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假揣崽在暴君手下苟活》 第1章 《靠假揣崽在暴君手下苟活》作者:尘埃星【完结】 文案 乔曦穿进一本狗血纯爱文,成了万人嫌炮灰。 他是私生子,在外长到十八岁才被认回。 父亲无视他,嫡母怨恨他,兄长瞧不起他。 连家中下人也能肆意欺辱他。 兄长五岁启蒙,八岁作文,十八岁名动京城。 乔曦在乡间耽搁十八年,连毛笔都不会用。 两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命运天差地别。 先皇驾崩,三皇子登基。 从前炙手可热的大皇子连带他的党羽被一一剪除。 兄长卷入其中,连坐之下,大祸临头。 乔家一致决定将乔曦推出去顶包,上法场,砍脑袋。 铡刀即将落下之时,倒霉的乔曦穿了过来。 千钧一发,他想到原书主角便是靠着身孕逃脱了死罪。 于是,为了活命,乔曦大喊:“我怀了陛下的龙子,你们不能杀我!” 监刑官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刀下留人。 新帝很快知晓了此事。 陛下摩挲着手中的黑色棋子:“男子如何怀胎?” 大太监:“定是骗子!” 陛下扔了棋子:“把他给朕带进宫来,让他生,生不出来,凌迟处死。” 圣旨下来后,乔曦被一顶小轿抬入了宫门。 他乐观地想:“起码争取了十个月缓刑。” 宫中养胎的日子过得太顺心。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鲍鱼翅肚,琼浆玉露。 还有俊美的陛下暖.床。 乔曦差点都忘了要逃。 几个月后,自知怀胎一事再也瞒不住,乔曦一把火烧了寝宫。就此趁乱逃了出去。 陛下震怒,全国搜捕,发誓要抓他回来凌迟。 乔曦最终被捕。 陛下钳住他的下巴,眼神狠厉:“朕要杀了你,再让你入宗祠,生生世世做朕的人。” 不料乔曦神色自若,笑着说:“陛下,你不能杀我,我怀了你的孩子。” 陛下根本不信,直接让太医当场把脉。 老太医哆哆嗦嗦把脉,颤颤巍巍跪下: “是喜脉啊陛下!” - 小剧场: 第一次见到陛下,乔曦正要规规矩矩跪下行礼,却被人拽住手腕拉了起来。 随即一只宽大灼热的手掌摸上了他的肚皮。 乔曦:“陛、陛下……” 陛下笑意不达眼底:“不许朕摸摸朕的皇儿吗?” 整天没吃饭的乔曦,肚子:咕噜噜—— “这是?”陛下明知故问。 乔曦:“是皇儿在撒娇呢,陛下!” 陛下:……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阴差阳错 穿书 主角视角 乔曦 互动贺炤 配角乔晖 陆舟 安和 其它:带球跑文学 一句话简介:最后真揣崽了,呜呜! 立意:爱能感化一切 第1章 “乔老师,你在看什么书呢?” 课间办公室内,女老师经过乔曦,随口与他搭话。 乔曦从书本中抬起头来。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五官柔和明晰,嘴角微微翘起,令人见之如沐春风。 “班上孩子的,她非要我看看,说是里边有一个角色和我同名。她还叫我抓紧时间背诵,防止未来某一天就穿书了。” 乔曦声音清浅温柔。 因为他的温柔,班上孩子们都不怕他,连纯爱狗血小说都敢与他分享。 “现在的孩子啊,鬼灵精怪的,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老师漫不经心附和一句,手上已经打开了作业本批改。 乔曦也不在意,将那本名为《暴君心尖宠》的小说放到一边,开始备课。 这本小说他大概看了开头十几章。 讲的是一位嗜血暴君爱上了美貌贤臣,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的故事。 和乔曦同名的那个角色是主角受的废物弟弟,一枚小炮灰。 废物弟弟是十八岁那年才被父亲认回来的私生子,童年一直在乡下长大。 他染了乡间习俗,举止粗鄙不堪,生得呆呆傻傻,又错过了读书的最佳时候,不可能成才。乔家人对他是嫌弃不已,只关在家里,当是多养了一只猫儿狗儿罢了。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暴君初登基后。 主角受乔大公子一直与大皇子交好,说白了,大皇子钦慕乔大,在追求他。 可大皇子在夺嫡争斗中败下阵来,被贬为庶人,幽禁府中。与他交往过密的人都要上刑场。 乔大自觉逃不脱。他不想死,哭着求父母想办法。 幸而他虽与大皇子交好,但一直待价而沽,并未实际帮过大皇子做什么。清算一时半会儿不会轮到他。 这给了乔家动手脚的时机。 乔家父母枯坐整晚,想到了一个险之又险但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书中乔曦与乔大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除了呆笨一些。只要不开口,无人能分辨两人。 于是乔曦便被换上了乔大的衣服,受到了父亲与嫡母前所未有的关照,吃好喝好还洗了个澡。 傻傻的乔曦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幸福之中。某日官兵来袭,果真将乔曦当做乔大抓了起来。 第2章 此前乔家从未公开过乔曦的存在,因此无人能想到乔家还有一个儿子,更不可能联想到顶包一事。 即便偶尔刑讯官员疑惑为何原本名动京城的才子忽然变得呆呆傻傻,也被乔家父母故意散出去的消息迷惑了判断。 ——说是被杀头大罪吓傻了。 新帝登基,清算如秋风扫落叶,残酷而迅速。 关押短短几日之后,没有再多确认,乔曦便被押解刑场,砍了头。 小炮灰就此下线。 到底乔大并未实质卷入大皇子势力,因而乔家没有多被牵连,只被贬官外放。 至于主角受等到风头过去,重新科考,崭露头角,夺得探花郎,名声大噪,与暴君产生这样那样的爱恨纠缠,就是后边的内容了。 乔曦自己就是同性恋,对学生看小众性向的作品并不见怪。 只不过书中有些内容还是不太适合高中生,乔曦决定下午找小姑娘好好谈谈。 合上备课本,乔曦有些困倦。 他的出租屋和学校有段距离,下午第一节 又是他的语文课,干脆不回家了,在桌上趴着眯一会儿便好。 桌子太硬,乔曦随手抽出一本书垫在手臂下,刚好就是那本《暴君心尖宠》。 乔曦不在意,摘下眼镜,趴着闭了眼。 · “午时三刻已到——” 高亢的喊叫在乔曦耳边响起,将他从睡梦中吵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乔曦发现自己正趴在一方脏污的台子上,面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数不清的围观群众。 围观群众们身上穿的衣服显然不是现代装束,短打、长袍、粗麻衣裳,是古装。 乔曦蹙眉。 自己这是在做梦吗? 围观的人距离乔曦太近了,以至于他们的讨论声清清楚楚地传入了乔曦的耳朵里。 “这人就是乔侍郎家的公子?” “是咧,叫什么乔晖的。我看这些官宦子弟,平时人五人六,死到临头还不是一样。” 乔晖……? 乔曦脑袋刺痛,想起来了,这不正是《暴君心尖宠》里面主角的名字吗? 围观群众仍在继续说话: “他犯了啥事儿?” “今天砍头的都是和大皇子勾结篡位的人,他肯定也是了。” 砍头? 乔曦一个激灵,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粗麻绳牢牢紧缚在背后,动弹不得。 意识到自己正面对什么情况后,乔曦额前瞬间渗出冷汗。 难道真的穿书了?还好死不死刚好穿到了炮灰原主被砍头的时间节点? “行刑!” 监刑官一声令下。 和乔曦同排跪着八个人,只有一个刽子手。他从最左边开始,手起刀落,一个头颅瞬间斩断。 血腥味弥散,乔曦心脏狂跳,用尽全力挣扎起来。 他是第三个!马上就要轮到他了! 但人力如何能挣脱掉五花大绑的麻绳,乔曦不停挣扎的动作只让他失去平衡,如仰壳乌龟般翻倒在了地上。 监刑官看见乔曦侧翻,眉头皱起,狠狠吼道:“犯人乔晖!你在做什么!藐视法场罪加一等,你想改判凌迟吗!” 在民主法治的和谐社会活了二十四年,乔曦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惊吓害怕。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调动为数不多看过的小说内容,试图寻找拯救自己的办法。 他后悔啊,早知道就听班上姑娘的建议,把全文背下来再说了! 这一瞬间,乔曦想了无数种方案。 第一种方案,大叫自己是代人受过,自己不是乔晖,而是乔家的另一个无辜儿子乔曦。 但很快,乔曦便否决了这个方案。 先不说监刑官会不会相信。即便是信了,找来乔家父母对峙,他们也定然不会为自己证明,到时候罪加一等,他可不想被凌迟。 第二种方案,戴罪立功,如果他能喊出某个更大的犯首,说不定能赢得一线生机。 可是他根本不记得书中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还有什么办法…… 一定还有办法的! 刽子手已经斩掉了乔曦身边那人的头颅。 脚步声踏踏,刽子手来到了乔曦的身后,大刀高高举起。 忽然,周遭变得安静下来。 乔曦脑海中骤然浮现了书中简介上的一句话。 “乔晖欺君犯上,犯下死罪,却在行刑之前被发现身怀有孕。陛下得知,大喜过望,不仅赦免了乔晖死罪,还让他官复原职。” 这个世界观,男子可以怀孕。 乔曦心跳如擂鼓,他血脉贲张,如等待开奖的赌徒一般。 能赌吗? 只要搬出皇帝这个封建最高君主,在场所有人,即便不信,也要忌惮,自己就能多活一会儿,说不定能争取时间来思考更好的办法。 如果失败…… 可他还有别的办法吗? 乔曦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考试结束铃声已经响起,面对最后一道不会的选择题,随便蒙了一个答案的学生,两眼一闭。 “你们不能杀我,我怀了陛下的龙子!” 乔曦为人温和,鲜少这般大喊,他的嗓子甚至都沁出了血腥味。 此言一出,果真如惊雷一般。 围观百姓骤然鸦雀无声。 第3章 监刑官呆若木鸡。 甚至刽子手都僵住了动作。 监刑官终于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刀下留人!” 监刑官踉跄几步,跑了过来:“你、你!你莫不是疯了,你可是男子,男子如何怀胎!” 乔曦吞了吞口水:“大千世界,无所不有,大人怎能笃定男子不可怀胎?” 监刑官看着乔曦即便沾满血污仍旧熠熠生辉的双眸,竟真的犹豫了。 若是换了其他人来说,监刑官必定当做笑话,该杀还是杀了。 可眼前之人,是曾经名满京城的才子乔晖,从小聪颖,入宫做皇子伴读,几乎每日都能见到皇子。如果说他和当今圣上有点什么,并不是完全没可能。 那可是龙子啊! 就算是假的,也不该他一个小小监刑官做主,必得报告圣上才行。 “你可想清楚了,这事做不得假,本官现在就要禀告圣人,到时候再加一个欺君之罪,只怕连你的家族都要受到牵连。” 说完,监刑官赶紧提着官服,骑上马,径直入宫。 乔曦跪在原地,不为所动,反正乔家并不是他真正的家人,即便连累了,他也不在意,何况乔家人一点也不无辜。 底下百姓不料想能见到这样一场大戏,当即如热油入滚水,沸腾起来。 “男子怀胎?天下岂有这般咄咄怪事?” “估计是吓疯了,胡言乱语吧。” “倒也不一定是胡说,从前圣祖时期便有一名皇子生母不详,坊间传闻是男子所生吗?” 议论如风拂过乔曦的耳畔,他沉默不语,实际上脑中已想过无数脱身之法。 等监刑官回来,他的欺君之罪便板上钉钉,到时候只怕是无法落得斩首这般痛快的刑罚了。 为今之计,只能继续装疯,他记得古有法律,疯癫者杀人不偿命,不知道这本小说里的架空时代有没有类似的法条。 实在不行,他便胡乱攀咬官员贪腐罪状,他看过的十几章中,有提过太后母家旁支的小官收受贿赂之事。 大庭广众之下,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在事情真相大白之前,官府不敢堂堂正正杀自己。 多了思考的时间,乔曦便想出了不少转圜之法,就算待会儿欺君之罪下来,他也不怕了,债多不压身么。 监刑官这一去,直到夕阳西斜还未归来。 乔曦放下心来,午时已过,无论如何他都要等明天才会被砍头了。 乔曦身边的其他犯人已经被挨个儿砍了头。 看见身旁血流成河,乔曦在心中暗叹,果真是暴君啊。 乔曦靠胡言乱语逃过一劫,其他犯人不是没有心动的,但听见监刑官说罪加一等连累家人,他们也都打消了心思。 说到底也因他们心中有鬼,自知有罪,不像乔曦能够理直气壮为自己的生命豁出去拼一遭。 午后围观的人已经回去吃了晚饭,回来看,发现乔曦还跪在这儿没死。 百姓们啧啧称奇,还是头一回有人临上法场了逃过砍头的,都想看他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终于,大道尽头马蹄扬起飞尘,监刑官手拿圣旨回来了。 “圣旨到!所有人跪下接旨!” 围观百姓哗啦啦跪了一大片。 监刑官从马背上下来,打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工部侍郎之子乔晖,身怀皇嗣,沐泽圣恩。着暂免刑罚,择日接入宫中,以待诞下皇子,再行定罪。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高呼。 潮水般呼喊之中,乔曦呆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那皇帝,信了自己的鬼话? 监刑官指挥刽子手砍断乔曦身上的绳子,将圣旨递给他。 “乔公子,接旨谢恩吧。” 乔曦生涩地磕头:“草民……谢恩。” 监刑官凑到了乔曦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陛下还有一道口谕,要本官转告乔公子。” “什么?”乔曦魂不守舍地问。 监刑官清了清嗓子:“陛下说:‘他既然说怀了朕的皇子,那就接进宫来,让他生,若是到时候生不出来,凌迟处死。’” 乔曦:“……” 哦豁,他拿什么生。 第2章 乔曦活了下来,成为大衍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个上了法场还全须全尾回去的犯人。 因着圣旨宣乔曦择日入宫,他连刑部大牢都不用再待,脱了枷锁就乘坐马车送回了乔家。 乔家人已知悉法场上发生的事,诚惶诚恐站在门口迎接。 马车停住,乔曦掀开帘,探出身来,看见了眼前站着的乔家人。 为首的一男一女衣着锦绣,想必就是他在这个书中世界的便宜父母,乔老爷乔盛,与乔夫人赵氏。 乔老爷中等身形,瘦骨嶙峋,其貌不扬。 乔夫人保养上佳,肌肤雪白,但容颜普通。 他们见到毫发无伤的乔曦,心中五味杂陈,忐忑不安,不知是福是祸。 在马车上的这一小段时间,乔曦已想好了如何应对乔家人。 他打算尽量装作疯疯傻傻的样子,敷衍过去,反正过几日他便要入宫,之后和乔家人应当很难见面了。 