围。 楼邵嗤笑一声打断了她,“别以为我会跟他们一样怕你,你还能打……” “砰!” “豁!” “哥……”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沈烛音手心一凉便知为时已晚,谢濯臣甚至没等对方把话说完,便一拳砸中他的左眼。 楼邵身娇肉贵,根本招架不住,直接摔在地上,引起言子绪惊呼。 “阿兄!”沈烛音主动握住他的手,生怕他继续。 楼邵那小鸡崽子一样的身子骨可挨不了几下。 言子绪得到了她的眼神求援,立马上前捂住楼邵要爆发的嘴,拖着他赶紧离开。 谢濯臣头脑混乱,累积在心中的怨念和厌憎好像得到了释放,他竟然松了口气。 由着沈烛音拉他回房,他的神情和躯体都像是提线木偶,没有自己的思考。 楼邵直接青了一只眼,还睁不开,模样有些滑稽。 言子绪和希玉在他一左一右唏嘘。 希玉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嘲笑,“你说你,都活两世的人了,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本来心情就不好,你还上赶着去惹他,这不活该吗?” 楼邵不服,“凭什么?他凭什么打我!” 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像话吗? “我谢兄心情不好的时候,天王老子来了都得夹起尾巴做人。他拿命横,管你是谁。” 言子绪幸灾乐祸,还颇为庆幸地跟希玉感叹道:“看来谢兄平常对我挺好的,嫌我笨嫌我烦最多也只是说我两句,有时候宁可自己生闷气都懒得说我。” “你在高兴什么?”楼邵想不明白,“这是什么好得意的事情吗?你们不觉得他很过分吗?” 言子绪停顿、沉思。 “不觉得啊。” 楼邵:“……” 隔壁房间,沈烛音托起谢濯臣的手,沉入盛满清水的盆里,洗净灰尘。 冰凉的包裹刺激谢濯臣的思绪,帮他找回了些许理智。 “我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沈烛音晃了晃脑袋,只是动个拳头,跟前世比可谓九牛一毛。 “你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去找谢尚书了?” 谢濯臣略带迟疑,但还是没有瞒她,“嗯。” 良久,他又说,“抱歉。” 是谁蓄意谋杀大家心知肚明,这回她当真是因为他才落入险境。 沈烛音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问道:“如果……哥哥,如果有一天,谢尚书跟你说他错了,他不该对你漠不关心,他后悔了,还跟你发誓,以后一定会尽力弥补你,那你会原谅他吗?” 谢濯臣微怔,在短暂地放空后摇了摇头。 “如果没有发生昨天的事情呢?” “也不会。”谢濯臣轻声但坚定。 沈烛音攥着他的手,问:“为什么?” “因为……”谢濯臣垂下眉睫,难掩落寞,“娘她们已经回不来了。” 不管当年那场火和谢征有没有关,他旧人尸骨未寒就迎新人的薄情是真的,对沈家的寡恩也是真的。 沈烛音勉强勾起唇角,“既然……既然无论无何他都不可能被原谅,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他都无法再成为你心中的父亲,也不会再是我们心底真正敬爱的长辈。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因他难过,我们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心难过好不好?” 谢濯臣有些恍惚。 有一天他竟然需要沈烛音来开解安慰,是不是证明他已经不够强大了呢?或者,他已经不足以成为她的依靠。 “哥哥。”沈烛音微微倾身,在他胸前仰头,“好吗?” 谢濯臣在片刻的失神后,将她轻轻拥入怀里。 女孩身体的柔软和温暖缓解了他紧绷的心弦。 他说:“好。” 第72章 帮忙 入夜, 正打算歇息的尚书夫人忽然听到外面的问候声,赶忙起身相迎。 距离上次谢征来她房里,已有半月。 “老爷。” 谢征点了点头, 张开双臂。 尚书夫人上前为他宽衣解带。 他忽然道:“明日你去寻些好生养的良家子回来。” 夫人的手一顿,但很快恢复过来,状似无意地问道:“大少爷不是回来了吗?” 谢征冷笑,他今日思虑了半日,不听话但聪明的儿子和听话但没用的儿子到底哪个更好。 答案很明显,都是白养。 “他还不如不回来。” 净给人添堵。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97节 谢征的目光扫过柔顺但面无表情的夫人, “怎么, 让你寻些人回来很为难吗?” “没有。”夫人笑容勉强,“妾身一定办妥。” 谢征声音冷淡,“你没保住我的嫡子我没有怪你, 还给了你机会,可是这两年你的肚子都没有动静。这件事,别再让我失望。” “妾身明白。”夫人恭顺道。 —— 到了晚上, 楼邵眼上的乌青更明显了,别说回家,他连门都不想出。 “咯吱”一声, 有人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后来还跟了条小尾巴。 楼邵一愣, 浑身警惕, “你还想干什么?” 谢濯臣轻笑, 敲了敲手里的瓷罐, “给你上药。” 楼邵感觉他更像来给人下药。 沈烛音看到他大小眼的样子憋着笑, 不敢说话,怕绷不住笑出声。 “别动。” 谢濯臣真是来给他上药的, 只是行为有些霸道。 楼邵总觉得他不安好心,不自觉往沈烛音身边靠。 “你别怕,他不会怎样的。”沈烛音安慰道。 楼邵瞬间炸了,“谁怕他了!” “那就别动。” 谢濯臣将他拽回来,摁在椅子上。 楼邵感觉自己像条砧板上的鱼。 “白天我情绪不是很好,所以行事鲁莽了些。”谢濯臣一边打开瓷罐,一边直接道:“不好意思。” 楼邵一愣,忘了躲闪。 他的指腹揩着药膏,擦过他的眼周。 并不温柔。 “你……是在跟我道歉吗?”他不可置信。 谢濯臣瞥了沈烛音一眼,后者冲他眨了眨眼睛。 他坦然道:“是。” 楼邵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还有,前世归前世,我并没有兴趣和你比较什么。你若是觉得自己比我厉害,那你就觉得好了,我无所谓。” 楼邵不满,“不比怎么知道谁更厉害?” “你更厉害。”谢濯臣随口道,满不在乎。 “你……你怎么一点斗志都没有?” 谢濯臣内心毫无波动,“这有什么重要的?你想要赢我,那我宣布你赢了。麻烦你以后不要再在背后使些小孩子把戏,虽然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是多了也烦。” “你说谁小孩子把戏?” “还能有谁。”谢濯臣脱口而出。 楼邵气急,“你……” “好了好了。”沈烛音柔声打断,“都给你赔罪了,怎么还吵。” 见他这青着眼的惨兮兮模样,又不好意思说重话,“你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吃的?” 楼邵微怔,“你做?” “对啊。”沈烛音满脸认真,“但是说好,吃了我做的东西,你就不可以再挑衅他。我知道你这样回去王妃会担心你,所以你可以留下来,但是要和平相处!” 楼邵心中生疑,这么好说话? 他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扫,最后定格在谢濯臣身上,“他赔罪,要他做!” 沈烛音神情古怪,“你确定?” 他做的饭小花都不爱吃。 楼邵顿时迟疑,“他会吗?” “会。”谢濯臣抢答,不紧不慢地盖上瓷罐,“等着。” 两人一起走了,屋里只剩下楼邵,还有药膏从眼睛处弥漫到鼻尖的清香。 他忽然有些悲伤,想起自己也曾有个哥哥。会在他调皮捣蛋受伤后给他上药,会放低姿态哄他“我们阿邵就是最厉害!” 可为什么是假的呢? 是因为他不够好吗?不够乖吗? 过了半个时辰,房门再次被推开,楼邵下意识上前相迎。 两人端着三碗面,在沈烛音手里那碗最丑,看起来毫无食欲。 “你的。”沈烛音迫不及待推给他。 楼邵眉头紧锁,“你们要故意整我也不要这么明显吧。” 沈烛音耐心解释,“那两碗是我做的,你不是要吃他做的吗?喏,这已经是他发挥不错的结果了。” 楼邵:“……” 他本来是不信的,但他瞥了一眼谢濯臣,后者右脸是还带着一个指印的煤灰,令其整个人看起来呆了不少。 楼邵本欲笑出声来,沈烛音朝他疯狂眨眼,比着“嘘”的手势。 作弄人的快感作祟,楼邵强压下嘴角,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面,又真笑不出来。 “给你。” 谢濯臣没想为难他,把自己那碗推到他面前。 楼邵迟疑,“给我,那你吃什么?” 谢濯臣没说话,用行动回答了他,歪了歪头,沈烛音就把鸡蛋喂到了他嘴边。 “你们……” 干的是人事? 楼邵差点把筷子折了。 谢濯臣幽幽道:“多吃饭,少说话。” 沈烛音没忍住笑了。 “吃你个头!”楼邵一把将碗抢过来 “我的!都是我的!你们出去!” 谢濯臣低头掩去笑意,无奈道:“行。” 起身拉起沈烛音,丝毫没有留恋地离开。 楼邵气得牙痒痒,一时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嫉妒谁。 “高兴了?” 出门后的沈烛音跟在他后面问,他没说话,直到把她带进了自己房间。 沈烛音后知后觉,看着他把门关上,有一种自己屁颠屁颠跳进陷阱的感觉。 “高兴。” 谢濯臣点头称是,他就不信,都这样了,楼邵还能对她有想法。 沈烛音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你早点休息?” 谢濯臣在床榻边坐下,看着她,拍了拍自己的腿。 沈烛音有时候真是想不明白自己,明知道有“危险”,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送上门去。 “我明天要去拜访一个和谢征有关的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谢濯臣习惯性地搂她在怀,贴在她耳边说话。 沈烛音摇摇头,“不要,我还要陪希玉去解决舞坊的事呢。” 她抬头,瞧见指印还在,忍不住嘴角上扬。 谢濯臣不明所以。 只见她抽出帕子,在他脸上擦了擦。 “难怪楼邵刚开始看我也憋着笑。”谢濯臣霎时明白,“你跟外人一起笑话我?” 他不满地别过脸。 “这就生气了?” 沈烛音攀着他的肩膀凑近,直起了腰,伸长脖子去瞧他神情,满是怀疑,“真生气了?” 谢濯臣掌心糊在她脸上,把她摁回去。 “不要生气嘛。”沈烛音贴在他胸口,像念经一样叨叨,“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了。” 谢濯臣:“……” 她就不能干点什么? 他低头偷看她,又在她仰头的时候将视线移走。 沈烛音懵懵的,在他跟前摇头晃脑蹭来蹭去,磨得他心里痒痒的。 “哥哥。”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你明天再生气好不好,我今天有点困了。” 谢濯臣:“……” “好吗?”沈烛音身体蠕动,踢掉鞋子,跪坐在他双膝上,让自己能和他平视。 双手捧上他的脸,“好不好?”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98节 “不好。” 沈烛音哼哼,双手勾向他脖颈,脑袋埋他肩颈间,嘟嘟囔囔,“好,你快说好!求你了哥哥,你快点说好。” “不好。”谢濯臣哭笑不得,带着她一起直接往后躺,以至于她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了他身上。 他一只手放在她腰上,一只手摸着她的头发,喃喃自语,“一点都不好。” 沈烛音抬头看了他的表情一眼,笑容狡黠,“哥哥,你说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又爱吃醋又难哄的人,真的好难伺候啊!” 被内涵的谢濯臣不恼反笑,“明明是惹他的人不善后。” “可是她都求他了诶。” “光会花言巧语。” 沈烛音一拳锤在他身后的被褥上,“那他还想怎样,不可以直说吗?” “没意思。” 沈烛音:“……” 她把小臂压在他两边肩膀上,撑起上半身,“那什么有意思?” 问完便在他右脸蜻蜓点水了一下,“这样吗?” “咳。” 谢濯臣轻咳了一声,抬手摸上她的脸,食指的指腹在她眼角点了点。 沈烛音会意,低头吻下。 空气中滚动热浪,谢濯臣无故吞咽,喉结涌动。 沈烛音好奇地摸了上去。 它不动了,她又用指尖戳了戳。 “这里。”谢濯臣说话时气多声少,指腹滑过她的唇瓣,低语,“要这里。” 沈烛音眉眼迷离,俯身而吻。 缠绵而灼热。 他起伏不定的喉结顶过她的掌心,一下又一下。 她的身体逐渐软绵绵,支撑不住,忽而下坠,跌落在他胸膛。 谢濯臣毫无预兆地调换身位,翻身将她压下。 反客为主,细密的吻落在她脸颊、耳后、脖颈。 沈烛音意识涣散,面色潮.红。 她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闭上了眼睛,咬着嘴唇,满是纠结。 在腰间系带松开的一刹那,不安感汹涌而来。 她搂着谢濯臣的脖颈小声呜咽,言辞和脑海中的思绪一样混乱,“不要,哥哥不要,我还没有准备好,我怕,怕,不想怀宝宝,还不想……” “嗯。”谢濯臣神志尚清,只是呼吸声有些重,“我知道。” 他轻声安抚,“不怕,不会做的,你不想就不做。” 沈烛音缓缓睁眼,他此刻的模样,让她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他自渎的模样。 实在蛊惑。 “那……你怎么办?”沈烛音小心翼翼,“会难受吗?” 谢濯臣试图凭空找回理智,奈何投路无门。 情难自抑。 眸眼染上欲色,扣上她的手腕,带着往下游走。 “音音。”轻唤她的名字。 沈烛音莫名心颤。 “帮哥哥一个忙。” “好吗?” …… 第73章 公主 新科张榜, 谢濯臣毫不意外位列榜首,言子绪兴高采烈地回来传消息,却不见他的人。 卢府门前, 谢濯臣打量着无人问津的宅院。 即便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致仕后也日渐没了风光,如今光景实在令人唏嘘。 来开门的小厮模样呆傻,将他上下打量,“公子您是?” “在下谢尚书长子,特来拜访卢老。” 小厮恍然大悟, “就说怎么瞧着眼生又熟悉, 原是谢尚书家的儿郎,公子请进。” “谢征的长子?” 庭院里,白发丛生的耳顺老人略感意外, “那岂不是他那位原配沈夫人生的?” 老人若有所思,“带他进来吧。” 谢濯臣从枯树下走过,惊飞一只麻雀。 “晚辈见过卢老。”他将带来的礼奉上, “今年的新茶,还请卢老品鉴。” 老人将他从头到脚估量一番,温和笑道:“没想到老头我这, 还能来你这样年轻的客人,快坐吧。” 谢濯臣感受到了他目光的审视, 但依旧从容不迫, 松弛有度。 “是谢征让你来的?” “是, 也不是。”谢濯臣面不改色道:“晚辈常听父亲提起您, 说您对他有恩, 对谢家有恩,交待晚辈要将您当亲祖父一样敬重。按理来说, 晚辈回京以后应当早早来拜访,只是一无官职二无功名,略感惭愧,如今新科榜上有名,才有底气前来问候。” 老人轻笑,听了他这番话,心里有了思量。 “你像你爹,倒是不怎么像你的母亲。” “您知道我母亲?” 下人送来茶水,老人递给他,谢濯臣恭敬接下。 “自然知道,她十分美丽,令人一见难忘。” 谢濯臣心思一沉,面上并无变化,“母亲不爱出门,又走得早,除了父亲,晚辈很少听到有人提起她。” “红颜薄命,真是可惜。”老人摇了摇头,“老夫还记得,她身边有个关系很好的女使,两人站在一起跟姐妹花似的,完全不像主仆。” 谢濯臣心中权衡,试探道:“她们的确不是主仆,晚辈也是不久前才从舅舅口中得知,母亲和秋穗姑姑原是手帕交。秋穗姑姑因为倍受家中磋磨,迫于无奈才以娘亲陪嫁的身份逃到京城。” “哦?”老人眉头轻蹙,“竟还有这等事,我就说,那位娘子根本不会伺候人,半点不像丫鬟,如此说来,倒是合理了。” 谢濯臣微怔,“您……和秋穗姑姑有过往来吗?” 老人一顿,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视线,笑道:“当年去谢府做客,喝过她亲手奉的茶。她模样出挑,不是丫鬟做派,我还想着跟你娘讨了她去,给我儿做个侍妾,结果你娘说什么都不允,我才知她们关系匪浅。” 谢濯臣垂眸,敛下神情,有些惋惜道:“若是当时娘亲允了该多好,也不至于误了秋穗姑姑终身,生下的孩子还无名无份。” 老人愣了愣,“她生产过?” “是,秋穗姑姑有个女儿。” 老人不自觉握紧了茶杯,“这个孩子,如今是何年纪?” “十七。” “哪月?” “四月。” 老人喃喃自语,“十七,四月……”他蓦然笑了,脸上的皱纹都散开,“真是巧了,这个孩子现在在何处?” 谢濯臣不再直接回答,“前辈为何问起她?” “小子,你不必试探老夫。”卢老眉目深沉,“从你自报家门的时候,老夫便知道你为何而来。谢征是不会跟你提起我的,因为他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你。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把这个孩子带来,若能让我满意,或许我可以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 …… 谢濯臣还未进家门,就听到了吵闹声。 是言子绪和一个陌生的女声。 “你不是女使吗?我不使唤你使唤谁?” “我又不是你的女使!” “楼邵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我借他的女使帮我倒盆水都不行?” 楼邵从屋里走出,扬声道:“随便使唤!” “你……” “阿兄!” 女使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看见谢濯臣的沈烛音打断。 沈烛音小跑出来,往谢濯臣身上一扑,抱上了还要迫不及待垫脚亲一下。 一旁言子绪无语,“你们现在已经这么不避人了吗?” “略。” 沈烛音朝他做了个鬼脸,又飞快埋脸在谢濯臣胸前,藏起自己的小心思。 谢濯臣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看向言子绪,“你们吵什么?还有这位是?” 他瞥了一眼“女使”,这趾高气扬的模样,怎么可能真是个女使。 言子绪气愤不已,“早上那个九皇子,怕他……”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99节 指了指楼邵,“怕他在我们这没人照顾,特意从王府带了个女使过来。我这是收容所吗?随便谁都能来!突然来个人也就算了,我叫她帮我倒盆水,她居然跟我说‘凭什么?’还能凭什么?这是我家,她是女使,我怎么就不能使唤她了!” “随便使唤!”楼邵再度高声强调。 女使回头白了他一眼。 谢濯臣牵起沈烛音回屋,懒得管。 言子绪气不过,继续理论,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 “那个是谁?”关上门,谢濯臣问道。 沈烛音闷哼,“你还猜不到吗?” “熙嘉公主?” 沈烛音忿忿,推开他,“对啊,她可是来暗地考察自己未来夫君的,你可记得好好表现啊!” 谢濯臣忍俊不禁,“那你还跑过来抱我,还这样……”他低头效仿,回亲了一下。 “你是我的!”沈烛音又气又委屈,“可她是公主。” 谢濯臣哑然失笑,“好了,她都看到我们这样了。”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被躲开也不在意,“我和她不会有牵扯的,我保证,好不好?” 沈烛音不是不信他,只是控制不住去多想。 她晃晃脑袋,强行阻止自己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地问道:“你今天去拜访那人顺利吗?” 谢濯臣顺手搂过她的腰,带到椅边,自己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那个人……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他对自己下属的妻子,甚至下属妻子的女使,好像有些过于关注,并且关注点很别扭。从内而外透露着……自以为的亲近,至少在我视角,身为娘她们的孩子,会感到冒犯,却又不知从何而来。” 沈烛音似懂非懂。 “而且,他想见你。” “我?”沈烛音木讷,满目困惑。 谢濯臣点了点头。 隔壁房里,楼邵淡定地倒着茶,他的“女使”在身边来回踱步,整个人向外暴露着“烦躁”二字。 “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我到底哪里像女使了?” “像不像是一回事,是不是是另一回事,谁让你们找那么蹩脚的理由,自称是女使,人家当真了,你倒还怪起别人来了。” “你到底哪边的?” 楼邵将茶杯递给她,“坐下消消气。” “还有那个谢濯臣,他不知道自己会是我的驸马吗?”熙嘉气得拍桌子,“当着本公主的面就敢跟人卿卿我我?” “陛下还没下旨呢。” 熙嘉捏紧拳头,“幸亏父皇还没下旨,幸好九皇兄提醒我,要我先来瞧瞧他的人品。不然等我嫁了才知道他已经心属别人,岂不是跟吞了苍蝇一样令人作呕?” “你这就放弃了?” “那不然呢?难道要本公主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吗?” 楼邵避而不谈,“除了这个姑娘的存在以外,你觉得谢濯臣还有什么不好?” 熙嘉轻哼,“长得倒是比画像上还好看。”她细细数来,“高中状元,才华也是京中之最,又是谢尚书的嫡长子,家世可观。” “他的样貌、才识、家世,就是整个京都最匹配你的。”楼邵循循善诱,“你是公主,那个姑娘无亲无故无甚长处,跟你比不了。” 熙嘉柳眉轻蹙,“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的画像可是你送来给我的。” 她回想一番,大胆猜测,“九皇兄说你对一个姑娘格外在意,不会就是刚刚那个吧。” 她恍然大悟,“你是想拆散他们,借本公主的东风是不是!” “我是想拆散他们,但是说我喜欢那个笨蛋,纯属无稽之谈!” 两个人声量越来越大。 “那你图什么?” “我……”楼邵别过脸,“有私仇。” 熙嘉更加糊涂了,“有仇你还住这,被打了还赖着不走?” “母妃见我如此定会伤心担忧,我自然不能回去!” 熙嘉嗤笑,“除了王府你无处可去了?九皇兄那不比这好,你就是有私心!” “都说有私仇了,离他们越近才更好伺机报复啊!” 熙嘉心中已有定论,对他的辩驳表示鄙夷。 楼邵避开她目光的审视,“反正你自己说的,嫁人要嫁这京都里最好的男儿,如今最好的我已经给你找着了。你堂堂公主,还争不过一个缺心眼的笨蛋?” 熙嘉沉默,半晌没有出声。 晚饭时候,辛娘子做了一大桌菜,大家陆陆续续走进厅堂。 沈烛音一瞧见楼邵就来气,都是因为他才有公主这一出事,她特意挪动位置,想离他越远越好。 在她搬动椅子的时候,楼邵钳住椅把,不让她动弹,“你干嘛?” 沈烛音白他一眼,话都不想跟他说。 “你该不是在冲我撒气吧。”楼邵压低声音,“一个惹不起,一个舍不得,你就逮着我一个埋怨了?” 听他这话他还委屈,沈烛音狠狠瞪他一眼,用力抽出椅子,但力气不敌他,两个人僵持不下。 直到谢濯臣走了进来,横在两个人中间,这场无声的闹剧才两厢作罢。 “你把她弄来的?”谢濯臣瞥了一眼坐在楼邵另一边的熙嘉,低声询问。 楼邵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任何情绪,但莫名心虚,“她自己来的。” 可不能怪他。 言子绪最后一个进来,瞧见一副大小姐做派的熙嘉气不打一处来。 “谁让你坐这的,起开!” 熙嘉不可置信,“我坐这怎么了?” “哪有女使上桌吃饭的,你给我下去!” “本……” “咳。”楼邵出声提醒。 熙嘉抿嘴,将到嘴边的叫嚣咽回去。 她是偷偷出宫的,闹太大了回去得受罚。 “咳。”沈烛音也出声,瞪了言子绪一眼。 她都已经告诉过他,那个不是普通女使了,怎么还计较。 言子绪一想到在自己家被一个外来女使训了就来气,这是他家啊,管她普不普通,在他家能不能上桌就是他说了算! “本什么本,旁边看着去!” 熙嘉怒不可遏,环顾一圈,指向沈照,“他一个家丁都可以坐下,为什么我不行?” “什么家丁?他只是每天要练功所以穿得潦草些,那是我们的弟弟!” 熙嘉怒目圆睁,“那她呢!”指向辛娘子,“她一个厨娘都可以坐!” “什么厨娘,那是每天变着法给我们做美食的娘,是我们大家的母亲!” 言子绪白她一眼,“你别指了,这个家里我说了算,就你不能坐,要么上旁边站着,要么出去!” “你针对我!” “是你先目中无人的!”言子绪理直气壮,“出去!” 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公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红着眼睛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流着泪跑了出去。 “你不管?”谢濯臣望向楼邵。 楼邵稳如泰山,摆摆手道:“没事,吃饭。” “不是让你让着她吗?”沈烛音无奈。 言子绪不服,“我凭什么让着她?” “她是……” “算了。”谢濯臣打断她,拍拍她的手背安抚,“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沈烛音:“……” 言子绪:“?” 第74章 分别 晚风悠扬, 荡起树叶沙沙声,小姑娘的抽泣声混在其间尤为刺耳。 言子绪叹了口气,端着一碟糯米糕踌躇不前, 一番纠结后不情不愿地靠近。 “喂,你能不能别哭了。” 熙嘉听了哭得更凶,“怎么了,哭都不行,你家女使连哭的权利都没有吗?” 言子绪:“……” 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抬起端着糯米糕的手, 另一只手扇了扇, 试图用香味引诱她。 熙嘉的肚子空空如也,闻到食物的香味更是委屈。 想她堂堂公主,竟然有一天落到把自己饿着的境地。 “新出炉的糯米糕, 又香又软又甜糯,还热着呢。辛娘子怕我们晚上积食,所以只一人做了一份, 你要是饿了,我可以勉为其难把我这份让给你。”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00节 “你现在装什么好人!”熙嘉靠骨气撑着气势。 言子绪耐心不足,一共两块糯米糕, 想了想,当着她的面先吃了一块。 “你……”熙嘉气得语无伦次, “你这样……你就是这样给人道歉的?” 她实在气不过, 上前一巴掌把碟子打翻, 糯米糕落了地。 言子绪顿时庆幸, 还好他先吃了一块。 “浪费。” 他慢腾腾弯腰捡起来, “谁说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我为什么要跟你道歉?” 熙嘉嘴唇蠕动, 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骂起。 “你搞清楚,这是我家。” 言子绪眉头紧锁,心中郁闷,“你知不知道,自从来了京城,所有的生意我都要重新接手。谢兄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已经抽不开身来帮我,我每天要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应付无数个各怀心思的人。焦头难额也就算了,可那些人精一样的掌柜觉得我年轻、觉得我愚笨,明明我是少东家,结果我还要反过来受他们的气。好不容易回了家,只是要盆水洗个手,结果还要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劈头盖脸一顿训!” 多日来怨气和委屈寻到了出口,不想让朋友担心,所以对着陌生人肆无忌惮。 言子绪红了眼睛,“我知道你大概率不是女使,还可能身份显赫我惹不起,可我只是要盆水啊,你不愿意不可以好好说吗?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我知道自己不够斤两,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不够让你们信服,但你们至于每一个人都要嘲讽我一遍吗?背地里不够还要当着我的面来?” “我是犯了天条吗?还是什么天生的受气包,人人不高兴了都可以来踩一脚?” 熙嘉懵了。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企鹅君羊81481六9流伞 言子绪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把没吃完的半个糯米糕塞进嘴里。 自知失态,他轻笑,又自嘲,“我真是多管闲事,你爱吃不吃。” 他转身离开,留熙嘉独自在晚风中迷茫。 第二天清晨,清早出门的言子绪碰上了同样一大早就要出门的谢濯臣和沈烛音。 沈烛音将早饭分给他,“我今天听辛娘子说,你这些日子忙到早饭都来不及吃,是和京城商铺的掌柜交涉不顺利吗?” “没。”言子绪笑笑,“在鹿山的时候,有谢兄分担,如今我一个人干从前两个人的事,自然就有些忙不过来。” 谢濯臣扶着沈烛音上了马车,接着回头跟他道:“若是遇到难事,还是可以来找我商量,不用一个人硬撑着。” “我哪会跟你客气啊。”言子绪尽可能地轻松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我这两年还是有长进的,你们尽管去忙自己的事吧。” 沈烛音从车窗探头,“那你记得按时吃饭啊,身体要紧,别累坏了。” “自然。”言子绪边说边走进自己的马车,“你们也是。” 两辆马车驶向不同的方向,沈烛音直到看不到他了才放下车窗的帘子。 “你觉不觉得他好像变了一些。” “嗯。”谢濯臣叹了口气,“但他总要独当一面的,必经之路罢了。” 沈烛音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们的马车停在了卢府门前,卢府的管家站在门口,像是等待已久。 “谢公子。”管家同卢老一样白发丛生,“这个姑娘便是秋穗娘子的女儿吧。” 沈烛音微微屈身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只是突然想起这些许久不用的礼数,还是前世订婚后,平西王妃耐心教她的。 两人在管家的引领下进了卢府,在厅堂见到了穿得正式的卢老。 沈烛音怯怯地躲在谢濯臣身后,扮演着曾经的自己,懦弱又无害。 她觉得这人长得并不慈祥,但又觉得是自己不喜欢生人。 卢老一见到她,精神都好了几分。 谢濯臣率先开口,“问前辈安,她便是前辈想见的,秋穗姑姑的女儿。” 沈烛音看了谢濯臣一眼,大着胆子问安,“小女烛音,见过卢老。” “过来。”老人柔声道。 沈烛音不安地望向谢濯臣。 “去吧。” 得到他的应允,沈烛音才缓慢地挪动脚步上前。 卢老注视着她,目不转睛。 与此同时,管家送上来一碗清水,托盘上还放着一把刀。 谢濯臣眉头轻蹙。 “好姑娘,你知道你爹是谁吗?你娘有没有跟你提过?” 沈烛音摇了摇头,“我很小的时候娘就去世了,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更别说爹爹了。” “那我们现在验个亲好不好?” 沈烛音愣愣的,“跟谁?” “跟我。” 沈烛音和谢濯臣双双瞳孔一震。 半晌没有动弹和反应。 老人给了他们时间接受这个消息,自己率先伸出手,管家拿起刀,割开指腹,一滴鲜血落入清水。 沈烛音盯着那碗水,惶然地,迟疑地,伸出了手。 痛感只有一瞬间。 屋内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清水里的两滴血,连呼吸都不敢重,唯恐影响结果。 沈烛音瞳孔紧缩,因为两滴血真的相融了。 她心头没有惊喜,满是茫然,不自觉地后退。 老人则大喜。 管家跟着激动,“真是我们家的小姐,老爷,您还有后!” 谢濯臣扶住脚步踉跄的沈烛音,自己亦是茫然,“前辈,您……您的儿子去过谢府?” 老人看向沈烛音的目光里满是慈爱,“不是我儿子,是我。” 可他的年纪足够做沈烛音的爷爷啊! 两个人不约而同向对方靠紧。 在意识到沈烛音更需要支撑的时候,谢濯臣强迫自己冷静。 “您什么意思?” 老人的眉目间忽地染上怅然,叹了口气,“我虽与你爹谢尚书差了些年岁,却很投缘,当年算得上莫逆之交,两个府上常有往来。有一日,我与他在谢府把酒言欢,喝得酩酊大醉,你的母亲沈夫人夜晚寻来,亲自照料你的父亲,但不能对我不管不顾,便让她身边的秋穗娘子看顾我。” “那晚我们……”卢老轻咳一声,略去其中细节,“总之,那时恰逢我外放,需要离京几年。我问秋穗愿不愿意同我走,她拒绝了,一是不想离开京城,二是因为你太小,谢府群狼环伺,她放心不下你和沈夫人母子。我想着罢了,反正过几年我也是要回来的,那时候你也该长大了,她也会舍得离开。结果我刚回来,就得到了她和沈夫人一同葬身火海的消息。” “我不曾得知她为我生了个女儿,若是知晓,定然不会让你在外吃苦。烛音,你可愿原谅爹爹?” 沈烛音睁大了眼,满是迷茫。 若事情的真相真如他所说,那娘她们为何对此讳莫如深?当年的卢老或许还没有拜相,但身份也足够贵重,秋穗姑姑怎会宁可沈烛音无名无份,也不透露半点有关其父的消息。 谢濯臣心中布满疑点,不自觉将沈烛音拉到身后。 “不管你能不能原谅我,可我们是父女这件事情已经得到证实,你们何必对我如此戒心,难道我还会害我在世唯一的血脉吗?” 沈烛音嘴唇蠕动,艰难开口:“爹……爹?” 她的声音轻而微颤,带着不可置信和胆怯。 卢老大喜过望,“乖孩子,别怕,爹爹不会害你的,爹爹还会把最好的都给你。” 谢濯臣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她,沈烛音眸眼已然清明,紧紧攥着他的手。 “吴堂,快去给小姐准备房间,从今天开始,府上事事要以小姐为先!” 管家笑容满面,“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谢濯臣心思一沉,拉着沈烛音匆匆往外走,似要逃离。 “你做什么!” 小厮们上前拦路,沈烛音拽住谢濯臣,又回头央求道:“我有话要和哥哥单独说。” 卢老摆摆手,小厮们后退了几步。 “你们有话要说,那是应该的。但你们毕竟不是亲兄妹,注意分寸。” “好。”沈烛音扬声应道。 两人穿过廊道,停在一个僻静无人处。 卢老和管家远远看着他们。 谢濯臣不肯松开她的手,“你在做什么,他说的肯定不是实话。” “我知道。”沈烛音抬头看着他,“可是你不是说,想要揭开真相,就要不断涉足离真相更近的地方吗?” 谢濯臣微怔,明白了她的意图,“这是我该顾虑的事情,怎能让你涉险,何况……” “哥哥。”沈烛音轻唤,打断他的说服,“我没有涉险呀,他说得没错,他儿女皆已亡故,如今只剩下我,定然不会亏待我。比起外面,这里于我而言更安全不是吗?谢尚书起初说我是他的女儿,后来又纵火想要除掉我,便是知道可以用我来挟制你。只要我安全了,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这样不好吗?” “不好!” 沈烛音不明,“哪里不好?” 谢濯臣扫了盯着他们的人一眼,伸手作势要抱她,那边突然响起猛烈的咳嗽声。但他动作一停,突兀的咳嗽声也跟着消失。 “你现在知道哪里不好了?” 沈烛音哑然失笑,垫脚倾身,光明正大地吻上他的嘴角。 提醒的咳嗽声甚至没来得及响,就已经结束了。 差点嗓子冒烟的管家无言以对,“老爷,他们这……” 卢老背着手,“他们情谊非比寻常,强行制止只会适得其反,慢慢来吧。”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01节 慢慢教成大家闺秀,只是时间问题。 谢濯臣轻哼一声,“你少来这套,你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我,我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 沈烛音缓慢摇晃他的胳膊,“言子绪都能独当一面,我为什么不可以?” “你和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沈烛音甩开他,“因为我是女孩子?还是对你而言,我比他更重要?因为你愿意,所以我就该一辈子接受你的庇护吗?我就该一步都不离开你,一辈子都不能有和你无关的选择?” 谢濯臣微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烛音别过脸,佯装生气。 谢濯臣霎时沉默,短暂地僵持后,不顾远处充满不满的视线和嘈杂的提醒,伸手环抱她。 在她耳边低语,“是我离不开你。” 沈烛音微怔,片刻后抬手勾他脖颈,小声又认真道:“那你该长大了哦哥哥。” 谢濯臣无奈又好笑。 他离开时一步三回头,沈烛音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望着他。 她想,其实阿兄说错了,她有离开过他。 在她前世出嫁那年。 “回屋吧。”卢老在旁提醒。 沈烛音木讷地点点头,转身跨过门槛,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没有朋友的欢声笑语,没有小花的“喵喵”迎接,也没有阿兄站在对面,张开双臂等她扑上去拥抱。 她好像高估了自己对未知的掌控,以至于鼻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难抑心慌。 第75章 回家 荀宝斋是言家在京城最大的珠宝店铺, 其掌柜更是在京城浸营多年的老油条。言子绪来了京城这么久,到现在都没从他手里拿到账本。 “少东家,不是小的不给你, 是当初东家就说了,这家铺子的经营在京城最重要,账本除了他本人,谁都不能给随便看。” 言子绪被他磨得没脾气,“我既然来拿,便是我爹应允, 如何瞧不得?” 掌柜一副为难的样子, “真不是小的不信您,是不敢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就靠着给东家经营这间铺子维持生计, 若是出了半点差错,小的那一大家子可怎么办啊。” “能出什么差错?”