乔曦眼睛闭上,再次睁开时,眼底的清明消失,变得懵懂呆滞。 第4章 “父亲,母亲。” 乔曦来到乔家二老面前行礼。 法场上的事,短短半日,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乔家附近站了许多的围观之人,看着这边的动静窃窃私语。 乔老爷不愿让人瞧了热闹去,赶紧招呼乔曦进屋。 一家人回到宅院中,乔老爷顿时沉下了脸色。 “乔曦,你可知你捅了多大的篓子!”乔老爷一拍桌子,“你给我跪下!” 乔曦不愿跪下,但又不好与乔老爷正面冲突。 于是他搬出了有效期为十个月的免死金牌,手摸着肚子,语气呆傻道:“可是我有宝宝了,跪不得的。” 说这话时,乔曦还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耳朵。 咳咳……为了生存,羞耻一点又如何。 乔老爷差点被他气了个倒仰:“你还敢说,你、你撒这个谎,是想要全家给你陪葬吗?” 乔曦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眨了眨眼:“可是我没有撒谎呀,我真的有了陛下的孩子,是真的!” 见状,乔夫人小声对乔老爷说:“看这样子,是彻底傻了。” 原本乔曦就有些笨拙呆滞,经过法场砍头一吓,更是变得疯疯癫癫。 乔老爷急得跳脚:“怎么办!如今要我们全家怎么办!他撒下这弥天大谎,十个月后,不,等不到十个月,只消入宫太医一查验,我们家便大祸临头!” 看着乔老爷狼狈的模样,乔曦心中暗笑。 推原主出去顶罪时,他们总没有想过还会有这么一天吧。 在回乔家的路上,乔曦已经想到了在皇帝面前的脱身之法,虽仍有风险,但或可一试。不过他不会告诉乔家人罢了。 乔夫人也知此事凶险,心中惶惶:“老爷,你可要想想办法啊。” 乔老爷本就心烦意乱,更听不得乔夫人在耳边叽叽喳喳,不耐烦呵斥到:“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吗,你吵什么!” “要不然我们与他分割清楚吧……就说他其实是我们捡来的孩子,做善事养大,不料如今成了个疯子,犯下欺君之罪,要他自己去承担,不要牵扯我们家?”乔夫人想当然地提出一个法子。 乔老爷摇头:“愚蠢!今上威严不可欺辱,你当这样说就能万事大吉吗?” 夫妇两人正焦头烂额,忽然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声音。 “父亲母亲。” 从后边走出来的是一名模样清俊、气质温和清冷的玉面少年郎。正是《暴君心尖宠》的主角乔晖。 见到他,乔曦不禁心头一震。 只因乔晖长了一张乔曦在原本世界的脸。 旋即乔曦想起来文中设定自己与乔晖相貌几乎相同。 他才恍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后知后觉自己原来还是和从前长得一样。 乔晖来到乔老爷身边,对他说:“父亲,请你写一封陈情书,言明小曦是因为受了惊吓,才变得疯癫胡说,并非有意犯下欺君大罪,他只是太害怕。他与大皇子来往不深,未曾参与过夺嫡谋划,请求陛下念在祖父年事已高,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从轻发落吧。” 乔老爷惊讶:“这、这是要保他?” 乔晖坚定点头:“是。如今我们全家要活,就必须力保小曦。” “陛下为清除大皇子余党,杀了太多人。朝野上下必定有了怨言,只不过忌惮新帝,才不敢言语。” 乔晖徐徐说着。 “然现在出了个小曦,在全城百姓面前被吓得疯癫呆傻,又并未犯下实质的谋逆之罪,再加上祖父在官场上积攒的声名,想必陛下会稍加宽宥的。” 听着乔晖这番话,乔曦倒有些惊讶了。 这个名动京城的才子,果真不是草包。朝堂动向、君心民心,短短时间便分析得如此透彻。 只可惜乔曦也不是真傻,他听得出乔晖这法子背后的隐患。 亲亲相护,乔家力保自己,是应有之举,不会因此受到责难。如果陛下宽容,连带着乔曦一起放过乔家,那皆大欢喜。可陛下若非要找一个人出气,非要杀乔曦,那乔家此前做出的护子姿态,足以让官员们为他们一家说几句好话。 只怕到时候,死的还是乔曦自己,乔家顶多是被申斥几句便罢了。 算来算去,所有的风险,还是乔曦在承担。 个中利弊,乔老爷做官做老了的,被儿子一点拨,哪有想不明白的,当即同意。 只有乔夫人不明白,还在嚷嚷:“为何要保他,到时候牵连我们全家可怎么办!” 乔老爷叫她闭嘴,回屋里呆着,别再添乱。乔夫人愤愤离去。 交代完父亲,乔晖掉转脚步,来到了乔曦面前。 他表情柔和,看着乔曦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小曦,你受苦了,我和父亲会想办法救你的,你别害怕。” 看乔晖一脸温柔善良,若乔曦真是原主那样的傻憨憨,只怕已经感动得痛哭流涕了。 可惜,现在的乔曦不吃这一套。 他无视了乔晖的话,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我好困呀,我要去睡觉了。” 说完,乔曦转向身边的一名仆人:“点灯带我回房间吧。” 仆人看了一眼乔晖,得到他的首肯之后,才点起灯笼,带乔曦回了他的房间。 乔曦的房间很小,在紧挨着下人房的一处偏僻小院里。 第5章 小院常年荒废,主屋都变成了堆叠杂物的库房,只堪堪收拾出东厢房给乔曦住。里边却也没多少好东西,散发着驱赶不尽的霉味。 天色已晚,乔曦不想闹出大动静,便将就着睡了。 第二天清晨,十几个太监侍卫浩浩荡荡来到了乔家,把睡眼惺忪的乔曦塞进马车,即刻启程前往皇宫。 马车来到宫门口,就不能再前进,所有人都要下车步行。 乔曦望着巍峨高耸的红墙,当真有种一入宫门深似海的诡异感慨。 “乔公子,请吧。” 年轻小太监嗓音柔和,对乔曦态度恭敬。 乔曦看他面善,不自禁与他攀谈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回答:“奴才名叫安和。” 乔曦笑着夸到:“安和,好名字。” 说完,乔曦便抬脚,规规矩矩走在了前方。 安和一怔,看着乔曦的背影,跟了上去。 不是说这乔家公子傻了吗,怎么看着不像呢? 走了很久很久,乔曦终于来到了一处名为祺云宫的殿阁。 宫门打开,杂草丛生,房梁房门脱漆陈旧。 看来是乔曦在宫里的待遇和在乔家一样了。皇帝陛下随便找了个角落便把他塞了进来。 院内有两名宫女并排跪着迎接。 安和介绍道:“奴才和这两位姑娘,就是以后伺候公子您的。” 乔曦看过宫斗剧,知道此时能拿出银子来赏赐他们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惜他不受乔家重视,身无分文,哪里拿得出赏钱。 乔曦眨了眨眼,让自己表现得比常人看上去要呆滞几分,缓缓问起:“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晴雪,她叫烟月。” 伶俐一些的那位姑娘回答到。另一位直接脸红起来,看来是个腼腆的。 从面相上看,祺云宫三位宫人年纪都不大,看上去顶多十五岁,正好是后世高中生的年岁。 高中生好啊。 擅长与高中生打成一片的乔老师心想。 认识过后,安和跟乔曦介绍,祺云宫是一处较为特殊的宫殿,处在后宫,却又特别靠近前朝,与其余宫殿隔着一方池塘,极为偏僻。 “太后娘娘是考虑到乔公子毕竟是男子,不便与后宫女眷太过接近,所以才安排在此。”安和小声叮嘱。 乔曦明白了,意思是要他别在宫里乱跑,小心冲撞了妃嫔。 乔曦忍不住问:“陛下……常进后宫吗?” 安和摇了摇头:“陛下刚登基,可忙了,而且后宫无人,只有太后和先帝的太妃们住着,乔公子你还是第一个呢。” “那你说陛下今晚会不会来找我?”乔曦紧张起来。 安和公公摇了摇头:“不一定的,陛下贵人事忙。” 乔曦想想也是,稍微放下心来。 可惜,等到天色微暗,乔曦刚刚传了膳,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外面便传来了太监高昂的声音: “陛下驾到——” 乔曦在安和的提醒下赶紧放下筷子,跑到门口,规矩跪下,迎接那位统治天下的九五之尊。 所有人屏息凝神,不敢抬头直面天颜,生怕稍不注意就会落得个御前失仪的罪名。 只有乔曦,悄悄抬起了眼,实在忍不住好奇,看向了那位被簇拥在中央,款款端方走来的男子。 和乔曦想象的不一样。这位皇帝陛下格外年轻,英俊挺拔,从小最高规格的帝王教育让他气质华贵,不怒自威。 乔曦心跳快了一拍。 他本就喜欢男人,而陛下刚好长成了他理想型的那一款。 面容俊朗,身形高挑,宽肩窄腰,浑身蕴藏着极具爆发力的男性美。仿佛下一秒就能扒掉上衣,露出强健劲瘦的肌肉,在八角笼中挥拳如风。 正犯着花痴呢,乔曦忽然冷不防对上了陛下的眼睛。 年轻帝王剑眉微蹙,眉目间隐隐透露着暴戾之气。让人瞬间感到他的威严不可侵犯,否则下一刻便是人头落地。 一盆冷水浇下,乔曦猛然响起了这本书的名字——《暴君心尖宠》。 这位陛下,是一名暴君啊。 第3章 大衍朝新帝,名讳贺炤,年方二十,继位不过三月有余,其雷霆手腕与血腥统治已令朝野震颤。 今日政务处理完毕后,贺炤在看书与喝酒两样消遣之间,想起了那个声称怀了皇子的大臣之子。 昨日法场砍头的时候,贺炤正在寝殿中破解残局。 就在这时,平日向来稳重的大太监晏清小跑来到了贺炤面前,半道上甚至还踉跄了一步。 “陛下,法场上出事了,监刑官在外,请求陛下的示下。”晏清禀告。 贺炤不耐烦蹙眉:“问斩这么点小事,也来烦扰朕?” 晏清迟疑着:“回禀陛下,今日问斩的犯人中,有一个名为乔晖的,是工部侍郎乔盛的独子。他……他在问斩之前,喊着自己怀了陛下的皇子,所以监刑官不敢擅专,当即入宫觐见了。” 贺炤揉捏手中的黑曜石棋子,挑起一边眉毛:“工部侍郎独子?这人是男子对吧。” 晏清垂头:“禀陛下,是的。” “呵。”贺炤将手中棋子一扔,“你倒是和我说说,男子如何怀胎啊?” 晏清额角渗出汗:“据奴才所知,这乔晖似乎是在牢狱之中被吓破了胆,疯傻了。” 第6章 “疯了?” 贺炤手指摩挲着下巴。 践祚以来,太后一直催着贺炤立后选妃,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但贺炤对此事兴致缺缺,迟迟不愿立后。 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便用男儿当以学业为重做借口,拒绝了太后给他塞的侍妾。导致现在后宫空无一人的局面。 男子怀胎,的确不可思议。但民间常有相关传言,有些还言之凿凿,往南方一些的州县,甚至有娶男子为妻的事情发生。 晏清瞧陛下陷入沉思,等了一会儿,小声提议:“想必那人不过是说的疯话,奴才这就去回监刑官,让他继续问斩。” “不。” 贺炤一抬手,阻止了晏清。 “既然他说怀了朕的皇子,那就接进宫里来。”贺炤冷哼一声,“朕倒要看看,他到时候怎么生。生不出来,就凌迟处死吧。” 晏清大惊,在原地愣了许久,才低头回道:“是。” 贺炤是为了和太后作对才放乔曦一马,心中对他声称身怀皇子一事嗤之以鼻。 但来到祺云宫,亲眼见到乔曦后,贺炤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 此人看上去不过十八岁,年轻面嫩,身量单薄纤细,跪在地上小小一团,与身边的宫女相差无几。 可就是这样小小的人,胆子却大得出奇,竟敢偷偷抬眼瞧自己。 那人眼珠子转得飞快,偷看的动作明显至极,却还自欺欺人低着头,直冒傻气。 果真是傻子,所以连害怕都不会了吗。 “平身吧。” 乔曦听见,立即起身。 但这副身体在刑部大牢受了几日折磨,昨日从法场上下来后便未好好吃过一顿饭,原本正要吃,又被皇帝陛下打扰了。 饥累交迫下,乔曦眼前一黑,脚下绊倒,身子不稳,险些就要御前失仪。 忽然一只大手揽住了乔曦的腰,将他稳稳扶住。 乔曦看清楚眼前贺炤俊美无俦但煞气逼人的脸,吓得不敢说话。 紧接着,另一只手悄无声息摸上了乔曦的肚子。 乔曦身子抖了抖:“陛、陛下……” 他惊慌害怕的样子让贺炤想起了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眼睛大而圆,闪烁着不谙世事的光芒,脸颊不知是因何染上淡淡粉红,似乎随时就要哭出来了。 于是贺炤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坏心思。 贺炤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怎么,不许朕摸摸朕的皇儿吗?” 乔曦暗骂,狗皇帝!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位陛下会相信自己如此拙劣的谎言,或者说他没有相信,却又不知为何不问责自己,还把自己接进了宫。此时更是不知哪根筋不对,兴致勃勃进入了准爸爸的角色。 乔曦正要张嘴说话,可好巧不巧,他饿了整整一天的肚子不争气,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咕噜噜——” 乔曦瞬间脸红。 贺炤的手在乔曦平坦的小腹上摩挲两下,明知故问:“这是怎么了?” 既然你不要脸,也别怪我豁出去了! 乔曦心一横,眨巴眨巴无害的大眼睛,乖乖回答到:“是皇儿在对您撒娇呢,陛下。” 这下轮到贺炤无语了。 贺炤:“……” 乔曦眨眼,眨眼。 默然片刻,贺炤放开了乔曦,一马当先走进了主殿内。 “原来你正要用膳,看来朕来的正是时候。”贺炤看见了桌上的膳食,转向晏清吩咐到,“去叫御膳房再做两个菜,朕今晚就在祺云宫用膳。” 晏清领命,出去吩咐了跑腿的小太监通知御膳房。 乔曦立在一旁,忍不住瘪嘴。 皇帝就是不一般,比常人脸皮更厚,打扰了别人用饭,还有脸说出来的正是时候这种话。 抬眼瞧见乔曦站在边上,挤眉弄眼的,贺炤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 “哦。”乔曦毫不推辞,直接坐下,连句谢恩都没有。 晏清不免瞥了乔曦一眼,心中捏起一把汗。 不过今日贺炤似乎心情不错,并未在意乔曦小小的失礼。 御膳房的膳食本就是做好备下,放在热水中温着,只待贵人们一声传膳就要端上桌的。所以小太监转眼就带着几个菜回到了祺云宫。 小太监在门口将菜式交给了祺云宫宫女烟月,由她端进去。 “你今年几岁?” 桌上,贺炤饶有兴致地问乔曦话。 乔曦想了想书中设定,回答:“十八。” “你之前见过朕吗?”贺炤仔细盯着乔曦的神色。 这个问题显然是试探。 其实根本不需要试探,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怀胎一事根本就是谎言。 在听见圣上驾临的时候,乔曦就在心中盘算起了应对措施。思来想去,还是装傻最为稳妥。 第一是因为自己疯傻一事,坊间已传得沸沸扬扬,陛下想必早就有所耳闻。 这第二嘛,自然是疯子傻子会降低他人的戒心,做许多超脱常理的事情也正常。实在方便。 于是乔曦用力点了点头,努力表现得天真憨傻:“见过的,陛下抱着我,还、还亲了我。” 贺炤眼神变得深沉:“哦?朕亲你哪儿了?” 乔曦脸上飞红,指了指嘴巴:“这里哦。” 