言子绪眉头紧锁,“你是怕我给它弄丢, 还是怕我不还你了?” 掌柜立马不说话了,也没有配合他行事。 眼神飘忽,“哎!张员外您来了!” 他立马上前相迎, 还回头恳求道:“少东家稍等,这可是咱们的摇钱树, 不能怠慢。” 言子绪心里有气, 又是这招, 偏他无可奈何。 “哟, 昨天跟我不还挺嚣张的吗?跟别人就不行了?” 言子绪闻声回头, 瞧见熙嘉对他面露嫌弃。她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姿态散漫又高傲。 “你怎么在这?” “我就看不惯你那窝囊劲!”熙嘉白他一眼, “受了委屈就知道回家哭鼻子,你是少东家,你怕他做什么!” 言子绪一噎,“我……我哪里哭鼻子了,再说我也不怕他,我只是……只是让……让让他,没必要闹太大。” “你让他?”熙嘉嗤笑一声,“你让他一步,他就敢踩你十步,你还让他?你们生意人不是脸皮最厚,最会得寸进尺吗?你连这都比不过,你做什么生意!” 言子绪语塞。 熙嘉望向招待客人的掌柜,毫不客气道:“你!过来!” 言子绪:“……” 她是跟谁都能横啊。 掌柜的一愣,“这位姑娘……” “你们少东家要账本,你拿出来给他很难吗?”熙嘉趾高气扬,气势压倒一片。 掌柜笑容勉强,“账本只有东家能看,他没有给我们传消息要把账本给少东家,只凭少东家一面之词,我们很难做啊。” “哦?”熙嘉挑了挑眉,“你们这么为难,难道是怕他这个少东家是假的?出了事自有少东家承担,你们怕什么?还是说,账本上有什么猫腻,你们怕被查出来?” “你怎么能血口喷人呢!”掌柜的恼火,“少东家,这姑娘是谁啊,她在这里撒泼,可是影响我们做生意,按理要将她赶出去的!” 言子绪将她拉到身后,“她……” “赶我?”熙嘉甩开他的手,打断他的和稀泥,“今天不把这个账本拿到手,我就跟他一样是废物!” 言子绪:“……” 熙嘉双手叉腰,“谁要赶我?我看你们谁敢动本公主!” 四下寂静。 言子绪一惊,睁大了眼,颤颤巍巍,“你是公主?” “怎么,后悔昨天对我大喊大叫了?” 言子绪沉默,沉思,垂死挣扎问:“后悔来得及吗?” “你觉得呢?” 言子绪:“……” 呜。 傍晚归家,言子绪和熙嘉在门口撞上要出门的谢濯臣。 “你这么晚还出去?” 谢濯臣解释道:“出了点意外,沈烛音暂且不会回来了,我也要回谢府。家里就交给你了,遇到难事就让沈照来找我。” “啊?”言子绪没反应过来。 熙嘉先急了,他要是走了,自己留在这岂不是没有意义了? “你……” 可是谢濯臣没听她说话,脚步匆忙地离开了。 她霎时懈气,转头问道:“我不漂亮吗?” “啊?”言子绪糊涂,“怎么突然问这个?” 熙嘉郁闷,“我是公主,琴棋书画样样都会,我还漂亮,我难道不是整个京都最好的姑娘吗?可他为什么看都不多看我一眼?” 言子绪:“……”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最好的,只有人心里才有最好的。谢兄心里最好的已经是音音,自然不会多看你一眼。这跟你是不是公主无关,跟你好不好也无关。” 熙嘉愁眉不展,“那你心里最好的是谁?” 言子绪略加思索,诚恳道:“音音。” 熙嘉:“?” 她睁大了无知的眼睛,“她都名花有主了,你还惦记?”她指向谢濯臣离开的方向,“他知道这事吗?” “你不懂。”言子绪深沉道,“音音是在我最需要关心的时候出现的,就算我知道我跟她没可能,她对我也不一样。” 熙嘉拍了拍手里的账本,“那我不也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的?今天没我你可拿不回这玩意!我还是冒着回宫被罚的风险给你撑腰的,那我是不是在你心里也不一样?” “你做这些又不是为了我。”言子绪分得很清,“你只是咽不下那口气。” “你……”熙嘉气急,将账本甩他身上。 言子绪得罪完又回头哄,“好了好了,我谢谢你,真诚地谢谢你,或许你有什么需要我报答的吗?” 熙嘉气冲冲的脚步一顿,“我要糯米糕,昨天那个!” 言子绪:“……” 公主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嘛。 “你听到没有!” “马上。”他急忙应道。 谢府,崔管家脚步匆匆进了书房,谢濯臣在后不紧不慢,给他时间去报信。 “老爷,少爷回来了,还要住下。” 谢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谢濯臣大步跨进书房。 他低声训斥,“一点规矩都没有。” “没娘教没爹管,你指望我懂什么规矩。”谢濯臣理直气壮道。 竟还无法反驳,谢征轻笑,“怎么,舍得回来了?” “我去见了卢老,你的眼线应该告诉你了吧。” 谢征放下手中的笔,望向他,“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和母亲情比金坚,这天底下谁都有可能加害母亲,唯独你不可能。” 谢征轻哼,“我跟你说你不信,一个外人的话你倒是信了?既知自己错怪,你难道不该跟为父道歉吗?” “谁说我信了。” 谢濯臣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谢征感觉心里憋了一口气,真想给他一巴掌。 “如今证实沈烛音是他的女儿,你尴尬吗?” “说她是我的女儿的确是我骗你,但我也是为了你好。为父的良苦用心,你迟早有一天会明白。”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02节 谢濯臣听腻了他这番说辞,“我住哪?” “自己找个狗窝将就去!” 谢征绷不住了,这儿子跟来要债的一样。 崔管家在旁叹了口气,“少爷莫急,老奴这就叫人就去安排。” “混不吝!”谢征在他走后低声咒骂,“他是怎么考上的!” 崔管家关上书房的门,笑着安慰道:“虽然无理,但少爷也只在老爷面前这样,说明他心底,还是想和老爷亲近的。只是少年郎爱面子,心里有过不去的坎。” 谢征神色有所缓和。 “如今沈姑娘成了卢老的女儿,身份上倒也与少爷相配,老爷您何不借此跟少爷缓和关系呢?” 谢征略加思索,摇了摇头。 “那老头虽是前丞相,可如今已经没有实权了,帮不了什么忙。何况比起给女儿找个好归宿,他恐怕更想借其延续血脉,八成是留其在家招赘的。” “倒是可惜。” 谢征的食指轻敲在桌面上,“我曾经倒也怀疑过沈烛音是那老头的女儿,只是时间对不上。如今看来,不是时间对不上,是我的好夫人骗了我。秋穗根本就不是早产,而是足月。” 他冷笑,“原来这么早就开始提防我了,她们还真是用心良苦。” 崔管家垂首,没有多言。 前卢丞相多了个女儿的消息不胫而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卢老虽已致仕,但手上的人脉还在,来打听的人家还不少。 沈烛音感觉跟做梦一样,忽然就成了千金小姐。 便宜爹爹当真是什么好东西都给她弄来,今日首饰明日衣服。 第七日,他带来了一堆男子画像。 “京都城里好儿郎数不胜数,我们挑一个来陪音音玩好不好?” “不要,我不要什么好儿郎,我只要哥哥。” 卢老生闷气,这孩子哪都好,漂亮乖巧又嘴甜,惹人怜惜,很难让人不喜爱。 就是过于执拗! 他耐心劝道:“你多和一些儿郎接触接触总没坏事,万一有比那谢家小子更好的呢?” “不要,哥哥就是最好的!”沈烛音摇晃他的手臂撒娇,“爹爹,我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哥哥,或者让他来家里做客也行,我想他了。” 卢老实在听不得“哥哥”这俩字,一听就烦躁,又舍不得责怪她。 “音音乖,大家闺秀要含蓄,岂能如此痴迷一个男子。” “我不管!”她蛮横道。 卢老掐死谢濯臣的心都有了。 “你和爹爹说实话,你和他,进展到哪一步了?可曾有过……肌肤之亲?” 肌肤之亲? 沈烛音回想起来耳畔微红。 “混账小子!”卢老见她反应,心生不妙。 沈烛音急忙摇摇头,“没有,他不是那样的人。” 幸好,卢老松了口气。 “你若真想见他,就好好跟嬷嬷学规矩,学出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如此爹爹便带你去琼林宴。他是状元,必然会出席琼林宴。” “真的?”沈烛音惊喜,又怀疑,“可您不是已经致仕了吗?” 卢老轻哼,“你爹即便致仕,那也曾是天子跟前的红人,一个小小琼林宴,如何去不得?” 显摆完又叮嘱道:“但真要去了,你万万不可围着他转,那样掉身价,还会被旁人误会你们的关系。” “误会?可我就是喜欢哥哥呀,我就是想嫁给他,怎能算误会。” “住嘴!”卢老轻斥,“这种话不可再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岂能张嘴就来?” 沈烛音嘟嘟囔囔,“除了哥哥,换了别人我会害怕的。” “有什么好怕的。” 卢老煞有其事道:“爹爹定能给你寻个好相处的,待你好的,怎会需要害怕呢。” 沈烛音揉皱了袖口,一本正经道:“怕,我怕我会红杏出墙。” 卢老:“?” 第76章 偷欢 向来沉浸在寂静中伪装祥和的谢府忽然响起一声咒骂, 遂开启了鸡飞狗跳的日子,日日有哀怨、有哭声、有诅咒。 家里从没这么热闹过,谢征坐在书房, 透过窗户看着崔管家急急而来,不等他先开口就率先问道:“那混不吝又干什么了?” “大少爷他……”崔管家神色为难,硬着头皮道:“他把二少爷踢进湖里,不让小厮下去救,直到二少爷沉下去才许他们捞,把五小姐给吓哭了。” 崔管家偷瞄他的脸色。 谢征皱着眉头, “继续说。” “春姨娘见二少爷昏迷不醒, 哭天抢地,说大少爷草菅人命,但二少爷吐了两口水又没事了。大少爷以她污蔑为由, 叫人掌了她的嘴。” “他以为他考了个状元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崔管家神色怪异,“大少爷料定老奴会来禀告老爷,提前让我给您带了话。” “什么?” “他说他就算没考这个状元, 也照样无法无天。” 谢征气愤地甩了甩袖子,提步出门。 崔管家见他要往那热闹处去,匆匆拦住。 “大少爷还说了, 如果您要去给他们主持公道,就请您回忆一下他九岁那年冬天, 被二少爷推下冰湖的时候您说了什么。” 谢征一愣。 “又或者, 十岁那年, 春姨娘污蔑沈姑娘偷她首饰, 闹到您面前, 他为其据理力争的时候,您又说了什么。” “如果这些您都不记得, 那就请您相信,他身为长兄教训庶弟,是为了磨砺他们,为了他们好。惩处不守规矩的奴婢,更是为了谢府好,请您一定理解他的……用心良苦。” 崔管家传达这些话时心惊胆战,又莫名心情舒畅。 谢征呆滞片刻,冷笑出声,“好,好啊,算账算得如此明白,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退回了书房。 “夫人呢?” 崔管家如实道:“夫人在自己院子里教六小姐弹琴,不让人打扰。” “她倒是会躲清净。”谢征冷哼。 整个谢府的下人们都忍不住去看热闹,以至于凿心湖附近的廊道里,站满了观望的人。 连湖里的锦鲤都积极地往水面冒着头。 谢濯臣独自坐在假山亭中,微微倚靠,姿态散漫,漫不经心地往湖面抛着鱼食。 他回头看了一眼,掌掴春姨娘的婆子停了下来。 “姨娘如此娇弱,若是坏了脸,父亲难免心疼。可是犯错当罚,不如……”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湿透了还在颤抖的二少爷身上。 “我朝崇尚孝道,二弟应该会愿意替姨娘受罚的吧。” “我……” 谢濯臣根本不用他回答,轻轻挥了挥手,小厮会意,架起二少爷,婆子立马上前掌掴。 他的视线再度转移,落在一旁毫发无损,但战战兢兢的三少爷身上。 三少爷一激灵,瞬间跪下,“长兄!从前……从前是弟弟年纪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弟弟一回吧!” 谢濯臣神情冷漠,“三弟。” 三少爷脑袋磕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这一声叫唤,好像那阎王索命,令他忍不住身体打颤。 “你还记得你十五岁生辰那天,与我说了什么吗?” 他记得,抖得更厉害了。 “你说,音音妹妹日渐美丽,不如长兄把她送我当生辰礼物,给弟弟做个通房丫鬟,至少不用跟着长兄挨饿受冻。” 谢濯臣轻笑,“那天要不是我把刀抵在了你脖子上,你差点强要了她。” “啪!” 三少爷当机立断,左右开弓甩自己巴掌,嘴上还絮絮叨叨,“是我混蛋!我罪该万死!” 大概打了十下,他匍匐在地,“长兄,您大人有大量,您……” “怎么停了?”谢濯臣捏碎了手里的鱼食,语气骇人,“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 “啪!” 三少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甩自己巴掌。 到了黄昏的时候,谢征才现身,吓退看热闹的一众下人,引起跪地之人的哀呼。 “爹……” “老爷!” 谢征不喜欢无用的人,更不喜欢没有骨气只会求饶,等着别人来拯救的废物。 他看向假山亭中泰然自若的谢濯臣,“马上就是琼林宴,你不花些时间准备吗?”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03节 “怎么,害怕我给你丢脸?” 谢征朝后甩了甩手,跪地的人如临大赦,纷纷逃离。 “适可而止,他们毕竟是你的手足兄弟。” “说得好。”谢濯臣轻笑,“全是废话。” 谢征愠怒,自从这家伙回来,他便时常感觉胸闷气短。 “你当真觉得我不会拿你怎样吗?” “从没觉得。”谢濯臣满目凉薄,语含嘲讽,“我今早碰见两个丰盈美人,想必是父亲老当益壮,准备重新播种了。” 谢征的脸色很难看,谢濯臣仿若瞎了眼,什么都瞧不出来。 “您说您要是再生出个儿子,会是像我一样大逆不道只会忤逆呢,还是像那两个废物一样愚昧可笑?” 他嘴角上扬,“没准是又不听话又愚蠢,父亲,您可上点心,这孩子长大您都老了,别生出个净给您添堵的,让您老了都不安生。” “谢濯臣!” 谢濯臣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提醒道:“再大点声。” “让外面的人都听见,让他们都知道您教子无方,还负心薄幸。” “砰砰。” 谢濯臣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替他掸去尘土,同时低语,“也不知道谢尚书的好名声,还能维持到几时呢。” “我若倒台,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前途?” 谢濯臣笑了,“一家人命运相连,这道理我明白的父亲。所以您一定小心行事,别让儿子失望。万一我哪天想不开去领了个不大不小,刚好诛全族的罪名回来,大家都玩完。” “你……” “你应该知道的。”谢濯臣与他擦肩而过,“娘不在了,谢家死了谁我都高兴。” 谢征不可置信,“你是疯了吗?” “烂命一条。” 谢濯臣扬长而去,不知最后说的是他,还是自己。 —— 礼部筹备琼林宴,圣上身体抱恙,由二皇子、九皇子、熙嘉公主出面宣旨嘉赏。 琼林院傍水而建,入夜微寒,白雾缭绕,颇具意境。 文人才子聚首,推杯换盏,侃侃而谈。 “卢老!” 平西王上前相迎,“还怕您偷懒不来呢。” 卢老一身布衣,本欲行礼,但被平西王拦住。 “王爷还记得我这老头子。” “说得哪里话,琼林宴自是一定要请您的,不然那些后生怎知与前辈的差距在哪里?” 卢老笑笑,“王爷言重了。” 平西王引他向前落座,好奇问道:“听说您老人家找回一个女儿?可有带来?” 卢老脚步一顿,转身往后看去,“自是要带出来见见世面的。” 皓月当空,皎洁而无尘。 四面的觥筹交错仿若暂停了一瞬,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被同一人吸引。 长发如墨,眉眼如画。 沈烛音一身茶白,素雅天成,步步生莲。 目光流转,只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淡漠疏离的兄长。 眸眼染上笑意,步伐不自觉地靠近。 “咳。” 只能作罢,沈烛音沉默转向,走近爹爹。 姗姗来迟的平西王妃绕过宾客,目光一滞,总觉得这姑娘哪里见过。 回忆片刻,她恍然大悟,回首看向与人群剥离的小儿子。 楼邵不喜宴席,为着父王面子才露面。 此刻他独坐高台,轻轻摇晃着手里的酒杯,视线越过众人,落于一抹殊色。 嘴角上扬的弧度,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音音,过来见过平西王。” 沈烛音走近时,平西王妃亦靠近。 “小女见过王爷,王妃。” “原还好奇,哪家的姑娘,一见便让人心中欢喜,原是卢老家的。” 平西王妃上前握住她的手,满目慈爱,“好姑娘,我见你投缘,这满堂男子喧闹,你与我说说话如何?” 沈烛音心中讶异,虽知王妃和蔼,却也过于热情,毕竟今生她们还是第一次相见。 “我家女儿能得王妃指点,是她之福。”卢老冲沈烛音点点头,“去吧。” 沈烛音应下,随王妃落座。 谢濯臣的视线似有似无地追随,忽听到身边之人冷不丁道:“别人以文会友,广交善缘,你却满脑子偷香窃玉,能有什么出息。”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要是太有出息,父亲您可就完了。” 谢濯臣笑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同一屋檐下相处几日,父子二人已经无法从对方嘴里听到一句好话,甚至连客气都没有。 “今日又唱哪出?扮演大家闺秀,看看有几个傻子能当你是淑女?” 楼邵忽然出现,在沈烛音身边坐下。 “邵儿!”平西王妃瞪了他一眼。 沈烛音回头看他,动了动嘴唇但没出声。 楼邵读出来了,她说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愈发来劲,“装千金小姐记得少说话,不然容易暴露你胸无点墨,马上露馅。” “邵儿!”平西王妃又气又无奈。 沈烛音懒得和他计较,见平西王也过来了,便把位置让给他们一家子,自己借口找爹爹而离开。 她一走,平西王妃怒气微显,“你怎么回事?跟姑娘家说话岂能如此无礼?” “这是怎么了?”平西王一头雾水。 楼邵见娘真生气,立马放低姿态,“娘,您别担心,她不会跟我计较的。再者说,她和别人不一样,你别管我那么多。” “娘当然知道她不一样,你既喜欢她,就更不能如此对待……” “谁喜欢谁?” “我没有喜欢她!” 平西王妃的话还没说话,就被一个震惊一个焦躁的父子俩双双打断。 “邵儿啊!”平西王自问自答,“好儿子,可不兴喜欢这姑娘,人卢老就剩这么一点血脉,是要留在家中招赘的。父王和你母妃就你一个儿子,你可不能……” “胡说八道什么!” 楼邵刚想重复自己没有喜欢她,平西王妃就先厉声训斥。 “你这话让诤儿听了多寒心!”平西王妃怒不可遏,“他就是因为觉得你我偏心,才宁可去四海云游、到处漂泊都不愿意回家!” 平西王瞬间怂了,“你别生气……” “娘。”楼邵软言安抚,“您要偏心也是偏心的他,他不回来又不是您的错。” 这两年楼诤寄回来的信全是他一手伪造,瞒到今日根本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继续欺瞒。 “反正他又不用继承爵位,入赘他家又有何妨?”平西王妃冷静下来,“一来可以让诤儿安心,二来圣上不喜异姓王爵,他顶着楼家子的身份入仕反而艰难,难道要让他满腹经纶浪费吗?” “道理虽是如此,但……”平西王意图反驳,但见自家夫人脸色又不敢多说。 楼邵心里叹了口气,“我真的没有喜……” “你住嘴!”平西王妃越看他越心烦,“说到底,你不知如何与人相处,是为娘没教好,也是你父王太过娇纵你。” “如今卢老带他的姑娘出席这种场合,明摆着是为择婿做准备。娘倒是想问问你,你不喜欢她为何独独画她,不喜欢她为何总往她跟前凑,不喜欢她为何一见她便从死气沉沉中活了过来?” “娘只问你一句,将来这姑娘与别家结亲的消息传出来,你不会后悔吗?她与别人心意相通,生儿育女的时候,你确定你见了不会心中憋闷,甚至心痛难忍吗?” 楼邵微怔。 他的迟疑令一旁的平西王惊诧,“你真喜欢啊!” 大有一种知道儿子居然会喜欢人惊奇。 喧闹声中,雾影摇曳。 被谈论的主角此刻顶著名声具毁的风险,躲在屏风后,坐在新科状元郎的腿上,倚靠他的肩膀,拨动他的耳垂。 她颇为苦恼地问:“李家的公子样貌甚好,约我游湖。张家的公子颇具才情,邀我赏花。好哥哥,你说我赴谁的约好呢?” 一只手圈上她的腰,暗暗用力。 “一起好了,人多热闹。” 腰间被掐,隐隐作痛,沈烛音攀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小声嘟囔,“疼的哥哥。” “那怎么办?” 谢濯臣语气无辜又森然,“不让你疼,你当我死了怎么办?” 沈烛音偷笑,又怂又想招惹。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04节 “错了,知道错了。” 手上的力道骤减,但也没完全放过,他轻飘飘道:“没看出来。” 沈烛音压着他的肩膀起身,转而跪坐在他的双膝上,再俯身凑近,张嘴咬住他的耳垂。 似一股电流穿过,谢濯臣受刺激地轻咳一声,搂她腰身防她跌倒的同时,直起了身子。 齿间摩擦,舌尖轻舔。 温热潮湿。 她的手在他后颈软绵绵地挠。 痒。 磨人。 第77章 姻缘 屏风上闪过人影, 沈烛音心里一紧。 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又刺激又心慌。 谢濯臣瞧出了她的紧张,心里好笑,“既然害怕, 就从我身上下去好了。” 沈烛音攀着他的肩膀蠕动,左右张望,“你就不怕被发现?” 她想到什么,笑容狡黠,“到时候还没上朝就被参一本,新科状元郎宴上风流!” “不怕啊。”谢濯臣姿态放松, 由她在怀里乱动, “丢人而已,大不了不做官了。再者说……”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有人比你我更不想我们被发现。” 他在干什么?给野鸳鸯放风吗? 谢征怀疑自我。 心里想骂过谢濯臣祖孙十八代, 偏偏一个祖宗,骂他都不好下嘴。 他在朝上汲汲营营十数年,实在不想之后被人提起来, 先是儿子的风流韵事。 丢人。 沈烛音乐了,“你怎么回谢家了?” “心情不大好,留在家里, 难免影响言子绪他们。” 沈烛音眨巴眨巴眼睛,“心情不好?是太想我了吗?” “厚、脸、皮。”谢濯臣一字一顿, 颇为挑衅。 沈烛音也不恼, 靠近一些, 期待地注视着他, 眼波流转, 还抿了抿嘴。 似在仰头索吻。 谢濯臣果然垂首,只是还没碰上, 就被她后仰躲开了。 她面露得意,“不是不想我吗?” 谢濯臣轻哼一声,别过脸,不吭声也不看她,佯装冷漠。 “又生气咯!” 沈烛音摇摇晃晃,语含逗弄,知道他装的,偏又吃他这招。 撑不了多久,她又自己亲上去,哄他回头。 身体渐软,及时止住。 毕竟是在外面,谢濯臣没敢太过放肆,用言语来转移注意力。 “你的便宜爹爹对你好吗?” 沈烛音点点头,“除了希望我明天就生出孩子延续香火以外,一切都好。” “急着给你招赘?” “嗯。”沈烛音怕他多心,又道:“只是哄着我,没有逼我,我就算不顺着他,他也不会、不能对我怎样。” 谢濯臣若有所思。 “若是方便,你去找找他府上有没有和娘亲相关的东西。” “为什么?” “原本只是想要个念想。” 谢濯臣揉着她的腰,缓慢道:“可我这几日翻遍了谢府,都没找到半点和娘亲她们相关的东西。谢征说,她们的旧物都毁在当年的大火里了。可是那场火只烧了娘亲的院子,她们在谢府生活了那么多年,不可能在别处毫无痕迹。谢征居然连一张原配夫人的画像都没有,可是卢老又说他们感情深厚,两相矛盾。既然他也称自己对秋穗姑姑情深意重,那你就去找找,他那里有没有秋穗姑姑的旧物,或者用来纪念旧人的东西。” 沈烛音伏在他胸前应下。 “我来的时候看到你和二皇子在说话,他是不是还想拉拢你?” 因着前世,她并不想他和二皇子有过多牵扯。 谢濯臣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也未必是执着于我,只是在外人看来,我是谢征的嫡长子,又蟾宫折桂,他理应器重于我,所以想借我与他攀上关系。毕竟谢征是天子近臣,所思所言,对天子的决断都有影响。” “你觉得如果没有你,他和九皇子谁会更胜一筹?” “若无楼邵为其谋,九皇子怕是不敌他二皇兄。” 谢濯臣缠绕着她的发尾,“论谋人心,二皇子是佼佼者,擅长用他人所求换其为他卖命,九皇子不够他左右逢源。但有楼邵搅局,结果很难说。” “二殿下。” 谢征的声音清晰传来,沈烛音一激灵,赶紧从谢濯臣身上下来。 “他肯定是来找你了。” 二皇子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谢尚书,本宫瞧过令郎的考卷,有几处所思与他不谋而合,想与他探讨一番却不见他人,谢尚书可知他去了何处?” “臣所思岂能与二殿下相提并论。” 谢濯臣从屏风后现身。 沈烛音还躲在后面,听着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才敢探头。 她整理一番,顺着来时路折回,还未到人前就迎面撞上楼邵。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躲起来跟人私相授受了吗?” 楼邵神色冷漠。 在宴席上转了一圈,发现就她二人不在,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们肯定在一块。 沈烛音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笨。”楼邵面露嫌弃,“玉钗歪了。” 沈烛音摸上发髻,当真歪了。 她低头重簪,弄好后再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好了吗?” 楼邵闷哼,“还行。” “谢了。”沈烛音大方道,与他擦肩而过。 楼邵微怔,在她走出几步后忽然唤道:“沈烛音。” 沈烛音脚步一顿,转身时惊奇又感觉怪异,“我居然听到了你平和地叫我的名字,怎么,你今日撞鬼了吗?” 从前世算起,第一次见面他便阴阳怪气地叫她嫂嫂,后来一直如此。偶尔叫出她的名字,要么带着怒火,要么带着冷厉。 “随便叫叫。”楼邵不自在地别过脸,“不然都快忘了你叫什么。” “切。”沈烛音白他一眼,加快脚步离开。 找到爹爹时,他又气又无奈,“你是不是又去……” “爹爹。”沈烛音在他责怪之前就无辜地问,“你是要责骂我吗?” 卢老:“……” 肯定是那个姓谢的小子诱哄她,她这么乖,肯定不是主动的。 “罢了,离他远点,免得惹人闲话。” 沈烛音不应,装傻充愣,笑得人畜无害。 想起阿兄的话,她又问道:“爹爹,你可有娘亲的画像?” “自然有,为何突然问这个?” 沈烛音怅然道:“今日和平西王妃说了说话,她慈爱温柔,让我想起娘亲。可我竟然连娘亲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实在惭愧。” “你当时还小,怎能怪你呢。”卢老轻声安抚,“画像是有的,只是怕触景伤情,早年收了起来。现在算是陈年旧物,不知放到了何处。你若想要,爹爹回家便让吴管家去找。” “谢谢爹爹!” 卢老见她开心,自己亦心情愉悦。 要是没有姓谢的那小子就好了。 在宴席结束之前,沈烛音还去寻了一趟熙嘉公主,后者见她并不耐烦,冷着眼看她在袖口摸索。 “差点忘了。” 沈烛音摸出一盒子,打开是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在夜色中莹莹发光。 整个皇宫都寻不出这般大小的。 “公主前日生辰,尊卑有别,言子绪自知没有资格为公主庆贺。但前一阵有缘交际,公主因他暴露身份,回宫受罚,他心中过意不去,便托我将此物送来。公主既可当生辰礼,也可当赔罪礼。愿公主永如明珠,熠熠生辉,千秋万代。” 熙嘉愣愣的,眸眼中的提防和冷漠褪去。 沈烛音行了一礼,默默退下。 …… 对于沈烛音来说,扮演大家闺秀最为难的一点,便是不能随便出门。以至于琼林宴后,她又很长时间见不到阿兄。 平常也就希玉能偶尔来找找她,因着男女有别,连言子绪都不方便见面。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06节 小院里,言子绪朝希玉伸出右脸,“快掐我一下,看我是不是早就累死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离谱的消息?” 希玉白他一眼,掰着手指头细数,“从入京开始,先是有人说,音音和谢濯臣是亲兄妹,接着音音又成了前丞相的独女,现在又要跟楼邵定亲?那是谁?楼邵!那家伙会愿意给她当赘婿?” 她敲着桌子笃定道:“要么是还没爆发,要么他就是被鬼上身了!” “先不管他。”言子绪笑容微妙,“你们猜,谢兄现在会是什么情况?” 希玉目露精光,捂住了嘴,“哇哦!” 她的笑容放肆,“这谁敢想啊!太精彩了吧!” 两个人幸灾乐祸,哄笑一团。 一旁的沈照啃着肘子,思索他收到的下一个任务,会不会是暗杀楼邵? 入夜,谢府,谢征在饭后溜跶,突然感叹,“今天好安静啊。” 他看向崔管家,“你觉得吗?” “是。”崔管家笑笑。 其实从前谢府就是这样安静的。 谢征今日心情颇好,“闲来无事,不如去瞧瞧我的好儿子在做什么吧!” 崔管家:“……” 谢濯臣的房门大开,风吹得呼呼作响,一地的废纸团在地上滚动。 谢征招呼没打就进去了,还差点被谢濯臣无意丢出的纸团砸中。 “心浮气躁怎能写得好字?” 谢濯臣写了一下午,一张满意的都没有。 “你来干什么?” “做父亲的,看望儿子也需要理由吗?”谢征看着房里的一片狼藉啧啧感叹,“看来你今日心情不大好啊。” “有事吗?” 谢征嘴角上扬,“有啊。” 他语气幽幽道:“卢府女儿定亲,送了帖子过来。为父特意来提醒你,为着你和人家女儿的兄妹、情分……”他刻意咬重了字眼,“一定不要吝啬,记得备份厚礼。” “出去!” 谢濯臣懒得跟他演,心烦意乱。 谢征一点都不恼,格外大度,边往外走边感叹,“郎才女貌,真是好姻缘啊!” 他话音一落,门口又砸出三个纸团。 谢濯臣气势汹汹地走来,将门关上,将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今天天气真好。”谢征背着手,望着天,“崔奕,你说是不是?” 崔管家:“……” 可现在是晚上啊。 “是。” 第78章 对弈 筹备订亲宴, 沈烛音寻了机会出门,进了一家隶属言家的成衣店。 拿银钱打发走跟在自己身边的丫鬟,她独自走进了店铺最里边。 房间里挂着花花绿绿的成衣, 桌上堆满各式各样的布料,边上倚靠着青衣玉带的清贵公子。 谢濯臣面无表情,在身侧随意拿了一把量衣尺在手中把玩,一下一下轻轻敲打在自己手心,有着规律的节奏和清脆的声音。 沈烛音推门而入,瞧见的便是他这副冷清又危险的模样, 莫名心中忐忑。 她小心翼翼关上房门, 犹豫片刻,还多上了把锁。 转身时露出乖巧的笑容,小碎步上前, 去抱他胳膊的同时用自以为最甜的声音唤道:“哥哥!” 还没抱上就被他用戒尺挡住,谢濯臣甚至没有看她,双目无神地盯着地面, 不咸不淡道:“请你自重。” “哥……” “谁是你哥?” 谢濯臣言词冷漠,句句都在划清关系。 “我可以解释的!”沈烛音神色无辜,“我若是不答应, 就得继续今天相看李公子,明天相看王公子。与其这样没完没了, 先搪塞过去不好吗?” “你管这叫搪塞?” 谢濯臣别过脸, “等订完亲, 是不是该马上三年抱俩了?” 沈烛音心里好笑, “是定亲又不是成亲, 再说了对方是楼邵,他那么嫌弃我、讨厌我, 肯定会想尽办法毁亲,都免了我伤脑筋。” “那我是不是还该夸你聪明?” 谢濯臣气不打一处来。 沈烛音确实是这样设想的,“爹爹还答应我,会替你打压谢尚书。” “我用得着他?” 沈烛音一愣,在短暂的沉默后低下了头。 “我……”她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磕磕巴巴,“我……我又不是真要和别人成亲。” 她越说越小声。 谢濯臣手上用力,青筋凸起,以此分散自己的怨气。 “罢了。” 他随手将手中的量衣尺往桌上一扔,往门口去拆锁,“你不在家备嫁,还出来见我做什么?” “我……” 沈烛音眼看着他从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伸手去抓也被他巧妙躲开,“哥……阿兄!” 谢濯臣充耳不闻,快步出门,穿过廊道。 沈烛音小跑追上去,到了人前避嫌不得不放慢脚步,也不敢喊他。 “阿音?” 温柔的声线带着惊喜,沈烛音和谢濯臣双双一顿,回头看去。 平西王妃雍容闲雅,加快脚步朝沈烛音走去。她的身边还有楼邵陪着,后者目露尴尬,但还是跟随母亲的脚步靠近。 “竟这么巧,能在这里遇上你。”平西王妃面带笑意,“你是一个人来的?” 沈烛音行了一礼,不知作何回答。 身份上的转变令楼邵不适,他的目光甚至不敢落在她身上。乱瞟的视线好死不死撞上谢濯臣,顿时心虚。 “我不是一个人。”沈烛音望向同样止步的阿兄。 谢濯臣思绪混乱,尤其见她与楼邵并立,感觉全身的血液倒流,令他难以理智。 袖子遮住的右手捏成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缓步折回。 “晚辈见过平西王妃。” 平西王妃抬头将他打量,目露慈爱,“想必你就是阿音那位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的兄长吧。” 她笑容亲和,“邵儿与我说过,阿音幼年坎坷,若非兄长相护,恐无法平安长大。你只长阿音三岁,自己还是个孩子,便要照顾另一个孩子,想必吃了许多苦。” 谢濯臣微怔。 他想起沈烛音为楼邵辩解时那句,“因为他有一位美丽温柔,人品贵重的母亲。” 可他何尝不是也有一位如此和蔼可亲的母亲,只是运气没有楼邵好。 “幸好如今苦尽甘来,你们还有大好的锦绣年华。” 平西王妃的目光平等地扫过他们三人,极为认真道:“论起情谊,你们日后,该是一家人。” 此话一出,三人心情各异,没有一个情见于色。 平西王妃看着他们年轻的面容,心中感慨。 “今日天气颇好,原本打算逛逛,便去游湖。既然碰上了,择日不如撞日,我让人去给卢老和谢尚书递给口信,你兄妹二人陪我这个无聊的长辈一起去游湖如何?” 沈烛音为此光明正大地望向谢濯臣。 平西王妃明白她的顾虑,对谢濯臣道:“你与阿音感情深厚,又同邵儿一样,初入仕途,想必有许多话可以说。可是我在不方便?若是如此,我可以……” “王妃多虑。”谢濯臣垂首行礼,“王妃盛情,晚辈却之不恭。” 平西王妃欣慰地点了点头。 兴阳湖中好风光,游船缓缓向前。 前去兴阳湖的路上,三个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沉默。平西王妃觉得气氛怪异,又想着少年人脸皮薄,突然成了未婚夫妻,难免有些不适应,腼腆羞怯都是情有可原。 至于谢濯臣,瞧着就不像个多话的人。 为了避免氛围太过沉闷,平西王妃不得不挑起话题,“见着你,我便想起我那久未归家的长子,他也是如你这般一表人才,才华横溢。” 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 楼邵心中紧张,他知道沈烛音喜欢他娘,所以能肯定她不会说出楼诤已死这件事。 但谢濯臣的心思他把握不住,尤其现在这个尴尬的身份。 沈烛音同样心中忐忑,若在平时,她还可以央求谢濯臣保守这个秘密。可现下他正在气头上,她若有所反应,只怕适得其反。 “诶?”平西王妃忽然想起来,“诤儿与你一样,曾在鹿山书院学习,你们是不是认识?” 谢濯臣状似无意地扫视过紧张的二人,看到他们如此默契,更是心中憋闷。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07节 他声音低沉,“世子身份尊贵,在下只是个普通学生,与世子没有交际。” 平西王妃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惋惜。 “诤儿是个同你一样优秀的好孩子,你与他一定聊得来。” 她顿了顿又笑道:“不过没关系,等邵儿与阿音成亲时,他定会为着弟弟婚事回来,到时候你们便有机会相识。” 谢濯臣:“……” 他蓦然笑了,手上暴起青筋。 平西王妃只当他的笑是附和,并未多想,心里想要为不善交际的小儿子疏通亲缘关系。 “我身体不好,虽然喜欢孩子,但也只生了邵儿一个。加上诤儿,也就两个孩子在侧。日后你们兄妹可常来王府玩,我瞧你们,就像瞧亲生孩儿一样亲切。” 谢濯臣敛去神色,僵硬地应下。 一同上船,平西王妃挽着沈烛音在前,话着家常。 谢濯臣和楼邵在后,皆是神色木讷。 “多谢。” 为着他没有披露楼诤的事,楼邵低声道。 从他嘴里听到道谢是一件颇为诡异的事情,谢濯臣宁愿他像从前一样无礼,因为这样突然的转变,或者说示好,像是在证明他对沈烛音志在必得。 “你认真的?” 谢濯臣拽住他,楼邵为上船迈开的脚被迫收回。 楼邵回过头,视线短暂的交汇。 他知道他在问什么,可是他什么都不想解释,倔强地一声不吭。 “你们还站在岸上做什么,有话来船里说不也是一样的?”平西王妃见他们久久不动,便出言催促。 “庆幸你有个好娘亲吧。” 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谢濯臣压抑着心中怒火。 游船上有吃食,有美酒,还有供人玩乐的物件,比如九连环、骰子、围棋。 “你们今日怎都这么拘谨?”平西王妃翻出围棋,“干坐着有什么意思,濯臣可会下棋?” 谢濯臣干巴巴道:“略懂一二。” “那你与邵儿可以对弈一局。”平西王妃饶有兴趣,有些俏皮地问沈烛音道:“阿音猜猜,他们谁会更胜一筹?”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了她。 沈烛音:“……” 她的笑容有些勉强,糊弄道:“难说。” 原本无心对弈的两个人默契地铺开棋局,划分阵营,针锋相对。 整个过程谁都没有出声。 沈烛音和平西王妃在旁一边说笑,一边品尝糕点。 场面倒也和睦。 平西王妃将糕点分出一些,“船家辛苦,我去送他一些尝尝。” “我去吧。”沈烛音抢着起身。 平西王妃笑着让她坐下,“这点小事何必争抢,你且安心坐着。” 沈烛音应下,目送她走出船篷,便立马挪动位置到棋盘边,眼巴巴的看着谢濯臣。 “哥哥。” 楼邵:“……” 当他不存在吗? 谢濯臣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表情疏离。 他快速瞥过她的脸,心念一动,屈起手指敲了敲自己身边的位置。 沈烛音会意,靠他再近些。 谢濯臣瞧了一眼平西王妃身影离开的地方,然后当着楼邵的面,扭头飞快地亲了一下沉烛音的左脸。 “砰!” 过于用力,楼邵捏着的棋子弹开,落地发出了无比清晰的声音。 “怎么棋子都掉了?” 平西王妃恰好回来,顺便捡起棋子。 楼邵心情沉闷,但还是扯着笑容道:“没拿稳而已。” “多大人了,还是这么不稳重。”平西王妃嗔怪道。 从前她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教训他,可他如今入仕,若是不小心谨慎一些,是要吃大苦头的。 若在平时,楼邵听这话定要不服气,但他今日只是笑笑未多言。他看向棋局的神色认真,全神贯注,似是决心要赢下这局。 沈烛音摸上自己的左脸,表情淡定,在平西王妃面前藏起小心思。 棋局上,两个人谁也不让谁,以至于游船靠岸了,依旧胜负未分。 一个势不可挡,一个见招拆招。两人一句话没说,所有的情绪都在棋里。 凡事有头有尾是好事,平西王妃不介意多等一会儿,让他们下完。 但是没料到这一等,就到了天黑。 “怎的好胜心都这么强。”平西王妃忍不住嘀咕。 她心想再不回去,王爷在家该担心了,于是清清嗓子,委婉提醒,“邵儿。” 楼邵心无旁骛。 “咳。”平西王妃心里叹气,“邵儿,你与阿音将要定亲,未来便是夫妻,你也要敬濯臣一声兄长。输给兄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濯臣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偏偏无法出言反驳,气得暗掐自己。 楼邵心中亦是憋了一口气,但碍于母亲,只能不情不愿道:“我认输就是了。” 平西王妃柳眉轻蹙,“怎连对兄长的称呼都没有?” 楼邵微愣,咽下一口空气。 称呼?他该叫什么? “哥?” 他声一出,沈烛音都懵了,这是什么奇观,楼邵竟然这么服软? 谢濯臣咬牙切齿,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冷静。 但收效甚微,掐得自己麻木。 楼邵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不然他怎么会觉得,这声“哥”既屈辱,又…… 有点爽? 第79章 扯掉 沈烛音心情复杂, 因为谢濯臣只是和平西王妃客气了几句便直接回去了,不跟她道别就算了,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她。 平西王妃说耽搁太久, 平西王在家恐在担心,于是自己先回去,勒令楼邵单独送她回家。 同坐在马车里,沈烛音拨开窗帘,见平西王妃的马车已经驶远,松了口气。 现在这个处境, 楼邵浑身不自在, 整个人由内而外透露着尴尬。 “你今天怎么跟哑巴一样?”沈烛音不解,楼邵今日不仅没出言诋毁她,连完整的话都没几句。 马车开始移动, 楼邵轻咳了两声,扶着车窗,大拇指不停在无声敲打车壁。 “累了而已。” 沈烛音白他一眼, 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你打算怎么悔婚?” 楼邵一愣,难怪她心中装着别人还答应了婚事,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谁说我要悔婚?” “砰!” 车轮硌到石块,马车震了一下, 毫无防备的沈烛音一头磕到车窗上。 但她来不及喊疼, 捂着脑袋, 睁大了眼睛, 痴呆地望着他。 “你真要跟我……你疯了?” 楼邵别过脸, 强装镇定,“你别想太多, 权宜之策罢了。” 他从来不屑解释,现在却耐着性子长篇大论,“我想过了,前世输给谢濯臣,最大的原因就是我只能站在九皇子身后为其谋,不比谢濯臣身在朝中对诸事的把控。所以我也要入仕,这一回,站在同一起点,我必不会再输他。” 沈烛音轻嗤,“哪那么多理由,只是你不如他而已。” “你!”楼邵气急。 沈烛音打断他的愤怒,“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是卢家独女,卢老年迈又抱孙心切,京中唯有你家如此情况,圣上也更相信我是真的要入赘。” 楼邵语气开始恶劣,“但你我都知道圣上已经没几年了,不管定亲成亲都只是个名义而已,等储君登……” “你还想跟我成亲?”沈烛音不可置信,“你不是知道我和……” “那又怎样?” 两个人谁都没有耐心听对方把话说完。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08节 楼邵再度别过脸,不想看她,“都说只是名义了,反正你们都私相授受那么久了,短时间内关系也见不得人,借个名头给我怎么了?” “你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沈烛音心里忿忿,“那你去替我哄他啊,他今天一整天都没理我!” 楼邵觉得糟心,“你们感情脆得跟纸一样也怪我?哄不好就别哄了,一拍两散得了呗!你现在有身份有亲爹,干嘛还非他不可!” 沈烛音一怔。 见她反应,楼邵心思一转,放缓语速,“和他相处需如此卑微,你图什么?” “你少在这挑泼离间。”沈烛音没好气道,“他心思敏感,难免心中不安,是我有错在先。” 楼邵嗤笑,语含嘲讽,“你明知他是这样的人,还不和他商量就一口答应婚事,看来也不是很在乎他嘛。” “我……” 沈烛音竟一时无言,逐渐面露挫败。 楼邵为此心情大好,撩开车帘,“到家了,自己下去吧,我可懒得送。” 沈烛音心里郁闷,沉默地起身往外走。 “等等。”楼邵的身体微微后仰,见她回头,冷不丁道:“我不悔婚,你可千万别觉得我有一丁点喜欢你。” 沈烛音还以为什么要事。 “我又没磕坏脑子。”不忘瞪他一眼,“再说谁稀罕,我有哥哥!” 楼邵:“……” 你哥都不理你,你得意什么! 只是他没敢在这时候说出口。 沈烛音闷闷不乐,回到自己房里,往床上一躺,愁得直打滚。 “小姐?”侍女在外敲门。 沈烛音从床上翻起,“进。” 侍女拿着一幅画轴走进,“这是吴管家让奴婢送来的,从旧物中寻来,您想要的秋穗夫人画像。” 沈烛音接过,随手打开,画面上的美人千娇百媚,令她发怔。 她蓦然合上画卷,神色呆滞。 “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待会儿。” “是。” 侍女们退出房内,还将房门带上。 沈烛音将画轴放置桌面,久久注视。 她想过最坏的结局,如今成了真。她曾在阴暗杂物间里看到的两个美人卧榻图,娘亲便是其中之一。 戌时二刻,心有筹划的卢老刚刚到家,在门口看到了熟悉的马车。 “谢征来了?” 他问来迎他的吴管家道。 谢尚书常来探望恩师卢老,这附近的人都知道,停在门口的马车眼熟得很,没人会觉得奇怪。 但吴管家神情不自然,凑近卢老小声道:“是谢公子。” 卢老顿时烦躁,大步朝沈烛音的房间去,不忘责怪,“你们这就让他进去了?” 吴管家跟随的脚步匆忙,很是心虚,“他拿着谢尚书的名贴来的,老奴还以为他有什么要事,就让他进来了。谁知道他一来就直奔小姐房里,小姐见了他,哪还听别人的话……” “废物!” 卢老一进院,就发现安排在沈烛音身边的女使们全都站在外面,“你们都在这干嘛?” 女使们齐齐行礼,最前面一人神色为难,“小姐让我们在外面等着,没她的命令不许靠近,也不许任何人打搅。” 卢老怒形于色,“你们真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在他家! 他急着上前,还被女使拦路。 “老爷您还是等一等吧。”女使硬着头皮道,她脸颊泛红,“小姐她……她都说了,不让人打搅,不管是谁。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卢老捂着心口,感觉气血攻心。 好好一个乖女儿跟让人下了降头一样,如何不气? “那浑小子进去多久了?” “一刻钟不到。” 卢老进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左右为难。 “老爷。”吴管家劝慰道:“小姐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但她确实倔强,要不还是……”他压低声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卢老一甩袖子,又恼又怒,但是管家说得有理,最后无奈作罢。 “你们看着点!” “是。” 女使应下。 半刻钟前,房间外响起敲门声,沈烛音说“进”,外面那人像是听不懂话,执着地敲着门。 她心里不耐烦,亲自开门欲责斥,看清是谁却愣住。 “阿兄?” 像是做梦一样,谢濯臣在她面前,但视线与她错开,不发一言。 谢濯臣像没有灵魂的木偶,漂亮精致但没有表情,任由沈烛音拉扯进屋,推着坐下,没有自己的意识。 沈烛音拽他进屋,在门口吩咐下去,将闲杂人等通通赶走,最后关上门,回身多点了几盏灯。 “你怎么来了?” 沈烛音知道他不会回答,也没指望他主动求和,自己唱着独角戏。 “亲我又不原谅我,找我又不跟我说话。”沈烛音扯上他的衣角,语含天真,故意逗弄,“好哥哥,你这是欲擒故纵,还是欲拒还迎,或者欲语还休?” 谢濯臣别过脸,抽回袖子。 沈烛音哼哼,死皮赖脸抱他,踢掉鞋子跪坐到他双膝上。 在谢濯臣伸手推开她的时候,她害怕地嚷嚷,“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边惊呼边往侧边倾,身体失去平衡,一副马上要脸着地的模样。 明知她装模作样,可眼看她摔下去,谢濯臣抑制不住心慌,掌心还是扣在了她腰上,往回一带,她整个人便顺势跌落他胸膛。 沈烛音偷笑,像狗皮膏药一样攀上他肩膀,勾他脖颈,任他脑袋往哪偏都躲不过她的注视。 “还不理我?”她左右摇晃,“真不理我?” 她逐渐放肆,手指在他后颈轻轻地挠,“理理我嘛!” 痒,谢濯臣拽下她两只手,将其并拢,她的手腕纤细,他一只手便能将其牢牢禁锢。 沈烛音闷哼,老实了没一会儿,直起腰往前倒,目的明确。 含他喉结,吸吮。 谢濯臣的身体瞬间僵硬,一动不动。 气氛逐渐升温,他的身体滚烫,尤其耳后通红。 □□上涌,灼烧心肺。 在他不知所措之时,手心脱力,沈烛音的双手解放,一只手摸上他的耳朵,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勾起他的腰带。 谢濯臣闪过一丝茫然。 “做……什么?” 沈烛音停止了动作,双颊泛着粉红,双眼雾濛濛的。 被她如此注视,谢濯臣的呼吸愈发紊乱。 “哥哥。”她的声音柔弱,带着委屈和讨好,“我知道错了,不该不考虑你的感受就做决定,以后不会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谢濯臣不由得心软。 她的五指附上他的脖颈,缓缓上移,摸到了他的脸。 “哥哥……” 谢濯臣圈住她的腰,将其往怀中带,俯身拥吻。 嘴唇被堵,沈烛音没说完的话只能咽回肚里。她挺直腰,努力回应,只是没多久……情.欲缠身,瘫软似泥。 “音音。”谢濯臣轻喃。 沈烛音得以喘息,长长呼出一口气,吹在他脖颈间。 她小声问:“你为什么也叫我音音,不叫我小名了?” 因为他知道前世,小名是别人轻贱她的理由之一。 谢濯臣没有解释,吻在她耳畔,轻声呢喃她的名字。 沈烛音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脑海中浮现出千万个想法。 鬼使神差地、迟疑又好奇地,她再次伸出食指,勾上他的腰带。 谢濯臣一顿。 诡异的沉默在蔓延。 摸到了他的玉扣,沈烛音玩心作祟,久久停留。 她天真地问道:“哥哥原谅我了吗?” 谢濯臣不语。 掌心附在她腰际,揉捏用力。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09节 “疼的。”她轻声埋怨。 谢濯臣一天的怨怼和恼怒终于消散,嘴角上扬,“在怪我?” 迫于“淫威”,沈烛音笑盈盈地摇摇头,乖巧又黏人,“怎么会,我怎么会怪哥哥呢。” “那……”谢濯臣掌心上挪,与她四目交汇,声音蛊惑,“即便哥哥做了不理智的事情,你也不怪吗?” 沈烛音微怔,轻咬嘴唇。 她不回应,谢濯臣的手便止步。他有些忍耐不住,迫不得已将她推开。 “我……”沈烛音会错意,急忙抱上他的胳膊,“我没有不愿意!” 谢濯臣一顿,哑然失笑,“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 难以启齿。 沈烛音环上他脖颈,贴在他胸膛,不肯撒手。 “别闹。”谢濯臣呼吸加重。 沈烛音懵懵的,听到了他异于平常的心跳声。 “又……难受了?”她小声试探。 谢濯臣垂下眉睫,“你先下去。” “为什么?”沈烛音不仅不走,还在他怀中蠕动,“不需要我帮你了吗?” 谢濯臣:“……” 莫名难堪,他倔强道:“不要你。” “不要我?”沈烛音扑上去咬他耳朵,“那你还想要谁?” 耳鬓厮磨,谢濯臣闷哼,愈发难受,“反正不要你。”他一边将她推开,一边和她唱反调。 沈烛音咬他推人的手的一口,不等他出声,用吻封唇。 可谓雪上加霜。 谢濯臣心中煎熬,又无法拒绝,反抗的手垂落。 身体贴合,放肆的吻落在他身上,灼烧他的理智。 “音音……”谢濯臣揪着最后一丝理智,“沈烛音!” 沈烛音压着他往后躺,居高临下,笑容狡黠,“哥哥撒谎。” 脸贴在他脖颈间,汲取他的温度。她眉眼含笑,语气中难掩得意,“你就是想要我!” 荒唐,竟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谢濯臣蓦地起身,将她横抱丢上床榻。 沈烛音陷入香软的被窝,滚了一圈,在他离开之时,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衣领往下一拉。 “你……” 谢濯臣重心不稳,摔在她身上。 沈烛音面露无辜,悄悄捏住一样东西。 谢濯臣掌心撑在榻边,支撑起身体。 起来的那一刻,沈烛音一扯,他的腰带垂落。 完了。 刹那间,最后的理智被消磨殆尽。 衣衫从肩头滑落,谢濯臣反客为主,腰间系带一松,突然凉意灌入,又被灼热覆盖。 “哥哥!” 沈烛音惊呼,感觉自己要被他吞吃入腹。 谢濯臣埋头在她脖颈,“后悔了?” 他的掌心揉搓,柔软尽在他掌控。 “可是没机会了。” 沈烛音微愣,视线扫过他的白皙,慌乱之后,最终忐忑地闭上了眼睛。 执意沦陷。 沈烛音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房门紧闭的傍晚,屋子里只有一支将要燃尽的蜡烛,她悄悄捅破了窗户纸,踮起脚尖。 她想像过很多次,兄长的……肆虐于她的身体。 太过亵渎。 她强迫自己忘记。 尘封的记忆被唤醒,竟然是因为成了现实。 “唔!”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谢濯臣微微翘起的唇角略显顽劣,他温柔地揭开了她的手。 还说:“叫出来。” “哥哥想听。” …… 第80章 党争 “还没出来?” 卢老眉头紧锁。 卢府灯火通明, 在长久的寂静后,有了匆忙的脚步声。 “这都多久了?” 卢老心道不好,急匆匆赶回去。还没穿过廊道, 脚步一顿,先将多余的人全都支开。 这感觉太像捉奸了,还是少一点人知道得好,最后只剩下吴管家在前掌灯。 赶到时,沈烛音的房门正好被人从里打开。 卢老和吴管家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盯着房门口。 一身清贵的年轻男子从里走出, 端方公子, 瞧不出半分无礼。 卢老松了口气。 只是下一刻,他轻手轻脚关门之时,晚风扬起他耳边长发, 露出几道红痕。 卢老倒吸一口凉气,“你个无耻小儿!” 谢濯臣闻声转向,半点没有畏惧和心虚。 “她刚刚睡着, 您确定要在这里讨伐我?” 卢老的咒骂戛然而止。 他低吼:“你给我过来!” 卢老和吴管家走在前面,谢濯臣不紧不慢地跟随。他摸向自己后颈,还有几分痛感。不止此处, 身体上被指甲划出的痕迹都在发热。 不过相比她感受到的疼痛,他受的这几下不过九牛一毛。 到了正厅堂, 谢濯臣还未等卢老走上主位, 自己就先在末尾落座。 “你……”卢老气得直接折了回来, 指着他的鼻子质问, “你个浑小子, 你干了什么?” 谢濯臣的手肘抵在桌面,掌心托着自己的下巴, 姿态散漫,“您不是猜到了吗?” “你无耻!” 谢濯臣轻笑,“前辈,您虽然是她血脉上的父亲,可论情谊,到底是我和她更亲厚。您若是将延续您家香火的重任压在她身上,我劝您还是对我包容一些。” 卢老一愣,此人现在态度,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判若两人。 不愧是谢征的儿子,变起脸来比翻书还容易。 “你不是急着抱孙子吗?算起来,晚辈还是在为您分忧呢。” 谢濯臣眉目中藏在冷厉和探究。 卢老挥了挥手,让吴管家退了下去。 而后冷笑,“你还真是你爹的亲儿子,半点羞耻心都没有。” 谢濯臣满不在乎,“晚辈哪里说错了吗?只要是她的孩子,孩子的爹是谁对您来说重要吗?” “你当楼邵是傻子吗?” “这不劳前辈操心。”谢濯臣幽幽道,“他若是不能心甘情愿做这个傻子,晚辈也会让他只能做这个傻子。” “若是事情败露,关系的可不止你的名声!” 卢老怒不可遏,“你就这么自信吗?” 谢濯臣的心情平静似水,“只要前辈愿意配合,我就有这个自信。” 卢老冷哼,“你不是能耐吗?还用得着我配合?” 谢濯臣瞧他怨气冲天的样子好笑,怨怼?谁没有呢。 “只是劳您跟那位您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好女婿递个话而已。” 卢老一愣,霎时明白了他突然性情转变的根源所在。 原是在不满他给女儿找别人。 “让他说动九皇子在朝堂上针对谢征,仅此而已。”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10节 卢老又生疑惑,“谢征位高权重,得圣上信赖。二皇子和九皇子针锋相对,不过是为了那个位置,他们拉拢谢征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针对他,那不是把他往对手阵营里推吗?” “楼邵欠我个人情。” 谢濯臣语气淡淡,“他若不想这个时候平西王府办丧事,就会帮我。而且他知道我的目的,不会有像您一样的顾虑。” 卢老眯起了眼,“谢征确实薄待过你,但他终究是你父亲,他倒台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高兴。” 谢濯臣嗤笑一声,“谁让纲常伦理,父死,才能子继呢。我倒也没想让他死,只是想让他无力摆布我的人生而已。” “一无孝悌之心,二无敬畏之心,三无羞耻之心。你年纪轻轻,就不怕遭报应吗?” 谢濯臣饶有兴致地瞥他一眼,“什么报应?像您一样人到老年,突然子孙皆亡无人继吗?” “你……” “前辈您老了。”谢濯臣站了起来,边往外走边叮嘱,“若还想要个善终,晚辈还是建议您顺势而为,千万……” 他一字一顿,语气轻蔑,“莫、要、强、求。”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 卢老指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咒骂,“老子威风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谢濯臣走得稳当,丝毫不受影响。 回到谢府,他跨过门槛便见谢征在院子踱步。 “父亲怎么还没睡?” 谢征眉目冷淡,将他从头打量到尾打量,瞥见他脖颈上的红痕是一件难以避免的事情。 “你费这么大劲借我的名义去卢府,就是为了去一亲芳泽?” 谢濯臣并未否认,“有问题?” “你还真是有出息。”谢征觉得荒谬至极,“你自己养大的,也下得去手?” 谢濯臣与他擦肩而过,没有理会,然后就听到了来自亲爹的四字“赞誉”。 “禽兽不如。” “父亲谬赞。” 这到底是像了谁?谢征不由困惑。 谢濯臣淡定地回了房间,衣服都没脱便躺到了床榻上,身体塌陷于锦被。半睁着眼睛略显疲惫,可上扬的嘴角又昭示着好心情。 只是身边空空荡荡,落寞感又很快涌上心头。 日上三竿,外头响起敲门声,沈烛音迷糊睁眼。她慢吞吞起身,伸了个懒腰,锦被滑落,顿感凉意。 她这才意识到身体的裸露,下意识又钻回被窝。 回忆起昨夜,她瞬间精神。 要是睁眼便能看见他就好了。 令沈烛音意外的是,卢老对昨晚的事情只字不提,就好像不知道谢濯臣来过一样。 但又态度坚决地禁止她在订亲宴前出门,让大夫给她诊完脉后便再也不让她见外客。 从前没做过千金小姐,沈烛音不知道日子这样的过法是不是正常的。 但对百无聊赖的她而言,这样的生活与囚禁无异。 因此愈发想念阿兄。 定亲宴只剩三天,沈烛音终于见了卢府之外的人——楼邵。 阳光明媚,她在遮阴大树下,摇晃躺椅,打着哈欠。 听声识人,那家伙边靠近边嘲讽她,“哪家小姐有你这般懒倦,传出去是要被笑话一整年的。” “那你还不去退婚?” 楼邵在她身边坐下,放下一篮葡萄,“为着赢他,我也能勉强忍忍。” 沈烛音悄悄伸手,摸向他的葡萄。 楼邵白她一眼,“能不能光明正大一点?” 既然他这么说了,沈烛音直接将一篮占为己有。 一边剥葡萄一边问:“最近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有啊。”楼邵面带笑意,耐心与她道:“为熙嘉公主终身,圣上又千挑万选了太傅家长孙,结果对方以公主太过跋扈之名拒婚。气昏圣上,气哭公主,宁挨三十杖不肯松口。” 沈烛音摇头称奇,“还有呢?” “京城新开了一家舞坊,老板娘亲自坐镇,面带薄纱一舞倾城,引无数豪绅一掷千金,只为见其真容。” “希玉?”沈烛音瞬间猜到。 楼邵点了点头。 “还有呢?” 楼邵略加思考,又道:“边境起战,缺兵少粮,圣上惊觉国库亏空。一查,才知连年税收入库出了纰漏,现下问责,户部人人自危。” 沈烛音讶异,“会牵扯谢尚书吗?” 楼邵盯她良久,忽地吐出两个字。 “笨蛋。” 沈烛音:“……” “这种事能被公之于众,便是冲着最上头那个去的。如果时限内揪不出祸首,那必是长官担责。” 沈烛音眯起眼,“那若是揪出来了呢?” 楼邵轻嗤一声,“那你猜祸首是谁?” “所以……”沈烛音恍然大悟,“那他还可以找替罪羊。” “那就看谢濯臣的本事了。” 楼邵轻哼,“揭发此事算我还了他一个人情,谢征能不能免责,就看他的好儿子怎么做了。” 沈烛音用帕子擦了擦手,“你最近经常能见到他吗?” “上朝自然能见到。”楼邵唏嘘,“如今他已算二皇子党,到底还是成了我的对手。” “什么?”沈烛音猛地坐起。 楼邵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刚刚我来的时候还瞧见他了呢,和二皇子一起进了迎春坊,美人在侧,美酒佳肴,好不欢快。” 沈烛音:“……” 迎春坊内,谢濯臣神色淡然,接过二皇子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二殿下为何不宴请我的父亲,却要执着于在下呢?” 二皇子笑容满面,“谢尚书是父皇的人,和本宫如何一条心。” “可在下不过一个刑部小卒。” 二皇子摇了摇头,“谢尚书曾经也是个小卒,我相信他的儿子,不会比他差。” 谢濯臣不语,遮住了杯口,让倒酒的美人无处发挥。 二皇子见状挥了挥手,美人便退了下去。 “本宫的诚意摆在这里。”二皇子敲了敲桌面,“都是男人,在鹿山的时候本宫就看出来了,你和令妹的关系不止表面,可如今她却将要和楼邵定亲。楼邵此人,清高孤傲,不可一世,本宫不信,他会只为了入仕,就答应做人赘婿。” 谢濯臣轻笑。 二皇子继续道:“他若真是对令妹有意,将来九弟若登基,以他和九弟的关系,即便你和令妹情深似海,恐怕也越不过圣旨。” 他亲自倒满酒杯,推到了谢濯臣面前。 何尝不知与虎谋皮,危机四伏。 可是于谢濯臣而言,比起以身犯险,更不能赌楼邵的良心。 明知是杯烈酒,仍旧送入嘴里。 离开迎春坊接近傍晚,谢濯臣出来时见到对面停了一辆马车,因为觉得眼熟故而多看了几眼。 走出几步他忽然酒醒,那是卢府的马车! 待他回头,车帘正好落下,遮住了楼邵戏谑的笑还有…… 面无表情的沈烛音。 第81章 定亲 九皇子党群起参了他好几本, 谢征心里明白,这是有预谋的。 他焦头乱额的时候,同朝的好儿子每日悠闲自在。他不认为九皇子有理由针对他, 原本以为是谢濯臣从中作梗,可谢濯臣的行踪他了如指掌,和九皇子并无交际。 甚至谢濯臣还主动上门来关心他。 “听闻父亲近日忧虑,不知儿子可能为您分忧?” 谢征懒得看他,“少绕弯子。” “父亲虽是天子近臣,但圣上能弥留到几时, 父亲应该心里有底。” 谢濯臣大摇大摆地进书房坐下, “若要早做打算,无非是二、九皇子。儿子今日刚和二殿下把酒言欢,而他正有一个替罪羔羊的合适人选, 那么父亲,您需要我帮您引见一番吗?” 谢征视线探究,“你会帮为父?” “自然也不能白帮。”谢濯臣直白道, “我要去卢府,就今晚。” 谢征:“……” 出息!就这点出息! 楼邵在卢府逗留到晚上,觉得沈烛音那副生闷气的模样格外有意思。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11节 他离开之时, 谢府的马车正好停在门口。他见下来的是谢尚书便未在意,放下车帘, 并未见到慢一步下车的谢濯臣。 谢尚书携礼拜访, 卢老断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更不会让爹进门, 把儿子赶出去。 邪门的是, 明明让人看着的,一溜烟的功夫, 谢濯臣就不见了。 卢老被谢征牵制,根本没人拦得住他。 “进。” 沈烛音听见敲门声,很是不耐烦。 谢濯臣预感不好,推开门露面,但脚步未动。 沈烛音一愣,怒上心头,气冲冲上前要将门关上。 “啊!” 谢濯臣单手去挡,被夹了手。 沈烛音一惊,慌张松开门扉。 但为时已晚,他的手上红痕惹眼。 “嘶。”谢濯臣偷瞄她神情,倒吸一口凉气,“疼。” 沈烛音不知所措。 谢濯臣跨过门槛,完好的手将门关上,再伸手去抱她。 沈烛音连连后退躲开。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因为我太久没来看你,所以生气了?” 沈烛音冷哼,“今天的花酒好喝吗?” 谢濯臣轻笑,“我刚刚在刑部任职,二皇子相邀无法拒绝,只是赴约而已,你总不会不信哥哥吧。” “哦。”沈烛音重重应了一声。 谢濯臣的脚步朝她逼近,她心中负气不断后退,直到床榻边,退无可退。 沈烛音推开他,没注意力气,眼看着他撞到了衣柜上。 “阿兄!”沈烛音一惊,赶忙上前扶他。 谁知谢濯臣刚站稳就欺身,将她压入床榻。 “你走开!”沈烛音不满。 谢濯臣的脸埋在她脖颈间低笑,“真的?” 沈烛音不说话了,不服气地偷偷掐他。 “要是这样解气的话,你可以再用力一点。” 闻言,沈烛音瞪他一眼,直接咬上他的耳朵,留下清晰的牙印。 “该我了。” 谢濯臣抬头,意图亲吻,却被她用掌心挡住,只亲到了她的手背。 他不急不恼,一只手垫到她身下,摸到她脊梁,缓缓上游。 “登徒子。” 沈烛音揪上他的脸,“哥哥是登徒子!” “怎么?”谢濯臣底气十足,“要讨伐我吗?” “对!” 谢濯臣忍俊不禁,环抱她翻身,让她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自己身上。 “好了,你可以开始了。” 沈烛音:“……” 她慢腾腾爬起来,跨.坐在他腰上,双手撑在他胸膛上。 长发垂落,发梢扫过他的脖颈,痒痒的。 “你……”沈烛音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纠结半晌,问道:“你为什么总和二皇子在一块?” 谢濯臣:“……” 这个氛围下想半天,就等来这么句话。 他探向她的腰,拢她俯身,“不怕,我有分寸,不会重蹈覆辙的。” 沈烛音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过两天我订亲宴你来吗?” 谢濯臣:“……” 笑容一僵,原本只是抚摸的手蓦地用力,“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订亲宴你来、不、来!”沈烛音颇为挑衅,凑在他耳边叫嚣。 谢濯臣气得拧她腰间赘肉,沈烛音吃疼挠他,闹作一团。 也不知谁扯到了,腰间一松,沈烛音的衣衫滑落,露出半边光滑的肩膀。 沈烛音踢他,“你故意的!” “我没有!”谢濯臣无辜。 “你就有!” 谢濯臣一顿,拽她在怀,“好。” 低头亲吻,“我故意的。” 一室荒唐。 卢府厅堂,谢征神情淡漠,举止并不像传言中那般恭敬。 “您觉得,国库一事,是针对我来的,还是巧合?” “我已经不在朝上了,如何得知?” 谢征皮笑肉不笑,“您挑的好女婿,貌似和九皇子的关系很近。” “他与你又无冤无仇。”卢老淡定地端起茶,没喝又放下,“莫非你在怀疑我?” “不敢。” 卢老愠怒,“你倒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道理虽是如此,但谢征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针对他。 不管是二皇子还是九皇子,他都有意保持距离,毕竟常在圣上左右,知晓他二人有差不多的可能会成为储君。 以他如今的地位,明明是两方拉拢的对象,九皇子为何会突然来这一出。 “先生莫气。”谢征缓和气氛道,“我没那个意思。” 卢老冷哼,“时候不早了,你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谢征瞥了一眼外面,不见人影。 他在心里咒骂,又厚着脸皮道:“不着急,我也许久没来看望先生了。” 另一边,谢濯臣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天色。 揉着她的脑袋道:“我要回去了。” 沈烛音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谢濯臣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回头见她眼睛都不带眨的,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他顺手将锦被盖过她的脸,但又被她扯下。 沈烛音嘀咕:“又不是没看过,好早之前就看过。” 谢濯臣:“……” 抬手遮住她的眼,“忘掉。” 他猝不及防出手,用被子蒙得她找不着北。 等沈烛音找到方向钻出来,他已经穿好里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条不紊地穿着外袍。 “小气!” 沈烛音不服地锤了下被子。 谢濯臣系好腰带,上前来捏了捏她的脸,转身出门。 “小气鬼记得出席我的订亲宴!” “……” 距离卢府上次办喜事,已经有七年之久。 丧子之后,卢老连寿宴都未办,只怕人情冷落,落了笑话。 有了香火,卢老大有扬眉吐气的架势,尽管只是定亲宴,也要大操大办。 “我们楼二公子不是一向眼高于顶吗?还以为将来会娶一个怎样倾国倾城又才情无双的夫人,没想到竟是给人做了赘婿!” 一群人哄笑一团,楼邵在其中不动如山。 沈烛音站在角落偷听,果然天道好轮回,楼邵还有被别人嘲讽的一天,也不知他是何感受。 “咳咳!” 听够了墙角,沈烛音终于露面。 这伙人见她便收敛了许多,个个又成了彬彬有礼的贵公子,唤了她一声“卢姑娘”。 沈烛音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客套一番便将楼邵带走。 离了人群她丢了装出来的端庄,“呦,你也有今天,高兴吗?” 楼邵白她一眼,“忍辱负重罢了,过几年他们还不是夹起尾巴做人。” “你就是活该,谁让你平常也不积点人缘。”沈烛音一顿,“不对啊,什么叫忍辱负重,跟我定亲很侮辱你吗?”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12节 楼邵挑了挑眉,笑出了声。 “说吧,有什么事找我?” 沈烛音瞪他一眼,“今天这日子我找你不是很正常?” “不正常。”楼邵一口笃定,“你肯定有事。” 要不然才不会主动的、单独地来找他。 沈烛音故作深沉,背着手,“你看,为了你入仕,我也牺牲了名誉,将来若是再嫁,只能算二嫁了。” 楼邵:“?” “为了你,我忍受了亲爹的逼迫、兄长的冷待、朋友的疏离……” “够了!”楼邵听不下去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沈烛音笑容灿烂,“综于此上,你能帮我个忙吗?” 楼邵双手抱臂,“说。” “如果谢尚书下狱,你能带我去见他吗?偷偷的那种,秘密行事。” 楼邵微怔,“为什么?” “因为我有话要问他。” “就你这脑子。”楼邵摇头嗤笑,“就算他是阶下囚,你恐怕也问不出什么。” 沈烛音心里默念“忍”,“这你别管,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帮我,能不能帮我。” 楼邵若有所思,“可以,但你待会儿得配合我。” “配合什么?” “待会儿给长辈敬酒什么的,别给我丢人。” 沈烛音:“……” 楼邵心情不错,“你说偷偷的,连谢濯臣也不说?” 沈烛音略有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哄好他了吗?”楼邵饶有兴致,“或者他哄好你了吗?” 沈烛音心中生疑,“这跟你什么关系?” 楼邵笑容顽劣,“走吧。”他走在前面,“去给兄长敬酒。” 沈烛音:“……” 兄长也要敬吗? 谢濯臣坐到了朋友那一桌,给言子绪倒了杯酒,笑容和煦,“听说你给他们送了份大礼?” 背后发凉,言子绪匆匆收回接酒的手,“这不……也算是件喜事?” 逐渐心虚,降低音量。 他求助希玉,后者回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你怂什么!” 三人一同回头,见到了满眼恨铁不成钢的熙嘉公主。 “他自己没本事丢了心上人,拿你撒气,你还忍着?” 言子绪疯狂使眼色,但熙嘉根本不怕事。 “你欺负他这个怂蛋算什么本事,你跟楼邵横去啊!” 谢濯臣嘴角微扬,他好像发现了言子绪稳固家中地位的一劳永逸的办法。 “我欺负他怎么了?公主您管的着吗?” “本公主怎么管不着?我是公主!” 谢濯臣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那又怎样,大不了等你走了我再欺负他,你能无时无刻罩着他?” “我……我……”熙嘉一时语塞。 “哎呀!”言子绪站起来,挡在二人中间,眼神央求谢濯臣。 谢濯臣往旁边挪了个位置,算是退让。 “公主你真傻。”言子绪又无奈又好笑,“谢兄不会欺负我,他逗你玩的。” “本公主帮你你还说我傻?”熙嘉双手叉腰,怒火中烧。 言子绪哑然失笑,“公主你真好。” 熙嘉:“……” 他才是真傻。 谢濯臣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们身上,远处沈烛音一身鲜亮的红衣,与楼邵并肩而立,笑意盈盈。 拳头蓦然捏紧,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尤其,眼看着他们朝自己走来。 楼邵面带笑意,与谢濯臣四目交汇,隐隐对峙。 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楼邵毫无预兆地牵起沈烛音的手。 “兄长,我和阿音特意来敬您一杯。” 沈烛音浑身僵硬,整桌的人都不敢大喘气,气氛降至冰点。 唯有楼邵一人谈笑自如,“兄长?” “呵。” 谢濯臣垂首低笑,同时拿起手边的酒杯。 酒杯相碰,也不知道谁更用力,总之两杯酒都洒了大半。 “兄长不祝福我们吗?” “他不怕被打死吗?”围观的希玉小声嘀咕。 言子绪直摇头。 谢濯臣深吸一口气,“祝你……” “们……幸、福。” 沈烛音心一颤。 完蛋。 第82章 欺负 中途没找到机会解释, 沈烛音在宴后到处找谢濯臣,门房不曾见他离开,偏她又哪里都找不到他。 在得到他的消息之前, 先得到了楼邵受伤的消息。 一颗尖锐的石子不知从何处射来,直接扎进了他的左手。 沈烛音一眼便认出了,是沈照的手笔。 楼邵在受伤的那一刻就心里明白,是谢濯臣的报复。 沈烛音想到什么,提着裙摆小跑回房间,推门一瞧, 他果然在这里等。 谢濯臣手肘支在桌面, 掌心托着自己的右脸,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 见到她进来,眼睛都不眨地拍了拍自己的腿。 沈烛音关上门, 心里没底,乖巧地上前,顺从地靠上他的腿。 “阿兄……” 谢濯臣觉得喜服扎眼, 摸上她的腰,轻声问:“哥哥给你换衣服好不好?” 沈烛音压根不敢反抗,他越是平静, 她心里就越是不安。 “好。” 谢濯臣心里堵着一口气,无处发泄。 他十指修长, 沉默地给她解开腰带, 剥去华衣, 仍不满意。 “今天穿过的都不要了, 好吗?” 谢濯臣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话音刚落便已分开里衣的扣。 他将自己的雪青色外袍脱下,裹在她身上, 掌心摸索,抽掉了她粉色的小衣,随意地丢到地上,让她在自己的外袍里不着寸缕。 沈烛音坐在他的腿上,双手穿过袖口,纤细的手臂从宽大的衣袍里伸出,撩出贴着后背的长发,随后抱上他脖颈。 “哥哥……” 谢濯臣像是得到了她的提点,将她发间的钗环一个个摘下,丢远,耳坠也是。 “你别这样。”沈烛音心慌,“我不知道有这一出,对不起。” 谢濯臣的手指渗入她乌黑的长发,他的神态如常,说话的口气却莫名慎得慌,“给哥哥敬酒的时候,在想什么?” 在想自己死定了。 沈烛音欲哭无泪,伏在他肩膀上小声试探,“在想你怎样才会原谅我。” “你为这场宴会准备的一切我都不喜欢,我知道不该跟你发脾气,但是音音……”他用指腹小心擦掉她的口脂,“哥哥没有开阔的心胸,做不到那么大方,音音会谅解的,对吗?” 沈烛音庆幸自己没怎么打扮,只是擦了提气色的口脂。 她将身上最后的东西——一个玉手镯,摘下后往身后一丢,玉石立刻就碎了。 “没有了。”她投诚似的强调,“真的没有了。” 谢濯臣心口堵的那口气依然没散,握住她和楼邵牵过的那只手,放在自己手心,指腹摩擦在她虎口。