闻言,贺炤嘴角的笑意愈发加深。 第7章 就在这时,端菜的烟月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忽然手上一滑,滚烫的一锅清粥就这样打翻,直接浇在了贺炤的身上。 贺炤反应神速,当即踢开凳子站起躲了开,好险没有被热粥泼到脸,但龙袍上还是不可避免沾染了粥水。 “大胆奴才!”晏清大喝一声。 “陛下饶命!” 殿内侍候的宫人霎时间哗啦啦跪倒一片。 只剩贺炤、大太监晏清与乔曦还好好站着。 贺炤脸色阴沉至极,双眉紧蹙,眼中翻腾着暴虐的怒意,只不过碍于帝王体面才未当场发作。 烟月吓得浑身发抖,结巴着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陛下息怒!” 贺炤沉默不语。 晏清当即代替他开始问罪:“你怎么当差的,竟连一碗白粥都端不动,敢往圣上身上泼。” 烟月跪在地上解释:“是粥碗太重了,碗沿又滑,奴婢、奴婢第一次伺候陛下,心中慌乱,这才……” “还敢狡辩!”晏清喝止她,“那粥滚烫无比,若真洒在陛下身上,你就是损伤龙体,砍了你的脑袋也是应当的。” 听见晏清说可能会被砍头,烟月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吓得是六神无主,哭得梨花带雨。 贺炤受不了他们吵吵嚷嚷哭哭啼啼,按了按鼻梁,忍着怒意,宣告:“押下去,杖毙吧。” 烟月惊愕万分,开始不停地叩头请求:“陛下恕罪,奴婢不想死啊!” 晏清对旁边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他们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烟月,就要将人拖下去行刑。 这一切落在乔曦眼中,他心生不忍。烟月在后世不过是高中生年纪。 他想起了班上那个借书给自己看的女孩,戴着眼镜,后边扎一个马尾,双眼圆圆的,说话总是怯生生的,只有在谈到小说的时候,她才会露出古灵精怪的表情。 “老师,您看看这本小说,里边有一个人物和你同名同姓哦!” “我们圈子里有一个说法,遇到同名同姓的角色,一定要将那本小说背下来,以防万一哪天穿书了,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烟月文文静静的样子,和那姑娘像极了。 烟月哭喊声越发惨痛,马上就要被拖出屋外。 “陛下。” 乔曦忽然出声,同时抓住了贺炤的宽袍袖子边。 贺炤余怒未清,扫向乔曦的眼神中还带着冷厉。 乔曦心中骂他是暴君,表面上乖得不得了,小心翼翼地说:“她好可怜的,不要杀她好不好?” “你要替她求情?”贺炤不耐。 乔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一片平坦,啥也没有,但他装得很像,堪称无实物表演大影帝。 “皇儿在我肚子里跟我说,他不想看见有人失去生命,所以我们不要杀她好不好,陛下?” 看着乔曦纯然痴傻的样子,贺炤心中忽然生出一阵烦闷。 他觉得自己方才也是疯了,居然觉得这傻子有点惹人怜爱。实在荒谬。 “那好,既然朕的皇子都发话了,那就饶她一命。”贺炤金口玉言。 晏清听了,赶紧叫停小太监们的动作。 而后贺炤一步一步逼近乔曦,将他逼到了墙角,伸手钳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但是这一笔一笔的账,朕都会替你记得,等到皇子落地,你是死是活,全看你表现了。” 贺炤声音低沉而危险。 乔曦屏住呼吸,依旧表现得笨笨的:“好哦,一言为定哦。” 实际他浑身僵硬,心中打鼓。贺炤不愧是作者钦定的暴君,过于英俊的面容极具攻击性,浑身血雨腥风堆积而成的煞气,令人胆战心惊。 说完这些,贺炤也没了吃饭的兴致,甩袖就走,带着浩浩荡荡的皇帝仪仗离开了祺云宫。 逃过一劫的烟月跪在地上,给乔曦磕头:“公子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 晴雪也跪在旁边一同磕头:“多谢公子出言救我妹妹,我们姐妹俩以后衔草结环,难报公子大恩。” 此事与安和无关,但他依旧按照规矩,跟着跪在后边。 经过此事,安和对乔曦的印象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位乔公子,有时呆傻,有时聪明,还能全力护着底下人。安和直觉他是不可多得的好主子。 乔曦也受了一遭惊吓,稍稍松了口气:“你们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下磕头,我不习惯。” 三人起身。 看着哭泣的烟月,乔曦忍不住提点了一句:“以后当差还需多注意,我不可能每一回都能救你。” 烟月赶忙回答:“是,奴婢谨遵教诲。” 有惊无险,此劫便算是过去。 接下来三日,贺炤没有再来祺云宫。反而是长乐宫的人前来,通报乔曦,说太后要见他。 第4章 太后居长乐宫,距离乔曦所在祺云宫约莫两刻钟的路程。 乔曦走在笔直宽敞但单调枯燥的宫道上,心想若是每日都这般在各个宫殿中穿梭,想长胖都难。 怪不得古代的妃子们不特意运动也能保持纤细的身材。 来到长乐宫后,跟着乔曦的晴雪被门口的小太监们拦了下来。 “姑娘,里头有太后的宫女伺候,你暂且去耳房歇歇吧。” 晴雪递给乔曦一个担忧的眼神。 第8章 乔曦沉浸于装傻人设之中,不方便搭理她,更无法出声挽留。 晴雪只好跟着太后宫中的小太监下去歇息。 进入正殿,乔曦一眼便看见高居正位的太后娘娘。 太后很年轻,又保养得宜,乍一看上去仿佛只有二十出头。按照古人的平均生育年龄估算,她真实年纪也不过三十五六。 太后笑眯眯的,不发一言,气度雍容。 见乔曦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提醒:“乔公子,见到太后应当行礼。” 乔曦才像是恍然大悟,缓缓跪下去。他这几日学了些宫中规矩,行礼的动作有模有样。 不过细节处观之,还是能看出些许的笨拙。 太后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看了一眼大宫女。 宫女心领神会,从袖子中掏出一把金瓜子,扬手一洒。 颗颗成色上佳的金瓜子叮叮当当落在了乔曦面前。 乔曦低着头,心中思绪瞬间过了千百转。 他猜,太后这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傻子。 乔曦闭了闭眼睛,咬牙,很快便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保持着跪爬的姿势,膝行两步,仿佛贪婪丑陋的市井小人,一个个捻起面前的金瓜子。 同是口中冒出傻里傻气的话:“哇,这是金子吗!好多金子啊!” 捡完地上的金瓜子,乔曦将其捧在手上,献宝一般举起给太后看。 “好多金子啊,太后!” 太后笑得眼角出现温婉和蔼的细纹:“喜欢吗?” 乔曦用力地点头:“喜欢!” “喜欢就好,这都是给你的,你拿着吧。”太后伸出手,“孩子过来,让哀家看看你。” 乔曦抱着金子,几步来到太后面前,乖顺地坐在了提前备好的凳子上。 他的长相讨喜,傻里傻气的样子又憨然可爱,太后看上去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眼里全是疼爱。 “不错,是个好孩子。”太后又摸出一个红包,塞进了乔曦的怀中。 乔曦一摸,红包硬邦邦的,定然又是金银之类了。 太后出手还真阔绰。 “好孩子,跟哀家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和皇帝在一块儿的?”太后问。 乔曦毕竟没有真傻,一听便知道太后这是在查问他与皇帝陛下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他忽然低下头,变得忸怩害羞:“我记不清了。我、我入宫是去找大皇子的,可是遇见了陛下……陛下他抱了我,亲了我……好害羞啊。” 乔曦将事情的经过说得极为模糊,符合他傻子的人设,同时给太后留足了遐想的空间。 像太后这样的聪明人,更相信自己推断出的结论,若是说得太满太精确,反而不好。 并且乔曦故意提了一句大皇子,这名字在当朝已然是禁忌,也只有脑袋坏掉的傻子才敢在太后面前提。 果然太后思索片刻,脸上笑意加深,宽慰道:“别害羞,殿中又没有旁人。你既成了陛下的人,我便也是你的母亲,在母亲面前何须害羞呢?” 乔曦还是低着头,只间或抬眼瞧瞧太后。 他这副样子,像极了好奇但又害怕的猫咪。 太后忍不住摸了一把他的头发。 接下来太后叮嘱了乔曦几句好好安胎的话,便放他离去。 乔曦离开长乐宫之后,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秋菊忍不住询问: “太后,您当真相信男子怀胎?天下哪有这等怪事?” 太后回头瞥了秋菊一眼,意味深长道:“哀家以为你在宫中这么多年,早该炼成一双火眼金睛,竟不想你是个蠢的,还问哀家相不相信男子怀胎一事。” 秋菊很快想到了多年以前宫中沸沸扬扬的传言,暗自心惊。 “奴婢明白了。” “明白就好。” 太后扶鬓叹气,“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曾以男儿先立业再成家为由拒绝哀家为他纳妃。现在大业已成,后宫里又已有了新人,那立后的事也该拿出来好好议论议论了。” 祺云宫。 乔曦坐在榻上,瞧着桌上一堆小山似的金瓜子,心绪复杂。 今日长乐宫受辱,太后定是早有打算,才拦下了晴雪,只让自己单独进入。 既穿书到了古代王朝,乔曦便已有了被折辱的心理准备。然而心中有所准备是一回事,当真遇上了又是另一回事。 见贺炤时,虽也下跪,但那只是礼仪,贺炤并无故意羞辱他的意思,因而尚能忍受。 可方才太后分明是故意要用一种极为难看耻辱的方式来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傻子。 乔曦拿起一枚金瓜子,在指尖摩挲,兀自叹气。 罢了。是他自己为了保命选择的装傻,也不怪太后多疑试探。 何况她还给了自己这么一大把金子,也算是为自己日后逃出皇宫出资了。 这样想想,也不是不能忍。 他正出神,烟月端着热茶进屋来。 烟月发现他神思倦怠,心情不好,便问:“公子,是今日去太后处受委屈了吗,怎么不开心?” 在烟月他们面前,乔曦不打算完全装傻,他会表现得比傻子强一些,但也不那么聪明。 只有托付秘密,真诚相待,才能换取旁人的真心。 因而乔曦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没有。” 第9章 “要不奴婢叫小安子进来给公子翻几个跟头吧,公子看了,也能高兴一些。”烟月抿唇笑起来。 闻言,乔曦来了兴趣:“他还会翻跟头?” 烟月答:“是呢,小安子入宫之前在戏班子学过几年戏,还会唱呢。” “算了算了。”乔曦不习惯叫人取乐,“以后再说吧。” 见他拒绝,烟月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乔曦在殿内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外边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紧接着一道清澈嘹亮的戏腔响起: “展开了英雄志,怎能惧他!”[1] 被动静吸引,乔曦起身出门。 只见院中安和穿着内官服饰,却派头十足,一边唱着,一边腾空而起,凌空旋转两圈。 看见乔曦出现,安和更加起劲,双腿蹬地,瞬间翻出几个跟头,最后稳稳落地,一个亮相,眼神炯炯。 晴雪和烟月在一旁起哄鼓掌:“好!” 知他们是为了逗自己开心才这般卖力,乔曦也忍不住展颜一笑:“想不到你还会这一手。” 收了架势的安和重新变得内敛沉稳:“奴才入宫之前学过一些皮毛,公子见笑了。” “不必谦虚,你唱得很好。”乔曦拍手决定,“今日我得了许多金子,你们一人领两颗,然后拿一颗去御膳房,换点好菜好酒回来,今晚我们四个不醉不休。” “是!多谢公子!” 翌日午后,陛下宣乔曦去紫宸殿觐见。 乔曦换了一身衣裳前往。 一进紫宸殿,乔曦看也不看,径自拜了下去:“给陛下请安。” 贺炤正在看奏章,方阁老奏请陛下早日立后,一看便知他长着谁的舌头。 贺炤玉笔朱批:“勿干涉朕之家事。若阁老年迈,喜好做媒,可致仕归家。” 可看见乔曦进来,贺炤烦乱的心思忽然犹如清风吹拂,被奇迹般安抚了下去。 乔曦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衣裳,秋后天气微凉,衣领、袖口与衣摆处缀着绒绒的皮毛,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绒毛未退的小鸭子。 “起来,坐。” 贺炤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谢陛下。” 乔曦乖乖谢恩,仍不忘维持傻子人设,语调顿挫,听起来格外憨傻认真。 “卿入宫已有五日,太医还未曾请过脉象,今日便在朕跟前看过吧,来人。”贺炤唤人前来。 听见贺炤那一声“卿”,乔曦鸡皮疙瘩差点掉了一地,接着又听要传太医来诊脉,更是吓得大惊失色。 “陛下……” 他挣扎着想要最后推拒一番,可为时已晚。话音刚落,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头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臣叩见陛下。”老太医跪了下来。 贺炤挥了挥衣袖:“康太医,你去给乔卿诊诊脉。” 老太医遵命起身,朝乔曦逼近。 乔曦心念电转,但时间太短,根本想不到脱身的办法。 转瞬间,老太医已经将手搭在了乔曦的腕子上。 乔曦紧张得几乎要忘记呼吸。 片刻后,老太医收回手,面不改色对着贺炤禀告:“启禀陛下,乔公子身子安康,龙胎安好,只是有些肾气弱。待老臣回去开一副安胎固本的方子,每日按时服下便无大碍。” 乔曦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贺炤已经颔首:“日后为乔卿安胎的事,就交给你了。” “臣遵旨。” 乔曦目送老太医提着药箱离去,暗自揣测对方是庸医的概率是多大。 他正看着,贺炤出声唤回了他的神思。 “对了,你入宫这些天,朕还未来得及赏赐你,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只好随便准备了一些。” 随着贺炤的话,很快便有小太监捧着礼物走了进来。 乔曦回头看去,登时惊呆。 只见两只小儿拳头大的赤金麒麟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差点闪瞎了乔曦的眼。 小太监端着金麒麟来到乔曦面前跪下,乔曦迟迟不敢去碰。 实心两只小金麒麟,这得多重啊,五百块钱一克,换成钱该是多少啊? 