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13节 沈烛音后背发凉。 他疑惑地问:“为什么不找理由避开他,很难吗?” “我……”沈烛音想把手藏到袖子里,但被他禁锢得死死的,完全没有逃脱的可能,“我……忘记了。” 她知道借口拙劣,但一时之间想不出别的,尤其是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压力倍增。 谢濯臣能捕捉到她神情的每一丝变化,他笃定道:“你有事瞒我。” 他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将她上半身推远,但又没让她从自己腿上下去。 沈烛音不知所措,不安全感笼罩全身。偏又像只被他困在手心的金丝雀,只能任他发落。 谢濯臣心情憋闷,“你和他有秘密,我不能知道,是吗?” 死去的母亲是兄长的精神支柱,关于她们的事情,在未得到彻底的真相之前,沈烛音一个字也不想让他知道。 她轻咬嘴唇,故意让他宽大的外袍从她肩头滑落,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谢濯臣自然会心软,又生气又无奈,身体的反应远比他的表情要诚实。 他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禁书上的东西你倒是学得炉火纯青。” 沈烛音嫣然一笑,攀上他的肩膀再次倚靠。同时转换了坐姿,双腿在长袍下分开,跨.坐贴近。 “哥哥。” 她轻唤,随后吻在他耳畔。 谢濯臣冷哼,除了身体自发的灼热和挺立,不给予任何回应,还在她耳边轻吐出三个字。 “自己做。” 沈烛音呜咽,半晌,得不到怜惜只能作罢,犹犹豫豫地去摸他腰带。 她远没有自己想像得轻松自如,动作缓慢又笨拙。谢濯臣偷偷瞥她神情,又在她抬头时迅速别开脸,决不对上视线,让她装可怜的眼神投路无门。 沈烛音颇感羞耻,掌心撑在他胸膛,重新坐下,身体紧绷。 “哥哥……” 她撑不住了,带着哭腔求饶。 “砰砰!” 谢濯臣还没来得及心软,外面就响起敲门声,同时传来两人都熟悉的声音。 “沈烛音,你在里面吗?” 是楼邵。 沈烛音瞳孔一震,想要抽身离开,却被谢濯臣死死摁住,动弹不得。 “他进来了也看不到。”谢濯臣的手附在她腰上,神色冷淡地低声道:“继续。” 沈烛音浑身僵硬,环抱他的后颈,在他古井无波的注视下,咬着唇瓣,艰难扭动腰肢。 “进来。” 沈烛音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谢濯臣俯身轻吻在她眼角,似是安抚,但同时冷漠无情地重复道:“继续。” 听到谢濯臣声音的楼邵略带迟疑,他瞥了一眼自己缠着绷带的手,心中郁闷。 真是玩不起! 他有预感,开了这张门绝没好事,但他决不允许自己畏惧,重重地推开门扉。 直接愣住。 他看不到沈烛音的表情,只能瞥见她红透了的耳朵。她被谢濯臣搂在怀里,努力的扭动。男子外袍之下,只有悬空的赤足外露,紧绷着,又在颤抖。 他明明什么都没看到,却又什么都知道。 “你们……”楼邵分不清自己是羞是恼,“你们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不管是情绪还是身体的反应,沈烛音都绷不住了,紧闭双眼伏在他的胸前,抿着唇,肩膀发颤。 谢濯臣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附在她脑后,顺着她的长发往下轻抚。 “难道你有?” 楼邵一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感觉谢濯臣像变了一个人。 之前不管他怎么闹,怎么针对,谢濯臣不会对他有这般强烈的敌意。 甚至算得上包容。 可是现在…… “这是你派人干的吧。”楼邵抬起自己的受伤的手,“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你也用?” 谢濯臣嗤笑,“难道我在你心里还是什么君子作风吗?还是你嫌伤得太轻?” “无耻!” “最没资格如此评判我的人便是你。” 谢濯臣神情冷漠,“说好只是逢场作戏,你却要故意碰她来挑衅我。觊觎别人的妻子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吗?还是在你心里,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无关痛痒的恶作剧。” “你有没有想过,你以为的玩笑,触碰的却是别人的底线?连事情轻重都分不清,你还想要赢?无论是党争还是别的琐事,即便你的对手不是我,你也断没有成为赢家的可能。” “你!” “你可以滚了。” 楼邵微怔,嘴唇蠕动,但半晌没说出话来。 “还是你想要继续一观?” 谢濯臣看着他,手却挑起沈烛音的下颚,作势要低头亲吻。 楼邵又恼又臊,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没走几步又折回,将门关上。 等脚步声远离,沈烛音仰头,“你叫他进来,就是为了口头教训他?” 谢濯臣并不想从她嘴里听关于别人的事,将她的问句忽略,掐起她的腰,低声质问:“做得这样敷衍,音音是把力气都用跟别人的定亲宴上了吗?” 沈烛音:“……” 百口莫辩。 她委屈又难堪,逐渐红了眼睛。 “哭什么?”谢濯臣眉头轻蹙。 “欺负人!” 沈烛音憋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我是看过又不是做过,逼着我当着别人的面做还不够,做得不好你还要怪我!” 她手脚并用,想要从他身上抽离,奈何不够他灵活,也不够他有力气,被他牢牢圈在怀里。 最后只能用嘴来反抗,“哥哥欺负人……” 她哭得不似作假,谢濯臣见她真伤心,也做不到继续逼她。 “不想做了?” “不想!” “哥哥来也不想?” 沈烛音一愣,用他的袖子擦了擦眼睛,小声嘟囔,“不想在椅子上。” 谢濯臣点点头,起身抱她上榻。 欺身之时,在她耳边冷语,“不许再哭了,做错了事情就是要受罚,就算疼,也不许哭。” 沈烛音咽下一口空气,风雨欲来的感觉强烈。 果不其然。 横冲直撞,毫无技巧可言。 漫灌的皆是情绪。 这样一晚上是要折寿的。 所以沈烛音在他情.欲缠身之时,附在他耳畔轻吐气息。 “阿兄,我……” 她眉眼迷离,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他心上。 “好爱你。” 他顿了片刻,后来便温柔了许多。 第83章 真相 沈烛音后半夜犯迷糊, 一觉醒来时阳光倾泻,把屋里照得亮堂堂、暖洋洋的,她揉着眼睛, 分不清已经几时了。 侍女从窗户瞥见她醒了,便端着清水进了屋。 “小姐您终于醒了,身上可还有什么不舒服?” 沈烛音发了会呆,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穿得好好的。若不是身上酸疼的感觉还在,她几乎要以为昨日只是一场梦。 “我的衣服是你帮忙换的?” 侍女耳畔微红, “昨日公子给您清洗了身子、上好药, 穿好衣服再走的。” 沈烛音微怔,觉得她有些不同寻常,“你是卢府的人吗?” 侍女笑笑, 恭敬道:“奴婢是小姐的人。” 沈烛音心下了然。 “昨天他走的时候,心情好吗?”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14节 “公子向来不喜形于色,奴婢瞧不出。” 沈烛音叹了口气, 心里犯难,忧愁地在床上打了个滚。 “不过公子说……”侍女低头在清水里拧着帕子,有些难为情道:“说让您安心, 他会尽快做到,让您以后一睁眼便能见到他。” 豁然开朗, 沈烛音雀跃的脚踢着被子, 唇边翘起一笑。 —— 朝局动荡, 党派之争愈发激烈, 二、九皇子针锋相对, 背后各有能人,因此打得火热。 六部无一幸免, 正常运作的同时,上下混战,不允许中立存在。 天气晴朗的某一天,部下背刺,国库亏空的矛头直指当年的户部侍郎,现在的户部尚书。两党莫名联合,共参谢尚书,为消众怒,圣上不得已将谢尚书下狱。 沈烛音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好楼邵来找她,借口带她去画舫,将她带出了卢府。 前去诏狱的路上,坐在马车里,沈烛音心里不安,“你确定不会被发现?” 楼邵白她一眼,“要是不信我,你就别去了。” 沈烛音攥紧手中的画轴。 楼邵总是瞥她,但视线又不敢多做停留,心里头痒痒的。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沈烛音不解,“老是这么看我干嘛?” 楼邵目光躲闪,“那天……”不问出来他心里堵得慌,“他是不是强迫你了?” 沈烛音一愣,红了脸颊,面露尴尬,“也不算吧,但……” 她拿起画轴打在他身上,“都是你干的好事!” “有你这么偏心眼的吗?”楼邵不可置信,“他这样你都能忍,折磨你的是他,你反过来怪我?” 沈烛音没觉得哪里不对,“本来就是你挑事!”她小声嘟囔,“结果有苦说不出的是我。” “你……” “行了!”沈烛音忽然颇有气势地打断他,“看在你这次帮我的份上,之前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该忘的,你就都忘了吧!” 楼邵微怔,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她莹白的赤足,悬空摇晃。 他的脸瞬间就红了,撩开车窗的帘子,让风灌进来。 他面朝窗外,沈烛音看不到他的神色,自然没有发现。 诏狱看守严备,沈烛音在马车里披上斗篷,下车时带上了帷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她怀抱画轴,老实跟在楼邵身后,免于一众守卫检查身份。 阴暗的廊道里渗不进半点阳光,四面静悄悄的。一身茶白的沈烛音行走其中,像一朵开在悬崖峭壁上野花,身在危险中,脆弱又美丽。 “啊!” 忽然传出一声惨叫,沈烛音被吓得踉跄一步。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楼邵停下脚步,提醒道:“越往前越脏,会污了你的裙角。” 沈烛音低头,今日不巧,连绣花鞋上都缀着白花。 她捂着心口,沉声道:“没关系。” 但楼邵并没有立刻继续带路,“你是有什么非知道不可的事情吗?” “那不然谁会来这。” 楼邵不解,“我相信,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或者想要什么,谢濯臣都会愿意代劳,你何必要脏了自己。” “就像前世一样吗?” 沈烛音轻笑,“做一个永远被保护的傻瓜。” “那样不好吗?” 沈烛音微怔。 没什么不好。 “没有人可以足够幸运到做个傻子幸福一辈子,如果有,那便是有人在替她承担本该她自己承担的痛苦。” 楼邵抱臂,“可他心甘情愿啊,甚至甘之如饴。” “那是因为他爱我。”沈烛音神色坚定,“反过来我也一样。” 楼邵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该不会还想保护他吧。”他莫名起了鸡皮疙瘩,“笨蛋还是要有笨蛋的自觉。” 沈烛音并不恼,反而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一开始,我不敢把重生的事情告诉他吗?” “因为……怕他也觉得你笨?” “对!” 帷帽下,沈烛音的笑容苦涩,“怕他跟你们一样,知道前世的存在,断定我是个无可救药、只会拖累他的笨蛋,然后就不要我了。” 楼邵神情一滞。 他还以为她不在意。 “你……”无论说什么都挽救不回,他转念又道:“你的担忧挺有必要的。” 沈烛音长舒一口气,“可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让我去做自己以为对的事情,哪怕是犯错,也没关系。” “最多小惩。”她又补充道,“所以就算我好心办坏事了,他也不会怪我,而且会给我善后,我只要大胆去做就好了。” 楼邵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在前面。 沈烛音默默跟上,裙角轻扬。 整个诏狱里最特别的犯人便是户部尚书,谢征在牢房的待遇很好,可今天却被绑在了十字架上。 “也不知道你要问什么,但你手无缚鸡之力的,万一起了冲突出了事,谢濯臣非得手剐了我。” 楼邵忿忿,“所以我让人给他暂时锁住了,确保他奈何不了你。” 沈烛音撩开帷帽,往谢征的牢房里看了一眼。 轻声道:“谢谢。” 短暂的迟疑后,楼邵又忍不住道:“要想从一个嘴硬的人嘴里听到实话,你不能傻乎乎的直接问。” “那该怎么办?” 楼邵倾身倚靠牢门,严肃道:“审问无非威逼利诱……”他顿了顿,又甩了甩手,“但你估计都不行,你顶多能……” 他面露思考,很是为难,半晌才憋出一个“诈!” 沈烛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再度诚恳道:“谢谢。” 楼邵傲娇地别过脸,“附近没别人,只有我在这,有事叫我。” “谢谢。” “听到了。” 沈烛音莞尔一笑,“你该说不客气,笨蛋!” 不等楼邵回怼,她便已经跑开,留他一人在原地发怔。 谢征听到脚步声,缓缓抬头,看到一身茶白的姑娘轻盈跑来。 他有些恍惚,想起他的发妻。 初见时,她便像这泥泞中盛开的白花,烂漫天真。 沈烛音推开牢门,踩过干枯的稻草,站到了他面前。 取下帷帽时,她没有从谢征的表情中读出惊讶。 他甚至笑了。 “怎么是你,谢濯臣呢?” “他很忙。” 谢征冷笑,“他不正是忙着算计他爹吗?现在他人呢?” 沈烛音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看什么?”谢征逐渐激动,“谢濯臣呢?” 沈烛音心下了然,他如此反应,定是知道了自己为何落到如此处境。 她诚实道:“也不全是哥哥。” “你什么意思?” 沈烛音回头扫了一眼,再次确认没有别人。她抬起拿画轴的手来,轻轻一抖,画轴向下展开。 画上美人成双,却满是淫靡。 谢征霎时愣住。 “阿兄说,他的娘亲有一颗泪痣,就像这样。” 沈烛音指向其中一个美人,“偏偏那么巧,她的眼睛还和阿兄长得像。所以,这就是你的结发妻子,阿兄的娘亲,对吗?” 谢征怔怔盯着泛黄的旧画,没有出声。 沈烛音眉头轻蹙,“可为什么,你的结发妻子,会和她的侍女一起,被人亵渎在纸上?” 谢征神色呆滞。 “你说话啊!” 被她一吼,谢征终于有所反应,视线从画转移到她焦急的脸上。 “这东西你从哪里找来的?”谢征反而冷静了下来,“卢府吗?” “是。” 沈烛音将画卷起,唯恐被多余的人看见。 “既是卢府找到的,那你应该去问你爹。” 沈烛音模样天真,人畜无害,一点不像会撒谎的样子。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15节 她缓慢道:“问过了,他说……” 她顿了顿,似是难以启齿。 “当年你还是他的下属,只是一个小官。他到你家做客,见到了你的妻子和我娘同行,随口说了一句佳人成双。” 沈烛音深吸一口气,似在平复心情,“当晚,你便把这副画送到他府上,意图……” “献妻求荣。” 谢征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他还说,他拒绝了,但有一日他在你府上喝醉,你还是把她们送到了他床上,因此有了我。” 沈烛音艰难开口,“这是真的吗?” 谢征忽然放声大笑,“他是这么跟你说的?你还信了?” “若不是他所说,那这副画又是怎么来的?” 谢征盯着她,“你刚刚说不止谢濯臣,还有你爹是吗?” 沈烛音不回答,落在谢征眼里便已经是答案。 “这老东西……”谢征神色轻蔑,“断子绝孙是活该啊!” 他扫过沈烛音的脸,“你是偷偷来的吧。” “是。” 谢征用力挣脱了一下锁链,但徒劳无功,“原来突然来这一出,是因为你。” “不止你被锁是因为我。”沈烛音逐渐冷漠,“如果爹爹说的是真的,你的死也会是因为我。” 谢征语含嘲讽,“就凭你?” 他语调高扬,“我乃天子近臣,除了圣上,没人能要我的命!” “所以你真的把我娘她们当礼物一样送给了别人!” “是他逼我的!” 沈烛音睁大了眼睛,盛满呆滞。 谢征笑声放肆又悲戚,“你以为那个老东西是什么清高的好人吗?如果不是他后代都死绝了,你以为他会在乎你这个野种吗?” “砰!” 沈烛音踉跄后退,手心脱力,画轴掉在了地上。 “官大一级压死人,当年他用我的前途、整个谢家的安危逼我献妻,一个不够还要附上你娘!那幅画是出自他手,他竟然还想栽到我头上?” 谢征笑容诡异,“为什么她们对你亲爹是谁讳莫如深?因为怀着你的每一天对她们而言都是耻辱!你就是她们一辈子洗不掉的污点!” “你竟然还那么亲热地管那个老东西叫爹?她们要是知道了,都会死不瞑目!” 沈烛音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楼邵不放心她,听到怒吼声便跑了进来,见沈烛音红了眼睛的模样不由慌张,“你没事吧。” 沈烛音回过神,迅速捡起画轴藏到身后。 “我……我没事。”她隐隐带着哭腔,眼泪蓄在眼眶里,倔强地没有溢出来,“我还没问完,你能不能先出去。” “你确定?” 美丽易碎,便是她现在模样,楼邵满腹担忧。 沈烛音重重地点了点头。 再三犹豫,楼邵还是退了出去。 站得比之前更远,但是能直接看到她的身影。 “怎么,怕你未婚夫知道你是个野种,就不要你了?” 谢征冷笑,“你不止是个野种,还是个跟谢濯臣苟合的贱货!” 沈烛音没有理会他的辱骂,摸出火折子,将已经无用的画轴点燃。 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仰头看他,“对你而言,被人强迫后生下的孩子是母亲的污点,那被人玷污过的妻子,是不是也就成了你的污点?所以十二年前那场火……” “不是我!” 画轴已经然后燃烧殆尽,沈烛音踩灭多余的火,灰烬往上飘,沾上她的茶白衣裳,污了裙角。 沈烛音目不转睛地看见他,后者亦瞪圆了眼与她对峙。 “就是你对吧。”沈烛音声音颤抖,“当年阿兄七岁已经记事了,他夜夜被锁在房里,四面大火的噩梦折磨。而你想要杀我的那场火,和当年如出一辙!” “不是我!”谢征低吼。 沈烛音再次擦了擦眼睛,“不管你承不承认,你都出不了这诏狱了。没有人想要你得救,除了你曾经袒护过的那几个废物,但他们没有本事救你!” “好啊!”谢征怒目圆睁,“那你就叫谢濯臣来杀了我,叫他来啊!” 沈烛音冷笑,“为什么一定要他来,你承认你是你放的火了?” “你说是就是!” 谢征的手臂狠狠在锁链下挣扎,“让他来弑父!他不是早就想了吗?让他来!让他背着罪名千人唾万人弃,遗臭万年!他敢吗?” 他当然敢,前世便是这样的结局,他背着弑父的罪名被唾弃、辱骂……史书留名。 “噌!” 刀刃瞬间没入血肉的声音。 谢征不可置信地低头,“你……” “他无忧无虑的童年已经被你毁了,少年时也因为你的漠视陷入无尽的痛苦,你还想要毁他后半辈子吗?” 沈烛音的眼泪滑落,手上笨拙地用力,“我不允许!绝不允许!” “噌!” 利刃被她拔出,再次扎下。 两次、三次…… “沈烛音!” 楼邵以为自己看错了,沈烛音怎么可能有胆子拿刀捅人呢? 等他意识到不对,快步赶来时,已经是第七刀,谢征了无生机。 沈烛音将小刀留在了他心口,她的神情麻木,手上沾满了血迹,连苍白的脸上都溅上了血珠,和她的眼泪混在一起。 “你在干什么?” 楼邵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是天子近臣,只有圣上才能……” “天子都要病死了!天子近臣算什么!” 沈烛音情绪不稳,泪流满面又满腔怒火。 “就说他畏罪自杀,很难吗?有谁会追究?” 沈烛音鲜红的手无处安放,心中满是迷茫,“反正朝上不是二皇子的人就是九皇子的人,二皇子那边阿兄肯定能帮我摆平。而这里是你带我来的,你要是解决不了另一边,那你我就是同罪!” “你……” 楼邵始料未及,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仍不敢相信这是她干的。 十字架上的谢征垂着脑袋,睁着眼睛,身上七个窟窿,满身是血,死状骇人。 楼邵强迫自己镇定,在辨清形势后用力拽上她的手腕,“先出去!” 想到什么,又自己折回,拔下谢征身上的刀。 廊道的另一头,谢濯臣和二皇子并行前来,闲聊着近来朝上的琐事。 拐角处,四人迎面相碰。 楼邵撞到了二皇子,因此松了沈烛音的手,转而摸向自己的额头。 “你们怎么在这?” 谢濯臣皱着眉上前一步,沈烛音却后退了一步。 她慌张到不能自已,神情迷茫。她不断脚步踉跄地往后退,把自己的手和脏了的裙角往身后藏。 可是藏不住…… 第84章 当年 诏狱里禁止闲人走动, 一眼望去空空荡荡。 廊道的尽头,唯有一张牢门大敞,里面被锁的人有着干净的脸, 惊骇的表情,和血淋淋的身体。 令所见之人一眼心生寒意。 “你们竟然杀了谢尚书?”二皇子失了往常的和蔼,满目惊诧。 楼邵下意识将刀往身后藏,回头见沈烛音深陷迷惘,不由得心头一紧。 “别动。” 见沈烛音一直往后退,谢濯臣忍不住道。 他的话里听不出情绪, 但或许是因为她现在没有辨别力, 沈烛音脑海一片空白,不敢想像现在谢濯臣眼里的她是什么样子。 见她如此模样,谢濯臣心口像被针扎了一般, 疼得突然又清晰。 “音音……”他试探地靠近,“别怕。” 沈烛音不知绊到了什么,往后跌倒。 谢濯臣眼疾手快, 揽她腰身。她的眼中蒙着水雾,惊惶失措。 “你们杀了谢尚书,怎么还自己哭了。”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16节 “不是她!”楼邵忽然高声道。 沈烛音一愣, 怔怔抬头。 三人的目光均投向强装镇定的楼邵。 楼邵握紧了手里的刀,面无表情, “是我, 她是被吓哭了。” 沈烛音懵懵的, 不知他为何如此, 虽然她进来之前便有意将他拖下水, 以保自身周全,但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 谢濯臣无心究其原因, 解下沉烛音弄脏了的斗篷,顺便用其擦干净了她的手。 “你为什么要杀谢尚书?”二皇子愠怒,“你可知他是父皇下旨收押,你怎么敢……” “殿下!” 谢濯臣扬声打断他的质问,“不是说好,国库一事及其钦犯都交由臣处理吗?” 二皇子眉目凛然,无声表达不满。 僵持片刻,他还是道:“罢了,你办事,本宫自然放心。” 谢濯臣偶然摸到了沈烛音身上的火折子,又抬头看了一眼谢征的尸体处,那脚底下有一堆灰烬。 他满是疑惑,但没有说话,顺手将沾满血腥气的斗篷当场烧掉,再将沈烛音横抱起,与二皇子擦肩而过。 离开诏狱时,沈烛音被他用外袍遮了脸,直到进了马车他才掀开。 见光后她目光躲闪,即便谢濯臣为了给她擦脸,强行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她也垂着眉睫。 “别想了。” 谢濯臣心里叹了口气,“我不问就是。” 他将外袍给她披好,摸着她的头发,“我们回家。” 沈烛音渐渐缓和情绪,偷瞄他神情,被一直注视着她的谢濯臣逮个正着。 刚刚平复的心立刻又慌了起来,她急忙别开脸。 谢濯臣一路都未曾多言,只是渐渐将她拢到怀里,揉着她的脑袋安抚。 下车之时,沈烛音才知他所说的“回家”是指回谢家。 见她在门口迟疑,谢濯臣道:“谢征已死,谢家便是我做主。” 沈烛音知道,但她现在毕竟还是卢府的小姐,还有婚约在身。 犹豫半晌,她小声道:“不合适。” “我说合适就合适。” 谢濯臣与她保证道:“无论何事,我都能处理。” 沈烛音沉默,被他拉着进了谢府。 当晚,谢征身死的消息便传回了谢府,府里上下自危。 “父亲在的时候他都不把我们当人看,现在父亲走了,我们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我们还能去哪?” “去哪都比留在这里等死得好!” 谢家乱成一锅粥,大门不知何时换了看守,一个人都不放出去。 彼时沈烛音刚刚沐浴完,穿着白色寝衣,抱膝坐在美人榻上,盯着自己裸露的双脚发呆。 谢濯臣站在她身后,耐心给她擦着湿答答的长发。 静谧的房间里还点着安神香,气氛与外面的“兵荒马乱”截然不同。 “待会儿乖乖睡觉,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理。” 沈烛音脸色苍白,重重地点了点头。 谢濯臣绕到她面前,掌心附上她的脸颊,指腹擦过她的眼尾,“不要担心,我晚点会回来陪你。” 沈烛音怔怔抬头,凝视良久,朝他伸出双手。 谢濯臣会意,抱她起来,送到床榻上。 给她盖被子的时候,摸到了她赤足冰凉。他便又耽搁了些时间,在床尾坐下,将她双足放在膝上,用掌心捂热。 沈烛音静静地看着他,庆幸自己莫名的勇气,替他去了一罪。 入夜,谢府已经像被洗劫了一番。 谢濯臣出门时瞧见这一“盛况”,多少有些自我怀疑,他有这么可怕吗? “公子。”在府里看了一下午热闹的沈照适时出现,“那个尚书夫人想见你。” 尚书夫人申氏,算起来是他继母,只比他大了八岁,却已经憔悴得像大了他二十岁。 谢濯臣进门时,她正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好像稍微松一点,女儿便会消失。 小女孩在她怀里乖乖地回抱母亲,用好奇又带着胆怯的目光偷看谢濯臣。 “你找我?” 申夫人疲惫地望向他,同时捂住了女儿的耳朵。 “全府上下,你打算如何处置?” 谢濯臣费解,“我何时说过要处置你们。” 他笑容嘲讽,“何况都是一家人,如何用得上处置二字?” “你和你爹一样。” 提到谢征,申夫人满脸厌憎,“绝不是慈悲的人。” 谢濯臣并未否认。 “自我嫁进谢家,便从未有过一天舒心日子。” 申夫人的眼泪滑过脸颊,“但我也从未对你有过恶意,我与你无亲无故,没有一定对你好的义务。何况当年我自己在谢府都站不稳脚跟,何谈庇护你们?所以就算谢家有负于你,你也不能算到我们母女俩头上!” 谢濯臣的视线落在小女孩身上,她怯怯的样子,真像小时候的沈烛音。 “你多虑了。” 申夫人哽咽,“我还要跟你做个交易。” “你说。” “你派人守在门口,是在堵崔奕吧。”申夫人神色坚定,“他比所有人都要提早知道谢征的消息,在你的人还没出手之前便要潜逃,我让人拦住了他,锁在了谢征的书房。” 谢濯臣微微讶异,没想到谢征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新夫人,也没有表面那么软弱。 “他是谢征的爪牙,知道谢征所有的事情。只要你能撬开他的嘴,你就能知道所有你想知道的真相。” 谢濯臣淡然地点点头,“你要什么?” “我要你送我们母子出城,改名换姓,和谢家、申家再无瓜葛。” 谢濯臣沉默不言。 他迟迟不应,申夫人便有些急了,“我知道你做得到!” 一个能把谢征玩弄在股掌之间的人,怎么可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谢濯臣蓦然笑了。 “好。” 他想,当年他和沈烛音何尝不是这般无助。 谢征的书房里,崔奕被五花大绑丢在角落,嘴被破布堵着,就这样从白天等到黑夜。 书房的门被推开,谢濯臣独自端着烛台走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崔管家。” 谢濯臣弯腰扯掉破布,崔管家得以大口喘息,但身体仍旧无法动弹。 他倔强地在地上蠕动,略显狼狈。 谢濯臣在旁坐下,等待许久,也不曾听见他求饶。 “崔管家不是一向最识时务吗?怎么现在成了哑巴。” 崔奕放弃了抵抗,躺在地上咧嘴一笑,“左右你都不可能放过我。” 谢濯臣在他身边单膝蹲下,语气凉薄,“可我万一能放过你的妻儿呢?” 崔奕脸色霎变,“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要赌我的良心吗?”谢濯臣勾唇一笑,“你别忘了,我可是谢征的儿子,你最了解他不过。” 崔奕神情僵硬。 一样的血脉,自然同样的冷血。 “你……”崔奕望着他,“你想怎样?” 谢濯臣放下烛台,火光照亮崔管家的半张脸。 “你清楚我想知道什么,把你知晓的,全说出来。” 崔奕咽下一口唾沫,感觉自己濒临死亡。 他缓缓道:“我在谢征还没出仕的时候就跟着他了。” 他闭上了眼睛,“当年,他和你母亲成婚,沈家对他倾囊相助。他也不负众望,和你一样金榜题名,风光入仕。可他没有你幸运,入仕便有贵人相助,反而遇上了心怀鬼胎的卢敞。” “卢家当年不像现在这样没落,卢敞官运亨通,一直高谢征一头。他第一次来府上做客,就看上了你娘。” 谢濯臣眉头紧锁。 “说不上是谁主动的,大家心照不宣,一日在府上对饮,卢敞喝得半醉,子夜走错了房间。” 崔奕笑容诡异,“发生了什么你也猜得到。” 谢濯臣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尝到甜头,卢敞不仅不知足,还变本加厉,又看上了秋穗,想要同时享有两个美人。于是故技重施,谢征提前给她们两个下了药,让卢敞如愿以偿,自己的官途也开始顺畅。”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17节 “砰!” 谢濯臣推翻了手边砚台,咬牙切齿,“继续说。” 崔奕面露嘲讽,“后来卢敞犯了点事,卢家为了保全他,寻门路将他外放出京。秋穗便是在这个时候,满怀屈辱地生下了沈烛音。四年后,卢敞犯的事被压了下去,卢家便又把他调回了京城。” “这个时候的谢征虽然仍旧无法和卢敞抗衡,但有了气性。卢敞一回来便又想一亲芳泽,让谢征回忆起了自己的屈辱。于是……” “他亲手策划了一场完美的谋杀,想要将他的污点被大火吞噬,想要自己的人生重新开始。” 手上青筋暴起,谢濯臣的愤怒压抑不住。 “现在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你了?除了因为他本就自私自利,还因为一见到你,就会让他想起你娘,想起他的污点!” 崔奕放声大笑,对谢濯臣而言尤为刺耳。 “说完了?” “你还想听什么?听你爹给你娘下药,再送到别人床上的细节吗?” “噌!” 烛台倒地,匕首入心,崔奕睁大了眼睛,疼痛从心口蔓延。 他很快没了知觉。 谢濯臣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书房的,头脑混乱,连冰凉的晚风都吹不清醒。 他的腿像被灌了铅一样,走了很久才到房门前,站了很久都没有推开门。 他不敢想像,对他那么温柔的母亲,背后承受着怎样的屈辱和痛苦。 即便如此,她们也依然每天细心照顾着他,哄着他开心,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任何坏情绪,从未暴露过脆弱。 “砰。” 谢濯臣双膝落地。 他的手扶在门槛上,大颗的眼泪坠落,砸在手背上。 吹了很久的风,流了很多的眼泪,悲伤到身体麻木。 许久,他才站起身来,擦干眼泪,理了理衣袍,轻轻推门而入。 他脚步放轻,唯恐吵到酣睡的人。 可床榻上空无一人。 谢濯臣一愣,意识到什么,疯狂往外跑。 第85章 正文完结 夜晚下了一阵绵绵小雨, 但很快就停了。地面有些湿,尤其台阶上,走路不仔细些, 便容易滑倒。 身子日渐不爽利,卢老早已睡下,半梦半醒之时,听到有人猛拍他的房门,他因而惊醒,发现不是做梦。 “谁?” 吴管家的声音焦急地从外面传来, “是我, 老爷!” “吴堂?” 半夜这动静多少有些吓人,听到是吴管家,卢老松了口气, 但也难免有些恼怒,“大半夜的干什么?闹鬼啊!” 吴管家顾不得其他,推门而入, “老爷!小姐刚刚回来了!回来一直哭一直哭,老奴问什么她都不说话,您去看看吧!” 卢老一头雾水, 但立马摸索着下榻,吴管家上前来搀扶, 帮他拿衣服。 “她怎么现在回来了?” “不知道啊!”吴管家手忙脚乱, “眼睛都要哭肿了, 衣服脏兮兮的, 脖子还有刀痕!” “什么?”卢老一听便急了。 但老迈了不灵活, 越急越乱。 吴管家给他穿鞋,“瞧那样子应该是给人欺负了, 就是不知道……” “混账!”卢老咒骂出声,“白天谢濯臣的人来给我报信说她今晚不回来,当时我就预感不好。但我想着这浑小子再荒唐,总归是对音音好的,竟然还让她受了委屈?” 吴管家叹了口气,“歹竹哪那么容易出好笋啊!之前小姐喜欢他,老爷您盼着他将来能以兄长之名照拂小姐,对他多有期待,老奴就不敢说。那小子骨子里到底留的那人的血,咱们卢府是怎么倒的,吃了爹的亏又要吃他儿子的亏吗?” 卢老气不打一处来,“还是老了!大意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匆匆忙忙赶到沈烛音房里。她正趴在桌上抽泣,肩膀一颤一颤的,身上的衣服原本是件很漂亮的白色襦裙,但如吴管家所言,像是在地上滚了一圈,尤其裙角最脏。 “乖音音,快让爹爹看看!” 沈烛音闻声抬头,眉睫染泪,楚楚可怜。 “哎呦!”卢老心疼得大呼,指腹摸向她受伤的脖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沈烛音咬着嘴唇,神情委屈。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更新裙八148169六3 卢老面上全是担忧,“不哭了不哭了,你快告诉爹爹是谁欺负你了,爹爹一定给你做主!” 沈烛音有些恍惚,他的气愤和忧心不像作假,她根本看不清他的真心。 她揉了揉眼睛,但新的眼泪很快又溢出眼眶。 “是不是谢濯臣那小子欺负你了?他是不是对你干混账事了?” 沈烛音泪眼婆娑,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人。 卢老会意,厉声道:“你们都退下,站远一些。” “是。” 吴管家和侍女们纷纷退出房间,关上了门,把空间留给他们父女。 “好了,你现在可以放心说了。”卢老拿起帕子,温柔地给她擦眼泪,“谁把我们音音惹哭,真是罪该万死!” 沈烛音带着哭腔,说话磕磕巴巴,“我……我之前在谢府的时候,他们都喜欢欺负我,连个丫鬟婆子都可以对我颐指气使……我今天……今天听到谢尚书死在牢里的消息,就想去谢府教训那曾经欺负过我的人……” 她越说越伤心,“可他们不怕我,还说我是野种!他们说……说我是你强迫了娘亲才有的!” 卢老脸色一变。 “是真的吗爹爹,我真的是……” “他们胡说八道!” 卢老拍案而起,把沈烛音吓得顿了片刻。 他话锋一转,“谢濯臣就这么纵容府上的人如此挤兑你?” “哥哥好忙。”沈烛音抽抽搭搭,“他要忙着处理谢尚书的事,一回来根本不想管别的事,只想要我……” 她说到此处愈发难过,“他就会说让我别在意,我不肯,他就在做的时候拿碎瓷片抵在我这……”她摸向脖子,“根本不准我讲话。” 卢老怒不可遏,“他怎么敢这么对你!” 他又恼又无奈,“他就是仗着你已经是他的人了,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的!傻孩子,你被他蒙骗了啊,如今他已目的达成,借你让爹爹帮他扳倒谢征,此后谢家便是他的天下,自然本性暴露了!” “爹爹……” 沈烛音哭得梨花带雨,“那我只剩你了。” 卢老见她如此,哪还说得出责怪她的话,连忙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你还有爹爹。” “那你可不可以诚实的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来的?” “爹爹已经说过了啊,你不要听外面的人挑唆!” 沈烛音缓慢地摇头,“你骗人!他们为了证明他们说的是对的,还拿证据给我看了!” 卢老一顿,心慌了片刻,试探道:“他们拿出什么证据了?” 沈烛音避而不谈,满面悲愤,“爹爹,我如今就剩你一个亲人了,就像你只有我了一样,我们血脉相连,我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怪你,毕竟我们就只有彼此了。难道你发现我是个坏孩子,就会不要我了吗?我只是不想被人蒙在鼓里一辈子,一直被人哄骗,被人当傻子,哥哥如此待我,毫无真诚,你也要如此吗?” 卢老微怔,有些犹豫。 “爹爹!”沈烛音蓦然起身,“既然你也不把女儿当人看,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头撞死好了!” 说罢,她朝着床梁冲去。 卢老一惊,赶紧拉住她。 沈烛音踩着裙子跌倒,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好孩子,你别冲动!” 卢老生怕她做傻事,紧紧钳住她的手腕,“你想知道什么爹爹告诉你就是,你说得对,咱们父女只有彼此是亲人了。” 沈烛音泪眼涟涟地望着他。 再三迟疑,他别过脸没有看她,些许落寞道:“当年,我对你母亲一见倾心,但她却嫌爹爹比她大太多。” 卢老叹了口气,“原想这事便罢了,爹爹不想强人所难。但当时的谢尚书为了升迁,想要讨好爹爹,便给你娘下了药,送到爹爹这来。” 他举着手保证,“但当时爹爹确实是喝得有些醉了,所以才做了错事的!事后也一直想要弥补,但你娘亲即便破了身子也不待见爹爹,又恰逢外放,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沈烛音心如死灰,默默闭上了眼睛。 瞬间凝聚的眼泪迅速滑过脸颊,从她下巴滴落,坠入她的掌心。 眼泪是滚烫的,可感受却是冰凉的。 终究……她终究是娘亲的耻辱。 怀着她的每一天,娘亲该有多痛苦。 卢府外,谢濯臣马不停蹄地赶到,果然在门口看到了蹲守的沈照。 沈照见到他当时就精神了,又惊又怕地站起来,不等他问便赶紧解释道:“她打碎茶壶,拿碎瓷片抵在自己脖子上逼我带她回来的!她都把自己划出血了,我不敢不听她的!” 谢濯臣无心追究,跑到大门前,拳头用力地捶打府门,像是不知疼痛。 看门的小厮很快有了反应,不知大晚上什么人“闹鬼”,只开了门缝,探头一观。 “谢公子?” “你家小姐在哪?”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18节 小厮见到了自家小姐回来时那惨兮兮的模样,立马谨慎了起来,“这么晚了,小姐自然休息了。” “开门!” 小厮被他的急迫和怒气吓了一跳,但没有配合,正想着理由拒绝呢,谢濯臣二话不说,直接推门硬闯。 “唉!” 小厮立马招呼人来,“你干什么?你怎么能硬闯呢?还有没有规矩了!” “沈照!” 沈照得令,直接上家伙,给谢濯臣开路。 谢濯臣对卢府并不熟悉,但对去沈烛音的房间驾轻就熟。 