原以为太后满地撒金子已是奢侈,不想皇帝陛下才是真正穷奢极欲之人,直接端上来俩金球。 乔曦呆滞,久久没有反应,贺炤蹙眉询问:“怎么,你不喜欢金子吗?” “我……我……” 乔曦被金子闪了舌头:“喜欢的。” 得到这个回答,贺炤勉强满意,继续道:“还有一对金手镯,拿上来。” 端着金手镯的小太监应声而来,并排跪在了乔曦的面前。 金子在阳光下反射着万恶的腐败光芒,乔曦不敢直视。 贺炤直接起身过来,拿起一枚镯子,捉住乔曦的手,亲自为他套上了手腕。 “以后去太后宫中,必须把这个戴上。”贺炤命令。 乔曦隐隐明白过来贺炤送礼的意图,他不愿得罪彼此作对的母子俩,只好应下:“是。” 帮乔曦戴好两个镯子,贺炤再度开口,扔下一枚炮弹:“据说民间成婚,有三朝回门的习俗,若是女子在夫家受重视,夫婿也会陪着回门。你入宫早已过了三日,朕陪你回门,如何?” 乔曦猛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贺炤。 今日的皇帝陛下神情温柔仿佛变了一个人。 第10章 成婚是要回门,可那都是民间所为,他何德何能让皇帝陛下带自己回门? 别说他只是个无名无分的男宠,就算是历朝历代的中宫皇后也不可能有此待遇啊。 如此逾矩,乔曦觉得“祸国妖孽”四个字马上就要刻在自己脑门上,永世无法洗刷了。 第5章 乔曦推拒几回,想要叫贺炤放弃陪自己回门的想法。 可贺炤乃说一不二的封建君主,他决定的事,很难因旁人产生转圜。 贺炤掐着乔曦的脸,挤得他的嘴唇嘟嘟的。 接着贺炤不容置疑道:“再拒绝朕陪你回门,朕就割了你的舌头。” 乔曦闭上嘴,为了保住舌头,不敢再多说。 是夜,祺云宫。 乔曦正准备就寝, 本以为白日里已经觐见过,贺炤不会再来找自己,谁知刚刚入夜,祺云宫门便被叩开。 乔曦已脱了鞋子,听见太监的声音,只好赶紧穿上出门迎驾。 “恭迎陛下。” 乔曦正要跪下,贺炤竟抢先上前一步,扶起了他。 乔曦很是意外。 白日里或许还能当做错觉,但现在乔曦已然确认,贺炤对待自己的态度确实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贺炤就这样拉着乔曦的手往前走,边走边说:“朕觉着这祺云宫实在是简陋,不堪住人,着实需要好好修葺一番了。” 乔曦眨巴眨巴眼睛,乖觉道:“祺云宫很好,我很喜欢。” “卿很懂事。”贺炤揉了揉乔曦的脑袋,“可你是朕最宠爱的人,怎能委屈于这年久失修的宫殿。” 贺炤说话的声音响亮,足够祺云宫中的所有宫人听清楚。 “这样吧,从明日起,祺云宫开始修葺,你就暂时搬到紫宸殿后面的金瑞阁居住吧。” 紫宸殿可是贺炤的寝殿,历代帝王的后妃们,何曾有过此等荣宠,直接住进紫宸殿的? 乔曦心中打鼓,他自然不会相信贺炤口中的宠爱。 分明前几天贺炤还对自己爱答不理的,自己不过是去了太后宫中一趟,他便有了如此变化,想想就知道其中猫腻。 乔曦不想搬。 留在祺云宫,他还有暂且喘息的地方。一旦搬去紫宸殿,伴君如伴虎,只怕他晚上睡觉都不能安眠。 乔曦尽力放软语气:“陛下,我、我很喜欢这里,可不可以不要搬?” 贺炤笑意不达眼底,语气不容置疑:“不行,明天回门之后就搬,卿难道不想和朕时刻相伴吗?” 乔曦没法子了。谁让他的人设是痴迷于皇帝陛下的傻子,不可能反驳贺炤的这番话。 天色不早,到了就寝时分。 陪着贺炤走进正殿之后,乔曦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皇帝留宿于后宫,一般来说就是为了临幸妃嫔对吧? 思及此,乔曦的脚步仿佛被冻结在原地,不愿意往床榻挪动半步。 贺炤来到了床边,回头看向犹犹豫豫的乔曦:“怎么了,快来服侍朕就寝啊。” 心知躲不过,乔曦暗暗给自己打气,走了过去。 不就是陪睡吗,贺炤总不能吃了自己吧? 岂料刚一走到床边,乔曦的手腕就被贺炤捉住,接着狠狠一拖,翻身按倒在床上。 乔曦感觉到身体之上的热度与重量,霎时间红了脸。 贺炤那张极具侵略意味的脸靠得太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鼻尖。 贺炤双手撑在乔曦的身侧,低垂眼眸认真地观察着身下人的容颜。 乔曦长得纯然无害。睫毛很长,眼睛如珍珠般圆润,水晶似的眸子闪烁着毫无城府的光。 看着看着,贺炤忍不住低下头去,想要更近一点观察他的双眸。 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得乔曦慌不择言:“陛下,宝宝还小……不可以……” 贺炤的动作骤然停住。 随即他意识到乔曦在害怕什么。 嘴角勾起一道饶有兴致的笑容,贺炤忍不住生出逗弄乔曦的坏心思。 “龙胎还小,不能行房,卿卿是这个意思吗?”贺炤坏笑着。 乔曦脸颊红得似血,明明贺炤才是那个应该更为内敛含蓄的古人,为什么说话如此直白! 乔曦忍着难为情点头。 贺炤故意做出苦恼的模样:“那怎么办,朕想与你亲近。” “不行的,不行……”乔曦脑子一团乱糟,胡乱推拒着。 见他开始手脚乱蹬,慌乱中贺炤差点被兜头扇上一巴掌,为防挨打,他无奈收起了逗弄的心思。 “好了别动。” 贺炤从后面将乔曦抱紧,整个人如大号的牢笼般束缚住他的手脚。 “让朕摸摸朕的皇儿就好,你若是再动,朕就把你捆起来。” 说着,贺炤伸出手,抚上了乔曦的小腹。 乔曦身子不自禁抖了抖。 比起被日,摸一摸肚子还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他乖乖躺着被摸。 贺炤也不知自己摸他肚子做什么,他心知肚明那里没有什么所谓的龙胎。 但不得不承认乔曦的肚子手感很不错,微微发凉,嫩滑似豆腐。 贺炤从身后抱着乔曦,两人躺在床榻上。 忽略掉旁的一切,此时此刻,竟有一些岁月静好之感。 第11章 贺炤在乔曦的耳畔说:“你要记得,你是这宫里朕最宠爱的人,你最好想着独占朕,不许别的男人女人抢走朕。” 乔曦不懂,万岁爷今晚到底是怎么了。 没得到他的回答,贺炤心中叹气,自己也真是,和一个傻子委婉什么,白费劲罢了。 于是贺炤换了一种方式道:“以后若是太后找你提起给朕立后纳妃的事,你就哭,哭得越厉害越好,就说你不想要别人分走朕的宠爱。” 因着是背对贺炤,乔曦收起了傻乎乎的表情,眼珠一转,似乎明白了过来。 贺炤后宫一直空着,说明他不愿意纳妃,更不希望在太后的逼迫下纳妃。 乔曦想不明白,现代的年轻人讨厌父母催婚是因为他们要享受自己的人生。 可贺炤干嘛讨厌太后催婚,他就算纳一后宫的妃嫔,也不阻碍他寻欢作乐啊。 乔曦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天家母子俩斗法中的一环,随时可能成为牺牲品的那种。 他不希望得罪任何一方,便小声说到:“那、万一太后怪罪,怎么办?” “怕什么,她要怪你,朕给你撑腰。”贺炤笑着承诺。 乔曦瘪了瘪嘴,他才不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还是自求多福吧。 · 翌日清晨,贺炤携乔曦一同出宫,前往乔家。 这回是微服出巡,但皇帝仪仗仍是浩浩荡荡。 乔曦拦过,但根本拦不住,只能接受命运赐予他的祸国妖孽名头。 乔家仅仅提前了一天接到通知,匆忙之下许多事情都来不及准备。 皇家的马车来到乔家门口的时候,乔老爷领着一众奴仆跪了一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乔老爷面容憔悴,从乔晖出事开始,他就没有睡过一晚好觉。尤其是乔曦靠着胡说八道进了宫之后,他只要闭上眼,就能梦见自己被砍头的场景。 昨日又忽然得知陛下要幸乔府的消息,乔老爷吓得差点晕厥过去。 马车停下,贺炤率先从车中下来,随后他极为体贴地回身伸手,如同天底下所有疼爱媳妇的夫婿那般,搀扶着乔曦下马车。 乔老爷目睹此情此景,冷汗满头。 贺炤淡淡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乔家人:“平身吧。” 门口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乔老爷赶忙迎着陛下往府中走。 贺炤随意扫视着乔府,府中光景,自是无法与皇宫相比,雅致的亭台楼榭在他眼中也无甚可看。 “从前乔阁老两袖清风,今日你府中简朴风气仍旧蔚然,不错。”贺炤随口夸了一句。 乔老爷大喜过望,赶忙又跪在地上叩头谢恩:“陛下赞誉,臣不胜欣喜。” “朕想去瞧瞧令郎入宫前居住的屋子,带路吧,乔大人。”贺炤突然心血来潮。 闻言,乔老爷跪在地上吓得两股战战。 乔曦的屋子……分明就是杂物堆,哪里能让天子过目。 乔晖的屋子倒是像样,可乔老爷今日专门嘱咐了儿子好好在屋里呆着不要乱跑,现在哪儿敢带陛下去乔晖屋里? 万一撞见,岂非大祸临头? 因而乔老爷只能硬着头皮道:“寒舍简陋,陛下若是想要休息,还是随臣前往主屋。” 乔曦看着乔老爷满头大汗的样子,心中暗笑。 原主屋子比狗窝还不如,乔曦只是睡了一夜,就被跳蚤咬得浑身痒痒,如果贺炤上去躺一会儿,乔家只怕是要背上个损伤龙体的大罪了。 贺炤抬手止住乔老爷的话语:“朕不过是想看一眼乔卿从前的屋子,略略了解一些他的过去罢了,不要多说,带路吧。” 乔老爷诚惶诚恐:“是。” 一行人很快来到乔曦原来的房间。 仓促间接到圣驾光临的旨意,乔家只顾着收拾了几个主要的院落,根本没来得及收拾乔曦的院子。 院落里杂草丛生,房屋陈旧脱漆,屋顶碎瓦横陈,屋檐下还结着蜘蛛网。 院子里没有雅致的摆设山水,反而摆满了废旧的床柜桌椅。 这哪里像是个官家少爷的院子,分明是疏忽管理的一间杂物库房。 站在院落门口,贺炤挑起眉毛,说了一句:“有意思。” 乔老爷顿时吓得五体投地,开始辩解:“陛下恕罪!此处年久失修,冲撞圣驾,臣真是罪该万死!” 贺炤哼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节俭是好事,只是也不可太过苛待自己的儿子。” 乔老爷埋首颤抖:“臣有罪,实在是犬子生性不喜奢华才选了这样一个院落居住,不过臣与夫人平日里待他是极好的、极好的。” “不喜奢华?” 贺炤想到了乔曦昨日见到金麒麟那眼睛发亮的样子,怎么想也无法将乔曦和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乔曦别过头去,他什么也不知道。 在他们说话期间,原本缀在奴仆最后方的一名小厮悄悄离开了队伍,快步往后院乔夫人的屋子跑去。 第6章 乔曦和乔老爷都以为看惯了雕栏画栋的贺炤在见到如此残破的院落后,自会歇了要涉足其中的心思。 谁料贺炤望着眼前的破屋瞧了一会儿,迈开了脚步:“朕进去看看。” 众人皆惊,但无法阻拦皇帝陛下,只能跟着他走进屋子。 院内都那般残破了,屋内的状况无论如何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12章 屋内还算干净,应当是原主住着的时候时时整理擦拭的功劳。 但重重堆放的杂物仍旧让整个屋子看起来混乱不已。 常年不用的桌椅板凳重叠在屋子一边,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剩下的一小块地方,勉强摆下了一张简陋的床铺,其上的被子甚至打着补丁。 院落朝向不好,明明是白天,屋子里依旧昏暗。常年不见天日,满屋子散发着驱散不尽的霉臭味。 贺炤站在门口,实在难以踏入半步。 他看也没看乔老爷,冷冷质问道:“乔盛,你便是这样疼爱自己的儿子的吗?” 乔老爷冷汗连连,匍匐在地:“陛下,臣有罪,怠慢圣驾。但臣之作为,并非故意苛待孩儿。晖儿是臣独子,臣不可能不疼爱。不过是家风如此。陛下博古通今,应当知晓自古以来,寒门多贵子,寒门之子动心忍性,因此能奋发而上,科举入仕。为官一方,亦能两袖清风,勤勤恳恳。反观钟鸣鼎食之家,子孙多纨绔,再大的家业也将败坏殆尽。” 说到这儿,乔老爷顿了顿,再叩首:“臣是为锻炼孩儿心性,期盼他成为国之栋梁,将来为君效力。请陛下明察啊!” 乔老爷一番肺腑之言滔滔不绝,当真像极了一位为国为家殚精竭虑的忠良男儿。 乔曦都不禁多看他两眼。 该说不愧是能生养出主角的人吗,乔老爷不像他看上去那么平庸。 “原来如此。”贺炤表情看不出喜怒,“看来是朕错怪乔侍郎了。” 乔老爷忙辞:“臣惶恐。” 总而言之,乔老爷这番话成功让自家免去了皇帝的惩罚。毕竟人家对皇帝是耿耿忠心,若还要处罚,皇帝成什么了。 方才偷偷离开的小厮进到主屋里来,在乔夫人面前回了话。 乔夫人睁大了眼:“陛下当真去看了那小杂种的院子?” 小厮猛猛点头。 乔夫人咬牙:“该死的贱人,定是他故意撺掇,好叫陛下瞧他可怜,开罪我们家。” “快,去找几个人,想办法把陛下支走。”乔夫人手忙脚乱吩咐到。 房中下人闻言面面相觑,主母怕不是急昏了头,那可是陛下,谁敢去跟他说:陛下不好意思,这儿还是别看了,咱们挪个地儿吧? 坐在一旁平静喝茶的乔晖见状无可奈何,终于出声:“母亲,您当陛下是往日里来家中打秋风的亲戚吗,说支走就支走?” “那怎么办?”乔夫人眉头紧皱,“就让那小杂种得逞吗?” “前头有父亲支应着,不会出事。”乔晖安抚道,“母亲别着急。” 乔夫人揉乱了手中的丝帕:“我怎能不着急,那小杂种前几日还是法场上等着砍头的犯人,如今竟摇身一变成了陛下最宠爱的人。” 说到此,乔夫人切切看向乔晖:“要知道原本他这个位置该是你的才对!” 乔晖放下手中的茶盏,嗤之以鼻:“哼,母亲怕是太着急而乱了神吧。他一朝入宫,再荣华富贵、圣眷优容,说破天也不过是个男宠,此生无法建功立业,无法娶妻生子,与深宫妇人无异。儿子志不在此,自不羡慕。” 听了乔晖的话,乔夫人也反应过来。 是了。她是太惊讶于天子临幸,连事情的轻重都不分了。 “不愧是我儿,见事比母亲强太多了。”乔夫人捂着心口,欣慰极了。 乔晖整了整衣襟,语气平常说出格外冷情的话:“与其着急,不如想办法对他加以笼络,趁他还得宠,也好为家中谋求一些好处。” 乔夫人眼珠转了一圈,迟疑道:“可我们之前对那小子实在不好,现在去笼络,能成吗?” 乔晖嘴角勾起:“母亲,他是个傻的。” 乔夫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和儿子一同笑了起来。 午间乔家备了宴席。请来玉樽楼的好几个大厨入府,做了一桌十八个拿手好菜,团团圆圆摆了整桌。 可将要入席的前两刻钟,大太监晏清带着十几个小太监把后厨备好的所有菜都换成了从宫中带出来的御膳。 乔老爷知晓此事后罕见地踏入后厨,询问晏清是不是陛下不喜自家准备的席面。 晏清笑着没正面回答,只道:“今日是御赐膳食,上等荣宠,乔老爷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乔老爷放下心来,退出后厨。 到了午饭时,贺炤没叫人伺候布菜,要诸位自便。 能面见圣上的机会极为难得,乔家旁系子弟争先恐后想要送自家孩子来宴席上坐一坐露个面。 乔老爷无奈在外间安排了两桌给旁系的小辈们。至于真正的乔晖,为避免事情败露,只能避于内室,不可见人。 贺炤所在的主桌清清静静隔在屏风之后。只坐了贺炤、乔曦、乔老爷和乔夫人四人。 能和当今天子同桌吃饭,乔老爷就是在梦中也不敢幻想今日的场景,着实诚惶诚恐。 