卢府的人本不多,后来因为有了小姐,才增了些人手,大多都是谢濯臣提前安排的人,或者后来渗透的人。 因此没多少人真正拦他,还有人偷偷帮他。 直到接近沈烛音的院子,吴管家一惊,高声道:“都愣着干什么,不许他靠近小姐的屋子!” 小厮们这才认真了起来,可谢濯臣已经到了门口。 吴管家赶紧又去敲门,大喊:“老爷,谢家那小子带人气势汹汹闯进来了!” “什么?”卢老惊诧,后又恼怒,“反了天了他,给我拦住了!” 吴管家应了一声,指挥着小厮拿大棒拦人。 只是大家都知道谢濯臣是官,还是自家小姐心上人,没敢动真格。 沈烛音怔怔抬头,听到了外面纷杂的脚步声。 卢老拍了拍她的手背,“音音放心,爹爹绝不让那小子继续欺负你,你乖乖在房里待着,等爹爹先去解决了他,好不好?” 沈烛音的眼泪已经止住,神情麻木,满面泪痕惹人怜,她僵硬地点了点头。 谢濯臣脚步一顿,因为沈烛音房间的门打开了,卢老好好的站到了门口。 “当真是无法无天了,你当这里是你谢家吗?你个……” “噌。” 卢老的咒骂戛然而止,他睁大了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扶住门框,缓缓转身。 沈烛音面无表情地拔出穿腹匕首,少时对父亲的诸多幻想,自此终结。 “你……” 沈烛音默默将染血的匕首藏回袖口。 她抬起头,说:“我只是娘亲的孩子。” 她没有爹爹的。 从来没有。 卢老的身体骤然倒下,神情死不瞑目。 “老爷!”吴管家惊呼。 院子里的人都不约而同闻声望去。 为时已晚,谢濯臣心中刺痛,与她遥遥相望。 他回首道:“一个都不许放出去。” “是。”沈照应下。 沈烛音忽视了抱起卢老尸体哀嚎的吴管家,抬脚跨过门槛,感觉身体轻飘飘的。 后怕、担忧、茫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砰。” 走下台阶,身体脱力,匕首还是从她颤抖的手里掉落。 她也应声跌落。 本就上前来接她的谢濯臣心一慌,伸手够她不及,眼看着她在眼前倾倒。 匆忙之中,他亦往前倾,膝盖率先落地,砸得生疼。 幸好接住了她,谢濯臣心想。 “哥哥……”沈烛音无法控制地红了眼睛,声音颤抖,“我给娘亲报仇了。” “嗯……”谢濯臣紧紧抱着她,鼻头一酸,身体颤得比她还厉害。 沈烛音仰头,伸手去摸他的脸,指腹去擦他的泪,“可是对不起,我把你给我准备的新衣裳弄脏了,我……” “不干净了。” 谢濯臣不停摇头,“不是,不是的。” 他那张善辩的嘴忽然笨拙,“不干净的是做坏事的人,才不是为娘亲讨公道的音音。” “哥哥……”沈烛音的泪水模糊了眼睛,“你知道了对吗?知道我只是……” “娘亲的污点。” “不是的。”谢濯臣的手滑过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抚摸,试图用真实的触感让自己冷静,“从知道你的存在开始,她们便一天比一天期待你的降生,提前给你织小衣服,提前学着编头发,提前教我爱你……你是她们的宝贝呀,是比哥哥还要珍贵的宝贝。” 沈烛音缓慢地,扬起嘴角,但眼泪却止不住,“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谢濯臣紧紧拥她在怀,“保护你是我的责任,傻瓜,这些事都该我来做的,该我来做的……” “我不想……” 沈烛音攥紧拳头,“自从入仕以后,哥哥就开始变了,都学会欺负我了。” 谢濯臣微怔。 “欺负我没有关系,我会知道你永远爱我,但我不想要你再继续变下去了。” “我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知道想要快速在官场上立足不可能做一个十全十美的好人,可我不想要你就此深陷泥潭,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不想你再次被人误解后自暴自弃做个小人,不想你背负骂名不得善终,不想你重蹈覆辙……” “不想这世上最后又只剩我一个人知道,你原本也心怀慈悲。” “如果变强大的代价是你一点一点变得不再像你,我宁愿永远做原来那个可怜鬼。” 谢濯臣心口钝痛,神情恍惚。 沈烛音埋脸在他脖颈间,“哥哥,如果一定要变,那我替你去做那个更坏的人,你就……最多欺负我好不好?” “对不起。” 谢濯臣哑声重复,“对不起,是哥哥不好,是我不好,对不起……” 沈烛音闭上了眼睛,掌心摸索,摸到他的耳朵,轻轻摩挲。 “哥哥,我不喜欢这里,不喜欢京城。” “好。”谢濯臣低声保证,“事情了结我们就走,去你想去的地方,都听你的。” 沈烛音在他肩头擦干眼泪,直起腰来,与他对视,同时用掌心擦去他的眼泪。 她勉强笑道:“那说话算话哦。” “嗯。” “那哥哥听话,不哭了。” “……” 第86章 奏折 九皇子气冲冲冲进楼邵的书房, 将奏折拍他桌上。 “你疯了是不是!” 拿着笔一直没落的楼邵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将奏折挪开。 换在平时被这样吼,他定要炸起跟人吵个三百回合。 九皇子气得胸口疼。 “你替沈烛音认什么罪啊!谢濯臣又不会让她有事!你英雄救美也要分时候吧, 二皇兄在场你也敢认?你认了又有什么意义,他们会看不出来真的凶手是谁吗?除了在二皇兄手里留下把柄,你告诉我你做的这个蠢事还有什么意义!” 楼邵沉默不言。 “你哑巴了!” 九皇子憋了一路, 怒气源源不断,“有谢濯臣在,沈烛音她想进诏狱很难吗?她找你不就是为了出事拉你下水?她的算盘明明白白,你倒好, 被她牵着往坑里跳!” “你骂够了没有?” “没有!” 九皇子忍着给他一拳头的冲动,“天天骂她蠢, 结果她变聪明了,你反而蠢得令人发指!” 楼邵心里郁闷, 偏又无从反驳。 “现在好了, 二皇兄揪着此事不放, 说你藐视皇威。你现在已经被停职了, 你有大把的时间去给沈烛音献慇勤,你看她记不记你一点好?” “对不起。” 九皇子霎时愣住, 满腔怒火只能憋回心里。 他听到了什么,道歉? 楼邵哪里是会道歉的人,现下反常又落寞,九皇子觉得荒谬至极。 他双手撑在案桌上, 凑近了瞧楼邵表情,“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怎么想的? 因为她当时慌张、迷茫、美丽又脆弱,像悬崖上的野花, 风一吹便会坠落无底深渊。 他见不得她如此。 有的话没过脑子,只由心便说出了口。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19节 “我……” 楼邵感觉自己站在雾里,“我不知道。” 九皇子:“……” 好像锤爆他的脑子。 他万分无奈,“于公,此事能不能平,全看谢濯臣有没有良心。他能放过你,也能拿此事捏死你。于私,你觊觎的是他的人啊!他能放过你吗?” 不管往哪走,都是死路一条。 被寄予“厚望”的当事人正点着安神香,沈烛音趴在床上,手肘撑起上半身,双手捧着自己脸。 她颇为认真道:“其实用不着那么麻烦,想要我早点睡,睡得香,只要给我一本正经的书。” 谢濯臣:“……” 他们搬回了小院,和大家住在一起。 有朋友在身边,总觉得安心一些。 哪怕朋友也不怎么靠谱。 “砰砰砰!” 不靠谱的朋友来了。 只着寝衣的沈烛音披了件外袍,道了声“进”。 言子绪毫不见外地冲了进来,先把桌上的一壶水灌入肚里,然后大口喘气,根本没时间说话。 “有狗追你?” 言子绪扬声感叹,“公主也太难伺候了吧!” 今日熙嘉出宫游玩,谢濯臣让言子绪陪同,原本以为是花钱能解决的事,结果……“她动不动就生气,莫名其妙,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烛音摸摸下巴,“比如?” 言子绪立马吐苦水,“希玉的瑶玉坊不是今天有当街演出吗?我们正好路过,她就问我,是迎春坊的姑娘好看,还是瑶玉坊的姑娘好看。” 沈烛音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说什么了?” “当然是瑶玉坊的好看了!瑶玉坊的是我们自己人啊!”言子绪丝毫不能理解,“然后她就生气了,你说奇不奇怪?” 沈烛音:“……” 谢濯臣默默揉了揉眉心。 “还有!”言子绪拍拍手引起他们注意,“她挑簪子,问我梨花簪和山茶花簪哪个更衬她。” “你又怎么说的?” “谢兄不是交代我哄她开心吗?我当然是拍她马屁了!” 言子绪越说越困惑,“所以我说梨花太清雅,山茶花太可爱都不适合她。唯有牡丹真国色,才配得上公主的高贵!结果她又生气了!” 沈烛音:“……” 谢濯臣扶额。 “你们什么表情?” 言子绪将他俩轮流打量,“我说错什么了吗?” 沈烛音叹了口气,扭头问道:“哥哥,你觉得是迎春坊的姑娘好看,还是瑶玉坊的姑娘好看?” 谢濯臣面不改色,“我没仔细看过,不知道。” “你也太假了吧!”言子绪嫌弃,“你不是都去过吗?” 谢濯臣:“……” 沈烛音继续问:“我明天要出门,你觉得我带梨花簪好看,还是山茶花簪好看?” “都买下便是,今日梨花簪,明日山茶花簪,后日牡丹花簪……漂亮的是你,跟簪子无关,自然带哪个都好看。” 言子绪:“……” 目瞪口呆。 “你……”他挠挠头,“谢兄你果然变了,你以前都惜字如金,才不会说这么大段废话去哄她呢,你顶多……” 言子绪咳嗽了两声,模仿他从前淡漠的样子道:“嗯,都好看。” 沈烛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谢濯臣白他一眼,“我是在告诉你怎么应付熙嘉公主,她是我们牵制二皇子很重要的一环。” 言子绪不懂,“二皇子和公主也不是一母同胞,没听说他们关系很好啊。” “二皇子对于熙嘉公主而言或许只是普通的兄长,但反过来却不一样。” 谢濯臣耐心解释道:“二皇子生母卑微,幼年在皇宫里饱受苦楚,因而磨砺出了察言观色、善谋人心的本事。而熙嘉公主乃继后嫡出,自出生起便被万般娇宠。二皇子幼时被欺,便是颇具正义感、又嚣张跋扈的熙嘉公主保护了他,为他 求得了和其他皇子一样的向学机会。这对公主而言只是件随手小事,可却改变了二皇子的人生。” 言子绪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是如何知道的?” “堂堂公主姻缘不顺,你以为只是巧合吗?” 言子绪差点惊掉下巴,“那他岂不是对公主有……” 他捂住了嘴,有些不敢说,“可他们是兄妹啊!” 他又恍然大悟,“难怪他那么器重你,原来是禽兽惜禽兽,找到同类了。” 谢濯臣:“?” 他被气笑了,“我最近是不是对你们太好了。” “啧。”言子绪嘿嘿一笑,感慨道:“你这次回来确实脾气好了很多。” 谢濯臣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熟悉的不寒而栗,言子绪抿起嘴,表情投诚,似在保证自己再不乱说话了。 但谢濯臣的目光刚从他身上挪开,他便又出声问道:“既然熙嘉公主那么重要,那这么重要的任务你怎么敢交给我的?” 谢濯臣别开脸,神色自若道:“你近来颇有长进,我觉得你……” “能堪大任。” 言子绪蓦然直起腰,表情豁然开朗,神清气爽,甚至感觉有圣光照在自己头顶。 亏心得很,谢濯臣扫了一眼桌面,起身泰然自若道:“我去换壶茶水。” 他一走,沈烛音便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他逗你的,其实是因为你有钱。” “胡说!”言子绪不满地瞪她,“谢兄才不稀得说好听的骗我呢,他肯定说的真心话!” 沈烛音:“……” 他说是就是吧。 谢濯臣回来时,言子绪已经不在了。 “他回去了?” 沈烛音趴在桌上忍俊不禁,“为了不辜负你的期望,他马不停蹄地回去研究如何成为公主衷心且不可替代的狗腿了。” 谢濯臣抱她上榻,瞧她兴奋的模样,了然道:“你约莫要做他军师?” “嘿嘿。”沈烛音抱着他的胳膊摇晃,“反正我也好无聊的。” 卢家丧事一办,她便回了小院。她身为女儿承认父亲的死亡,没有人会怀疑什么。 但在孝期,她不方便在外张扬。 “随便你。”谢濯臣才懒得管这些小事,“睡觉吧。” 沈烛音挨着他躺下,只见他吹熄蜡烛,盖好被子,就闭上了眼睛。 “你近来……”她心中狐疑,“怎么清心寡欲的。” 谢濯臣:“……” 他假笑了两声,“免得有些人说我欺负她。” 沈烛音一时语塞。 沉默良久,她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欲言又止。 谢濯臣侧身,将她拢在自己臂弯里。 “你是不是想问我,会怎样处理楼邵?” 沈烛音愣了愣,没料到他会这么想,但也没否认。 “他死不了。” 谢濯臣简短又直白道,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沈烛音隐隐感到他的不满,又不确定。 “哥哥?” 她试探地出声,小心伸手,摸向他的脸,“我不明白。” “什么?” “前世他想杀你,你都不曾这般厌恶他。” 四下静谧,连呼吸声都异常清晰。 谢濯臣闭着眼睛,吐息不匀。 “你总是对他格外包容。” 沈烛音微怔,“可本就不是他。” “不止此事。”谢濯臣低语,“罢了,睡吧。” 他的掌心附上她的眼。 沈烛音来回翻动,但左右挣脱不开,只能强行被他“哄睡”。 她何时对楼邵格外包容了?如果有,那也是看在他母亲的份上。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20节 时局牵一发而动全身。 朝堂之上,谢尚书一倒,从前的罪证没人遮掩,自然败露。贪腐之账上呈于天,圣上震怒,波及朝中半数人。 一时之间不能将所有人全部下狱,便杀鸡儆猴,圣上心中最佳人选,唯平西王无疑。 只是削爵贬官,实乃圣上仁慈。 平西王和王妃商议,决意迁居出京,远离是非。 但是楼邵不肯。 楼家一向家庭和睦,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如今一家人坐在一起,气氛却很紧张。 “我不走。”楼邵坚决道。 平西王劝慰道:“已然和卢家退婚,你又再无入仕可能,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圣上虽然暂时放过了楼家,但保不齐哪天又拿我们开刀,留在京城只能日日提心吊胆。” 楼邵执着道:“我不走。” “楼邵!” 平西王妃甚少真的动怒,“你别以为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入仕一途,你已经走过一遍,是你自己感情用事毁于一旦。输了便是输了,党争何其残酷,如今能留下性命已是万幸,你莫要不知足。” “我没输!” 楼邵红了眼睛,“娘,你为什么总是让我退让,让我认输?对楼诤如此,如今对谢濯臣也是如此,明明我才是您的儿子!” “就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我才知道你赢不了!” 平西王妃泫然欲泣,“你顺风顺水长大,何曾受过磋磨。你爹爹犯下贪墨重罪,你以为只是为了钱财吗?你可知你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得罪了多少王孙贵族,你爹他为你善了多少后?” 楼邵瞥向平西王,后者缄默不言。 “是我们对你太过溺爱,你纵有才华,却没有处世之能。” 平西王妃苦口婆心,“你哥哥心思比你敏感,也比你对自己狠,更能忍耐和圆滑。谢氏子是腌臜泥泞里爬出来的,比你狠厉果决不止百倍,你如何赢得了?” “邵儿,跟爹娘走吧。”平西王帮腔道。 楼邵摇着头,低喃,“谁说我赢不了……” “爹娘不求你站得有多高,只盼你平平安安……” “我不走!”楼邵低吼,“谁说我赢不了,楼诤不就死了吗?” 平西王妃一愣,霎时万念俱灰,“你说什么?” “砰!” 楼邵颓然跪地,“我没有不听您的话,是他先要杀我的。” 平西王妃脚步踉跄,幸平西王在侧相扶才稳住身形,满目哀痛。 “我一定要赢……” …… 眼看着二皇子党渐压九皇子党,忽有一日,两份奏折送到御前。 一份参二皇子,逼迫下臣拒娶公主,对皇妹心怀不轨。 一份参刑部谢常守,孝期金屋藏娇,无媒苟合卢氏遗孤。 皆有悖人伦。 圣上看笑了,秘密下旨。 一个禁足皇宫,一个丁忧回家,期满外放。 朝中两方势力又“无声”恢复了平衡。 第87章 感情 小院里,大家围坐在一起品尝辛娘子新做的白玉糕。希玉摸了摸沈烛音的小腹,“三个月了吧。” 沈烛音惊恐地直起腰,“我已经胖得像怀了三个月了?” “那倒不是。”希玉的目光扫过她和谢濯臣二人,幽幽道:“外面传的呀!大逆不道谢氏子,灵堂苟合卢氏女。气死老汉藏娇娇,腹中孩儿三月了。"沈虫音无语。 “外面传这么离谱,对你没影响吗?”言子绪担忧道。 “没影响我能闲得坐在这?”谢濯臣掰开白玉糕,香味扑鼻,但他没什么胃口,“不过也没什么大影响,反正我都是要丁忧在家的。至于谣言什么的,有二皇子珠玉在前,我这等微末小官的风流韵事实在算不了什么。” 希玉点点头,“确实,二皇子觊觎皇妹的消息比你门这传得凶多了。”“这都哪里传出来的?” 谢濯臣冷笑,“还能有谁。” 九皇子府,九皇子亲自送来晚膳,“你且安心在我这住下,你爹娘出城我会安排好。” “谢了。” 九皇子翻白眼,“你这样礼貌着实让人不适应。”他又叹了口气,“如今我们扳回一城,你觉得此事能关二皇兄多久?” 召邵望着窗外,有些疲惫,“等熙嘉出嫁,他自然就出来了。” “你是如何知道二皇兄这等心思的?”九皇子颇为好奇。 楼邵冷哼一声。 “我从前非常不理解,纵然谢濯臣天资卓绝,也不会让二皇子这般信任和拉拢。到死才想明白,也许当年你门一同在鹿山书院走的那一遭,他便知道谢濯臣和他是同道中人。他看熙嘉的目光,和谢濯臣看沈烛音的眼神,别无二致,从不 清白。” “什么兄长,全都是心怀龌蹉的伪君子。” 天色渐暗,趁着谢濯臣走开,希玉凑近沈烛音,小声问:“最近,你们晚上那个吗?” 沈烛音:“……”瞪了她一眼,“你管得是不是有点宽。” “不是啊。”希玉摊摊手,“你不觉得他最近很奇怪吗?”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结结巴巴,“每天情绪稳定,平和的跟……跟老头似的。没事就喝茶看书,手里还盘个檀木手串。那气质……修身养性,超然脱俗,他是要修仙吗?还有啊,也不怎么吃东西,吃也就吃口素,他该不是要出家吧。” 沈烛音:“……” 她这么一说,还挺像。 “所以我问你,你门晚上那不那啥啊。” 沈烛音忽然悲伤。 希玉见她表情,觉得她又好笑又可怜,“那你们晚上都在干嘛,盖被子纯聊天吗?”“我们……”沈虫音闷哼一声,“寝不语你知不知道?”状态就像回到了书院,除了挨在一起之外。 希玉没忍住笑出声,“连聊天都没有!”她拍了拍沈烛音的肩膀,“你可悠着点,别真让他出家了。” 沈烛音:“……” 另一边书房,谢濯臣写着信件。言子绪抱着账本蹑手蹑脚靠近,“你在二皇子通信吗?” “嗯。” 言子绪神态不自然,“公主最近,是不是都不会出宫了。” 谢濯臣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她之前都是偷跑出来的,如今谣言那么凶,圣上定是要抓紧时间给她择婿平息谣言,对她看管更严了,一时半会出不来。”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没准下次见就是公主大婚了。”言子绪挠挠头,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怎么,公主招婿,你想去试试马?”“我……我……我怎么可能。” 谢濯臣点点头,“也是,公主跋扈,你必然不会喜欢她。” “她没有!”言子绪替她辩解,“她不是对所有人都那样,对待比她弱小的人,还挺温柔的。”“但她容易生气,不好相处。” “没有,她也就是闹闹小孩子脾气,大多时候还挺可爱的。” 谢濯臣煞有其事道:“她没有沈烛音漂亮。” “她怎么没有……”言子绪神色古怪,“你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公主哪里不漂亮了。”谢濯臣轻笑,“既然你觉得她哪哪都好,怎么不乐意去争一争驸马?” “我……”言子绪扭扭捏捏,“我只是个商户,她是公主。而且我也不聪明,没什么优点,哪里配得上人家。” 谢濯臣略作沉思,“也是。” 言子绪:“……” 他急了,“你不是应该鼓励我吗?就算我自己觉得我不行,你也应该反驳我啊!你要想方设法说服我!” 谢濯臣白他一眼,“她嚣张你离襄,她什么都不怕你什么都怕,她奢靡你有钱,你们简直天生一对。” 言子绪笑了。 “你傻笑什么?” “谢兄。”言子绪乐呵道,“你还是这样说话我比较习惯。” 谢濯臣:“……” “可你还是没有让我有底气啊。”言子绪期待地看着他。 谢濯臣无奈,“虽为商户,但天下不能无商,聚天下财,言为首。你如何算不上天下第一呢?”言子绪嘴角上扬,笑容灿烂。“再多说点。” 谢濯臣:“……” 真想做个哑巴。 两日后,言氏散财,建庙布施,广结善缘。 言氏子得以入殿堂,面呈天恩。 别无他愿,唯,求见心中皓月,熙嘉公主。 那天场面严肃,言子绪紧张得手心出汗偏偏身边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遥遥相望,他看到熙嘉对他说了三个字。 “你来了。” 幸好,言子绪想,幸好他来了。 “你不是说,要嫁这天下最好的儿郎吗?”楼邵不解,“如今却瞧上一个笨蛋?” 熙嘉近来被严加看管,哪都去不了,最多到皇兄府上做客。九皇子府,她和同样避风头不能外出的楼邵对月小酌。 “笨蛋有什么不好?” 熙嘉望月,笑成眯眯眼,“笨蛋简单、直率、天真烂漫,会给你最诚挚的爱和最热烈的怀抱,哪里不好?”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21节 楼邵一顿,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画面。他晃晃脑袋,想要将她驱逐,却不奏效。最后,他只能喝下一壶闷酒。 “而且,什么是笨蛋?”熙嘉回头看他,“只是单纯,不以坏心思去揣度他人,便是笨蛋吗?”楼邵不语。 熙嘉瞥过他的神情,阴阳怪气道:“我看那些仗着别人真心相待,以为自己将人看透,便自诩睿智,连喜欢都不敢承认的家伙,才是真的笨蛋!” 楼邵垂首,盯着地面。 “喂!” 熙嘉推了推他,“你当真不打算表明心意了吗?”“什么心意?”楼邵别过脸,“你别乱说话。” “哦。”熙嘉鄙夷。她放下酒壶,伸了个懒腰,“罢了,本公主大婚,你记得来啊!” 楼邵自嘲,“邵乃一介庶民,如何踏足公主大婚。” “你不是聪明吗?自己想办法呗。” 熙嘉一只手括在嘴边,调笑道:“反正朋友大婚,某人肯定会来。你不来的话,可就见不到她了哦。” 楼邵恍惚。 另一边,同样在月下,沈烛音枕在谢濯臣膝上,把玩着九连环。 手里物件叮当作响了半刻钟,也不见她解出个所以然。她哼哼两声,去瞧在看手书的谢濯臣。 “自己的事自己做。”谢濯臣看也不看道。他的食指缠绕她的发尾,一次一次,乐此不疲。 沈烛音负气地把九连环丢开,顺着他的身体,攀上他的肩膀,“你在看什么?” “二皇子的手书。” 谢濯臣一只手环过她的腰,“只有熙嘉公主大婚结束,他才能解禁足。于是我告诉他,言子绪与公主是假成亲,只是我为了让他自由的权宜之策。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给言子绪大婚使绊子。” “那之后被他发现,成婚是真的怎么办?” 谢濯臣低头,沈烛音仰面,以为他要亲吻。结果他只是用脸拨了拨她的头发,“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沈烛音咬牙切齿,“那等二皇子登基,言子绪不是惨了吗?” “那就看他自己本事了。”谢濯臣轻笑,“按照前世走向,圣上虽然身体不好,但即便是苟延残喘,也还有四年。或让公主怀上孩子,或借驸马身份站稳脚跟,首富之位无法撼动,二皇子即便登基,也要有所顾忌。总之,办法多得是。 ” 沈烛音捏紧拳头,根本没听进去他说了什么。 “怎么了?”谢濯臣察觉她的异样。 “没怎么。” 沈烛音从他怀里挣脱,跑开时撂下一句,“我今天和希玉睡。” “你……” 谢濯臣不解,和希玉睡就和希玉睡,跑那么快干嘛。 夜半时分,希玉翘着二郎腿感叹,“要么说世事无常呢,你从前躲我这,是因为不想他对你做什么。现在躲在我这,竟然是因为他不对你做什么。你也是闲得慌,你直接说不就好了。” “说什么说。”沈烛音踢了一脚被子,“我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 希玉叹了口气。 沈烛音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你怎么了?”“我没怎么啊!”希玉故作轻松道。 沈烛音推了她一把,又把她的二郎腿踢下,“得了吧,你整天没心没肺的。舞坊被烧,我俩差点死一块的时候,你第二天都能吃上两碗饭。若是真没事,你能惆怅?” 希玉:“……” “说!” “哎呀。”希玉侧身抱她胳膊,“就是……我前几天,在舞坊遇到个找茬的登徒子。” 沈烛音一惊,“你被欺负了?那你怎么没跟我们说啊。” 希玉赶紧摇头,“没有没有!那人还没碰到我就被阿照打跑了。” “阿照?”沈烛音恍然大悟,“这段日子阿兄闲赋在家,他便也无事可做,但又不见人影,原来是去你那了。那既然无事,你叹什么气?” 希玉缩成一团,“因为事后,阿照问我……问我……”她越说声音越小,“问我能不能再等三年,等他长大。” “哇哦!” 沈虫音仰天长笑。 希玉:“……” 恼羞成怒,她的拳头捶打在沈烛音身上,“你别笑了,你不震惊的吗?” “不啊。”沈烛音回想起来还有些气愤,“他每天叫我就是,姐!姐!烛音姐!而他叫你却是,超级温柔的,偶尔还脸红的,姐姐……” 她学着沈照区别对待的语气,把希玉逗笑了。 “有吗?” “有!” 希玉猛烈摇晃她的肩膀,“先别管这个,我要怎么办啊!” 沈烛音安抚地拍拍她的脑袋,“什么怎么办,他就一小孩,你不必把他的话放心上。待他真的长大了,你再烦恼也不迟。” “可他突然说这种话,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才好。” 沈烛音也叹了口气,“就当没发生过,从前哪般现在就哪般。你要是装不了,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希玉:“……” 指望她真是有鬼了。 第88章 种子 公主大婚, 热闹非凡。 沈烛音仍在孝期,不方便出席这种场合,为了避人耳目, 在宾客到来之前进的公主府。 她在偏房,遇到了同样“见不得人”的楼邵。 他坐在廊道楼栏上,笑看着她, 似是早就预料到她会来。 楼邵敲了敲手边的酒壶,邀请道:“一起喝一杯?” 沈烛音走近,将他打量,觉得他憔悴了许多。 “近来可还好?” 楼邵将酒杯递给她, “你真的在乎吗?” “一般般在乎。”沈烛音直白道。 她绕过廊道,在他身边坐下, 同样直接地问:“为什么要替我认罪?” “欠你的。” 楼邵主动跟她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以后就不欠了。” 沈烛音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别这么看我。”楼邵别过脸, “我不喜欢。” 沈烛音困惑, 她什么也没干啊, 只是看了他一眼,用最平常的目光。 “你真奇怪。”她忍不住道。 楼邵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灌酒, “沈烛音。” 他忽然问:“对你而言我是敌人吗?” 沈烛音一怔,短暂地愣神后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 “弟弟呀。” 楼邵倒酒的手一顿,“弟你个头,我比你还大一岁!” “可是不久之前, 你一直都是管我叫嫂嫂的。” “你听不出来我不是真心的吗?” “听得出。”沈烛音诚实道,“但不妨碍我是真心的。” 楼邵睁大了眼睛, 神色微滞。 “溢出来了。”沈烛音提醒道。 楼邵回过神,赶紧停下, 莫名慌乱。 局促之时,他下意识蹦出一句,“笨蛋。” 话音一落又后悔。 沈烛音满不在乎,没什么反应。 “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沈烛音闻言低笑,“我若是为你一两句话就生气,那岂不是已经被你气死千百次。” 酒壶已空,楼邵将其丢远,换了一坛新的。 “你从前并没有喝酒的习惯。” 楼邵仰面而饮,“习惯是能改的,就像人是会变的。” 沈烛音垂下眉睫,若有所思。 人确实是会变的,她如此,阿兄如此,竟连楼邵也如此。 “人应向好,你却变出了坏习惯。” 楼邵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又怎样?” “为什么不和你爹娘一起离开京城?” 楼邵背靠圆柱,换了个姿势,一只脚踩上围栏,一只手拿着酒坛,一只手垂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也觉得我会输对不对?”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22节 沈烛音睁大眼睛,满目诚恳,“你才知道?” “你……”楼邵控制不住地气血上头,“你等着瞧吧!” 他冷哼一声,“我们定亲的时候,即便知道是假的,谢濯臣那样冷静的人都要发疯,你以为二皇子知道熙嘉大婚,能老实待在宫里吗?” 沈烛音哭笑不得,“你瞧你,刚刚深沉装得好好的,随便一激就把筹谋说出来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你少拿一副长辈的口气教训我!” 楼邵气急,“让你这个笨蛋知道了又怎样?你就算现在去告诉谢濯臣也来不及了!” “哦。” 沈烛音轻笑,“他哪用得着我告诉他。” …… 喧闹的宴会中,鱼龙混杂。 公主的房门前无人看守,有心之人畅通无阻。 一小厮装扮的男子脚步迟疑,却又遏制不住自己向前的步伐,正是乔装改扮的二皇子。走到门前,他能听到里面女子的笑声。 房间里侍女们夸赞着公主今日的精神焕发和美丽。 他在门口听了半晌,嫉妒心疯长。 在他将要推门之时,沈照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一个手刀干脆利落将人打晕,然后扛起带走。 侍女察觉不对出门查看时,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等二皇子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绳索牢牢禁锢在椅子上。 身处杂乱的柴房,面前是愠怒的谢濯臣。 二皇子扭动身躯,奋力挣脱但无济于事。 “你给我解开!” “解开然后呢?” 谢濯臣面无表情,“放你去勇闯熙嘉公主新房?你知不知道,只要你推开了那张门,九皇子的人就能立马出现,带着今天所有的宾客去围观你诉衷肠!” 二皇子咬牙切齿,但没有出声反驳。 “坐实你罔顾人伦,都不用他们做什么,悠悠众口就能让你永无翻身之日!” 挣扎没有效果但逐渐耗尽了力气,二皇子心中憋闷,“我以为至少你能理解我的。” 谢濯臣语气冷漠,“理解心情和行为是两回事。” “如果今天和别人成亲的是沈烛音,你也能这么大义凛然,将这话说得毫无负担吗?” “那不然呢?” 谢濯臣捏紧拳头,“既然她没有选择你,也不可能选择你,那除了由她还能怎样?难道要把她困在身边生生世世互相折磨吗?” “为什么不行!” “砰!” 谢濯臣直接将手边的一坛酒倒他头上,空坛落地四分五裂。 “清醒了吗?” “她是帮过你不是负过你,你费尽心思往上爬只是为了恩将仇报吗?” “啊!” 二皇子双眼猩红,靠吼叫和无用的挣扎发泄自己汹涌的情绪。 谢濯臣只是看着他,没有打断,也没有安慰。 另一边,沈烛音敬起一杯酒,当着楼邵的面一饮而尽。 “你干什么?”楼邵对她突然的“仪式”表示不解。 沈烛音笑容明媚,“祝你……往后万事顺意,如愿以偿。” 像是告别,楼邵心中不安。 “我要是顺意了,你们可完了。” 沈烛音模样纯良,“真心的场面话而已,反正我的嘴也不灵。” 楼邵白她一眼,“没事说这种话干嘛,今天成亲的又不是我。” “当然是有事了。”沈烛音认真道,“以后,我们就当没有过交情吧,就像陌生人,遇到了也会擦肩而过的那种。” 楼邵神色一僵。 “为什么?” “因为……”沈烛音不再看他,“想给某个敏感的家伙足够的安全感。” 楼邵嗤笑,“那你岂不是要跟全世界的男人都保持距离,甚至连话都不能讲?” “不用啊。”沈烛音仰头看天,“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那么喜欢借我挑衅他。” “可我又不喜欢你!” 沈烛音被他吓了一跳,“听得到,你吼什么?” 楼邵负气,一口将坛中酒饮尽,空酒坛被他丢远,碎在当场。 狭小的柴房里酒香四溢,谢濯臣独饮,等着二皇子冷静下来。 二皇子反抗无果,懈气地望向他,“不给我喝一杯?” “不是浇了你一坛吗?”谢濯臣懒洋洋地看着窗外,“这是公主的喜酒,你还想细细品尝?” 二皇子心中沉闷,一颗完整的心被他的话扎得千疮百孔。 “你知道你说话很恶毒吗?” “比之殿下还是逊色。” 二皇子眉目阴翳,“等本宫上位,第一件事就是给沈烛音赐婚。反正她也没有爹娘了,二拜高堂的时候让她拜你这个兄长,还你养育之恩,如何?” 谢濯臣哑然失笑,“殿下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是已经不想和九殿下争了?” “已经不重要了。” 谢濯臣想起沈烛音与他说的,熙嘉公主前世的结局。 终身未嫁,在皇宫香消玉殒,死得比他们还早。 “你争权夺利只是为了公主?” 二皇子咧嘴一笑,“怎么,后悔与本宫为伍了?” 谢濯臣不紧不慢地倒了杯酒,送到他嘴边,给他灌下去。 “喜酒好喝吗?” “呸!” 二皇子往外吐,谢濯臣不停地灌。 “你不是想喝吗?喝个够。但我绝不会让你去破坏今天的婚仪。” “谢濯臣!”二皇子扭开脸,“你到底是谁的人!” 谢濯臣不为所动,“拉拢朝臣,出谋划策,我都可以帮你,但今天的婚仪不行。” “为什么?” “因为……”谢濯臣动作一顿,眸光微滞,“今日大喜的,是我的朋友。” 二皇子一怔,眼神变得凶狠,“你不是说假成婚吗?” “骗你的。”谢濯臣直白道。 同时加快动作,决意将他灌醉。 婚仪进行时,正厅礼乐高歌。 沈烛音独自坐在偏房的台阶上,听着远处的声音。 楼邵已经离开,只余下地上的碎酒坛。 她遥遥望着廊道,好久好久,才等来熟悉的人影。 谢濯臣在礼炮轰鸣的背景下朝她缓缓走来,手里拎着米糕蜜饯,甜水糖葫芦。 “你为什么才来找我。”沈烛音不满。 谢濯臣在她身边坐下,“处理了一点事情,所以来晚了。” 他将手里吃食递给她,沈烛音负气地别过脸,藏起自己的手不接。 小声嘟囔,“一点都不担心我。” “不是。”谢濯臣欲言又止,最后声如蚊蝇,“我……来过一趟了。” 沈烛音愣了愣,“那你看到我和……” 她眉头轻蹙,“你不介意我和他单独相处了吗?” “也没什么不好。”谢濯臣目光躲闪,语气平常,“你和他有故交,万一争到最后我输了,你还有他护着。” “你再说一遍。” 沈烛音攥紧了衣角。 谢濯臣缄默不言。 半晌,他若无其事地拆开米糕的纸袋,转移话题地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 他捏起米糕送到她嘴边,被她抬手打掉。 沈烛音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咬着嘴唇固执地不说话。 谢濯臣僵了片刻,悬空的手久久没有动弹。 落地的米糕滚了两圈,洁白的表面染上尘埃,灰扑扑一片。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23节 谢濯臣回过神,轻声道:“好了,是哥哥说错话了。” “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谢濯臣微怔,“那我该是什么样子?” 下一刻见她眼中闪着泪花,又心慌得不知所措。 “我……” 沈烛音哽咽,红了眼眶。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谢濯臣伸手去摸她的脸,但没敢落下,“只是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是什么样子。” 他的眼里闪过不似作假的迷茫。 积攒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沈烛音心口钝痛。 “哥哥。” 眼睛一眨眼泪便流了出来,沈烛音带着哭腔轻唤,朝他伸手。 谢濯臣轻轻拥她入怀,掌心附在她脑后缓慢抚摸。 沈烛音环上他脖颈,在他耳畔抽泣。 “哥哥……” 庆祝婚仪的白日烟火在天边绽放,但她的双眼模糊。 谢濯臣在无尽的自责和愧疚里挣扎,喘不过气来,找不到方向。 沈烛音遥望天际,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哥哥……” “我们也成亲吧。” 谢濯臣心一紧,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直到沈烛音在他怀里仰面,他看到她红彤彤的眼里,满是期冀。 “你不愿意吗?” “不是。”他急忙道。 沈烛音望向他呆滞的脸,“那你这是什么表情?” 似有万物在心底复苏,谢濯臣惊喜于灰扑扑的种子开出了艳丽的花。 还散发着勃勃生机。 “喜不自胜。” 他说。 第89章 如果 有人洞房花烛夜,有人寂寂长夜盼月圆,还有人醉得不省人事。 当沈烛音看见平日里从容和蔼,现在却被绑着且满身狼狈的二皇子时,好像明白了前世他为什么想要弄死阿兄。 始作俑者谢濯臣又在二皇子头上浇了一瓢清水,瞬间把他惊醒。 “谢濯臣!” “没聋。”谢濯臣淡淡回应。 沈烛音旁听着二皇子喋喋不休的咒骂,虽然她就站在旁边,但二皇子眼里明显没她。“你个混账东西!等本宫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要你狗命!” 沈烛音看呆了。 “不用担心。”谢濯臣揉揉她的脑袋安抚,“这已经是他第三百多回说这种话了。” 沈烛音:“……”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是从楼诤嘴里得知二皇子想要杀阿兄这件事,未必是实情,也许只是楼诤会错了意。 何况当年的阿兄已经积劳成疾,命不久矣,根本不用别人费心思,他自己就会死。 “你个目无尊卑的狗东西,早晚死在本宫手里!” “说得好。” 谢濯臣拉了把椅子坐下,与他面对面,中间隔了三步的距离。“在你想到办法弄死我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你能不能安然无恙回宫。” 二皇子毫无斗志,“无所谓了,大不了一死。” “正好。”谢濯臣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隔壁洞房花烛夜呢,新婚夫妻蜜里调油,你赶着趟去死,没准还能投胎到他家。” “你……” 二皇子气急,用脚踹他,偏偏被捆着,差一点距离,因此愈发生气,“本宫迟早叫人撕了你那张嘴!” 谢濯臣嘴角上扬起轻蔑的弧度,“给人当儿子,何尝不是成为人家最重要之人的一种方式呢。”大力出奇迹,二皇子竟然挪动了椅子,但还是踢不到他。 “谢濯臣!有本事你给老子松绑!” 沈烛音被他突然的吼叫吓得一弹,连连后退。 “你吓到她了!”谢濯臣不满地斥了他一句,抬头又柔声道:“过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沈烛音迟疑地、缓慢地挪动位置,在二皇子愤恨的目光跟随下,靠到他身边。 “你们靠那么近干什么!”二皇子双眼猩红,“狗男女!狼狈为奸!奸夫□口!寡廉鲜耻!”他没有多余的思考,图痛快乱骂一通。 谢濯臣也不在意,在沈烛音耳边轻声说了句“别怕。”又对二皇子无奈道:“闹够了没有?” 二皇子咬牙切齿,“自从认识了你,我就找回了当年在冷宫被冷嘲热讽,只能苟活的感觉。”“不用谢,我应该做的。”谢濯臣逐渐严肃了起来,“你情绪宣泄够了,也该想想正事了。” “还有什么正事可言?” “你没被抓现行,只能算是及时止损。你禁足未解便擅自出宫,想必他们派去盯着你的人早就告上去了。势必龙颜大怒,你被终身禁足都不是没可能。” 二皇子冷哼一声,“那就禁好了。” “你当我在跟你开玩笑吗!”谢濯臣愠怒。忽然高声把二皇子和沈烛音都吓得一颤。 “时局至此,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压在你身上,你当这场斗争只关乎你个人吗?” 谢濯臣神情冷漠,“只为了个女子就要死要活,一蹶不振,你可对得起那押宝在你身上,支持你、协助你的朝中众臣?” 二皇子一愣,“你装什么?你当初不就是为了你现在怀里那个才与本宫为伍的?说本宫倒是条条是理,今天沈烛音嫁予旁人,你可还有心思跟我议政?” 沈烛音怔怔抬头。 “我如何不能?” “你就吹吧!” 谢濯臣:“……” 两个男人四目对峙,谈话陷入僵局。 沈烛音神游天外,前世因果今生轮回,有意避开的事情,兜兜转转还是发生了。 比如这场党争,她以为没有楼诤的存在,阿兄就不必为她以身犯险,步步为营,结果还是因她成了二皇子党。 “阿兄。” 谢濯臣瞬间卸下满身气势,回头看她,“怎么了?” 沈烛音倾身小声道:“没什么,就是谢谢你。”顿了顿,又道:“还有我爱你。”眉目间的冰雪在她话音落下后消融,谢濯臣佯装正经道:“嗯,我知道。” “你们有病啊!”二皇子直跺脚,“我又没聋,以为声音小我就听不见了吗?” 谢濯臣平和了许多,“如若你自暴自弃、一意孤行,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想清楚了再叫唤,不然别吵。” 他轻哼一声,“顺便提醒你一句,凭驸马和我们的关系,将来若九殿下登基,势必连累公主。你若只是想占有她,而不在乎她将来过得好不好,那就当我没说。” 二皇子攥紧拳头,手上青筋暴起。 沈烛音偷偷看他反应,被谢濯臣遮了眼睛,“难看,别看。” 二皇子:“?” 沈烛音还真老实地回头了。“那不明早叫公主来劝他吧。”她故作天真道,“二殿下现在模样,没准能让公主心疼呢。” “你敢!” 二皇子气急,被谢濯臣淋了酒又浇了头,他自然知道自己模样狼狈。而熙嘉向来厌恶脏兮兮的东西,包括人在内。 谢濯臣不看他,朝沈烛音点点头,似是认同。 “混蛋!” 谢濯臣叹了口气。 “你明知你现在这样只会令她厌恶而非喜欢,你的所作所为也只会令她反感而非欢喜,又何必如此。” 二皇子嗤笑,“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 “自是将见不得光的一切藏起来,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说得轻巧。”二皇子别过脸,“你做得到?” 谢濯臣沉默。 沈烛音一愣,“他……做到了。”于她而言。 二皇子似是呆住,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 长久的缄默后,他问:“现在还能怎么办呢,即便我现在回去,罪名也已经成立。”谢濯臣松了口气。“未尝没有挽回的可能。” 二皇子抬头看他。 “事已至此,狡辩无用。那你便如实相告,告诉陛下,你曾深陷怎样的泥沼,公主又是如何将你拉出漩涡。表露你的感情,但只是源于救命之恩,兄妹之谊。你只有亲眼看见公主得一好归宿,才能放心,所以宁犯天威,也要远远来看一眼。” “你今日未现身人前,陛下未必不信。” 谢濯臣轻笑,“若他不信,你便告诉他,你的爱慕之心,已付他人。” “谁?” “御史台张大人有意将女儿嫁你,张二小姐才貌双绝,温婉端庄,可堪良配。”二皇子神色微滞,忽而笑问:“沈烛音,你想当皇后吗?”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24节 沈烛音讶异回首,“我?” “是啊。”二皇子循循善诱,“当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有你颐指气使谢濯臣的份,他没资格冒犯你。” 谢濯臣白他一眼,却没有出声打断。 “我……”沈烛音懵懵的,“想……当太后!”“你有病啊!” 沈烛音被吼声吓了一跳,立马缩回,不忘嘟嘟嚷嚷,“当皇后还要掌管后宫,为天下表率。可我好吃懒做,只想混吃等死。” 二阜子:“……” 谢濯臣在沈烛音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乖巧地点点头,往外跑去。“该说的都说完了。”谢濯臣站起身来,“明日公主也会为你求情的。”二皇子怔怔看他。 谢濯臣知道他在想什么,“公主单纯,只以为是有心之人散播谣言,挑拨离间。皇兄对她爱护有加,从无逾矩,岂会有旁人说的那种污秽心思。” 二皇子嘴唇蠕动,但半晌没出声。 “是得公主敬爱维护,还是被其又恶又憎,只是你的一念之差。”心情从恼怒变成一滩死水,二皇子固执地问道:“如果是你,你能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如何?” 谢濯臣背过身,“如果是我,如果是沈烛音,这话你已经问过很多遍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口中如果,曾经真的发生过。我也没有骗你,的确养她长大、亲自送她出嫁,将所有不甘心通通咽下去。” “你要是想骗我,能不能走点心?”二皇子不满。谢濯臣垂下眉睫,“你瞧,你根本不信,又何必问我。” “我……”二皇子语塞。 “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谢濯臣叮嘱道,“明日先过了圣上那一关,然后……”二皇子跺了跺脚,提醒他过来松绑,“然后什么?” 谢濯臣不紧不慢地折回,“我打算成亲。” 二皇子一愣。 “也只能让朋友知道,你要来喝喜酒吗?” “你……”二皇子愕然,“你真打算气死我?” 谢濯臣毫不在意,“不来算了。”他解了绳结,自顾自往外走。 “喂!”二皇子紧随其后,“邀请人喝喜酒是你这种态度吗?”“看我春风得意不比杀了你还难受?你还是别来了。” “刚还当着我的面卿卿我我呢,凭什么不让我去,我就要去!”二皇子嚷嚷,“本宫就要去!” “听到了。” “你是真该死啊!” 谢濯臣:“……” 第三百七十二遍。 夜深人静,沐浴更衣后的二皇子悄悄出门。没走两步就被拦住。 “是你。”他认出沈照,“今日对本宫下手的就是你吧!” 沈照神情冷漠,“公子交代,二殿下若想偷偷靠近新房,就直接打晕。”“他对本宫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沈照不语,他往哪走,自己便往哪挡。尽管不够高大,还是堵得严严实实。 “不愧是谢濯臣养的。”二皇子无奈折回,忍不住咒骂,“跟他一个死样子!”沈照守在门口,不动如山。 第90章 消失 沈烛音抱着两份空白画轴, 遥遥望着新房的方向,不免有些担忧。 “沈照能看住他的。”谢濯臣拉她进屋,“至少今晚不会再出事。” 沈烛音点点头, 走到桌边将画轴展开,“真让二殿下成为储君,将来他的话就是圣旨, 言子绪可怎么办。” “利害在成婚前就已经与他说清,做了选择,也要面对风险。” 谢濯臣拿起笔,一边作画一边道:“他说他不怕。” “他竟然不怕?”沈烛音觉得稀奇。 谢濯臣无奈地摇了摇头。 言子绪当时说的是:有谢兄你在我不怕。 “他若能在当今圣上还在的时候, 唆使公主求一道允许他们离京的圣旨。将来即便二殿下登基,山高皇帝远, 也奈何不了他们。” 沈烛音在旁研磨,“关乎小命, 想必他会努力的。” 两人的注意力都在画轴上, 为着成亲最重要的事情做准备——重新为娘亲画像。 “你若是累了, 可以明天回小院再画的。” “不。”谢濯臣认真道, “宜早不宜迟。” 沈烛音忍俊不禁。 如此的代价便是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回小院。 回来后,熬夜作画的谢濯臣回房休息了, 熬到一半睡着了的沈烛音坐在外面新做的秋千上,和希玉一起摇晃。 希玉全然不解,摇晃着悬空的两条腿,“这么着急成亲, 他真有出家的打算了?” “那倒没有。”沈烛音哭笑不得,“只是突然害怕世殊时异, 寻个心安罢了。” 希玉眼里闪过片刻的迷茫,“是因为大家进京之后都开始变了吗?” “你发现了?” 希玉踏了地面一脚, 荡起秋千,“说来也奇怪,进京以后,言子绪变得成熟稳重了,你变得大胆果断,反倒谢濯臣……” 她面露纠结,像是不知如何形容。 半晌没等来她的下文,沈烛音接茬道:“暴躁?多疑?易怒?” 希玉迟疑地点了点头。 “前世也这般。”沈烛音笑容苦涩,“入仕以后他就变得和从前有些不一样。夫子说过,靠近怎样的人就容易成为什么样的人。官场上的人,都难免多疑。” 希玉柳眉轻蹙,“可我觉得,他是重新跟谢家有了联系之后开始变的。” “谢家那个腌臜地,影响他性情有变,不是很合理吗?” “不合理啊!”希玉重重拍手,有些激动,“你们去书院前不就是待在谢家吗?换句话说,他原本的性子就是在谢家养出来的。” 沈烛音一愣。 “所以影响他性情的未必是谢家,谢家都影响不了他,那所谓仕途中的勾心斗角、沉沉浮浮,应当也不是根本原因。” “那还能是什么?”沈烛音迷茫。 希玉摸摸下巴,“有没有可能……” 她紧紧盯着沈烛音,“根源在你呢?” “我?” “对啊!”希玉站了起来,双手乱挥比划着,“这其中唯一的变数,不就是你暂时离开他了吗?就像从前,他不在的时候你会反反覆覆做噩梦,那现在反过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失去了你,那他沉不下心静不下气,日日焦虑引发一系 列的问题……” 希玉一顿,从自己的猜测里恍然大悟。 “对!因为只有你记得前世,适应过离开他的生活,可是他没有!” 希玉手舞足蹈,似是惊叹于自己的智慧,“你看你们一起回来之后,他不就情绪稳定了吗?虽然有点过头了吧,但确实没有焦虑了。归根结底,你才是那个根本原因!” 沈烛音神色微滞,惊得张大了嘴。 “音音啊,你是他的病,也是他的药啊!” 希玉捂嘴感叹,“莫非我才是那个感情里的天才!” “原来你才是那个旁观者清里的旁观者。” 沈烛音猛地站起来,掰着她的肩膀摇晃,“我宣布,你就是我们婚仪上最重要的客人!” “哎呀!” 希玉叉腰,“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虽然面上并无此意。 —— 入夜,九皇子府里传出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唱得一出好戏啊!”九皇子一脚踢翻花盆,“什么兄妹情深,什么心系张二小姐,二皇兄真是个好戏子。” 他朝楼邵冷笑,“你猜怎么着,他擅离皇宫,父皇就只是口头责罚,还给他赐了婚!” 楼邵若有所思。 “他逃出宫的时候还是个不管不顾的莽子,回来就冷静了,用一套完美的说辞就蒙混过关了?” 楼邵给他倒了杯茶,“别气了,有人暂时点醒了他而已。” “谁?”九皇子不用他回答也知道,“谢濯臣吗?” “本就没指着这一回踩死他。”楼邵摁着他强行坐下,“你别在这自乱阵脚。” 九皇子宣泄完也多了几分理智,“我算是看明白了,重点不在二皇兄,只要没了谢濯臣。有熙嘉在,二皇兄自己就能作死自己。” 楼邵面无表情,“弄倒谢濯臣可比弄垮二皇子难多了。” 九皇子沉默着盯着他。 “怎么了?” “真的是难吗?”九皇子面无表情,“他的软肋明明就摆在那里,到底是难,还是你不愿意?” 楼邵别过脸,“牵扯无辜之人未免太不光彩。” “光彩?” 九皇子冷哼一声,“登上那个位置的人哪有光彩的?” 楼邵不为所动。 “阿邵。”九皇子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下场无君子,谁的手又是干净的?光不光彩又有何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25节 “赢。” 他咬重字眼,楼邵眸光微动。 九皇子见状,继续道:“而且我们也不一定要伤害她,只是借她牵制,让谢濯臣无心他事,或分身乏术而已。” …… 沈烛音将画像挂了起来,回头见床上有动静,把手里的红烛随手往桌上一丢,她便跑了过去。 “你醒了!” 沈烛音迎面扑了上来,令谢濯臣有些恍惚。 这般感觉,有些久违。 “什么事这么高兴?” 沈烛音抿着嘴摇摇头,却又没忍住笑出声,“秘密!” “又是秘密。”谢濯臣小声嘀咕,推开她,起身去拿自己的外袍。 沈烛音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大声嚷嚷,“又生气喽!又生气喽!” “我没有!” “那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谢濯臣:“……” 他穿好衣袍,转身捏起她的脸,“故意的是吧。” “略。”沈烛音扮鬼脸,掰开他毫无力道的手,“我要出门去买红绸子。” “好,我陪你去。” 沈烛音摇摇头,“万一碰上认识的人就不好了,我能带帷帽你又不能。希玉说她陪我去,我们可以顺便去逛街。” “哦,我多余。”谢濯臣点点头,“那你们去吧,注意安全。” 沈烛音抱着他的胳膊踮起脚尖,仰面看他,眨着眼睛明示。 谢濯臣先是一愣,恍惚的感觉再度袭来。 他缓慢地俯身,蜻蜓点水付之一吻。 “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沈烛音像兔子一样脚步轻快地跑了。 谢濯臣在原地站了许久,等风吹得窗扉作响,他才回过神来。 蓦然笑了。 —— 宫墙厚重,廊道悠长 言子绪与公主今早进宫谢恩,拘谨地过了一上午,终于要走了,却又在出宫半道遇到了二皇子。 “二皇兄!”熙嘉兴高采烈。 言子绪与她心境完全不同,原本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二皇子恢复了一贯的温煦有礼,“皇兄没能参加你的婚宴,熙嘉可会怪罪?” “当然不会!”熙嘉笑着仰头,面色红润,像个惹眼的小太阳,“皇兄受了这种无妄之灾,不能来观礼也是情理之中。” 她拉着二皇子,一同看向言子绪,“给你介绍一下,我的驸马!” 言子绪今日一上午都在僵硬地笑着,现下依旧,“见过二皇兄。” 他话音一落,二皇子便感觉心口被扎了一针,堵得慌。 他勉强笑道:“为你们大婚,皇兄准备了一份礼物。既然这么巧遇上了,便一起去拿了如何?” 熙嘉望向言子绪,后者迟疑地点了点头,她便应下。 三人一同折回,言子绪听着他们兄妹闲聊,总是心里不安。 忽地一只黑影窜出来,吓得熙嘉连连后退,言子绪下意识将她护在怀里。 “没事,小猫而已。” 他一抬头,撞见二皇子瘆人的目光。 言子绪心一紧,不愿露怯,努力模仿谢濯臣平常的模样,淡然处之。 待熙嘉拍拍胸脯缓过神,二皇子的视线收回,愠怒道:“哪里来的野猫?” “对不起……” 拐角处,一个衣着简单的小男孩扒着墙面,怯怯地看着他们。 “十七弟?”熙嘉试探上前,“你养的猫吗?” 小男孩往后一缩,同时着急解释道:“它平常很乖的,只是今天不小心被宫人踩了尾巴。” 言子绪将小男孩打量,外头只知二皇子九皇子,但其实圣上子嗣众多,太子死后,便唯他二人有一争之力。 面前这个小孩看起来不过八九岁,身上还算干净,但无多余配饰。受宠的皇子就该像熙嘉一样胆大无畏,而这小孩却明显畏畏缩缩。 “走吧,莫耽搁时间了。”二皇子提醒道。 三人继续往前,与小孩擦肩而过时,言子绪被他拉住了衣角。 “我……”小男孩咬着嘴唇,“我迷路了。” “喜荷。”熙嘉唤她的贴身宫女,“送十七皇子回去。” 可小孩却死死拽着言子绪的衣角不放手。 言子绪低头一瞧,小孩眼眸黝黑,神情紧张,似在向他乞怜。 “要不……”言子绪不明所以,却有些心软,“我跟喜荷送他回去吧。” 熙嘉大方道:“行,那我去拿皇兄的礼物,快去快回,宫门口见。” “好。” 喜荷在前带路,言子绪牵着小孩在后。 小孩忽然道:“祝皇姐和皇姐夫百年好合。” “谢谢。”言子绪蹲下,在身上摸了摸,“也没什么别的送你,这几颗糖和金子你拿去吃和玩吧。” 小孩没有推辞,牢牢攥在手里,“给我吃的,我会很听话的。” 言子绪笑笑,没有多想。 可小男孩却定定地看着他,“只要有吃的,我就会很听话的。” “嗯。” 言子绪正要站起来,又被他攥紧手掌,听到他虔诚地重复道:“我真的会很听话的。” “小殿下可是还想要糖果?”喜荷上前解围,“奴婢这里还有一些,都给你。但驸马该回去了,不然公主会久等的。” “我真的会很听话的。”小孩松了手,依然看着言子绪小声嘀咕。 他重复了四遍的话反覆在言子绪脑海响起,直到坐上马车,返回公主府的时候,也时不时响起。 “你发什么呆啊。”熙嘉向他展示宝石项链,“二皇兄送的,好看吗?” “好看。”言子绪将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抛到脑后,“你不是想吃辛娘子做的糯米糕吗?我们今天回小院吧。” 熙嘉嘟起嘴,“不可以把辛娘子叫到公主府当差吗?” “辛娘子是跟着谢兄和音音的,别人花再多的钱都请不走。”言子绪哄道:“谢兄近来脾气颇好,好到你都不敢相信,不用担心他出言不逊。” “真的吗?”熙嘉质疑。 言子绪煞有其事道:“他要是敢凶你,我们马上就走,啊不,马上把他赶走!” “好!” 熙嘉把玩着宝石项链,眉开眼笑。 同样在回小院的路上,带着帷帽的沈烛音和希玉走在前面,充当苦力拎东西的沈照跟在后面。 沈照见她们还要买,很大声地叹了口气。 “啊!” 忽的一声惊叫,众人回头,四面八方涌出一大群人,将原本站在一起的人冲散。 “音音!” 希玉被推搡着不断后退,已经见不到沈烛音的身影。 沈照尚且灵活,率先找到她,带着她躲避。 “音音呢?”希玉钳住他的胳膊,慌张地问。 沈照左右张望,人群骚动不止。 不断有人冲过来,整个街面水泄不通,连只多余的脚都无处安放,无比喧闹。 但不过半刻钟,人群又各自散去。 可是,依旧不见沈烛音的身影。 第91章 不见 沈照匆忙赶回家时, 谢濯臣正和言子绪他们夫妻二人在外品尝辛娘子酿的青梅酒。 他一进院子便“噗通”一声跪下,诚惶诚恐道:“公子,烛音姐失踪了!” “砰!” 谢濯臣手里的杯子当时就从手中脱落, 青梅酒洒了他一身,“你说什么?” “我们本来好好的在街档口买东西, 莫名其妙冲出一堆人将我们冲散,等人散开,烛音姐就不见了!”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26节 谢濯臣脸色惨白, 被酒水打湿的手握成了拳。 他的腕骨上搭上了另一只手, 言子绪心慌不已,强装镇定安抚他道:“你千万冷静, 听起来像是有预谋, 但她又没跟人结过仇, 那必是以她为饵有所图, 所以她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对吧。” 言子绪越说声音越小, 不知自己的猜测对不对。 谢濯臣闭上眼, 呼吸有些重, “在哪里,具体什么时候, 报官了吗?” “就在东六街第一个档口, 两刻钟前, 希玉姐现在就在官府。” 谢濯臣立马动身,前去东六街。 言子绪和熙嘉对视一眼,拉起沈照赶紧跟上。 —— 沈烛音在睡梦里感受到了颠簸, 醒来时却安稳躺在床上, 但头疼得厉害。 她揉着太阳穴爬起来, 瞥见了窗外夜色。藉着满屋的烛火, 她打量着陌生的房间。 摸了摸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被,她诧异于屋内所有东西的精致。 她记得,人群拥挤时,有人从背后用布帕捂住了她的嘴,她顿时头昏脑胀,失去意识。 房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白净的姑娘,端着些吃食。 “你是谁?”沈烛音警惕问。 姑娘长发垂肩,小家碧玉,模样美丽,装扮不似女使。 她笑容温婉,将碗碟放下,手指比划。 “你不会说话?”沈烛音困惑。 姑娘点了点头。 沈烛音缓慢起身,走到桌前,趁她不注意冲出房门。 却没料到门口还有守卫,将她拦了回来。 哑女将她拉回,安抚地摸摸她的背,不断示意她吃东西。 沈烛音多番尝试,逃不出去,不管怎么吵闹,守卫都一声不吭,像铜墙铁壁一样堵在门口。 而哑女则眨着一双水眸,静静地看着她闹,等她累了,又耐心地哄她吃东西。 沈烛音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憋闷。 饿得慌,看着桌上精美的吃食,沈烛音灵光一动。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毫无形象地手抓食物,狼吞虎咽。 把哑女吓了一跳。 哑女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见她白眼一翻,往后一倒,整个人跌落在地一边呕吐一边抽搐。 沈烛音感受到了摇晃自己的人手上动作的慌张,还有脚步的急促。 她猜想哑女去求助守卫了,果不其然,她终于听到了有人说话。 “属下这就去叫大夫。” 沈烛音晕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感受到有人在轻轻擦她嘴角,接着扶她起来,送到床榻上。 大概过了一刻钟,她听到不止一人进了屋,有人搭上了她的脉。 “从脉象上看,没什么异样。” “当真?” 沈烛音心一紧,后面这个声音她认得。 大夫重新把了一次脉,肯定道:“确定无事。” 沈烛音熟悉的那道声音停顿了一会儿,迟疑地问:“她应该……没有身孕吧。” “喜脉?”大夫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为防万一探了探,“没有。” 在那人松了口气的时候,沈烛音蓦然睁开眼睛。 “醒了!”大夫惊诧。 楼邵莫名往后退,“你装的。” 他瞬间明白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 大夫和哑女都退出房间,带上了门,只留楼邵和沈烛音在内。 四目相对,无形的尴尬蔓延。 “你抓我做什么?”沈烛音语气不善。 楼邵第一次感受到她如此情绪,有些紧张。 他不知如何作答,缓慢走到桌前坐下。 “你该不是想拿我威胁阿兄吧。” 沈烛音追到他面前,用最坏的恶意揣度他的心思。 楼邵心情沉闷,沉默不语。 “楼邵!”沈烛音今天受够了这种不被理会的感觉。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楼邵突然爆发。 沈烛音一愣。 “这就对我失望了吗?”楼邵恼羞成怒,“谢濯臣发疯的时候,当着我的面强迫你苟且你都毫无怨怼,现在我还没做什么,你就要这样看我吗?” 沈烛音不明所以,“你吼什么!” 楼邵后知后觉自己失态,他别过脸冷漠道:“不会有人对你怎样,你老实在这里待着就行。” “你到底要干什么?” 眼看他要离开,沈烛音着急地拽住他的袖子。 楼邵狠狠甩开,“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拿你去威胁谁的!” “你总是有目的的吧。” “呵。”楼邵冷笑一声,“只是让谢濯臣疲于找你,无心他事罢了。只要没了他,二皇子就会像条断了牵绳的狗,为着熙嘉乱咬人,自寻死路。” 他说完便拂袖而去,不再理会沈烛音的叫喊。 “楼邵!”沈烛音气急,扒在门口气恼,“楼邵!” …… 三日后,碧空如洗,熙嘉公主携驸马拜访九皇兄。 “所谓九皇子府,并非父皇御赐,其实是九皇兄偶尔在外小住的私宅。”熙嘉小声在言子绪耳边说道,“而且东院西院不互通。” 言子绪边往里走边问道:“为什么?” “平西王被夺爵,府邸也被收回,他们夫妇迁居出京,但楼邵没走。因为时常要与九皇兄议事,他便暂住在东院。今日九皇兄招待我们,也是在东院。” 熙嘉耐心解释,“西院住的是九皇兄的一个侍妾,因为身份太低又是个哑巴,带不回宫,所以安顿在这里。” 言子绪点点头,“那有没有可能藏在西院?” 熙嘉明白他的意思,“若是东院没有踪迹,那我就找借口去西院瞧瞧。” “好。” 九皇子知道他们要来,早早便做好准备,好酒好菜招待。 楼邵亦在侧奉陪。 席间寒暄的都是平常事,熙嘉借口如厕脱身,在东院逛了一圈。 他们全城疯找了沈烛音三天,官府、商铺、暗卫全部动用,然而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线索都没有。 谢濯臣排除所有可能,只剩下对楼邵动手的猜测。 沈照暗探楼邵居所好几次,都被高手堵截,甚至受了伤。 毕竟这是九皇子的地盘,九皇子身边有暗卫高手保护,一般人难以靠近。 暗的来不了,便只能光明正大进来,熙嘉觉得好玩,便接下重任。 她在东院来来回回找了几遍,并未发现半点可疑的地方,无功而返。 在门外整理了情绪,熙嘉佯装兴奋跑回席间,“九皇兄!上次哑娘答应我下次来就给我做雪梨酥,我今天可以去找她兑现诺言吗?” 言子绪紧盯九皇子神情,后者并未露出半点为难,大方道:“去吧,她胆子小,你可别欺负她。” “知道了!” 熙嘉偷偷朝言子绪眨了眨眼睛,随后一溜烟似的跑了。 西院一如既往地平静,偶尔传出几声鸟鸣。 熙嘉走进时,哑娘正坐在屋里认真地绣花。 “哑娘!”她大喊了一声。 哑娘一惊,眼神莫名一瞟,片刻的怔愣后才惊喜起身,笑脸相迎。 “我来找你做雪梨酥啦!”熙嘉活蹦乱跳地跑进屋,“你今天方便吗?” 哑娘先是行了一礼,后笑着点点头,拉着她坐下,用手比划着,示意她坐下等一等。 “好!”熙嘉乖乖坐下。 哑娘毫不设防地离开,前去厨房。 等她一走,熙嘉敛去笑容,扒在门口左右张望,没有看到多余的人。 房间里一览无余,熙嘉小心翼翼开了两个柜子,里边都是哑娘的衣服首饰。 还有一个足够放得下人的大箱子,未上锁。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27节 熙嘉犹豫一番,还是打开来,里边放着哑娘的小衣,过于私密。 她随便扒拉两下,便赶紧关上了。 层层衣物之下,被喂了迷药的沈烛音昏睡不醒。 箱子是腾空摆放的,底下有着细密的小孔,肉眼难以看出。 熙嘉在屋里转了两圈后便跑了出去,在其余的地方仔细查找,最后仍是一无所获。 哑娘不会说话,没什么天好聊。 两刻钟后熙嘉抱着一盒雪梨酥回了东院,不动声色地朝言子绪摇了摇头。 言子绪捏紧拳头,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楼邵,状似无意地问道:“不知楼二少爷可知,音音失踪了?” “哦?”九皇子截胡,“竟有这样的事?” 楼邵淡定地喝了口茶,“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你们大婚上,她当时还说,以后再见就当陌路人。她既如此说了,我自然不会关注她。” 他语气中还有些怨怼。 言子绪勉强笑笑,不再多言。 “反应不对。” 谢濯臣笃定道,同时捏紧了拳头,青筋暴起。 言子绪和熙嘉回来后便把结果转告,得到了他如此反应。 “所以,可以确定和他有关?” 熙嘉挠挠头,“可我确实能藏人的地方都找过了,九皇兄那宅子里没有她的影子。楼邵深居简出,没有去过旁的地方。” 谢濯臣脸色苍白,若有所思,眉眼中难掩疲惫。 “我知道你担心她。”言子绪叹了口气,“辛娘子说你今日又没吃什么东西,在找到音音之前,你还得保重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 言子绪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大概率和楼邵有关,那音音至少安全,毕竟他没有伤害音音的动机。” “我觉得……”熙嘉捧着脸,“如果真的是楼邵,那他绑沈烛音也肯定不是为了沈烛音本人。虽然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喜欢沈烛音,但就算打死他,他都不会承认,更不会为此做什么。” “那就只能是……” 夫妻俩双双看向面上辨不清情绪的谢濯臣。 “针对我。” 谢濯臣眉目冰冷,淡淡吐出这三个字。 第92章 交换 在箱子里闷了一个时辰, 沈烛音被翻出来时脸颊滚烫,差点窒息。 到了晚上,高热不退, 实打实地被风寒侵体。 “这回是真有事了。” 还是上次那个大夫,摇着头道。 沈烛音烧得迷迷糊糊, 半夜还噩梦连连,时常惊醒。 哑娘守了她一个时辰,后来便由楼邵替代, 在她床前坐了一晚上。 大夫下了剂猛药, 令她不停地发汗,楼邵沉默地照顾着她。 听着她梦呓, 包括惊恐地喊“别过来!”还有委屈地喊“哥哥。”再者就是一些含糊不清的语句。 楼邵自己都没发现, 他眉头皱了一晚上。 烧是早上退的, 沈烛音睁眼时已然天亮,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趴在床头睡着的人身上。 头脑逐渐清晰, 沈烛音感觉自己浑身软绵绵、黏糊糊, 使不上力气。 但她还是倔强地抬起手, 一巴掌拍在他头顶,然后迅速钻进被窝。 楼邵一脸懵地直起腰, 反应过来后恼怒道:“你躲什么躲, 不是你还是鬼吗?” 沈烛音将被子下拉, 露出眼睛,毫不心虚地转移话题,“你照顾的我?” “废话, 不然还能有谁?” “哑娘呢?” 楼邵松了松筋骨, “她是九皇子的侍妾, 自然是侍寝去了。” 沈烛音紧盯他的神色, “昨天突然把我药倒藏箱子里,是我阿兄找来了吗?” “切。”楼邵轻嗤一声,“别想了,他找不到你的。” 沈烛音冷冷瞥他一眼,又拉回被子盖住自己。 半晌,又自己钻出来,“我要洗澡!” “你在命令谁?” 沈烛音蛮横无理,“我、要、洗、澡!” “你……”楼邵语塞,见她头发都黏到了脸上,气急败坏地甩了甩袖子,“等着!” 他刚出门,东院的小厮便找了过来,和他迎面撞上。 “有事?” “谢公子亲自登门拜访,九殿下问您要不要过去。” 楼邵微愣,回头看了一眼里屋。 好一会儿才道:“九殿下自行处理便好,我就不过去了。” 按理来说,他应该会很想见见谢濯臣落寞的模样,可莫名的,不想见他。 九皇子得到回复,单独接见了谢濯臣。 谢濯臣跨过九皇子府的门槛,大门便被小厮关上,同时九皇子亲自前来相迎。 连屋都懒得进,更懒得寒暄,谢濯臣开门见山,“把沈烛音还给我,我可以让二殿下明天就死。” 九皇子哑然失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所以这笔交易在九殿下这里行不通?” 九皇子敛去笑容,“如果谢公子需要人手帮忙寻人,本宫自然会帮。” “条件。” “如你所言。” “等着。”谢濯臣转身就走。 九皇子欲言又止,这家伙这个性,怪讨人厌的。 他转头就去跟楼邵埋怨,后者冷笑,并未多言。 沈烛音沐浴出来穿的是哑娘的衣服,湿答答的头发打湿后背。 楼邵为了避免她与人通信,并没有安排侍女照顾她,哑娘又还在九皇子那,她只能自己慢慢擦干。 楼邵从外面回来,她还在那里拿着毛巾磨磨蹭蹭,“风寒高烧一晚不够,你还想再来一次是不是?” “碍着你了?”沈烛音不满,又小声嘀咕,“我都没有自己擦过头发。” 楼邵冷哼,“你才在卢府当了几天的千金小姐,这就退化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我不当千金小姐也有人照顾。”沈烛音连日来的愤懑通通朝他发泄,“你走开啊!” “你少在这里不知好歹!” 楼邵企图用声音压过她,“我对你已经够容忍了,难道还要我来伺候你吗?” 沈烛音双手揉皱了衣角,委屈多得快要溢出来,可眼泪只会对在乎自己的人有用。 对待绑架她的人,她只能装得恶狠狠,“你能不能别在这碍眼?” “行。” 楼邵气得语无伦次,“你行,你好自为之吧!” 他摔门而出,把沈烛音吓一跳。 九皇子笑他,“绑回来个祖宗。” 见他神色不悦,又安慰道:“我瞧今日谢濯臣那脸色,明显憔悴,状态不好,看来沈烛音不在对他影响很大。既然如此,他的话应该不是作假,想必很快就能将她送走了。” “他可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楼邵冷不丁道。 九皇子拍拍他的肩膀,“妥不妥协,不得看后果是什么吗?” 他调侃道:“连你都能为了沈烛音认了莫须有的罪,谢濯臣肯定比你更没下限。” 楼邵:“……” 第二日,九皇子惊叹于谢濯臣办事的速度。 他被谢濯臣的人带到一座小院附近,远远可以看见院里亲密的人。 “这是二殿下养在宫外的人,知道此事的人除了他自己,不超过三个。因为那个女子,和熙嘉公主长得有八分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谢濯臣冷淡道。 九皇子眯起眼,仔细一瞧。 那女子正好转身,言笑晏晏,眉眼当真和熙嘉别无二致。 只是气质截然不同,这个女子浓妆艳抹,与高贵张扬的公主相反,做小伏低,更显风情。 “二皇兄真是享受。” 谢濯臣冷嘲热讽,“九殿下又何尝不是呢。” 九皇子心情颇好,并不与他计较。 “这若要父皇知道了,二皇兄恐怕又要被禁足了。”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28节 何止是禁足,大家心知肚明。 “既然九殿下满意,是不是可以将我的人还给我了。”谢濯臣面无表情,“如何将事捅到陛下面前,谢某就不代劳了。” 九皇子轻笑,“本宫自然会竭力帮谢公子寻人。谢公子也不用太着急,没准沈姑娘自己就回去了呢。” 谢濯臣会意,丝毫没有废话,转身往回赶。 小院门口一辆马车急驰而过,同时有人吹了道口哨。 在家的希玉闻声而出,在门口捡回了昏迷不醒的沈烛音。 谢濯臣赶回家时她还未醒,希玉守在她床前照顾,见到他回来,便默默把位置让出。 “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没受伤。” 希玉担忧道:“但大夫说她迷药摄入量有点多,只是也没大碍,醒来后不要再吃了就行。” 谢濯臣担忧地摸上她的脸。 希玉觉得自己多余,“那她就交给你了,有事再叫我们。” “好。”谢濯臣头也不回道。 希玉关上房门,无声离开。 另一头楼邵和九皇子汇合,对此事深表疑虑,“你看清楚了?” 九皇子面带笑意,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还特意在那多待了一个时辰,那姑娘出了趟门,从我眼前路过。连我都得承认,确实和熙嘉长得很像。” 楼邵眉头轻蹙,思索片刻,最后叮嘱道:“以防万一,揭发此事你不能亲自去。” “自然。”九皇子摸摸下巴,“但也得是个说话有份量的人,你觉得御史台周大人如何?他和张二小姐的父亲还是同僚。” 楼邵点点头,但心里惴惴不安。 虽然在他心里,不管谢濯臣做什么,只要和沈烛音有关,都是合理的。但直觉告诉他,谢濯臣绝不是一个会被威胁的人。 沈烛音头痛欲裂,楼邵那个杀千刀的,偏要亲自看着她,又嫌她烦,没事就给她喂迷药。 每天清醒的时间没有昏迷的时间多,她都怕自己被喂成傻子。 醒来时见到面前是阿兄,她便以为自己在做梦,睁眼半晌都没有反应,只是静静看着他。 怕自己一动弹,梦就碎了。 “不认识了?”谢濯臣被她盯着茫然。 沈烛音一怔,猛然爬起,扑到他身上。 埋在他肩头小声呜咽,“阿兄……” “没事了。”谢濯臣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细语,“尘埃落定之前,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了。” 沈烛音缓过神,“你……我是怎么回来的,他们是不是让你做了你不想做的事?” “没有。”谢濯臣摸了摸她打结的头发,“他们……没那本事。” 沈烛音噗嗤一笑,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只是抱着他,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好好休息吧。” 沈烛音连连摇头,“不要,我已经睡够了。” “他……”谢濯臣压低声音,“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沈烛音埋在他肩颈间,“他好奇怪的,抓了我还好吃好喝招待,除了爱吵架和吵不赢后老下迷药之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而且,我生病了,他还彻夜照顾我。” 沈烛音不解,“你说,他是不是好奇怪?” “他闲的。”谢濯臣轻描淡写地揭过,“不睡觉的话,想要做什么?” “要你。”沈烛音不假思索。 谢濯臣一愣,半晌没反应。 沈烛音后知后觉,结结巴巴找补,“我……我的意思是……是要你陪我!” “嗯。”谢濯臣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抱她坐上窗台,抬头可见夜色。 月亮高悬,星星闪亮,明天兴许是个好天气。 谢濯臣有些心不在焉,思绪飘远。 没人会喜欢永远悬着一颗心的感觉,对方既然已经有了拿沈烛音挟制他的行为,那只要结果不满意,必回卷土重来。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即便他日日守着,也不存在密不透风的安全。 党争至此,从中脱身断无可能,可如若等到四年后见分晓,其中变数太多。 或许…… 他早该主动出击。 沈烛音趴在窗台上,偷偷回头看他。 他的眸眼深邃,一瞧便知有心事。 她神情恍惚,莫名其妙被绑架、又莫名其妙被送回来。好似浮萍,身不由己。 换在前世,决计没人敢动她。因为阿兄威名在外,谁都知道动她就是太岁头上动土。 有些东西永远只能二选一,没有完美的结果。 沈烛音慢腾腾挪动身体,搂他脖颈,不愿分离。 谢濯臣回过神来,“怎么了?” “没怎么。” 沈烛音蹭蹭,“我要永远和阿兄在一起。” 谢濯臣微怔。 忽然觉得,纵有千难万险,也不过如此。 第93章 情趣 圣上身体抱恙人尽皆知, 所以朝上为立储之事争论不休。 御史台周大人欲上前有奏,刚抬起脚,却被别人抢了先。 还是老话题, 今日由礼部尚书率先提起,询问陛下储君意向。 龙椅之上的皇帝眉眼憔悴, 脸色不愉,似是被他们问烦了。 “众位爱卿有何高见?” 他以为又是和寻常一样,一半推老二、一半推老九, 谁都能列出三两理由, 同时谁也说服不了谁。 谁知今日一反常态,齐刷刷倒向九皇子, 包括二皇子党。 “九殿下出类拔萃, 品行高洁, 是为储君不二人选!” 九皇子愕然, 这一边倒的风向实属意料之外, 令人惴惴不安。 圣上若有所思地扫视过底下臣子。 “陛下, 老臣有要事要奏!” 御史台周大人终于找到机会说话, “臣要参二殿下豢养妾室,肖想皇妹, 有悖人伦!” 二皇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令看向他的所有人都能清晰可见。 在他身侧的九皇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面露茫然,心道不好。 圣上眉眼晦暗,“是吗?” “父皇明察!儿臣绝无此荒谬之举!” 二皇子嘴上喊冤, 却忐忑得连头都不敢抬。 “刑部。”圣上冷哼一声, “去查。” “是。”刑部尚书应下, 派遣出人手。 两个时辰便有见分晓, 二皇子安然无恙。 但圣上却寻了个错处,暂时革职了九皇子。 “在父皇眼里,今日朝上局面就是本宫一手促成,逼他就范!” 回到私宅的九皇子怒不可遏,“谢濯臣那个混账摆了本宫一道!” 楼邵一脸平静,觉得此事虽在意料之外,但还在情理之中。 刑部的人前去“捉贼捉赃”,结果那是家财万贯的驸马私宅,所谓长得很像公主的妾室,其实是公主本人。 被人瞥见的不同人前的装扮和相处模式,实则他们夫妻情趣。 “我都告诉你了,谢濯臣就不是会被轻易拿捏的人。” 九皇子怒砸了个茶杯,以发泄心中愤懑。 “竟敢这么糊弄本宫……他是觉得我不可能报复回去吗?” “吃一堑长一智,要想再绑架沈烛音,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楼邵默默捡起碎瓷片,摩挲缺口。 九皇子心情沉闷,“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急什么。”楼邵目光平静,“二殿下马上就要和张二小姐大婚了,你身为他弟弟,理应送份大礼才是。” —— 书房里,谢濯臣眉头紧锁,“你当我是什么人?” 言子绪合上账本,“因为楼邵是九皇子的人,若是他夺储位,恐威胁你和音音的关系。可若二皇兄夺储,也会威胁我和公主,就算他暂时没有做什么,却也像一把刀时刻架在我脖子上,如何令人心安。圣上子嗣众多,为何非要从他二人中决出胜者。” “那是因为只有他二人有一争之力。”谢濯臣无奈,“你当我是神仙吗?想要谁赢就谁赢?”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29节 言子绪眼神期冀,“真的不行吗?” “你觉得呢?” 言子绪垂下脑袋,些许丧气。 就在谢濯臣以为他消停了的时候,又听到他小心翼翼地问:“谢兄,你和二皇子关系很好吗?” 言子绪挠挠头,“或者我换个方式问,他和你的关系比起我和你的关系,哪个更好?” 他顿了顿,“再换个方式问,如果我和他之间你只能帮一个,你还会帮我吗?” “莫名其妙。” 谢濯臣看也没看他。 “这不是莫名其妙!”言子绪拍案而起,“这关乎我的生命安全和终身幸福!”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可他若是背着你行事呢?” 谢濯臣一愣。 言子绪嘀嘀咕咕,又猖狂又怂,“你都说自己不是神仙了,哪能时刻关注到我。何况……你连音音都能弄丢。” “你……” 言子绪龇牙咧嘴,抓紧在他真正动怒之前溜之大吉。 出门时和端着汤药过来的沈烛音擦肩而过。 沈烛音推门而入,些许困惑,“你怎么了?在生闷气吗?” “没什么。”谢濯臣快速整理了下情绪,看到她手里黑乎乎的药又皱起眉,“为什么又要给我喝药?” 沈烛音直接喂到他嘴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谁让你不好好吃饭又不好好休息的,又瘦了,还腰疼。” “不至于。” “张嘴!” 谢濯臣闷哼一声,“我最近真是脾气太好了,你们一个两个都敢明目张胆地叫嚣了。” 沈烛音满是好奇心,“言子绪怎么你了?” “算了。”谢濯臣认命地一口喝下汤药,苦味弥漫心头,盯着空碗,他又落寞道:“他也没说错什么。” 沈烛音哭笑不得,“到底怎么了?” “他竟然问我他和二殿下谁更重要。” “那你怎么说的?” 谢濯臣别过脸,“我干嘛要回答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他们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那我呢?” 沈烛音凑上前,满脸认真地问。 “无聊。” 谢濯臣推开她的脸,拒绝回答。 “哦!”沈烛音夸张地应了一声,拿起空碗撂下一句,“走了。” 她小跑出门,没给他挽留自己的机会。 谢濯臣更郁闷了。 沈烛音出门后瞧见言子绪和希玉在院中闲聊,一个在秋千上,一个在石凳上。 希玉朝她勾了勾手。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言子绪回头,“谢兄没跟你说?” 沈烛音神色怪异,“你总不能是因为在你和二殿下谁更重要这个问题下,他没直接回答你而黯然神伤吧。” 言子绪白了她一眼。 “我是在想,这个储位,就非得在二、九之间决出吗?” “不然呢?”沈烛音在希玉旁边坐下,“虽然皇子不止他们两个,但能在朝上分庭抗礼的只有他二人,其他皇子此时再参与进来必死无疑。” 言子绪深沉地叹了口气。 “但也不是全然没可能。”沈烛音突然道,“如果他们两败俱伤呢?” 言子绪微怔,“你的意思是……” “如果他们同时丧失竞争力,那结果就会被其他同一起跑线上的皇子们占据。不管是更激烈地争先恐后,还是谁捡了便宜直接上位,那都和二、九无关,更和我们无关。” 言子绪摸摸下巴,“你……是不是也担心二皇子会反咬谢兄?” 沈烛音耸了耸肩,“他毕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虽然阿兄和他关系尚好。但仅凭情谊断定他将来不会有所恶行,与赌博无异。” “既然如此……”言子绪直起了腰,“三个臭皮匠,也不是不可以顶一个诸葛亮。” 希玉左右瞧瞧,“关我什么事?” “是不是朋友?” 希玉:“……” 道德绑架真是信手拈来啊! “行……叭。” 翌日小院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哑娘拎着竹篮,步步生莲地走进小院,温婉动人。竹篮里是之前答应沈烛音的雪梨酥,没来得及做给她吃,她便迷迷糊糊被送了回来。 熙嘉为着辛娘子那口饭留在小院,见到哑娘很是惊喜。 四个女孩在院子里围坐,谢濯臣和言子绪在书房透过窗户远远看了看。 “她是九皇子的人,突然造访,会不会有问题?”言子绪警惕道。 让九皇子摔了个跟头,谢濯臣知道他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哑女,肉眼看不出什么威胁。 入夜,沈烛音因为馋嘴多吃了两块雪梨酥,晚饭都不用吃了。 “你也不怕她下了毒?”谢濯臣捏她的脸,“怎么一点戒心也没有。” 沈烛音不满地打掉他的手,又凑到他耳边悄悄道:“希玉戴的是银簪,我们在桌子底下偷偷试了,没毒的。” “有心之人能用的也不只是毒。” 谢濯臣隐隐有些担忧,“她既是九皇子偷偷养的侍妾,那为了不被抓把柄,她定是不能轻易出门。我们和九皇子有过节,她竟然还能大大方方过来,如何叫人不起疑心?” 沈烛音一愣,她突然想起两件事来。 一是和哑娘共处那几日,她确实不曾出过门。 二是她当初给楼诤下药,用的也不是毒。 “想什么?” 沈烛音看着他,一本正经道:“有时候多疑倒也没什么不好。” 谢濯臣:“?” “哎呀!” 沈烛音又被揪住了脸,“又怎么了!” 她满脸不服。 谢濯臣被她忿忿的模样逗笑,“不怎么,好玩。” 沈烛音:“……” 她伸手想要反击,被他躲开。 够不到上面就掐他的腰,沈烛音颇具几分锲而不舍的精神。 闹到最后坐到了他腿上,被他一只手擒住两只手腕,他还多出一只空闲的手去捏她腹部赘肉。 “痒!” 谢濯臣煞有其事道:“胖了。” 沈烛音:“……” 她恶从胆边生,一口咬上他的锁骨,留下清晰可见的牙印。 “松手!不松咬死你!” 谢濯臣忍俊不禁,丝毫不把她凶巴巴的样子放在眼里,戏弄道:“哦,我瞧瞧。” 沈烛音眯起眼将他打量,似是在思考从哪里下嘴比较好。 谢濯臣俯身送上门来,额头相抵。 他轻笑,吻在她唇上。 还问:“从这里开始好不好?” “不好。”沈烛音别过脸唱反调。 “再给你一次机会。”他淡淡道。 沈烛音:“……” 莫名紧张。 想起了当年在他手下背书,她背错了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平静地说:“再给你一次机会。” 如果她再错,他会用同样的语气,面无表情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事不过三,三次全错,戒尺伺候,掌心遭殃。 “沈烛音。” 沈烛音一激灵,他叫全名更是唤起了她久远的记忆,仿佛触及灵魂的审判。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30节 “你居然在走神?” 谢濯臣心情复杂。 沈烛音忽地叹了口气,“幸好不是妹妹了。” 她的庆幸写在脸上,“不然我现在就在挨打。” 谢濯臣:“?” 第94章 离间 二皇子大婚, 封号淳,赐王府。 淳王府大设婚宴,给足了淳王妃体面。 希玉跟随乐女入府, 却混迹王府女侍之中,留心生变。 谢濯臣原本不适宜出现在这种场合, 但二皇子唯恐今日有人闹事,需得信任的人在侧才安心。 婚仪进行到最后,新娘被送入洞房, 二皇子在外会客。 天色渐暗, 客人们陆陆续续离开,留下的都是些来往较密的兄弟或朝臣。 男女席间隔了一道屏, 二皇子依稀可见熙嘉的影子在对面摇晃。 熙嘉贪杯, 有些醉醺醺, 靠沈烛音扶着才能稳住身形。 “再喝一杯!”熙嘉一手酒杯一手酒壶, 热情地投喂沈烛音, “高兴嘛!” 沈烛音无奈, “你哪天不高兴啊。” “公主。” 一女侍上来换了壶新酒, “这是您喜欢的梨花酿,淳王殿下见您还未走, 特意让奴婢送来给您和沈姑娘尝一尝。” “梨花酿!”熙嘉闻言丢掉手里原本的酒壶, 接过梨花酿, 放在鼻尖嗅了嗅,感叹道:“好香啊!” 她还大方地分享给沈烛音,一定让她也闻一闻, “是不是?” 沈烛音点头敷衍, “是是是。” “别说本公主不照顾你!”熙嘉揽过她的肩膀, 倒上一杯送到她嘴边, “你先喝!” “不用不用。”沈烛音不胜酒力,不敢在外多喝。 “不行!” 熙嘉佯装不悦,“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是只有我喝多了,不就显得只有我不懂事了吗?” 沈烛音:“……” 重点是有难同当吧。 盛情难却,沈烛音便饮下这一杯,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便看见远处被人追而脚步匆匆的希玉在朝她疯狂摇头, 沈烛音一惊,回头去阻止熙嘉牛饮,奈何熙嘉直接仰头倒饮。 她伸手打掉酒壶时,她已经享受完在舔嘴唇。 忽地一颤,“砰”的一声。 熙嘉毫无预兆地倒地。 “公主!” 女侍惊呼,吸引来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沈烛音一愣,顺势倒地,人事不省。 她闭眼听到了纷乱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二皇子和言子绪大喊“熙嘉”的名讳,她则被人扶起,搂在怀里。 “音音?” 是阿兄焦急的声音。 沈烛音思绪万千,悄悄将口中的那口酒吐到阿兄身上,没让别人发现。 唯一有所察觉的谢濯臣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愈发焦急地喊她的名字。 “大夫呢?” 二皇子动怒,郎中是被拖拽而来的,跪地先给公主把脉。 “她怎么了?” 郎中的手很稳,拿出银针扎了几个穴位,“是种剧毒,若不立刻解毒,就……” “那你快解啊!”二皇子怒吼。 郎中颤颤巍巍,“现在配药来不及了啊。” “那怎么办?” 郎中急得团团转,感觉自己要小命不保。 谢濯臣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桌上的冰乳酪上,他伸长了手臂去够。 “对对对!”郎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生牛乳可以暂时缓解毒性,拖延出制出解药的时间!” 他话音刚落时,谢濯臣刚好端起碗来。 “只有一碗!” 不知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场面蓦地寂静。 谢濯臣未有迟疑,直接喂向沈烛音,但中途被扼住手腕。 “你……” 二皇子心一狠,折他腕骨,抢过冰乳酪,看都不看他一眼,便立马给熙嘉喂下。 “二殿下!” 谢濯臣当即生怒,若非袖子底下沉烛音紧紧攥着他的手指,他几乎要动起手来。 二皇子充耳不闻,见熙嘉有了反应,才松一口气。 言子绪扶着熙嘉,拍着她的背,视线却惶然地看向谢濯臣。 谢濯臣忽然明白了什么,低头嗤笑一声,横抱起沈烛音,在众人的视线追随下,大步迈出淳王府。 在他跨过门槛时,二皇子才抬头,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知中计。 进了马车,听到谢濯臣轻唤她,沈烛音才缓慢睁开眼,唇色发白,张嘴却没声,还没看清他便失去意识。 半个时辰后,沈烛音再次睁眼,发现自己枕在阿兄的腿上,裸露的手臂上扎满了银针。 “这可是剧毒,幸好没咽下去。”郎中一边收针一边道,“小姑娘也是命大。” “确定没事了吗?”谢濯臣担忧地问。 郎中挥了挥手,“休息休息就没事了。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就开几副清淤的方子。” “谢过大夫。” 沈烛音身觉乏力,想起身都没起得来,最后还是谢濯臣扶起了她。 见他神色忧虑,她为缓解气氛嬉笑道:“我果然福大命大,一点儿事都没有!” 谢濯臣揉了揉她的脑袋,疲惫地拥她入怀,“要吓死我了。” “这不是没事嘛。” 沈烛音尽可能地轻松道,但身体却紧紧与他相依。 —— 九皇子府,九皇子仰面大笑,“你是没看见那场面,二皇兄根本不敢直视谢濯臣一眼。” 楼邵如今一介白身,自是没资格参加婚宴,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只能从九皇子嘴里听说。 他淡淡问道:“事情可还顺利?” “顺利,完全如你所料。” 九皇子倒了杯茶推给他,“今日之后,他二人必不可能再心无芥蒂地共谋。” 楼邵怕他得意忘形,反覆确认道:“确定没出差错?” 九皇子顿了顿,“中途倒是被一个女侍瞧见了不该见的,她跑得还挺快。为防万一,厨房那三个女侍和送药那个,全都解决了。” 楼邵点点头。 半夜,言子绪和熙嘉双双站在小院门口,不敢继续往里走。 熙嘉的酒完全醒了,“沈烛音她……她应该不会有事吧。” 完全没有底气。 “我不知道啊。” 言子绪一想起当时谢濯臣的表情,就心慌得不能自已。 两人在门口反覆试探和犹豫。 “帮忙!” 两人闻声回头,沈照背着一人踉踉跄跄回来,喊声沙哑。 “希玉?” 言子绪认出了他背的人,还看到了一路的血迹。 夫妻二人连忙上前搀扶,言子绪又惊又怕,“这是怎么了?” “先叫郎中!”沈照气力不足,跪倒在地。 熙嘉去找郎中,言子绪硬着头皮去敲了谢濯臣的房门。 他一开门,言子绪便看到了里边活蹦乱跳的沈烛音,心中卸下一块大石头,“你没事!” 沈烛音莞尔一笑,还一边抱着谢濯臣的胳膊安抚他的情绪,“我吉人自有天相,当然没事了。”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31节 若在平时言子绪定要呛她两句,但现在情况紧急。 “希玉和阿照出事了。” 沈烛音霎时变了脸色,匆匆赶去希玉房间。 原本以为有阿照在,她定不会有事,如今竟然两个都倒了。 加上郎中一共七个人围在希玉房间里,显得异常拥挤。幸沈照只是体力耗尽,没有大碍。 希玉主要伤在背上,一条狰狞的伤口。 一想到可能要留下疤痕,沈烛音便自责和愧疚到红了眼睛。 原本希玉不掺和此事,是为了她这个朋友才自告奋勇潜入王府。 希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她睁眼先看到的是沈烛音带着泪痕的脸,问:“我是死了吗?” 沈烛音疯狂摇头。 “我没死你哭什么。” 沈烛音哽咽,“你受了很严重的伤。” 希玉稍稍动弹了一下,通过痛感来确定自己伤在哪里。 她嘿嘿一笑,“这不还活着,而且也没缺胳膊少腿。” 沈烛音破涕为笑,“好巧,我也是。” 拿着布帕给她擦了擦脸,“多亏有你。” 希玉眼珠子一转,将屋里的人都扫视了一圈,“都在呢。” “你不醒谁能放心走。”言子绪叹了口气,“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怎么没人问我为什么受伤?”希玉略带困惑。 谢濯臣拉起一直蹲在床榻边的沈烛音,“不着急,你先养伤吧。” “别!”希玉忍痛抬头,“我怕我忘了!” 她疼得龇牙咧嘴,“那个送酒女侍的毒药是一个穿侍卫衣服的男人给的,趁我还记得他长什么样,你快画下来!” 几人马上行动,谢濯臣执笔,言子绪研磨,沈烛音在希玉身侧给她擦汗。 熙嘉看到画好后的人像一愣,“他……好像九皇兄的人。” “几分像?”谢濯臣侧身问。 熙嘉略加思考,估摸道:“六分。” “就是这玩意给了我一刀,还把厨房另外两个女侍一同杀了。若非阿照及时出现,你们就见不到我了!”希玉满怀怨怼地嚷嚷。 沈烛音和谢濯臣对视一眼,他们此前猜测这是九皇子使下的离间计,目的是让他们和二皇子反目,如今更加能确定了。 “九皇兄为何要杀我?”熙嘉不解。 谢濯臣冷哼一声,“他不是要杀你,他是知道淳王一定会救你。而我一定会因为淳王救你,并且间接导致沈烛音的死而与其决裂。” 说到此事,言子绪又开始心虚,“谢兄……我……当时……” 脑海一片空白,没得辩解,最后只能诚恳道:“对不起。” 谢濯臣不想理他。 沈烛音倒是看得开,“亲疏有别,你偏向你的妻子本就理所当然。何况当时抢夺生机的又不是你,并且我也没事。” “我……我替二皇兄跟你们道歉。”熙嘉双手交缠,很是为难。 “咳。”言子绪眼神央求。 沈烛音欲言又止,最后岔开话题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可得对得起我受的伤啊!”希玉垂着脑袋嚷嚷。 想要所有人都去死的心情达到顶峰,谢濯臣异常烦躁。 沈烛音似是有所察觉,上前去牵他的手,“阿兄?” “没事。” 都该结束了,谢濯臣心想。 这种沈烛音再因他走过鬼门关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 他强迫自己冷静。 “将计就计,我们办个葬礼。” 第95章 哭丧 对言子绪来说, 办丧事可谓得心应手,请来全城最专业的哭丧团队,在小院里哭得惊天动地。 “倒也……”沈烛音看着院子里哀恸到如同死了父母的一群人, “没必要吧。” 言子绪满脸认真道:“之前那事我和熙嘉还是过意不去,这不弥补你一下。” “你们这弥补的方式还真是别致啊!”沈烛音没好气道。 “嘘!”言子绪比着噤声手势, “请不要大声喧哗,你现在是个死人。” 沈烛音:“……” 谢濯臣从旁路过,顺手捞走沈烛音, 言子绪像牛皮糖一样跟上, 嘴里还一直叨叨,“谢兄, 你瞧我这事办得如何?要不要再增添点人手?你觉得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吗?你跟我说句话呗, 一句也行啊!” “差点死掉的是我诶!”沈烛音不服, “你怎么净讨好他?” 言子绪充耳不闻, “谢兄……谢兄?谢兄!” “滚。” “好勒。” 沈烛音对着言子绪离开的背影挥拳头, “他都快成你狗腿子了。” 谢濯臣拽她回屋, “老实点, 别乱跑。” “可我一个人在房里很无聊!” “希玉也动不了,你俩可以凑个伴。” 沈烛音抱着他的胳膊哼哼唧唧, 谢濯臣便留在房里陪她, 直到熙嘉来敲门, 说楼邵来了。 小院中白幡浮动,哭声此起彼伏。 楼邵站在门口久久未动。 谢濯臣一身素白从对面走来,神情麻木。 他平日也穿得素雅, 却甚少一身全白。 “谁死了?” 楼邵神色呆滞。 谢濯臣心生疑惑, 面前这人的困顿不像作假。 “昨日淳王府上的事, 楼二少爷没听说吗?” 楼邵瞳孔一震, “怎么可能!” “谢某想见九殿下,原因为何九殿下心里应该明白,还请楼二少爷带个话。” 楼邵呆站片刻,也不知听没听到谢濯臣的话,猛地往回跑。 谢濯臣见他消失不见,本欲折回屋里,却在拐角处见到了踌躇不前的二皇子。 既已露面,二皇子深吸一口气,朝他走来。 “濯……” “淳王殿下有事吗?” 谢濯臣打断他的套近乎,神情冷漠。 二皇子掐紧虎口,“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若你我身份互换,当时的你也会和我一样选择,不是吗?” 谢濯臣转身就走,似是不想听他废话。 二皇子急忙拉住他,“你难道看不出来,这是离间计吗?若是你我此时生了嫌隙,便是落入对方的圈套。” “那又如何?”谢濯臣狠狠甩开他,“此计高明之处不正是你明知陷阱,还是会往里跳吗?生不生嫌隙有什么重要,反正音音已经死了,什么图谋、什么算计,任何事情对我而言都已经没了意义。” “濯臣!” “够了!” 谢濯臣已然动怒,“对淳王殿下而言,何止是音音,哪怕是在下的命也是不配和公主相比的。尊卑有别,谢某没有资格去怪罪淳王殿下,但也请殿下还我们一个安宁,不要再来打搅。” 二皇子被拒之门外,连吊唁也不让进。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还是熙嘉出面将其劝走。 另一边,楼邵冲进九皇子书房,把正在研磨的哑娘吓了一跳。 九皇子还算镇定,轻声对哑娘道:“你先回去。” 哑娘恭敬退下,还关上了书房的门。 “不是提前给她吃过解药了吗?为什么还会办丧礼?” 九皇子不看他,轻描淡写道:“可能药效不够?” 楼邵紧盯他的脸,“你根本就没放解药是不是?” 书房里霎时寂静。 原本的计划里,哑娘提前送去的雪梨酥里便放了解药。纵然当时情形惊骇,但也能有足够的时间去制解药。 九皇子知道瞒不了他,直白道:“是。”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32节 “为什么?” “因为只有沈烛音死了,才能真正确保他们决裂。”九皇子严肃道,“若是有惊无险,又怎能保证谢濯臣不会原谅他?” 楼邵心口发闷,“谢濯臣那种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即便沈烛音不死也绝不会再和淳王共谋。可沈烛音真出了事,你以为他单单只会恨淳王吗?” “该解决了都解决了,没有证据能让他恨到我们头上。” “他需要什么证据?”楼邵气急,“沈烛音都已经死了!他无所顾忌,仅仅看你不顺眼就能想方设法弄死你!” 九皇子不以为然,“就算他要算之前的账,那也是在解决直接导致沈烛音身死的二皇兄之后。” “你……”楼邵哑口无言。 九皇子见他情绪激动,起身绕到他身后,搭上他的肩膀安抚,“阿邵,你不是说,前世我输给二皇兄,是因为手段不够他毒辣,没有他狠绝吗?今生不能重蹈覆辙,那我就要做到比他更果断。” “是你说你不喜欢她的,那沈烛音对我们而言不过是枚微不足道的棋子。你总不能因为她,而埋怨我吧。” 楼邵神情僵硬,脑海中一片空白。 沈烛音死了? 她那样鲜活的人,怎么会死。 还是因为他。 “阿邵?”九皇子试探地喊道。 楼邵回过神来,“不可能!” 他嘴里喃喃,再度跑出九皇子府。 九皇子见他状态不好,在府里吩咐一声便跟随而去。 楼邵又跑回小院,在喧闹之下,纷扰之中,一眼看到了灵堂中跪坐又沉默的谢濯臣。 他脸色苍白,满面颓唐。 “你怎么又来了?”四处晃悠的熙嘉明知故问。 楼邵没有回答她,呆呆愣愣地看着灵堂。 “我们来吊唁。”紧随其后的九皇子上前解围。 熙嘉藏不住情绪,哼哼两声转身就跑,把言子绪推出来接待。 言子绪亦是一身素衣,敛去了一身富贵气,乍看有几分不属于自己的沉着冷静。 “九殿下若是方便,可以里边一叙。” 九皇子一愣,下意识看向人群之中的谢濯臣。后者眸如寒潭,正好回头扫视了他们一眼。 再三思忖,他还是应下,“好。” 本欲拽上楼邵一起,但他就跟被点了穴一样,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九皇子无奈,“阿邵!” “你去吧。”楼邵一动不动,“我在这里等你。” 九皇子放心不下,扯了他好几下他都不为所动,只能作罢。 “真是搞不懂你。”走时还小声嘀咕。 楼邵也搞不懂自己。 就像有一把生了锈的刀,虽没有利刃,但一下一下割在他心口,磨出了血。 好像没有很疼,但是会让他喘不过气来。 —— 沈烛音在希玉房里,给她端茶送水,贴心伺候。 “你的供果比我的甜。”希玉趴在床上啃着果子,不由感叹。 “这有什么好攀比的。”沈烛音白她一眼。 希玉摇头晃脑,“这世上能参加彼此葬礼的姐妹,也就只有我们俩了。” 沈烛音没搭理。 得不到回应的希玉目光锁定她,发现她正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努力听着外面的声音。 “你在干嘛?” 沈烛音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别吵,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 “何止一个人在哭。” “不是哭丧的哭!”沈烛音仔细辨别,“是抽泣,好像还是个男的。” 外面声音太嘈杂了,她听不真切。 她的话瞬间勾起希玉的好奇心,令其坚强地从床上趴起,为了尽量不要拉扯伤口而僵硬地挪动,好一会儿才走到窗前。 “打开看看。”她兴奋道。 沈烛音为她的坚强竖起大拇指,小心翼翼推开一点窗缝。 两人俱是一愣。 外边年轻的男子独自抱膝坐在台阶上,红着眼睛,肩膀因为抽泣而颤动。 “楼邵?”希玉压低声音,只困惑了片刻,忽地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他好伤心啊。” 怔怔的沈烛音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 是楼邵就更不能被发现,她反应过来后赶紧关上窗户。 希玉在她耳边笑容微妙,“啧啧”了两声。 沈烛音一头雾水,“你什么表情?” “唯一一个真正为你伤心的人出现了,你有什么感想吗?” 沈烛音摸了摸后脑勺,“我真是搞不懂他,淳王府上那一出,就算不是出自他手,他定也是知情。既然如此,他又在这伤心个什么劲?” “对哦。”希玉挠了挠脸,满脸困惑,“可他还特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哭得也不像装模作样啊。” “所以我才说我搞不懂他。” 沈烛音双手抱臂倚靠在墙边,理不顺这个逻辑。 对面的房间里,九皇子敲打桌面,逐渐失去耐心。 直到他坐不住了,眼尾泛红的谢濯臣才露面。 九皇子见他模样有些惊诧,这是……哭过? 可惜没亲眼所见。 “九殿下可是等急了?” 这种时候,九皇子并不在意他的无礼,“可以理解。” 谢濯臣眉眼有些疲惫,在旁边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九殿下可知谢某为何单独邀见?” “略有猜测。” 谢濯臣嗤笑,“九殿下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自能理解谢某现在的心情。那谢某也不拐弯抹角了,让淳王殿下身败名裂,对谢某而言一点都不难。” “所以你要和本宫联手?”九皇子佯装讶异,“你敢信本宫?” “谢某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自然什么都不怕。” 谢濯臣握紧茶杯,似是将恨意发泄其中,“九殿下也不必跟谢某虚与委蛇,当初是谁绑架音音你我心知肚明。只是现下有更无良之人需要解决,九殿下莫着急,之后便是您。” 九皇子不恼反笑,“本宫拭目以待。” “所以九殿下愿意配合谢某?” “你且说说,需要本宫做什么。” 谢濯臣想,自负的人最好算计。 “谢某丁忧在家,无法面圣,所以需要九殿下帮忙。因为我要……” “告御状。” 第96章 96进宫 清晨,沈烛音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醒来。 她枕在谢濯臣的胳膊上,一睁眼便发现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看自己。 “你怎么醒这么早?” 谢濯臣缓慢拨开她的碎发,“今日要进宫,你忘了吗?” “哦。”沈烛音伸了个懒腰,舒展完又搂他脖颈,整张脸贴在他胸口,口齿不清地问:“过了今天,一切都会好的,对吗?” “嗯。”谢濯臣在她耳畔轻声重复,“会好的。” 沈烛音似是受到鼓舞,打起精神,一鼓作气就要起床。 只是刚直起腰就被谢濯臣拽了回来,被他圈在怀里。 她不解,“怎么了?” 谢濯臣的目光逐渐探究,“你们最近是不是有事瞒我?” 沈烛音肉眼可见地神色一滞,僵硬地挪动身体,在他的注视下欲言又止。 “嘿嘿。” 她试图蒙混过关,在他脖颈间蹭蹭,“你肯定会原谅我……们的,对吧。” 谢濯臣像拎小花一样捏她后颈,“少来这套。” “略。” 沈烛音先是挑衅,后伸出一只手探进他里衣,软绵绵的挠,在他张嘴质问前亲上去。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33节 早上本就蠢蠢欲动,被她明目张胆地撩拨简直煎熬。 “你……”谢濯臣无奈,“别闹了。” 无果,他只能妥协道:“好了,我不问了就是。” “起床咯!” 沈烛音麻利地翻身爬起,从他身上跨过,灵活地跳下床榻。 谢濯臣:“……” 沈烛音在房间里绕了一圈,穿好衣服后拿着梳子和珠花跑了回来,塞到他手上,背过身去坐上床榻。 似乎每天都是这样的开始,谢濯臣盘腿坐在她身后,思路清晰地给她编发。 编到一半总要提醒她一句,“别乱动。” 之后沈烛音便会变乖,但过不了多久又要摇摇晃晃。 可他喜欢这样的她,谢濯臣心想,就像喜欢这样平淡的生活。 他的眸眼平静,同时带有岿然不动的坚定。 隔壁房里,熙嘉披散开长发,屏退了喜荷,叉着腰对言子绪不满,“沈烛音她天天跟我炫耀谢濯臣亲手给她编的头发,你到底什么能学会,让我扳回一局!” “在学了!”言子绪打着哈欠,嘟嘟嚷嚷,“在学了,真的在学了。” 熙嘉挑着衣服,催促道:“今天要去给父皇请安还有好戏要看呢,你快点起床!” “知道了。” 言子绪伸了个懒腰,视线紧紧跟随“忙忙碌碌”的熙嘉。 “还傻看着我干嘛?” 言子绪蓦然笑了,“虽然对不起谢兄和音音,但二皇兄确实对你我有恩。桌上是我昨日在库房挑了一坛好酒,今日请安见他,一定要敬他一杯。” “好。”熙嘉挑完衣服又挑着首饰,“这坛酒好香,哪里来得?” 是他们大婚时,九皇子送的贺礼。 言子绪没说,只夸张道:“忘了,我库房的宝贝可太多了!” 熙嘉白他一眼,“你说我今天戴梨花簪还是蝴蝶簪?” 言子绪瞬间警觉,“反正你好看,戴哪个都好看。” “那就梨花簪吧。”熙嘉满意地点了点头。 言子绪松了口气。 在他们磨磨蹭蹭的时候,希玉已经坐在了小院里,和沈照对坐着吃早饭。 她左右张望,问道:“你猜今天沈烛音和公主两个墨迹鬼哪个会先出门?” “我猜公子。” 希玉白他一眼,“幸好你不是个姑娘,不然沈烛音肯定容不下你。” 沈照一愣,蓦然想起当初在言府,沈烛音超级傲娇地跟他叫嚣,“我才是阿兄的宝贝!” “你笑什么?”希玉困惑。 “没什么。”沈照眉眼含笑,“只是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希玉神色恍惚,说起时间,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某个人了。 “希玉!” 沈烛音大喊着跑出门,像只翩跹的花蝴蝶一样朝她奔来,拉回她的思绪。 熙嘉紧随其后,“你嚷嚷什么,你还没复活呢,别让人发现了!” 沈烛音一惊,迅速折回,躲到正出门的谢濯臣身后。 抱着酒坛慢悠悠走出来的言子绪见她偷偷摸摸的,嗤笑一声,“你做贼呢?” “我做鬼呢!”沈烛音瞪他一眼。 谢濯臣见大家都在,一边牵着她往前走,一边叮嘱道:“我和希玉、阿照先走,你们夫妻俩带着沈烛音可以后来,可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倒是没有。” 言子绪暂时放下酒坛,拍了拍手,“不过还是有句话要跟你说。” “说。” 谢濯臣看也不看他,惜字如金。 言子绪扫视了其他人一眼,莫名都无声笑了。 “谢兄,你千万要记住……” 众人纷纷看向谢濯臣。 “你不是一个人。” 谢濯臣:“……” 众人的笑声揉杂在一起,随风悠扬。 谢濯臣一言不发,没有回应,默默撕了块奶酪包,塞沈烛音嘴里。 沈烛音:“?” —— 御书房外,从里面出来的淳王和王妃与正要进去的九皇子擦身而过,彼此瞥了一眼。 九皇子似笑非笑,“敢问二皇兄,父皇可还安好?” “九皇弟自己进去就知道了。”淳王语气不善。 九皇子点头称好,难得恭敬。 淳王一看他这样便知他没憋什么好屁,却又不知问题在哪里,心里不安。 “二皇兄!” 熙嘉小跑而来,言子绪缓步跟在后面。 九皇子亦回头,“熙嘉可要和皇兄一起进去?” 熙嘉见了他便不自觉冷了脸,“九皇兄先进去吧,我和二皇兄说会儿话再去。” 九皇子对她的态度不明所以,但有猜测。许是她的驸马和谢濯臣走得近,吹了耳旁风。 眼看着九皇子率先进了御书房,熙嘉的表情才有所缓和。 “问二皇兄和二皇嫂安。”熙嘉乖巧道,“连日多事,还未来得及登门拜访,以感激皇兄救命之恩。” 原本心中对九皇子的不满烟消云散,淳王心情变好,“你是我妹妹,救你是应该的。何况你是在我的婚宴上出事,该是我负责。” 熙嘉叹了口气,“见皇兄气色不好,可是父皇责怪你了?” “出了这种事本就我的责任,父皇责怪我也应该。” 此时御书房内,圣上正合上弹劾淳王的奏折。 他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二皇兄的婚宴出事时,你可在场?” “回父皇,儿臣恰好那时还没走。” “死的那个,是卢家那个遗孤?” 九皇子应道:“是。” 圣上“砰”的一下将奏折丢远,说话的语气辨不清情绪,“就剩她一个,也没人真心为她寻公道。” 九皇子垂首,沉默良久,忽然道:“其实……还是有的。” “谁?” 九皇子立马跪下,俯首道:“丁忧在家的谢常守找到了儿臣,想要面圣。” 圣上眉头轻蹙,“谢征的儿子?” “是。” 圣上蓦地笑了,想起那些谣言来,饶有兴致道:“叫他进来。” 御书房外,淳王神色一滞。 内侍脚步匆匆,领着三人往御书房去。谢濯臣在前,沈照扶着希玉在后,皆与他擦肩而过。 谢濯臣目不斜视,一眼都没有看他。 “他们……” 熙嘉连忙道:“皇兄不必忧心,他们此行与你无关。” 言子绪在她身后,保持着假笑,一言未发。 “我也该去给父皇请安了,就不与皇兄多说了。” 熙嘉接过言子绪手中的酒坛,递给淳王,“这是我特意拿来送皇兄的,当是答谢皇兄的救命之恩。” 淳王的视线追随谢濯臣,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那就多谢。” 熙嘉送完酒便拉着言子绪跟上内侍,跟着他们一同进了御书房。 圣上抬眸,看着谢濯臣走进的瞬间,幻视了旧人。 只见年轻的公子从容下拜,双手奉上卷轴,举过额头。 “问圣上安。” “罪臣僭越,以谋杀罪,状告,九殿下。” …… 九皇子脸色骤变。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34节 第97章 97结局 御书房里静得像一潭死水。 圣上仔细阅文,将卷轴上陈列的每桩罪过——扫过。 底下跪了一片人,包括了原告、被告、证人还有受害者其一。 圣上合上卷轴,将他们逐一打量。不着急说话,沉默地给他们施压。 老九和熙嘉是他的孩子,他自然有几分了解,如今一个正忐忑,正一个忿忿。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谢濯臣身上。 谢征的儿子,如此从容冷静、不卑不亢,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个卢……啊不。”圣上的指尖敲打在桌上,“沈烛音,应该还没死吧。” “父皇好聪明!” 熙嘉惊喜出声,打破了原本严肃的氛围。 圣上失笑,“你这小滑头,跟他们一起跪着做什么,到父皇这来。” 熙嘉立马起身,乖巧地坐到圣上身边,还得意又天真地看了一眼底下的人。 “既然来了,怎么不一起进来?” 熙嘉笑容灿烂,“女儿带她进来的,这不是父皇还未宣嘛。您要是想见,女儿这就叫她进来。” 圣上食指点上她的眉心,宠溺地推了推。 不出半刻钟,内侍便又将沈烛音领了进来。 谢濯臣用食指点了点身边的空地,沈烛音会意,在他身侧跪下,生疏地行礼,“问圣上安。” 圣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九皇子下毒的证人在此,那你说他绑架你的证据,又在哪里?” “九殿下曾把民女藏在他妾室房中,民女有偷偷将一朵山茶珠花藏在床底。