乔夫人也是紧张极了,面前筷子歪了都不敢妄动,生怕惹了陛下的眼。 只有乔曦这个骨子里不敬畏君王的家伙没有太强的感觉,还饶有兴味地扫视着桌面上的菜。 主桌的菜色都被晏清换成了御膳,色香味俱全,非民间大厨可媲美的。 贺炤见乔曦眼睛溜圆,望着食物双眼发直的样子忍俊不禁,对他道:“定然是饿了吧,快吃吧。” 第13章 “遵命。” 乔曦不再客气,捉起筷子,夹起面前的高汤青葱嫩豆腐,直接往嘴里送。 反正在旁人看来他就是个傻子,傻子哪里懂得什么礼节呢。 岂料豆腐刚送到嘴里,像是长了牙一般,烫得乔曦直接吐到了碟子里。 见状,乔老爷和乔夫人猛地捏了一把汗。 在陛下面前吐东西,这可是大大的失仪啊!若是惹了陛下不悦,便是杀头的大罪。 谁知贺炤看见乔曦被烫,不出一言责怪,反而伸手掐住了乔曦的腮帮,迫使他伸出舌头。 “真是不小心,都烫红了,快拿些冰来。”贺炤吩咐。 桌旁八个侍女加一个晏清守着,早看见了桌上的情况。不出一会儿就端上来一碗冰镇梅子汤。 乔曦忙喝一大口,咕嘟咽了下去,舌头还是刺疼。 贺炤笑得颇为无奈:“含着,别吞下去。” 哪里需要他提醒,乔曦腹诽,自己又不是真的傻子,用得着他用那种低沉惑人的声音说什么“含着”之类的话吗? 但乔曦无法反驳,他默默再喝一口便含在嘴里,腮帮鼓鼓的。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乔家二老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言。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乔老爷和乔夫人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吃这样七上八下的饭。 午饭之后,圣驾便要回宫。 临走前乔老爷拉着乔曦的手,假惺惺说了一番离别的话。 乔曦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记得他唠叨了一些什么。 令人意外的是,乔夫人破天荒地走过来与他说了一些嘘寒问暖的话,而后竟从手腕上摘下上好的玉镯,想要塞到他的手中。 乔曦醒了醒神,心想这是唱的哪出。 书中乔夫人厌恶极了乔曦这个私生子。怎么可能主动送礼,而且看成色,这镯子价值不菲。 乔曦不想收,略一思索想到了拒绝的方法。 他挽起衣袖,露出了左右手腕上挂着的金光闪闪的大镯子,说:“多谢母亲,但是陛下刚赐了我两只手镯,我没有地方戴了。” 在闪耀黄金光芒的照耀下,那只成色尚算不错的玉镯顿时相形见绌,更别提这两个大镯子是御赐之物。 俗气的土豪金散发着高攀不起的气质。 “这……” 乔夫人为难,她礼都拿出手了,现在送出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乔曦十分善解人意道:“母亲收着吧,我有陛下给的就够了。” 乔夫人讪讪,将镯子重新戴回了腕子上。 马车旁的贺炤无意瞧见这一幕,不自觉嘴角上扬。 “卿卿,说完了没有,时候不早了,快随朕回宫去。”贺炤招呼。 “来了。”乔曦应声,和乔家二老告辞,转身跑向贺炤。 马车摇摇晃晃跑起来,车厢内贺炤嘴角笑意未褪,瞧着乔曦问:“你的父母从前当真对你那般不好?” 在极重孝道的古代,子女不可说父母的半个不字。 乔曦摇了摇头:“没有的,他们对我很好的。” 贺炤掐了一把他的脸颊:“不必对朕说谎,朕有眼睛,自己知道看。” “那乔盛口口声声说对你好,却让你住在比库房还不如的破房子里。屋内连一床像样的锦被都没有,即便是皇宫的耗子也不爱住那种地方。” “乔夫人更是冷心冷情。见到你分毫不见动容。用膳时你烫了嘴,她也不甚关切。更别提分别时候了,她连些许留恋都未曾表现出来。” 说到这儿,贺炤随口一提:“真是奇怪,乔盛没有妾室,你应当是乔夫人的亲生子才对,怎么她表现得一点也不像个亲娘。” 听他一番话,乔曦心中暗暗吃惊。 没想到贺炤会留心这么多细微之处。 不过也正常,乔家夫妇表现得实在太差,换做其他有心人,一样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电光火石间,乔曦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同贺炤撒谎了。 他与贺炤之间,存在着三个谎言。 他的身份、腹中龙胎和装傻之事。 贺炤不是一个昏聩无能的人,相反他观察事物细致入微,再加上君主的身份赋予了他无限的资源。可以说只要他怀疑、只要他愿意,就能将任何事查得清清楚楚。 龙胎一事是他与贺炤之间的心照不宣,不必担心谎言败露。 装傻是他的保命招数,必须要死守这个秘密,不可有半点暴露的风险。 维持一个谎言就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同常人撒谎已经够耗费心神,何况他面对的还是一位独裁君王。 乔曦知道自己无法再维持第二个谎言。 所以自己的身份,最好是坦白。 但也不可一股脑全说,必得徐徐图之,给贺炤一个从怀疑到相信的时间。 打定主意后,乔曦睁大了一双纯然无邪的眼睛,这让他看起来傻乎乎的。 接着他用一种天真而平静的语气坦诚了自己的秘密:“她不是我娘,我娘早死了。” 第7章 闻言贺炤沉吟片刻,伸出手揉了揉乔曦的脑袋。 年轻的帝王没有继续追问乔曦的身世,而是说:“无论你以前在乔家过的是何种日子,现在你已入宫,朕总不至于叫人短了你的吃食。” 乔曦愣了愣,忘记了应答。 第14章 回宫后,乔曦就被带来了紫宸殿。 他的所有衣物行李已经搬到了紫宸殿后边的金瑞阁,乔曦只用空着两只手住进去就好。 乔曦在阁中找了两圈,没有见到安和晴雪烟月的身影。 时候不早,阁内掌了灯,乔曦状似随意问了一句:“安和他们呢?” 点灯的宫女躬身回答到:“禀主子,他们三人被分到了别处干活儿。这里由我们伺候。” 乔曦装出傻乎乎的模样,噘着嘴说:“可是我想要他们三人。” 宫女语气变得生硬:“主子,不是所有奴仆都有资格进入紫宸殿伺候的,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这话说得着实怠慢。乔曦揣度应当是这位宫女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傻子,便懒得做出太恭顺的样子。 乔曦转了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回答:“奴婢嫣红。” “好的嫣红。”乔曦点点头,“我想喝牛乳。” 嫣红略一停顿:“天色晚了,陛下因不喜牛乳,紫宸殿中便不曾备着,主子想喝的话,只怕是要等到明日从膳房调拨才行。” 得到这个回答,乔曦也不生气:“那好吧。” 等嫣红告退后,乔曦才叹了口气。 看来自己在紫宸殿的日子不会太舒坦了。 接下来七日乔曦都不曾见过贺炤。 明明他就住在紫宸殿后边几步路的地方,贺炤都懒怠多走几步过来看看。 果然此前贺炤表现出来的种种只是做戏。 乔曦叹气,但转念一想这样最好。贺炤愿意在旁人面前做戏,起码说明自己在他眼中还有利用价值。 这期间太后又一次召见了乔曦。 乔曦不太喜欢太后,不仅因为太后羞辱过自己,还因为她心机深沉。 和小孩子们相处久了,乔曦本能排斥城府深的人,总觉得对方每一句都话里有话,累得慌。 步入长乐宫,乔曦跪地拜见太后。 他脑袋触地,却没有等来太后让他平身的命令。 乔曦心中一凉,意识到今日太后依旧是来者不善。 可即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乔曦还是不愿委屈自己,他根本不等太后叫他起来,直接自顾自平身,找了个位置坐下。 高高在上的太后见状愣了愣神。 她自持身份,不好开口,身边的大宫女秋菊便替她诘问: “太后不曾叫你平身,你怎擅自起身?” 乔曦懵懂惊讶,起身告罪:“太后……我、我不知……那我再跪一回吧。” 说着他就要重新跪下。 太后只能温和出声:“罢了,都坐下了,还麻烦什么,好好坐着吧。” 乔曦从善如流,一屁股还没抬起又重新坐下。 太后柔和着声音问:“听说你已经搬到皇帝紫宸殿去住了?” 乔曦点点头:“是陛下要我搬的。” 太后又问:“陛下还陪你回了一次乔家?” 乔曦继续点头。 太后不疾不徐端起茶盏,放在唇边不急着喝,不咸不淡问了一句:“陛下如此宠你,你可得意?” 换成旁人,听到太后这明显是敲打的语气,定然已经吓得两股战战。 可谁叫乔曦是个傻子,他根本不接招,反而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乖巧道:“还、还好,嘿嘿。” 太后:“……” 秋菊赶紧上前,抚了抚太后的背,给她老人家顺气。 片刻后,太后调整好了气息,再度开口:“哀家知道你们正是情热的时候,此时提这事儿有些泼你们冷水的意思,但这事实在是刻不容缓了。” 乔曦状似不解:“不知太后要说什么?” “皇帝登基已有三月,却迟迟不肯立后,后宫更是连个侍妾也无。即便不急着立后,也要慢慢相看起来才对,你是皇帝身边的人,应当提点才是。” “过几日哀家打算在宫里召开一场赏菊会,各家官员的闺秀都会到场,哀家希望你能和皇帝说说,好歹来露一面,见一见。” 太后话语很是温和,但乔曦知道她根本没有给自己拒绝的余地。 乔曦真心不想做这个出头鸟。连太后都不能劝动贺炤纳妃,自己去说,无疑会惹怒他。 贺炤不能把太后如何,但可以把自己这只小虾米揉扁搓圆,自己才不要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于是乔曦想起了去乔家之前贺炤曾在祺云宫和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以后若是太后找你提起给朕立后纳妃的事,你就哭,哭得越厉害越好,就说你不想要别人分走朕的宠爱。” 乔曦犹豫了一小会儿。 皇家母子俩,他注定是要选一边来站了。 比起太后,或许还是站在贺炤这个皇帝的身边更好。 想明白之后,乔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 “呜哇哇……太后,为什么要让陛下立后纳妃……我、我不想要旁人来分走陛下的宠爱……不要纳妃,不要立后,不要……呜呜呜……” 刚开始眼泪没挤出来,乔曦只能捂着脸以作掩护。后来他开始想小时候的伤心事。 他是孤儿,从来没见过父母的模样…… 小时候性子太孤僻,园长妈妈也不喜欢自己…… 但是妈妈还是在分棒棒糖的时候特地为自己留了一根…… 眼泪终于真正盈满了眼眶,乔曦松开手,任由泪滴滑落。 第15章 他眼眶发红,委屈的样子惹人怜惜。 “我好不容易遇见陛下这样对我好的人,为什么要别人来分走陛下……我不要……呜呜呜。”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太后吓得不轻,她和聪明人打了一辈子交道,从未遇见过傻子,对说哭就哭的乔曦是完全束手无策。 “秋菊。”太后不自觉求助自己的大宫女。 秋菊也没见过这阵仗啊! 她只能赶紧端出威严的样子,恐吓道:“大胆,你岂敢在太后面前失仪!” 岂料这一通吓唬,反倒让乔曦哭得更狠了。 “太后,不要纳妃好不好……呜呜呜太后你不喜欢我吗……不要抢走陛下……呜呜呜……我好难过……” 太后咬牙,她最烦旁人在自己面前哭泣,吵得她头疼。 就在太后即将忍不住要把乔曦撵出去时,太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陛下驾到——” 长乐宫中的宫人们纷纷跪下迎驾。 贺炤走进殿内,看也没看太后一眼,径直来到乔曦身边,将人揽入怀中。 “卿卿莫要哭泣,朕在这儿呢,没有人要抢走朕。” 贺炤语气温柔,分明是做戏,却以假乱真。 乔曦配合着埋首在他的肩头,缩在他宽厚的怀抱中,可怜巴巴地抽噎:“陛下……” 等哄好了乔曦,贺炤才看向太后,口头上对她请了安。 紧接着他帮乔曦求情:“太后莫要见怪,乔卿与常人不同,才在您面前失了态,还请您不要责怪他。” 皇帝都亲自求情了,太后还能说什么,只好勉强扯起笑容:“无事,哀家知晓的。” 贺炤颔首,又问:“倒是不知太后方才说了什么,惹得他如此伤心?” 太后拨动着手中的佛珠:“不过是提了一句要给皇帝选妃的事,他就哭了,怪是小气。” 贺炤叹气:“太后怎么又提选妃的事。父皇新丧,儿子无心选妃,更无心立后大婚,再等等吧。” “丧期已过,皇帝也除服了,此时选妃合情合礼,如何不成?”太后道,“便是你父皇在天之灵,也定是不愿见你后宫空虚,后继无人啊。且为国本计,皇帝实在是该选妃,为皇家开枝散叶。” “太后此言差矣,儿子并非后继无人。”贺炤低头看向乔曦,“乔卿怀着的,不正是儿子的血肉吗?” 乔曦把脑袋埋得低低的,他什么也没听见。 太后被噎了一下,半晌又说:“即便如此,皇家子嗣,多多益善,还是该多选妃妾,为皇帝绵延子嗣。” 贺炤松开了乔曦,忽然站了起来。 他身形颀长,肩背宽厚,纯黑龙袍无风自动,显出其威严逼人之气势。 这一刻,太后意识到,眼前的贺炤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可以轻易掌控的小娃娃了。 他已长大,成了有主见有雄心的君主。 贺炤腰背挺直,语气坚决道:“太后,儿臣心悦乔卿,愿与他长相厮守,白首不离,纵使当真要选妃,还请太后给儿臣和乔卿最后一些两厢厮守的时间,过几年再说吧。” 皇帝如此顶撞,太后大怒,胸口不住起伏,甚至脱口而出本该忌讳的话:“好啊皇帝,哀家瞧你是翅膀硬了,忘记了是靠着谁才登上的九五之尊位。” 太后动怒,在场所有人纷纷下跪。 听见宫闱秘辛的宫人包括乔曦全都脖子发凉,心中期盼这对母子少说两句,别待会儿想起来后悔,把他们拖下去灭口。 “儿臣不敢。” 贺炤话说得恭顺,但直直望向太后的眼神却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太后一挥手:“都滚出去。” 乔曦如蒙大赦,忙起身,跟着宫人们退出了正殿。 乔曦走出长乐宫,想了想还是有些担心贺炤,便停下了脚步,站在甬道边,打算等贺炤出来。 看来这对天家母子的情况和《暴君心尖宠》上写的一样。 太后出身郑氏一族,她的父亲是镇守北地的护国大将军,说白了是割据一方的枭雄,兵强马壮,如一把利刃悬在大衍朝头上。 太后的兄长在朝中任户部尚书,掌全国钱粮,还有几个弟弟,都身居要职。 更别提姻亲裙带,整个朝堂几乎都被世家大族们把持着,他们彼此通婚,互相勾结。 先帝身子不好,又宠爱太后。到先帝后期,太后处理朝政都成了常事,朝臣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好有皇家宗亲和寒门文官们在坚持反对,才不至于让太后太过嚣张。 因此贺炤虽是皇帝,对上太后也不得不让步。 糟糕,我该不会选错边了吧。乔曦懊恼。 第8章 从长乐宫中出来时,贺炤的脸色阴沉得好似煤灰渣子。 他已贵为九五至尊,却还是要受到太后的掣肘,着实令人气愤憋闷。 然而等到跨出长乐宫的大门,看见甬道边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时,贺炤心中翻涌的火气忽然就消失了。 他来到乔曦身边,问:“是在等我吗?” 乔曦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正要跪下行礼。 贺炤拦住他,抓起他的小臂,让他与自己并肩而行。 乔曦斜着眼睛悄悄打量了一眼贺炤的神情,发现他脸上没有半分受辱的愤懑,甚至嘴角还有些许上扬。 不愧是为君王者,真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啊。 第16章 乔曦在心中感慨道。 感慨完之后,乔曦本着朋友之间应当彼此关照的原则,问了一句:“太后……没有为难你吧?” 这不过是一句平凡至极的关照,贺炤却像是听见了什么重大的好消息,驻足停下,嘴角笑意加深。 “你是在关心我吗?”贺炤问。 乔曦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忽然,乔曦整个人被揽入一个坚实炽热的怀抱。 乔曦下巴自然而然放在贺炤的肩膀上,仿佛他们两人的怀抱生来就为彼此预留了位置。 乔曦疑惑地眨眨眼,不知为何贺炤会忽然抱住自己。 这个怀抱持续了片刻,贺炤很快松开了乔曦,顺其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 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走在宫人来往的甬道中,根本不在意会被其他人看见。 “走吧回宫,陪朕用晚膳,你想吃什么?” “炸鸡腿可以吗?” “太油腻了,换一个。” “烧白?” “……为什么都是这些油腻的东西?” “我想吃嘛。” 贺炤停下脚步,不赞成地看着乔曦。 乔曦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忽然福至心灵,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是、是皇儿想吃。” 贺炤沉默了,过了许久,乔曦才听见他咬着后槽牙妥协:“好吧,吃。” 很快就到了赏菊会这一天。 乔曦早在卯时就被宫人从床上拖起来,按在梳妆镜前坐下,开始梳洗换衣。 紫宸殿的大宫女拿出了一件重达二十斤的月白色华服,给乔曦穿在了身上。上面缀满了珍珠,祥云绣花栩栩如生。 感觉自己穿了一条棉被的乔曦发出抗议。 宫女则说:“陛下说您今天必须要好好打扮,艳冠群芳。” 因此乔曦反抗无效,只能穿上。 出发去长乐宫的时候,乔曦没忍住,问了一句:“陛下怎么不一起?” 大宫女露出关爱傻孩子的眼神回答:“陛下还在上朝,过一会儿宴席开始了就会去的,我们不能迟到,要先去,快走吧。” 好吧,谁叫贺炤是皇帝的,迟到这点小特权还是有的。 来到长乐宫,乔曦见到了海一样多的女人。全是朝廷命妇和她们的闺阁女儿。 长乐宫有伺候的宫女,所有宾客的侍女都要等在外面,乔曦身边的大宫女也离开了,只剩他一人站在这姹紫嫣红的花丛中间。 法场上的那事闹得沸沸扬扬,可以说全京城没有人不知道乔曦。 命妇们见到乔曦,都抬起袖子,欲盖弥彰地遮住嘴,和旁边的人小声议论起来。 “你瞧,就是他……” “男人怀胎,亏他说的出口。” “我看他和别的男人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离远些吧,别碰着了……” 乔曦不太适应这种被当做珍稀动物展览般的感觉,便悄悄找了个无人的地方溜走了。 走着走着,乔曦瞧见前面一个端菜的小宫女,看起来背影有几分像晴雪,他赶紧加快步伐追了过去。 奈何身上二十多斤,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一个转角,小姑娘就不见了踪迹。 乔曦撑着身边的一棵树喘气,没有注意到前方的小花园中款款走来一对贵气逼人的母女。 “宫中的赏菊会还不如家中去岁举办的那场百花宴,实在是没趣儿极了。” 年轻的少女随手攀折一只树枝,嫌弃地瘪瘪嘴。 年长一些的妇人无奈叮嘱到:“我的好姑娘哦,你少说两句吧,这宫里可不像是在家里,是不可以随意说话的。” 少女不以为意:“不论是以前、现在还是以后,这宫里啊,都是我姑母最大,我是姑母唯一的侄女,以后是要成为皇后的,难道还有人敢为一两句话而责难我不成?” 妇人瞧四下里无人,着实拿这个娇养长大的女儿没办法,只好随她去了。 乔曦不期然会听见这样一番对话,只能感叹贺炤和郑太后之间的矛盾看来由来已久。 倒不知为何亲母子之间会隔阂至此? 乔曦本无心继续偷听,正打算离去,可谁知郑小姐接下来的话让他直接愣在原地。 “如今在这宫中,便是陛下也不能违逆了姑母的意思。等我成为皇后,生下带着郑家血脉的皇子,咱们这位陛下就该退位让贤了。到时候我也要和姑母一般,做一个说一不二的太后。” 少女仰着下巴,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着天真而残忍的光。 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妇人赶紧冲上去捂住了少女的嘴:“快住嘴吧,我的好闺女!” 就在这时,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吓得那对母女大喊了一声:“谁!” 一只橘色的胖猫儿从灌木中跳了出来,直接朝乔曦藏身的地方蹦了过来。 乔曦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小猫就跳进了他的怀里。 郑家母女俩也跟着走了过来,看见抱着猫、一脸懵然的乔曦。 对上郑家母女,乔曦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该不会要被灭口了吧! 急中生智下,乔曦再次装傻,捧起猫咪问:“这是你们的猫咪吗?” 郑家母女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少女低声问母亲:“他就是陛下从法场上救下来的那个傻子?” 第17章 乔曦心想,可不是陛下救的我,是我自己靠着聪明才智救了自己。 少女不断上下打量着乔曦,完事儿不屑地说:“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嘛,还是个硬邦邦的男人,也不知陛下哪里看上他了。” “好了漪儿,少说两句吧。”妇人拉扯着少女离开。 两人将乔曦当做透明人,没有辞别便走远。 乔曦还听见那位少女一边走一边说:“男人如何怀胎,他定然是个骗子,愚弄了陛下和姑母,若给我一个机会,我定要揭穿他的鬼把戏!” 少女的声音逐渐远去,乔曦默默叹了口气。 连贺炤都要看郑家人的脸色,自己一介平民,被郑家小姐嘲笑两句而已,罢了罢了。 怀里的小猫挣扎了一下,乔曦松开它,它一跃便跳到了地上。 小猫背上是虎斑纹的橘色,四只小爪子、下巴和肚皮则是雪白的。看上去大约有四五个月大,还是个小毛球。 它落在地上之后不跑也不逃走,而是蹭着乔曦的脚撒娇,时不时还发出呜呜喵叫。 细看之下,乔曦才发现小猫的尾巴受了伤。 乔曦拿出自己的帕子,给小猫简单包扎了一下。 他看着小猫绿宝石般的眼睛,无奈道:“怎么办,我连自己都朝不保夕,怎么能养你呢?” 小猫听不懂他的话,只知道用下巴磨蹭他的手指,还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乔曦心都要化了,思来想去决定:“我现在要去赴宴。要是宴会结束之后,你还在这里等我,我就带你回去。” “喵。” 乔曦:“我就当你答应了,我走了,你等着我啊。” “喵!” 说完,乔曦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小花园,去往了前厅的宴会。 宴会开席的时候,贺炤果然现身了。 他高高在上坐在正中间,冷着脸仿若一尊高贵的雕塑。 乔曦因为没有名分,只能按照平民的身份来排序,坐在最末。 好歹眼前的菜色还算不错,乔曦只当自己是来吃席的,做个沉默的干饭人。 端菜的小宫女们上来,乔曦再次看见了晴雪,她在给对面的人奉菜。 乔曦想叫晴雪,可距离太远,他找不到机会。 “公子,这道是鱼羊鲜锅子。”身旁为乔曦上菜的小宫女出声报了菜名。 乔曦回神,看见了那道咕噜噜沸腾着的锅子。 半个时辰前。 郑太后正在梳妆,一名少女没等通报就擅自闯了进来。 看见来人,郑太后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慈爱地笑了起来:“漪儿,快到姑母这儿来。” 郑若漪来到郑太后怀中,撒娇一般地说:“姑母,我方才看见了那个乔公子。” 郑太后以为她是在吃味,宽慰道:“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你以后是要做皇后的,他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男宠,即便生下皇子,也不可能继承大统。” “我当然不和他一般见识。”郑若漪扬着下巴,“只是姑母,您难道就不曾怀疑过,男子如何怀胎?” “嗯?我的漪儿想说什么?”太后耐心地问。 郑若漪眼珠一转,小声说:“家中嫂嫂和姨娘怀孕的时候,都很怕腥膻味,只要闻见就会呕吐不止,我想给那乔公子上一道腥膻十足的鱼羊鲜。看他肚子里是不是真的有货。” 太后听了,抚掌大笑:“我的漪儿啊,真是鬼灵精怪,满脑子的坏主意。” 郑若漪撒娇:“姑母,就按我说的做嘛。” “好好好,加一道菜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回到宴席间。 郑若漪已经注意到乔曦桌子上多出的锅子,正不错眼地看着他。 乔曦不知道郑若漪和太后之间的谈话,但他嗅闻到鼻尖的腥味,脑海中顿时想到了几件事。 第一件是从前办公室里的刘老师刚刚查出怀孕时闻到了乔曦的鱼汤外卖,当时便吐了个昏天黑地,办公室其他人不知她有孕,还差点叫了救护车。 第二件是方才在小花园撞见郑若漪,听她离开之前说的要戳穿自己怀孕谎言的那句话。 再抬眼,就看见坐在上首的郑若漪不加掩饰地看着自己。 几方结合之下,乔曦很容易就推断出那小姑娘想做什么。 他心中苦笑,该说小姑娘是天真过了头还是没有害人的那根筋,只能感谢她没想到直接给自己来一碗堕胎药。 乔曦舀起一碗羊汤,刚放到嘴边,正假装要喝,忽然惊天动地吐了起来。 “呕呕呕……!” 第9章 乔曦呕吐的动静瞬间引来了全场的注目。 在场的贵眷们没有不认识乔曦的,曾经的京城才子,一朝成为阶下囚之后竟然疯了,还怀上了陛下的皇子。 所有人看向乔曦。 全场陷入一片寂静。 一时间氛围有些尴尬,乔曦左右瞅瞅,心想演员当真是很需要信念感的一个职业…… 居于最上位的贺炤关切出声:“乔卿,你怎么了,快请太医。” 乔曦不担心贺炤请来的太医会戳破自己并未怀孕的真相。从之前的种种表现来看,贺炤在怀胎这件事上和他是站在同一战线的。 乔曦很敬业地假装柔弱,吐完之后坐在位置上发晕。 谁料太后忽然插话:“记得去请刘太医,他最擅长妇产小儿一科。” 第18章 没想到太后会横插一脚,乔曦愣神片刻,心下已经慌乱。 宫人去请太医的间隙,皇家母子带着乔曦挪去了后殿,暂且将纷杂的宾客们留在了外面。 很快太医匆匆赶到,给主子们叩头请安后,来到乔曦面前,为他把脉。 见到这位刘太医后,乔曦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眼前人不是上回在贺炤面前为他把脉的太医,想必是太后的人。 刘太医既是太后的人,便不可能会帮自己隐瞒真相。 难道自己今日便要大祸临头了吗? 他当真是得意忘了形,还满以为郑家小姐太天真,只用一碗羹汤就想试探自己。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老谋深算的是郑小姐背后的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一招顺水推舟,当真打得乔曦猝不及防。 “如何,刘太医,乔公子和肚子里的皇子无碍吧?”太后适时关心地询问。 慌乱间,乔曦不自禁看向了一言不发的贺炤。这一眼完全出于本能,连乔曦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向那人求助。 而贺炤恰好也在看乔曦,两人视线对上后,他竟微微点了点头。 便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瞬间安抚了乔曦的心神。 诊脉结束,刘太医松开乔曦的手,转向太后,声音颤抖地禀告:“启禀皇上、太后,从脉象上看,乔公子并未怀胎啊!” 此言一出,犹如巨石砸入平静的湖水,掀起阵阵波涛。 郑若漪最先出声:“大胆乔晖,你竟假孕入宫,这可是欺君之罪!” 她是太后最宠爱的侄女,向来骄纵惯了。皇上和太后还未发话,她先抢白,实在不合礼数,但谁又敢责备她呢? 乔曦也惊呆了。 方才看见贺炤的神情,还以为他早已有对策,岂料刘太医连犹豫都不带便把真相说破。 紧跟着太后也变得肃容严厉:“乔家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你真是为了逃避死刑而谎称有孕来欺瞒哀家和皇帝,那便是重罪了。” 乔曦自不会坐以待毙,他在脑中迅速思考过对策。 紧接着乔曦咬牙,指责刘太医道:“是你要害我!宝宝明明就在我的肚子里,你为什么要说他不在,你好坏,你是要诅咒我的宝宝吗?” 一股脑把锅甩出去后,乔曦扑入了贺炤的怀里,哭着嚷着:“陛下,那个坏蛋是在胡说八道。我的肚子忽然好痛,可不可以叫别的太医来?” 乔曦一顿撒泼打滚,主要目的便是在此。 孤证不立,刘太医一个人说话不作数,必得再叫其他太医来,互相印证才好。 装疯之间,乔曦悄然殷切看着贺炤。 他也是在赌,赌这位年轻的帝王会和自己站在一起。 如果连贺炤也不帮他,那宫中也无人能帮他,便也是命了。 还好,贺炤没让他失望。 贺炤揽过乔曦,对太后道:“刘太医是今日第一次给乔卿诊脉,还须请往日常给乔卿请脉的康太医来,一同斟酌讨论才稳妥。” 贺炤神情稳重,一摆手让晏清去请太医。 太后在深宫中活了一辈子,听见贺炤这番话便知他是有意要袒护乔曦。 今日如果没有铁证,是按不死乔曦了。 太后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刘太医,后者隐秘地点了点头。 见状太后放下心来。 她本就对乔曦身孕一事很是怀疑。郑若漪说要试一试,她便顺势想到了此招。 但到底事发突然,太后也拿不准刘太医方才说乔曦没有身孕到底是真话还是计谋,直到她看见刘太医点头。 既然乔曦的确没有身孕,那她接下来就可以更加放心地施展了。 不一会儿,康太医跟着晏清走了进来。他正是上回给乔曦诊脉的太医。 又是行过礼后,康太医为乔曦把脉。 康太医年迈,把脉的手都是颤颤巍巍的,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诊脉结束,康太医跪下来,缓缓回禀:“陛下,太后,乔公子是受了一点惊吓,但龙胎一切安好,没有大碍。” 