陛下现在叫人去查,一定能找到。” 圣上轻笑,“你倒是聪明。” 沈烛音莫名想笑,圣上夸她聪明,那以后谁还敢说她笨。 “老九。”圣上将卷轴丢掉九皇子脚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九皇子差点咬碎牙齿,捏紧拳头,青筋暴起。 “儿臣……儿臣……” “陛下!” 外头突然一片混乱,圣上蹙眉,“发生何事了?” 内侍跌跌撞撞跑进来,“淳王殿下他……他莫名中毒,御医赶到时,他已经……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熙嘉惊起。 圣上下意识扫了底下一群人的脸色,唯一脸色大变的,竟是九皇子。 沈烛音攥着衣角,盯着地面眼神飘忽,想看谢濯臣的神情,但如此处境下又不敢。 谢濯臣瞬间了然。 不由得想起那日言子绪问他,自己和二殿下谁更重要。 “中毒?”圣上愠怒。 内侍跪地,瞟了一眼圣上身边的公主,“是……而且,是喝了公主送的酒中毒。” 熙嘉面露茫然,言子绪焦急道:“公主不可能谋害二皇兄,还请父皇明察!” 御医赶来,还将那坛毒酒带了进来。 “这坛酒不是九殿下为公主大婚送得贺礼吗?”希玉惊诧道。 又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害怕又慌张地伏地,“民女多嘴,还请陛下恕罪。” “与儿臣无关啊父皇!”九皇子急忙道。 “都闭嘴!” 圣上一拍桌子,所有人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看向希玉,探究问:“你怎知那是九皇子送给公主的贺礼?” “回陛下……”希玉结结巴巴,“公主和驸马大婚之日,民女在场,为公主妆。公主和驸马不嫌民女出身寒微,予民女信任,所以后来是由民女清点贺礼入库。公主和驸马那日事多,恐不知情,但民女记得。” 圣上神情冷漠,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熙嘉。 熙嘉仍旧迷茫,红了眼睛,“我不知道,父皇……我真的不知道……” 圣上儿女众多,但熙嘉是唯一的嫡公主,又自小活泼美丽,开朗大方,所以他偏宠一些。养得天真无邪,璞玉浑金,他自然不信她会毒害别人。 他又看向了九皇子。 九皇子心道不好,“父皇明鉴!此事绝对和孩儿无关!熙嘉嗜酒,所以我才特意送了好酒当贺礼,儿臣没理由害她啊!” “九殿下不也没理由害民女吗?” “我……”九皇子进退两难,但谋杀沈烛音的罪过和谋杀二皇兄的罪过比起来,不值一提。 两厢取舍,他心急道:“儿臣承认卷轴上的罪过,针对此女是因为知道她对谢常守很重要。谢常守从前在政事上多次与儿臣作对,所以儿臣心生怨念,想要报复,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还请父皇明查!” “所以九殿下实则是针对在下?” “对!” 谢濯臣面无表情,“那九殿下又如何解释,在谢某答应背刺二殿下也就是淳王的时候,就把舍妹送回来了呢?” “我……” 在圣上看不见的角度,谢濯臣轻蔑地扫过九皇子,“恐怕殿下针对的不是舍妹,也不是在下,而是淳王殿下吧。” “九殿下知道公主嗜酒,那也定知道公主大方敦厚,她得了佳酿必与旁人分享。淳王殿下因幼年得公主相护,所以对公主关怀备至,他亦知公主喜酒,四处搜罗好酒相赠。公主若要与人分享好酒,淳王殿下便是首选。在酒中下毒,淳王殿下一死,罪名还是公主担,对九殿下而言,是一举双得。” “这套说辞是早就准备好的吧!” 九皇子冷笑,“就是你们想要陷害我,你不也要报复二皇兄?一举多得的明明是你!” 谢濯臣面不改色,“在下可从未碰过这坛酒,公主和驸马可以作证。” “他……”熙嘉泪眼涟涟,我见犹怜,“他确实没有碰过。” “那就是驸马代劳!”九皇子笃定道,“这酒就是驸马抱来的,他最方便动手,你们交好,定是他替你下的毒!” 谢濯臣沉声道:“驸马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有胆子替在下杀人?” 言子绪跪地诚恳道:“儿臣确实与谢常守交好,但与他再好也好不过妻子。二皇兄是公主视为亲兄长的人,儿臣又怎会毒害他?” “因为你知道二皇兄他觊觎……” “住嘴!” 皇家的颜面,有时会比个人的性命更重要。 一直旁观他们吵闹的圣上突然出声打断,“朕心中已有定论,你们不必再吵了。” 九皇子面如死灰,乞怜道:“父皇……” “朕让你闭嘴。” 圣上压抑着怒火,“残害无辜,算计手足,你的所行所言,对得起你的尊贵身份吗?” “儿臣没有,儿臣真的没有!” “来人,先关诏狱,再贬。” “父皇!” 九皇子被强行拖了下去。 “公主受惊了。”圣上摸了摸熙嘉的脑袋,“驸马,还不赶紧把公主带回去,好生安抚,不要让她为莫须有的事情伤心难过。” “儿臣遵命。” 言子绪沉稳起身,上前拉走一步三回头的熙嘉,离开御书房。 “朕乏了。”圣上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除了谢常守,都退下吧。” “是。” 众人应道,有序退出。 沈烛音动作缓慢,担忧地看向谢濯臣。 圣上阴晴不定,属实不知他留下阿兄是为了什么。 圣上看在眼里,大方道:“那个卢……啊不,沈烛音,既然放心不下,那便也留下好了。” 谢濯臣朝她摇了摇头。 “陛下恕罪,民女马上就走。” 圣上见她惶然模样反而笑了,“朕要你留下你就留下,又不是要问罪,你们怕什么?” 沈烛音摸不着头脑,一时分不清他的真正用意。 纠结片刻,她视死如归地重新跪了下来。 如若真有不测,那她陪阿兄一起好了。 “谢家小儿,你觉得朕的儿子中,谁最适合继承朕的位置?” 圣上的话里满是危险的气息。 谢濯臣也猜不出他的用意,他如实道:“臣不敢妄言。” 圣上却笑了。 “同样的问题,当初朕问你爹时,他也是这样回答的。” 谢濯臣忽然意识到,或许圣上迟迟不立储并非在二、九皇子中难以抉择,而是两个都不满意。 “你的父亲谢征,是朕的左膀右臂,也是朕最倚重的臣子。当初本欲让他为太子师,替朕教出一个能继大统的皇子,奈何群臣施压,朕不得不将他下狱。后来又因为那楼家小儿,他莫名其妙就死了。”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35节 沈烛音心一紧。 “可那楼家小儿为何要杀无怨无仇的谢征呢?”圣上语气疑惑,看向沈烛音,“朕听说,当时你也在场。” 沈烛音攥紧衣角,“回陛下,臣女确实在场。” “为何呢?” “陛下。”谢濯臣朗声道:“当时舍妹与楼氏子已经定亲,若是事情败露,可挟她威胁臣下遮掩。只可惜太巧,他还没逃出诏狱便撞上了臣和淳王殿下。” 圣上低笑,“谢尚书还在时,与朕提起过你这个儿子,可朕怎么没听他说,你有这么个妹妹?” “不敢欺瞒陛下。” 谢濯臣声音低沉,“虽以兄妹之名行于世,但的确不止于此。” 沈烛音惴惴不安,不顾场合握住了他的手。 谢濯臣侧目,没有甩开,反而十指相扣。 他俯首又坚定道:“她……是臣的妻子。” “所以都知道可以拿她威胁你。” 圣上恍然大悟,“如此情比金坚,若她有罪,你是不是愿意替她去死呢?” “不……” “是!” 谢濯臣高声打断慌张的沈烛音,手上用力,不许她多言。 “臣妻无罪,可若陛下觉得她有罪,臣愿替之。” “好!” 圣上拍手起身,绕过案桌,走到他们身边。 “如果你爹还在,朕便不必为谁继大统而忧心,他会按照朕的想法,教出一个令朕满意的太子。” 谢濯臣愣了愣。 “朕要的太子,不必是个完美无缺的好人,但必须是个瞒得住自己恶的聪明人。” 圣上背着手,“朕瞧你,便很合朕心意。” “还请陛下明示。” “起来吧。” 谢濯臣心思一沉,拉着沈烛音起身。 他的身量高过圣上,却弓不下腰来,只低眉垂首。 “子承父业,古今如此。” 圣上不愿落了气势,又走上台阶,“朕要你,完成谢尚书还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情,去教授皇子,替朕教出一个令朕满意的太子。” 谢濯臣微怔。 “不愿意?” “臣……恐难胜任。” 圣上充耳不闻,扬声道:“即日起,你便为,太子少师。” 话音一落,他又压低声音,“若你做不到,朕难免想念谢尚书,自是要追究……” “臣……” 谢濯臣再度跪下,“遵旨。” 圣上满意地笑了。 是祸是福,都是后话。 谢濯臣牵着沈烛音走出御书房,心想,此刻平安无事便是好。 沈烛音神色恍惚,有一种不真实感萦绕心头。 直到谢濯臣的手落在她头顶,拍了拍的同时,他轻轻说:“没事了。” 影子踌躇,沈烛音脚步一顿,怔怔抬头。 阳光倾泻,洒在她的脸上。 “以后都没事了。” 谢濯臣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似拨云见日。 宫门前,言子绪和熙嘉、希玉和沈照,两两并肩而立。 见到远远走来的二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在他们走近时,言子绪第一句想说的话是“抱歉”,但熙嘉在场,有的话只得等到以后再说。 “不必说了。”谢濯臣轻飘飘道,牵着沈烛音径直从他们中间路过,释然道:“关心的话不需要,担心的话也没必要,道谢和道歉都咽回去,我懒得听。” 言子绪不知所措。 跨过宫门,一切阴郁褪去,沈烛音回头朝他们扮了个鬼脸。 “各位,回家咯!” 哑然失笑,豁然开朗。 今日的阳光很好,所以他们决定走回家。 走累了也没有关系,反正重要的人就在身边,可以暂时停下。 去茶肆喝茶,戏楼看戏,画舫游湖…… 不用着急,因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走慢一点也没关系,因为他们可以一起走。 …… 全文完 第98章 98番外一 事到如今,结局竟和前世重叠。 听到九皇子诏狱自刎的消息时,楼邵正被幽闭地天牢中,怔怔望着从窗户穿过,落在他脚边的一束光。 他难免恍惚,好似重生只是一场梦。待会儿沈烛音便会端来毒酒,送他最后一程。 然后他会因为不甘骂她蠢,说她有眼无珠。 想到此处,他不自觉抬起头,望向幽深的走廊。 确实有人来了,却不是沈烛音。 谢濯臣一身矜贵青衣,腰间坠玉,沉稳走来。 身后跟着的侍卫,手里端着酒。 “怎么是你?” 谢濯臣眉目冷淡,“你还想是谁?” 楼邵站起来,与他平视,“沈烛音呢?她不是没死吗?” “她为何要来?”谢濯臣反问,“你又没有多重要。” 楼邵嘴唇蠕动,半晌没说出话来。 侍卫把牢门打开,将小心端着的酒送到了楼邵手里。 楼邵没有犹豫,直接饮下,负气地将酒杯砸在了谢濯臣脚下。 谢濯臣一动不动,认真问道:“为什么不逃?” 唆使九殿下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若逃了,也不会有人过分追究。而且凭他的本事,这是件很容易的事。 “如果你是我,你会逃吗?”楼邵冷哼。 “当然。” 楼邵一愣,“你……你不会觉得耻辱吗?” 谢濯臣觉得他好笑,“失败便是耻辱吗?觉得耻辱就不能活下去了吗?” “不然呢?” “你真幼稚。” 楼邵气急,“你少拿一副长辈的口吻教训我!” 谢濯臣静静地看着他,不惊不恼。 他越是如此平静,楼邵便越觉得自己像笑话,“你这送的什么酒,我怎么还没死!” “因为那不是毒酒。” 楼邵神色一僵。 谢濯臣依旧冷淡,“还前世平西王妃的恩,这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马车已经备好,会送你回到王妃身边。如果你出了京城还觉得自己活不下去,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你……”楼邵狐疑,“你端杯酒来就是为了吓唬我?” 谢濯臣轻笑,“那是喜酒。” 楼邵闷哼,一口气堵在心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走吧。” 牢门大敞。 谢濯臣走在前面,“我亲自送你。”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36节 楼邵不情不愿地跟随,一路缄默。 走上马车,掀开车帘,他看着里边一应俱全的布置不知所措。 吃的喝的、被褥银两…… “若是还缺什么……” 谢濯臣扬声道:“你就自己想办法。” 楼邵攥紧车帘,迟疑良久才回头看他。 但谢濯臣已经走了。 “混蛋!”楼邵骂出声,“这么点耐心都没有!” 谢濯臣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他能看到的画面里。 楼邵心情复杂,总觉得自己有话没说完,可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马车开始行驶,他焦躁不安,所以掀开窗帘来透气。 他一眼便瞧见了手牵手往回走的两人背影。 沈烛音不是没有来,只是没有出现。 楼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可他们没有停留,送他离开的马车也不会停下。 他和她、和他们,注定分别。 —— 成亲那天,是沈烛音第一次见阿兄穿红衣,那样浓烈的色彩着身,莫名令他……蛊惑。 尤其他还被比他更激动的言子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着酒,喝得昏天黑地。 沈烛音在新房等回他的时候,他早已眉眼迷离,脸颊泛红,耳灼热,沾上床便倒下。 沈烛音:“……” 她叹了口气,以为他就要睡着,在她认命准备照顾他歇息的时候,他又倔强地爬了起来。 “还有事没做。”他小声嘀咕。 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沈烛音身上,沈烛音双手后撑,勉强稳住,没有倒下。 “交杯酒。” 沈烛音又好气又好笑,“还喝?” “要喝。” 谢濯臣慢腾腾起身,伸直手臂够到酒杯。 沈烛音依着他,交杯共饮。 “咳!”是杯烈酒。 仅仅一杯,就让她心肺灼烧,燥热难耐。 谢濯臣丢掉酒杯,伏在她肩头,闭着眼去摸她长发,卸其钗环。 “还要结发。” 他摸到床头的剪子,将自己的一缕发尾与沈烛音的并列,一齐剪下。 谢濯臣动作缓慢,将两缕乌发用红绳缠绕,放入锦囊,小心收好。 沈烛音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抬眸,四目相对。 “音音。”他轻唤。 沈烛音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其实……阿兄可以叫我小名的。” 她仰面,在他耳边吐息,“只有哥哥可以。” 谢濯臣喉结涌动,掌心悄悄附上她腰间,低声缠绵,“桃花,我的、桃花。” “嗯……” 情意缱绻,沈烛音闭上了眼睛,迎接他覆上的吻。 他的动作很轻,细密的吻偶尔像羽毛一样拂过,令人作痒难耐。 而且迟迟没有更进一步。 沈烛音有时会分不清,他是不是故意的。 “硌!”沈烛音小声嘟嚷,五指挠在他后颈。 谢濯臣的手滑到她身下,将下面铺的核桃、红枣等等全都扫开。 数量之多,落地哗啦啦。 “好了吗?”谢濯臣柔声询问。 沈烛音逐渐身心放松,却又疑惑,“你不是喝醉了吗?” 谢濯臣在她耳畔低笑,“傻瓜,喝醉会起不来的。” 他抓着她的手往下探,“知道了吗?” 沈烛音:“……” 好半晌她才吐出一个“哦。” 谢濯臣与她额头相抵,迟疑问道:“之前,真的不怪哥哥吗?” “嘻。”沈烛音捏他耳垂,“你该不是怕我怪你,才天天同床共枕,还那么规矩的吧。” 谢濯臣不满地咬了一口她的脸颊,“不是,是因为我品德高尚。” 沈烛音晃晃脑袋,笑容狡黠,“我还以为,是因为哥哥……” 颇为挑衅,但声音极低,“准备出家呢。” 听得清清楚楚的谢濯臣:“……” 他若有所思,掐在她腰上,“是想要我用力一点的意思吗?” 沈烛音暗自思索,他这话是不是在威胁她呢。 她不服气地哼哼,“略。” “好。” “?” 她愣神的片刻,已经裸露春光,被轻咬、抚摸、吸吮…… 身体酥麻,意识混沌,不知天地为何物。 …… 夜半时分,悄然入梦。 久违的,谢濯臣见到了娘亲。 “乖乖长大了。”娘亲脸上满是欣慰。 谢濯臣这才发现,梦里的他已经不是孩童模样。 “娘,秋穗姑姑。” 他一边喊着,一边走近。 秋穗笑道:“终于不是一见我们就哭鼻子了。” “也没有哭着喊着要跟我们走。” 谢濯臣听着两位娘亲笑话他,莫名心安。 他不再像从前那般情绪激动,脚步沉稳地走到了她们面前。 “你们又来看我了。” “许是因为乖乖又记起我们了。” 谢濯臣静静地看着她们,“那桃花呢,她知道你们的模样了,你们也会去看她吗?” 娘亲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乖乖,你往后看啊。” 谢濯臣缓慢回头,发现沈烛音站在白雾之中,睁大眼睛懵懵地看着他们。 “小桃花。”秋穗慈爱地看向她,“过来。” 陌生又熟悉,沈烛音局促地站在原地。 谢濯臣折回,牵着她的手,将她引了过来。 “不怕,这是娘亲。” 沈烛音攥紧他的手,试探地出声,“娘?” “小桃花。”秋穗摸向她的脑袋,眼里的爱似乎要溢出来,“娘亲的宝贝。” 沈烛音想起什么,天真地问道:“是比哥哥还要重要的宝贝吗?” 她话音一落,就被谢濯臣不满地掐住了脸。 二位娘亲似是被他们逗笑,合不拢嘴。 “是,小桃花是比乖乖还要重要的宝贝。” 沈烛音蓦然睁眼,就着月光,发现谢濯臣也睁着眼,还在看她。 她还来得及出声就被他掐住了脸,只剩下喊“疼!” “全世界你最重要,满意了吗?“ “你嫉妒我!”沈烛音忍不住想笑,“我要告诉娘亲,你欺负我,你欺负她们最重要的宝贝!” 谢濯臣闷哼一声,搂她更紧。 气不过,又咬了她脸颊一口。 沈烛音在他胸前“咯咯”地笑,语速放缓,很是嚣张,“你就是嫉妒我!”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37节 “是是是。” “没关系的哥哥。” 沈烛音双手环上他脖颈,凑到他耳边,小心得像是在说一个秘密。 “至少……你是我最重要的宝贝……夫君。” 夫君。 谢濯臣愣了愣,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 见他没有反应,沈烛音摇了摇他的肩膀,“不喜欢吗?” “不是。”谢濯臣口干舌燥,“只是不习惯。” “那我以后不说了。” 谢濯臣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傻瓜,我的意思是让你多叫几次。” 沈烛音略加思索,“夫君?” “嗯。” “哥哥!” “嗯。” 听不出区别,沈烛音困惑,“你到底要哪一个?” “都要。” “……” 第99章 99番外二 五年后,少帝登基,是当年那个揪着言子绪衣角,反覆呢喃自己一定会听话的十七皇子。 谢濯臣下朝回家,走进院里,在泡菜缸前倒腾的娘任一个都没发现,他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她们背后。 “快点去把澡洗了,等你们爹回来知道你们炸了辛娘子的泡菜缸,定要在门口罚站到天黑的!” 沈烛音连连催促。 沈萱萱拖着沈昭昭往浴室去,刚一回头就被吓得踉跄,颤抖地喊了一声,“爹爹?” 沈烛音一激灵,僵硬地转身,“你回来啦!” “爹!”趴在地上的沈昭昭试图用纯真无邪的笑脸感化亲爹,奈何一脸酸菜遮住了他的诚意。 谢濯臣轻笑,就在他们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他冷声道:“都去门口站着,天不黑不许动。” 沈萱萱哭丧着脸,和弟弟沈昭昭不约而同看向沈烛音。 “她们……”沈烛音寻思着给她们求求情,“她们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保证不会有下次了,要不就……” “你想和她们一起去门口站着吗?” 沈烛音:“……” 不是为娘不帮,实在是你们亲爹不仁。 她帮腔道:“别磨叽了,赶紧去站着!” “阿衡哥哥!” 瞥见门口的人,沈萱萱不仅瞬间兴高采烈,还丢下了沈昭昭,奔向门口的人。 纵然她一身泡菜,来人也没有嫌弃,蹲身抱起了她。 “沈萱萱!”谢濯臣低喝一声,“你给我下来!” 沈萱萱不仅不听,还抱得更紧了。 “问陛下安。” 沈烛音拉扯着三岁的沈昭昭潦草地行了一礼。 来人乃少帝。 他笑容温和,“师母不必多礼,太傅也莫要动怒,萱萱愿意亲近朕,朕很欢喜。” “陛下怎会微服来此?” 少帝温柔地给萱萱擦了脸,“朕听皇姐说,太傅已经计划今年迁居出京城了。” 谢濯臣一边邀他里边坐,一边诚实道:“确有此事,但还没确定去哪,所以还未和陛下说。” “一定要走吗?” “本就是要走的,臣曾经答应过夫人,等一切尘埃落定便离开。因为大大小小的事一直拖到现在,已然对她愧疚。” 沈烛音已经不在场了,她带着沈昭昭去沐浴换衣。沈萱萱硬抱着少帝不肯松手,她也没办法,总不能当着少帝的面揍一顿。 少帝黯然,“可太傅走了,朕要怎么办?” “陛下已经长大了。”谢濯臣轻笑,“熙嘉公主已经开始为陛下挑选适龄女子,来年陛下都可以成亲了。” “啊!” 少帝还未说什么,扒拉着他的沈萱萱先嚎后哭,“不可以!阿衡哥哥明明说过要等我长大,让我当皇后的!” “沈萱萱,你给我下来!” 少帝拢她在怀,“太傅莫要动怒,不怪萱萱,朕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谢濯臣面无表情,“陛下为君,君无戏言。即便是哄孩子,也不该说这样的话。” “此话……”少帝眼神飘忽,“也未必不可以当真。” 谢濯臣蓦然直视,反让少帝避之不及,略显局促。 “她才五岁不到。” “我不管!我不管!”沈萱萱搂着少帝脖颈,像八爪鱼一样贴着他,“阿衡哥哥只可以娶我!” 谢濯臣忍无可忍,直接上前动手,将她掰下来。 沈萱萱异常执拗,一边哭一边骂,“爹爹坏!坏爹爹!我就要阿衡哥哥,阿衡哥哥救我!” 少帝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瞥见回来的沈烛音,似是握住了救命稻草,“师母!” “你们在干嘛?”沈烛音拎着刚刚洗干净的沈昭昭站在了门口,满脸困惑。 沈昭昭兴奋地从她手里挣脱,“我也要玩!” 连滚带爬地奔向少帝,还没碰上就被爹爹拎小鸡仔一样悬空。 沈烛音连忙上前抱下,再晚一点场上又要多一个号啕大哭的小孩。 “坏爹爹……”沈萱萱哭花了脸,还窝在少帝怀里嘟嘟嚷囔。 沈烛音好一会儿才听清她在说什么,瞥一眼气得七窍生烟的谢濯臣,抿起了嘴,怕自己笑出声。 “太傅。”少帝底气不足,轻拍着小孩的背以作安抚,鼓足了勇气道:“她还是孩子,您莫与她计较。是朕失言在先,太傅要怪,便斥责朕吧。” “臣不敢。” 谢濯臣咬着牙道。 少帝忽地眉目黯然,“朕幼时在冷言备受凌辱,若非当年太傅恻隐之心,给了朕和其他皇兄皇弟一样的向学机会,朕是万万没有今天的。是有了太傅和师母,朕才知被人关心照料、放在心上是何感受。” “太傅若要举家迁居出京,朕便又成了孤家寡人。即便想被太傅斥责,也成了奢望。” 少帝再一抬头,已经眼含泪花,委屈地望向沈烛音,“师母当真忍心吗?” 沈烛音:“……” 她还没说话,就被谢濯臣拽到身后。 他丝毫不为少帝的话动容,毕竟他亲手教出的人什么样他最清楚。 “便是如此,臣才更应该离开。不然陛下何时才能心智成熟,何时才能独当一面?” 少帝将眼泪倒逼回双眼,“朕明白了。” 哽咽道:“既然太傅心意已决,朕……” 他话锋一转,捏了捏沈萱萱的脸,“以后若是没机会再见了,萱萱一定要记得阿衡哥哥久一点。” “啊!” 沈萱萱放声大哭,“我不要离开阿衡哥哥,不要离开京城,不要……” 哭天抢地,撒泼打滚,样样都来。 从少帝身上折腾到了地上。 谢濯臣在一旁坐下,气定神闲,由着她胡闹,一声不吭。 沈烛音见他太惬意,便将沈昭昭塞到了他手里。 谢濯臣不想要,两个人相互推,沈昭昭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咯咯”笑。 少帝心里一凉,见此路不通,又捡回沈萱萱,温柔地给她拍拍灰尘,擦了擦脸。 沈萱萱早就哭累了,顺着梯子往下爬,窝在他怀里呜咽。 “朕听皇姐说,师母执着地想要离京,是因为太傅每年都会在冬天大病一场,所以要找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安顿。可为何朕伴太傅数载,从未见他大病过?” 沈烛音霎时怔住,“说来也巧,恰好是教授陛下的那一年开始,他便不再生病了。” “朕年幼时,到了冬天,没有厚衣服、没有热吃食,过得总要比平常艰难些,所以朕一直讨厌冬天。直到有了太傅和师母关怀的那年,才有了身为皇子的尊严和公平,有了新衣和他人的照料,还有那么小的萱萱,会用自己的手捂热朕的耳朵。朕彼时才明白,朕讨厌的不是冬天。” 少帝似有些释然,“于朕而言真正的冬天,已经过去了。” 忽又怅然,“可若太傅和师母离朕千万里,再没有萱萱在耳边聒噪,朕难免,溃败于新的冬天。” “师母当真……一点都不心疼朕吗?” “行了!”谢濯臣一拍脑袋道,“陛下先回吧,离京的事情,臣会再考虑的。”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38节 无辜被拍的沈昭昭哼哼唧唧,被亲爹瞪了一眼后不敢出声。 少帝心知点到为止,再多说太傅就该把他丢出去了。 他将沈萱萱放下,摸摸脑袋道:“萱萱要乖,阿衡哥哥下次再来看你。” 瞟了一眼谢濯臣,他又在小孩耳边小声道:“萱萱不用担心,哥哥一定等你长大再娶皇后。” 沈萱萱依依不舍地松开他,傻乎乎地点头。 少帝一走,屋里的氛围瞬间降至冰点,沈萱萱感觉后背发凉。 谢濯臣从旁经过,将沈昭昭丢给她,冷冰冰道:“你们姐弟俩现在就去门口站着,再敢哭一声,我就让你再也没机会见到你的阿衡哥哥。” “娘!” 沈烛音立马捂住耳朵,只当听不见、看不着。 沈萱萱撅着嘴,不情不愿走向门口,委屈又不敢哭。 “她还是小孩子。”沈烛音在她走后又敢说话了,“你多一点耐心嘛。” 谢濯臣冷不丁道:“我的耐心在养你的时候就已经用光了。” 沈烛音:“……” 傍晚时分,没有得到宽恕的姐弟俩依然在门口站着。 沈烛音好心去给他们送了趟水。 沈萱萱哭诉,“言伯伯家、阿照舅舅家,都是娘亲做主,为什么你就不能让爹听你的?” “我怎么不能了?”沈烛音不服,一本正经道:“我那是让着他。” “你女儿都要被他整死了,你还让着他!” 沈萱萱半身泡菜半身灰,狼狈又可怜,加上倔强的神情,愈显滑稽。 “那还不是你自己作的。” 但见她小模样,沈烛音难免心软,“好了好了,你带弟弟回去。” 沈萱萱抹了抹眼泪,“那爹要是不高兴了怎么办?” “有娘担着,不怕。” 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沈萱萱拽着沈昭昭像阵风一样溜了,比小花还灵活。 沈烛音叹了口气,刚转身就看见谢濯臣倚靠门框,双手抱臂,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什么时候在那的?” “在你说让着我的时候。” 沈烛音:“……” 谢濯臣倒是没跟她计较,“不是说好,我管孩子的时候,你不插手吗?” “那那我”沈烛音磕磕巴巴,刚走到他面前就被他拉进了屋里。 “我就是看她太可怜了。” 谢濯臣不紧不慢地关上了门,把她堵在门口,“是,你觉得她可怜,陛下也可怜,这世上只有我一个恶人,对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沈烛音抱上他的胳膊,“那你要是生气,我去替她站着好了。” 偷瞥他神色,见他不为所动,她当即把他甩开,“行,我去还不行吗?” “别装了。” 谢濯臣一只胳膊圈起她的腰,直接把她捞了回来,“下不为例。” “好!” 沈烛音瞬间变脸,回身一扑,挂他身上。 “黏人又无赖,沈萱萱就是跟你学的。” 沈烛音轻哼,松了手,“好好好,我一定做个好榜样。不管人前人后,都做一个端庄贤淑的好母亲。” 她双手交叉,煞有其事道:“以后搂啊、抱啊,这些不端庄的行为都不会有了,满意了吗?” “她可以。”谢濯臣在一旁坐下,轻轻扯她一下,她便像飘叶一般落在他怀,“你不行。” “为什么?” 谢濯臣很是认真,“因为你的夫君沉稳大方,胸怀宽广,可以包容你,但她的未必。” “不要脸。”沈烛音忍俊不禁,摸上他的耳朵,重复道:“哥哥脸皮变厚了。” “胡说。” 沈烛音久久注视着他,五指滑过他的脸,“哥哥,所以我们的冬天……” “已经过去了,对吗?” 谢濯臣俯身,与她额头相抵,鼻尖相碰。 “嗯。” “早就过去了。” …… 第100章 100番外三 二十一岁这年,越逼近前世将死的日子,沈烛音便越不安。 午间小憩,她抱着小花卧在美人榻上,坠入梦境,又灵魂出窍。 一睁眼,她竟然身体变透明,飘在陌生的地域。四面为佛,底下是敲着木鱼的和尚。 她满腹讶异地在佛堂飘了一圈,直到见到了熟悉的人。 平西王妃一身素衣,面容憔悴,手里拿着三个坠子。 “我此来香山,斋戒半年,是为了给我儿祈福。这三个平安符,还请住持为其开光。” 沈烛音一愣,心下了然,这是前世。 平西王去世以后,平西王妃独自前往香山礼佛。 住持接过平安符,问道:“王妃有三个孩子? 平西王妃虔诚一拜,“这第一个,是我的继子楼诤。虽不是我亲生,但我怜他幼年丧母,养在膝下多年。” 她面上有些无奈,“他聪慧、机敏,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却也敏感,多疑,长大后逐渐与家里生分。但总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盼着他平安喜乐,能与爱人心心相印,不要孤单落寞。” 住持点了点头。 “这第二个,是我亲生的孩儿楼邵。” 想到他时,平西王妃不自觉嘴角上扬,“我和他父王过于娇纵他,令他养成了个神鬼不惧的性子。小孩子脾气,没了他父王左右逢源地护着,以后定是要吃苦头的。” 她再次跪拜,心中祷念。 “我盼着他磨砺过后能有所长进,日后能与兄长和睦相处,少一些烦恼,多一些幸运,过上普通人的日子便好。” “阿弥陀佛。” 平西王妃笑笑,“这第三个,是我的儿媳阿音,是诤儿的心上人。来之前她为着诤儿叫了我一声母亲,那我便也要为她尽一分母亲的责任。” “阿音身世坎坷,是个可怜的孩子。邵儿总爱说她笨,可我却不觉得。她的手很巧,描得一手好妆,动手的东西学得很快。她从前多受世事磋磨,我盼着她往后顺遂,以后都是好日子。” “阿弥陀佛。” 住持将平安符放到了功德箱前,“王妃诚心,定能被佛祖看见。” 平西王妃跪下,虔诚三拜。 沈烛音立刻明白,此乃重生之源。 她还未来得及多想,景象忽变。 这回她认得,是阿兄权倾朝野之时,她身为丞相义妹的闺房。 沈烛音飘荡在半空,听着外面锣鼓喧天。 这是她出嫁那天。 她身披嫁衣,坐在铜镜前,认真地挑选发簪。 阿兄走进房门,侍女们便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准备好了?” 沈烛音眼看着自己变得拘谨,老实地点了点头。 “别乱动。” 他一出声,她便僵得一动不动。 沈烛音哭笑不得,原来她从前怂得这么明显,她还以为她装得挺好。 她坐得僵直,望着铜镜里的人发怔。 阿兄扶着她的发警,轻轻将袖口里摸出的发簪插入她发间。 他并未解释,只说:“准备好了便走吧。” 沈烛音飘到自己面前,看着自己疑惑又不敢问的模样好笑。 阿兄走到门口单膝蹲下,她呆呆的,被侍女提醒才有所反应,盖上红盖头,趴上他的背。 沈烛音凑近了看,紧紧盯着自己。 她记得,自己偷偷哭了。 果然,眼泪从红盖头里滴出,打湿阿兄的肩膀。 阿兄似有所察觉,微微偏头看了一眼,但未发现。 同床异枕有三年 第139节 在一片喧闹声中,阿兄沉默地将她送上花轿。 透明的沈烛音飘在兄长身边,看他张开了嘴,却没有出声。 原来这天欲言又止的人,不止她一个。 沈烛音鼻头一酸。 阿兄在府门前静默站立,面无表情地看着花轿走远。 直到喧嚣远走,难掩落寞。 并未藏在暗处的沈照提醒道:“外面风大,公子还是早些进屋吧。” 阿兄缓慢转身,往府里走,跨过门槛,忽地捂上心口。 “咳!” “公子!” 沈烛音慌张去扶他,却摸不到。 阿兄吐了血,就在她出嫁过不到半刻钟,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快叫郎中!”沈照吩咐道。 沈烛音急得团团转,摸不到,抱不着,只能干着急。 郎中很快到来,诊脉时连连叹气。 “公子总是劳碌,积劳成疾,不休息如何养得好身体,如此亏空,还心中郁结,撑不了太久的。” “什么叫撑不了太久?”沈照着急。 郎中摇摇头,“顶多半年。” “公子……”沈照满面悲伤。 谢濯臣擦掉嘴角的血迹,脸色苍白,但仍对他笑笑,“别担心,我若是死了……” “公子!”沈照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谢濯臣无奈,“你难道话都不让我说完吗?” 他别过脸轻咳了两声,又回头继续道:“我若死了,你便去小姐身边保护她。我会提前去求一份为防不测,保全你们余生的圣旨,你且妥善保管。” 沈照低下头,有些不乐意。 “阿照。”谢濯臣耐心道,“我能信的只有你了。” 沈照红着眼睛,不满地嘟嚷:“她都离开你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必知道。” 谢濯臣疲惫地后仰,靠上椅背,“她只要如愿便好。” 沈照抿着嘴,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应下。 沈烛音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没有实体。 眼泪一落地,场景又变。 鹿山书院,舍房之中。 “啪!” 沈烛音的眼泪被打得倒流。 眼前的自己正伸着手,挨着阿兄的罚。量衣尺打在手心,明明没有感觉到疼,但她还是不自觉飘远了些。 因为功课写得一塌糊涂,把兄长气得罚了她十戒尺。 类似的罚她受过不少,一时没想起来这是哪一次。 挨完打她缩成一团,意图让自己不存在。 “不去睡觉还愣在那里干嘛?” 沈烛音被吓了一跳,忽然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怕什么!她冲着自己道。 奈何没声音。 她恨不得魂穿自己,然后朝谢濯臣吼一句,“你凶什么凶!” 然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老老实实翻身上榻,用被子把自己从头蒙到脚。 怂得可怜。 这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夜晚,飘荡的沈烛音坐在书墙上,一会儿看看不断翻身弄出窸窸窣窣声响的自己,一会儿看看睡得板正但睁着眼睛的阿兄。 “你喜欢他?” 谢濯臣突然问道。 两个沈烛音同时一愣,被窝里那个终于探头,张嘴好多次,都没出声。 阿兄耐心地等着她的回应,确定她听到了。 沈烛音回想,现在的自己正在纠结,是该装模作样问他问的是谁,还是找个借口把话题转移,又或者怎样表达显得自己不那么不知好歹。 最后她说:“是。” 又立马补充道:“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不会痴心妄想的。” 沈烛音扭头看向阿兄,想知道他说出下一句前良久的沉默里,他在干什么。 他怔怔地盯着屋顶,有些出神。 “你会配得上他的。” 明知答案如此,沈烛音还是哽咽。她回头看看此时的自己,她睁大眼睛望着黑暗,有些迷茫和无措。 “别!”透明的沈烛音大喊。 但是谢濯臣听不到。 他忽然抬起左手,无声咬上自己的虎口,将无处发泄的情绪全都宣泄于此。 直到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他才停下。 她竟然没有发现他受了伤,从前她竟有这般粗心。 沈烛音愧疚地摸上他的唇角,想要擦拭掉一点血迹。 她不仅擦不掉,还在碰上的那一刻,再次场景转移。 阴暗又潮湿,点燃烛火才窥得一丝光亮,是在谢府。 她看到自己跌跌撞撞跑过廊道,身后有谢家的三少爷在追。 “跑什么跑,长兄已经把你当生辰礼送给我了!” 沈烛音眼看着自己摔下台阶,不仅磕到额头,还擦伤胳膊和腿。 更可怕的是,三少爷追了上来,使劲扒她的衣服。 她挣扎无用,哭喊也无用。 三少爷喝了一点酒,满眼欲色,“跟着长兄能有什么前途,不如你跟了我,衣食无忧还有体面。看在长兄的面上,本少爷一定好好疼你!” “砰!” 不知何时出现的阿兄狠狠给了他一拳,他瞬间醒了酒,逃之夭夭。 “哥哥”沈烛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濯臣给她盖上衣服,横抱她匆匆回房,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阿兄抱着她安抚了很久,再三保证绝不会把她送给别人,才慢慢让她停止哭泣。 给她上了药,哄她入睡后,谢濯臣悄悄出了门。 飘在上空的沈烛音紧随其后,瞥见了他藏在袖口里的刀。 他像一头见谁咬谁的野兽,冲进了三少爷的房间,硬生生将其从温香暖玉里拖了出来。 “你疯了吗?你就不怕我告诉爹吗?” “他又能拿我怎样?”谢濯臣拿刀抵在他脖子上,“他还能杀了我吗?他对我已经不能比现在更差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刀扎进他的肩膀,三少爷惨叫了一声。 谢濯臣双眼猩红,“你再敢对沈烛音图谋不轨,我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啊!”三少爷哀嚎。 四面看戏的人许多,谁也不敢上前,闹得很大。 直到崔管家带人前来,将谢濯臣强行架走,被扎了三刀的三少爷才得救。 沈烛音神色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她记得后来阿兄后背被谢征打了十几鞭子,但阿兄说是因为他言辞顶撞了父亲。 而且在此之后,她有三个月没有见过三少爷。 她竟对这场血腥的闹剧一无所知。 她跟随崔管家进了祠堂,阿兄被推倒在地。 谢征很快露面,穿着简单,明显是就寝后闻事而来,手里拿着又粗又扎的鞭子。 “为了个下人丫头要杀了你弟弟?” “啪!” “丝毫不顾念手足亲情,将来是不是还要弑父啊!” “啪!” …… 谢濯臣趴在地上,背后鲜血淋漓,根本无力支撑自己起来。 甚至连话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