贺炤恰到好处地问:“那为何刘太医说乔卿并未怀胎?” 康太医转向刘太医,不疾不徐问到:“敢问刘太医,此前可曾见过男子怀胎?” 刘太医信誓旦旦回答:“男子怎能怀胎,我自然不曾见过。” “这便是了。”康太医道,“陛下,男子怀胎并非不可能,只是极其罕见,万千人中或有一例。刘太医既从未见过,那自然无法判断。” “男子怀胎脉象与女子不同,其脉象幽微难测。若非有家学渊源,微臣也不敢断言乔公子身怀有孕,刘太医有所误诊,也是情理之中。” 贺炤恍然大悟的表情不似作伪:“原来如此。” 乔曦靠在他的怀中,偷觑一眼,心想,这也是个影帝。 刘太医见局势不对,开口为自己辩解:“微臣的确不曾诊断过男子怀胎,可微臣侍奉过宫中许多的有孕妃嫔,喜脉与否还是分得清的。乔公子的脉象,绝不是喜脉!” 康太医缓缓反驳:“刘太医你没有见过男子怀胎,又怎知男子喜脉应当如何?你我都是学医之人,自然清楚男子与女子体质差异极大,女子怀胎的经验如何能够套用到男子身上呢?” 一番话听上去有理有据,刘太医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第19章 “好了住嘴,吵得哀家头疼。” 太后揉着太阳穴制止了两位太医的争论。 趁此间隙,晏清机灵地跪了下来。 “陛下太后恕罪,奴才有事不得不当即禀报。” 晏清是贺炤的心腹,如果可以,太后真不想让他说话,但贺炤已抢先发话:“说。” “前段时间太后身子微恙,调理多日不见起色。陛下孝心,命奴才暗中调查太医院是否存在尸位素餐之情况。奴才便翻阅了三个月以来太医院的记档和药方,意外发现平日负责调理太后身子的刘太医居然在给太后的用药中添加了一味无忧根。” 晏清身为大太监,阐述事情清楚简要,言语间直指刘太医。 刘太医身子一抖,慌忙看向太后。 还不等太后有所反应,晏清就继续说了下去:“奴才找了旁的太医询问,得知这无忧根有安神助眠功效,给身子康健者使用不会有碍。但绝不能给本就气虚体亏的病患使用,否则会造成病人气血两空,长期下去甚至性命有虞!” 晏清重重叩头,语气愤慨:“刘太医明知太后有恙,还在方子中添加此药,实在居心叵测,还请陛下明察!” 骤然一顶谋害太后的大帽子扣下来,刘太医登时吓得两股战战,语无伦次:“微臣没有、微臣为何要谋害太后……” 事态急转直下,太后藏于宽袍大袖中的丹蔻手指差点抠破衣裳。 前段时日,她是为了避免出席先帝的丧仪才称病的。 她对先帝毫无感情,连死后的一点面子功夫也懒怠做。 丧仪上先帝的妃嫔、子嗣和兄弟们都要长跪七日鸣哀。太后不想吃这苦头,跪了一会儿便装晕躲了。 岂料这就被贺炤抓住了把柄,若是让人知晓她是装病才不参加举丧吊唁,必定会落下个对先帝不敬的罪名。 她常年殚精竭虑,夜里睡得不安稳,根本离不开安神汤。所以即便在装病,刘太医还是暗中给她开了无忧根。 刘太医不敢背上谋害太后的罪名,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膝行几步,看向太后开始哭诉:“太后救微臣!微臣都是为了您……” 眼见刘太医再嚷嚷下去就要喊破自己的秘密,太后当即毅然决然道:“没想到哀家如此信任的太医竟是个包藏祸心之辈,哀家实在痛心。” 太后神情疲惫:“皇帝,刘太医就交给你处置吧。” 刘太医面上顿时染满绝望之色。 贺炤目光森寒,像是极力忍着怒意:“朕向来孝敬太后,不想宫中竟出了如此胆大妄为之辈。来人,将刘太医拖出去杖打刑讯,定要他说出背后是何人指使。” 太后害怕刘太医胡乱说话,劝贺炤:“何必再牵扯,堵住嘴杖毙便罢了。” 贺炤望着太后,沉思片刻,道:“那就把刘太医堵了嘴,当着所有人的面杖毙,叫人看看别有用心的下场。” 左右侍卫上前,拖着刘太医往外走去。 刘太医大喊着:“太后救微臣,微臣冤枉啊——” 但随即他口中就被塞进了一团粗布,再也喊不出像样的语句了。 “至于郑家大小姐。” 贺炤忽然将矛头转向郑若漪。 “御前失仪,回家之后找人好生学学礼仪吧。” 郑若漪羞得脸颊通红,贺炤这话根本就是明着在说她粗鲁。 贺炤的处置太轻,轻到太后都无法为她求情。可陛下金口玉言郑若漪无礼粗俗,她回去之后定会被其他官眷们嘲笑好一段时日了。 乔曦愣在原地,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看到现在,他哪里还有不懂的,今日之事分明是皇帝要和太后斗法,自己只是被人做了椽子。 刘太医的哀嚎不断传来,乔曦心生物伤其类之感。 贺炤不愧书中暴君称号,居然能做出当着所有宴会官眷的面杖毙太医的事。 乔曦不自觉有些发抖。 贺炤察觉,反握住了他的手掌,低低询问:“害怕了?” 明明是关心的话,乔曦看着贺炤似笑非笑的神情,却总感到一丝寒意。 哀嚎声渐渐变得虚弱,最终消失。 很快侍卫走进来回禀刘太医已死。 经此一事,太后失去了一名太医院的心腹。赏菊宴也是办不下去了,原本她要给贺炤相看臣女的计划也泡了汤。 乔曦怀胎一事更是在所有官眷面前被验证为真。刘太医居心不良,他说乔曦没有怀胎的话当然不可取信,所以一切都以康太医所言为真。 与太后的一场斗法,贺炤大获全胜。 太后士气大挫,摆摆手道:“哀家累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贺炤领了乔曦打算告退,临走前又被太后叫住。 “乔公子肚子里的龙胎要紧,哀家身边的春雨最擅长调理有孕之人,皇帝就带回去,让她好好看顾龙胎吧。” 太后脸色疲惫苍白:“哀家老了,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早日含饴弄孙,旁的心愿,都没了。” 她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贺炤没有理由拒绝,只能收下太后送来的宫女。 第10章 宴会中止后,乔曦向贺炤请了辞,独自前往方才遇见小橘猫的地方去寻小猫。 乔曦心中没抱太大希望,不过是想着既然给出了承诺,便不好失信,哪怕对方只是一只小猫也不行。 第20章 来到小花园后,那里草木繁盛,却果然没有小猫咪的身影。 乔曦有些失望,最后喊了一声:“咪咪?” 话音刚落,一道灵巧的身影从树枝上窜下来,几步跑到乔曦的脚边,蹭蹭他的小腿。 乔曦喜出望外,伸手抱起小猫:“你居然真的在等我。” 小猫咪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赖上乔曦了。 “说好的,你等我,我就带你回家。” 乔曦摸了摸小猫。 “虽然我现在也是寄人篱下吧,但只要有我的吃的,就有你的吃的。” 乔曦抱着小猫回到了金瑞阁。 今日太后拨过来的大宫女春雨看见乔曦怀里抱着的猫,本就冷硬的面容变得更加严肃。 她直接上手,想要夺过小猫,却被小猫敏捷躲过,一跃跳进草丛里不见了。 眼见小猫跑丢,纵使乔曦脾气温和也难免有气。 “姑姑,你做什么呢!”乔曦质问,随即就想去追猫。 谁知春雨上前一步,拦在了乔曦面前:“乔公子,孕中万事都要当心,不可饲养这种畜生,小心伤了腹中的皇子。” 乔曦气得咬牙,可他在宫中身份尴尬,对方又是太后身边的人,他还真不好得罪。 “这是怎么了?” 贺炤低沉的声音传来,他来到乔曦身边,看着跪在地上的春雨。 春雨回话:“奴婢是见到乔公子带回来一只小猫。畜生不知事情,恐怕会伤了乔公子和腹中的皇子,才出言阻拦的。” 乔曦脑袋偏在一边,生气却也不好说什么。 他如今寄人篱下,若是贺炤这个主人不许他养猫,他是无可奈何的。原本是想偷偷将小猫安置在院中,定时投喂就好,谁知被春雨发现,还大张旗鼓地闹了开。 贺炤蹙眉:“主子想养猫,何时轮到你个做奴婢的置喙了?” 乔曦意外,抬眼看向贺炤。 看见春雨,贺炤就会想起太后的逼迫,心中不舒坦。他的表情好似深冬寒霜,让人瑟瑟发抖。 春雨跪在地上连大喘气都不敢。 贺炤吩咐晏清:“去带几个人把那猫儿寻回来,乔卿怀着朕的皇子,只要他高兴,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宫中没有奴大欺主的道理。” 晏清忙应下,带上两个小太监就去找猫。 乔曦没想到贺炤会维护自己,还在出神,手已经被捉住了。 贺炤牵着他的手,温柔地说:“今日兵荒马乱闹了一天,卿卿想必饿了吧,朕陪你用膳去。” 两人就这样拉拉扯扯进了屋内。 没人吩咐春雨起身,她只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不敢擅动。 晚膳精致丰盛,乔曦是真饿了,唏哩呼噜几口就喝完了一碗粥。 对面贺炤瞧见他豪迈的吃相忍俊不禁。 陛下笑吟吟地开口:“朕今日帮了卿卿许多,不知卿卿可有什么报答?” 陛下年轻俊美,乔曦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清楚这个事实。 只不过陛下总是威严庄重,让人不敢正视,让乔曦偶尔会忘记他长得极好。 现在二人相对而坐,氛围轻松,乔曦能够清楚地看见贺炤那双形状完美的凤目,还有薄削嘴唇边上勾人的笑意。 乔曦的心跳再度可耻地加速了。 可贺炤是富有四海的皇帝,他不过是个一文不名的穿越者,他拿什么报答贺炤? 于是乔曦硬着头皮,给贺炤夹了一筷子菜,心虚道:“陛下吃。” 贺炤唇边笑意加深:“卿卿觉得这便能打发朕吗?” 乔曦视线落在碗底,不敢抬头:“我、我什么也没有。” “你当然有。” 贺炤忽然凑近,眼神变得炽热。 “你有你的身子,你可以给朕侍寝。” 耳边如同炸开一道惊雷,乔曦惊讶地看向贺炤。 未等乔曦反应过来,贺炤已经将他打横抱起,走向内室。 服侍的宫女都十分机灵,赶紧退了下去,殿内一时间只剩乔曦与贺炤二人。 贺炤从小骑射,能挽百斤大弓,抱起个乔曦轻松不在话下。 他将乔曦放在床上,自己撑着手臂,从上往下望着身下惊慌失措的人。 乔曦从最初的惊讶中缓过神来,想开口用腹中孩子做借口,可谁知贺炤抢在前头,堵住了他的话。 贺炤说:“你说过这个孩子是朕还身为皇子的时候有的,照此计算,应该已经过了头三个月了,小心一点,是可以侍寝的。” 完蛋,贺炤预判了乔曦的借口,他没办法用孩子推脱了。 乔曦盯着贺炤的脸。 陛下的颜值,即便是放到现代,也是能当偶像剧男主角或者秀场男模的水准。 要不然咬咬牙,反正自己也不吃亏? 毕竟贺炤是皇帝,一句话说不对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比起贞操,还是小命更重要呀。 乔曦心中做着挣扎,实在不愿。 他出身孤儿院,人生前二十二年只顾着学习去了。大学时谈了一个男友,但对方刚确定关系就想上床,乔曦觉得太快,对方竟在群聊里笑话他一个男人还立牌坊。 乔曦感到受辱,和那人一刀两断,之后就再也没谈过恋爱。 他不过是太过理想主义,觉得性是爱与欲的结合,必须两心相许才美好。 第21章 如今是情势所迫,他与贺炤身份不对等,哪能奢求什么爱的结合。被上和被杀,他知道孰轻孰重。 但若是今日贺炤当真借由皇帝的身份强迫了他,他便也不会再相信对方了。 乔曦心中万千思绪,没有察觉自己正在微微发抖。 贺炤伸出手,钳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 贺炤深深地注视着乔曦,低声问:“你在害怕。你是怕朕,还是怕侍寝?” 殿内只点了两盏灯,厚重的床幔垂下,乔曦和贺炤被笼罩在一个极为隐秘亲近的环境中,即便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这种氤氲粘稠的氛围,也令置身其中的人呼吸急促。 在贺炤问到乔曦是不是怕自己的时候,乔曦居然从这位年轻帝王的眼底看见了脆弱。 但那脆弱稍纵即逝,乔曦甚至以为方才看见的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说完这话,贺炤倒在了床上,与乔曦并排躺着,叹了口气。 “好了,朕不逗你了,你也不过是被卷进来的人罢了。” 乔曦偏过头,看见贺炤已经闭上了眼。 能够躲过一劫,他心中舒了口气。 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略显脆弱的年轻男人和白日里那威严不可触怒的帝王好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乔曦恍惚间有些分不清了。 就在乔曦默默感慨,差点就要对眼前人生出怜惜之心时,贺炤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贺炤转向乔曦,笑得阴坏:“不过外面还有个人听着呢,我们倒也不能就这样睡了,你知道怎么叫吗?” 叫? 乔曦一头雾水。 但很快乔曦就知道贺炤所说的“叫”是指什么了。 贺炤开始摇床,木雕大床虽坚固,但还是会发出轻微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格外清晰响亮。 乔曦脸烧得通红,缩在角落里,在贺炤的强权逼迫下,小声地低吟了一下子。 太丢脸了,贺炤居然、居然要自己模仿做那事时的声音。 他已羞愤欲死,贺炤犹不满意:“稍微大声点,婉转一些,你想象一下被人掐了,受不住疼的感觉。” 乔曦实在受不了了,干脆把脑袋埋进膝盖之间,闭上嘴,罢工了。 “就停了?”贺炤惊讶,“不行,朕没这么快,你快再坚持一会儿。” “我不要,羞死人了。”乔曦捂住耳朵。 贺炤思索片刻,也不摇床了,直接向乔曦扑来。 他动作快准狠,一把抓住乔曦腰间的痒痒肉,开始挠痒痒。 “那只好让你瞧瞧朕的厉害了。” 贺炤像个幼稚鬼,笑得恣意。 “啊!”乔曦一时不防倒在床上,被贺炤压在身下挠痒痒。 “别……陛下!” “停下来,停下来,不要了,我不要了……” “呜呜……停下来,陛下我错了!” 这不可多闻的声音响彻金瑞阁,整整闹了一夜,经过的宫人全低下头红着脸,不敢多听。 第二天乔曦嗓子都哑了。 贺炤早已去上朝,乔曦睡到快日上三竿,被宫人们服侍着洗漱起身。 “咳咳……” 昨晚他被贺炤挠了好久的痒痒,累得不行,嗓子还坏了。又见到今晨宫人们看自己的眼神,乔曦想干脆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算了。 春雨跪在屋外听了大半夜,今天早上顾不得膝盖上的伤,就赶忙跑去长乐宫给太后通风报信。 太后正在描眉,听春雨说昨夜贺炤召幸乔曦整整一夜,不免眉头微蹙。 大宫女秋菊听了,担忧地问太后:“原以为陛下对那乔家哥儿不过是逢场作戏,今日看来,难不成竟是真的?” 太后勾起嘴角:“咱们这位陛下啊,哪有什么真心。抛下亲生母亲于不顾,转投向哀家麾下,现在利用完哀家,又想走狗烹,实在是天底下最无情冷心的一个人。” “春雨,你行事务必低调,悄悄盯着就是了,有什么事,再来报给哀家。”太后吩咐。 春雨收敛神色:“是。” 第11章 猫儿野性难驯。 前两日贺炤命令晏清他们找回小猫之后,它在紫宸殿的后院呆了没几日,又跑得无影无踪了。 乔曦终日里无事,便偷偷独自溜出去寻找。 偌大皇宫,要找一只身形灵敏的猫,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乔曦手里拿着小猫平日里喜欢玩的鸡毛掸子四处走,时不时呼唤几声“咪咪”。 快走到御花园的时候,乔曦还没找到猫,但是见到了另外一个人。 小太监安和跟着另外两人,正行色匆匆不知往何处去。 乔曦眼睛一亮,赶紧叫住他:“安和!” 安和转头看见是乔曦,也跟着喜笑颜开。他和同伴告辞两句,快步走了过来。 安和本想下跪,临了想起乔曦不习惯别人对他行礼,便止了动作,直接问候:“乔公子,没想到今日能遇见你,你还好吗?” 乔曦握着鸡毛掸子:“当是我问你才对,你现在哪里当差?还有晴雪和烟月她们呢?” 安和面上划过一丝无奈:“我年轻有力气,就被分去了工事局当差。烟月在花艺局,至于晴雪……原本她是被分去了浣衣局,但我之前去找过一回,那里的管事女官说她调走了,却未告诉我调去了哪里。” 第22章 提起晴雪,乔曦又想起曾在太后的赏菊宴会上见过一名与她十分相似的宫女。只可惜当时他没能找到那名宫女,没确认她的身份。 看见安和略有些低落,乔曦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委屈,便问:“你们都还好吧?没受欺负吧?” 安和摇摇头:“我一切都好,烟月应该也没事。只是宫中年久失修,近日来上面的主子要求修缮,工事局忙得很,我没什么时间休息。我们这些小太监很多都被分去修补墙洞了。” 安和眼底青黑,的确是没歇息好的模样。 “许多宫室无人住,闹了老鼠,许多地方放了毒鼠药都不管用。我还跟着去抓过几日的老鼠。” 说到这里,安和觉得不好意思,笑了起来。 “你辛苦了。” 乔曦是真的心疼。 以安和的年纪,在后世定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宝贝,可放在如今的时代,已被迫背上了过多的劳作,变得懂事又令人怜惜。 乔曦抓住安和的手,承诺到:“你放心吧,我一定想办法把你们三个捞回来,回到我身边当差。” 安和点点头:“嗯!” “对了。”乔曦问,“你今日有没有见过一只小猫?橘色的,大概这么大。” 乔曦比划着小猫的体型。 安和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没见过,但它可能是去抓老鼠了,附近的宫殿中,朝露馆的老鼠最多了。” “多谢。”乔曦说,“你好好的,等我来捞你。” 两人告别几句,乔曦又抓紧去寻小猫了。 听安和说宫中放了不少毒鼠药,乔曦担心小猫会误食,到时便不好了。 乔曦摸索着来到朝露馆,发现这果真是一处荒废许久的宫室。 院内的青石板缝隙中生出了高高的杂草,屋檐下挂满了蜘蛛网和燕子窝。至于耗子已经泛滥到了白日满地跑的程度,只是乔曦走来的动静,就惊动了一窝大灰耗子。 其中最大的那只耗子拖着尾巴一溜烟跑走,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道矫健的橘色身影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精准地按住了大耗子的脑袋,一口叼住它的咽喉。 乔曦惊喜地叫出声:“咪咪!” 不愧是天生的猎手,捕猎的动作真帅! 橘色的小猫好似一头小老虎,叼着老鼠朝乔曦走来。 它把死老鼠放在了乔曦的脚边,用白色的小爪子推了推。 乔曦满头黑线:“我不吃,你吃。” 小猫也不是真的饿了,它抓老鼠不过是觉得好玩,实际上它吃惯了乔曦投喂的精粮,已经不喜欢老鼠皮毛的口感了。 它舔舔爪子,对老鼠没兴趣。 它不吃也好,宫中正在灭鼠,指不定这耗子体内有没有毒鼠药。乔曦伸手把小猫抱起来,便要离开朝露馆。 小猫顺从地趴在乔曦怀中。 乔曦从朝露馆出来,在路上走了一段,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属于男人的声音叫住了他。 “喂,前面抱着猫的那位,站住!” 乔曦下意识就停了下来,回头一看,叫住自己的是一位侍卫劲装的年轻男人。 男人长得很英俊,但眼角眉梢有几分阴柔,和刚硬的侍卫身份不太相洽。 “你是谁?”乔曦打量着问。 “在下陆争渡。”男人抱拳,“公子怀中抱着的猫是在下的,可否还给在下?” 乔曦狐疑地看了一眼陆争渡。 接着问:“你说是你的猫,那请问它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陆争渡毫不犹豫回答道:“它的右边后脚掌上有一块梅花形状的黑色斑块。” 乔曦讶然,还真被陆争渡说对了,难道这小猫真是他的? 既然小猫有主人,乔曦也不能强占,只好不舍地将猫咪递出去:“好吧,看来的确是你的猫。” 陆争渡伸手来接。 岂料猫咪一看见他靠近,便开始猛烈挣扎。 见状乔曦当即收回手,用怀疑的眼神看向陆争渡。 陆争渡明白自己这是被误会了,辩解道:“我真是它的主人,只是它……不太服我。” “你如何能证明你是它的主人,它见到你就害怕,说明你伤害过它。” 乔曦把猫咪护在怀中。 陆争渡百口莫辩:“我……” 说不过乔曦,陆争渡眼睛一转,转而质疑道:“你是什么人,不像是宫中的宫人,也不是侍卫,你混入皇宫来想做什么?快交代清楚,否则我押你去见陛下。” 乔曦孤身一人在宫中行走,穿得也不是宫人服侍,看起来的确像可疑人士。 但身为侍卫,陆争渡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作为大衍朝开国以来第一个怀了皇子的男人,乔曦在京城可是鼎鼎大名。即便普通百姓不知他,作为宫中当差的陆争渡怎么可能猜不到他的身份? 要么是陆争渡太傻,要么就是…… 乔曦扫过他的腰间,果真没见到宫人当差时必须佩戴的牙牌。 乔曦立即心中有数,哼了声:“我倒是要问问你,你穿着侍卫的衣服,为何会在宫中养猫?而且当差的时辰,你怎么没有随身带着牙牌?” 乔曦咄咄逼人:“我才是要问问你,你是什么人,要不要去找陛下问问清楚?” 陆争渡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如此伶俐,一眼就看出自己的不对劲。 第23章 暗叹一声宫中果真都是人精,陆争渡咬牙甩下一句:“算你狠,我记得你了。” 说罢,他转身就跑,速度快得乔曦都没反应过来。 乔曦望着陆争渡离开的背影,喃喃道:“怪人。” 很快乔曦把偶遇陆争渡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带着小猫回到了金瑞阁。 小猫在金瑞阁中有一个专属的小窝,它一回去便去窝里团成团睡了下来,看样子今日在外冒险,累得不轻。 乔曦找了它一天,也觉出没有名字的不方便,坐在凳子上想了一会儿。 他想到一个名字,对小猫说:“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金元宝如何?你长得挺黄的,金灿灿的喜庆。” 小猫扇了扇耳朵。 “金元宝?” 耳朵动了一下。 “元宝?” 又动了一下。 乔曦当它是满意这个名字了,于是拍板:“那你以后就叫金元宝啦!” “卿卿在和谁说话?” 贺炤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乔曦闻声,赶紧起来行礼,回答道:“我在给小猫取名。” 贺炤今日穿了一身纯黑金丝绣的龙袍,威严肃穆,衬得他英俊挺拔的容貌愈发出众。 不经意对上视线,乔曦愣了愣,不得不承认贺炤的容貌很对他的取向,即便看了这么久,还是会被惊艳。 乔曦在心中暗自提醒自己,可不要被美色.诱惑,这是皇宫,对面的是一个暴君,必定要时刻保持冷静的头脑,不然随时都可能丢了脑袋。 “快起身。” 贺炤牵起乔曦的手,带他来到桌边坐下。 “卿卿给小猫取了什么名?”贺炤随口问到。 “金元宝。”乔曦答。 贺炤一愣,接着忍俊不禁,点了一下乔曦的鼻尖:“你果真是个小财迷。” 乔曦想起来自己曾经收过贺炤两个大金镯子和一对实心金麒麟。 得了,他的人设除了祸国妖妃之外,又多了个财迷。 “朕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贺炤沉沉转了话题。 乔曦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等待贺炤继续说下去。 “朕登基三月有余,之前一直在服丧,还未去祈福祭拜过。太后的意思是,刚好你身怀有孕,要为这第一个皇子祈福,便打算七日后去皇家的慈恩寺上香祈福。” 贺炤继续:“到时候朕要带你同去。你入宫日子也不短了,能出去透透气,想必会开心?” 乔曦对烧香祈福兴趣不大,他是个唯物主义者。 虽然穿书的事实让他稍稍有些动摇,但神鬼之事他还是不太相信。 不过贺炤希望他高兴,他也不介意装作高兴的样子来让贺炤开心一下。 毕竟贺炤现在算是他的大老板,取悦老板,是优秀员工的生存法则。 乔曦睁大了眼,闪烁起兴致勃勃的光芒:“可以出宫,太好了,祈福好玩吗?” 得到预想中的反应,贺炤也相当满意,揉乱了乔曦的脑袋。 “据说慈恩寺的素斋味道不错,到时候去尝尝。” 乔曦面上笑着,心中却生出了一些警觉。 太后看不惯自己,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了,现在又拿出什么为皇子祈福的理由把自己弄到荒山野岭的寺庙去…… 乔曦觉得,太后只怕是来者不善,祈福一行,还需要当心啊。 第12章 皇帝出巡,仪仗可谓浩浩荡荡,即便此次不过是前往京郊的慈恩寺。 出城时百姓夹道围观,帝王三支亲卫队都出动了,随身保护贺炤。 皇宫大内到慈恩寺不过半日路途,卯正时刻出发,还不到午时就已抵达。 乔曦与贺炤同乘一架马车,可见他独得圣恩。 近段时间宫人们对乔曦的盛宠已见识了太多,倒也不奇怪了。 贺炤从马车上下来,接受寺庙僧人们的迎接。 僧人们超脱世俗之外,虽不需要跪拜,但也都相当恭敬,不敢怠慢分毫。 庙里所有的僧人整整齐齐站了几排,年资最深重的方丈来到贺炤身旁,向他陈述过去一念间寺庙为皇家和天下的祈福事宜。 乔曦不用下车,跟着太后的马车直接进入了寺庙。 今日同太后一起来的,除了她的随身宫人们,还有郑若漪。 郑若漪作为太后唯一的亲侄女,是被太后当做未来皇后培养的,所以只要是能光明正大见到皇帝的场合,太后一定会将她带上。 郑若漪单独坐在一驾小马车上,与她同乘的是她的贴身侍女。 自从上次赏菊宴被皇帝陛下当着所有人的面痛斥不讲规矩后,郑若漪回到家就被禁足,直到今日才放出来。 她掀开车帘,看了眼窗外。 随后她转向侍女问:“东西准备好了吗?” 侍女与她差不多年纪,面色为难,十分紧张,迟疑道:“小姐,真的要用这东西吗……用了之后,咱们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快拿来吧!” 郑若漪从侍女手中夺过小小的一个药包。 里面装着她用来一步登天的梯子。 “陛下迟迟不立后,我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要靠自己主动争取。” 郑若漪咬咬牙。 “贞节算什么,廉耻算什么?等我成了一国之母,谁还敢在我面前嚼舌根?” 第24章 “你瞧那乔曦,身为男人,为了活命、为了荣华富贵,还不是不惜怀上陛下的孩子。我不过是效仿一二罢了。” 郑若漪捏了捏药包,确认里面的确装着实实在在的药粉后,重新递给了侍女。 她吩咐到:“切记去找春雨姑姑,她从小看着我长大,现如今又在陛下身边做事,她定会帮我的。” 侍女胆小,做这种掉脑袋的事简直是心虚不已,但她又不敢违拗郑若漪,只好点头领命。 郑若漪得意一笑:“看着吧,今日之后,我就会是陛下的妃子了。” 祈福安排在午后,在此之前,各位贵人们都在各自的院落厢房中休息。 太后作为最尊贵的皇家长辈,自然得了最好的单独院落,在寺庙深处,远离其他纷扰。 院中还有一颗菩提树,枝叶繁盛,亭亭如盖。 太后入住后,贴身大宫女秋菊便屏退了所有的宫人。 今年未到四十的太后保养得宜,面容沉静,跪在蒲团上闭目祈福。 烛火隐约间,门外走进一位体态修长的僧人。 “小僧参见太后娘娘。” 僧人的声音听上去还很年轻,对太后恭敬请安。 太后跪在原地,嘴角却已微微上扬,她放柔了语气:“别叫我太后。” 僧人十分善解人意,来到太后身后,手掌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如情人低语,在她耳畔呼唤:“阿荼。” 太后满意地笑起来。 · 山寺清净,没什么好玩的。 乔曦百无聊赖坐在房间里,撑着下巴发呆。 坐了一会儿,他发现随身跟着的春雨不知去了何处,当即眼睛一亮。 他熟门熟路从其他宫人眼皮子底下溜走。 在皇宫的时候他都能趁着宫人不注意开溜,更别提在防备较为松散的宫外。 乔曦在寺庙中随心闲逛起来,全当是探险了,哪里看起来幽深就去哪里晃悠。 不一会儿乔曦就逛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后面。 小院内的三间房和寺庙的其他房屋风格大相径庭,更像是普通的民居。 可此处分明还在慈恩寺的范围内,这处民居看上去就很神秘了。 乔曦忍不住走了过去,在屋后偷看起来。 窗户是纸糊的,乔曦想起古装剧中用手指捅破窗户纸的桥段,心痒痒起来。 但他最终还是没做这样道德低下的事。 当然不是因为纸窗户太轻薄,根本不用捅,就能透过阳光隐隐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乔曦凑近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差点吓得叫出声来。 他在里边看见了身穿龙袍的贺炤。 乔曦捂住嘴。心想贺炤不是要和方丈商讨祈福事宜吗,怎么会出现在如此偏僻的一间小房里? 原本只打算看一眼屋内有没有人的乔曦,在看见贺炤之后,实在无法打消心中好奇,忍不住再度贴上去偷看。 隔着窗户纸,看得不甚真切,但也能分辨出贺炤身旁还坐着另外一个男人。 即便视线模糊,乔曦也能感觉到那男人姿容出众,一头青丝随意垂落,举手投足间气质非凡。 男人与身为至尊的贺炤平起平坐,态度随意,应当是认识多年,且能够跨越身份相交的挚友。 原本乔曦不曾多想的。 直到他看见贺炤将那男人抱进了怀中。 而那男人并未挣扎,顺从地靠在贺炤的肩头。两人如此相拥许久。 乔曦惊讶至极,意识到自己撞破了皇帝的秘密,他的心脏狂跳起来。 乔曦不敢再看,匆忙跑远。 直到跑出好几百米,钻入林子里后,乔曦才敢停下来,扶着树木喘气。 他本来以为贺炤迟迟不愿立后纳妃,是如郑若漪在菊花宴上所说,为了防止大权在握的太后去父留子。 现在看来,贺炤不愿立后,只怕还有今日这人的缘由在其中。 乔曦喉头莫名泛起丝丝苦意。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何。 贺炤有无心上人,都和他没关系。他到底是为什么迟迟不愿立后,也通通与他无关。 但乔曦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心酸。 原来自己利用贺炤保命的同时,他也把自己当做了为心上人作掩护的靶子。 有什么可心酸的呢,他们互相利用,这样的关系,反而更加牢靠不是吗? 怪不得贺炤不仅不戳穿自己拙劣的谎言,还不惜做出极度宠溺自己的样子。君临乔家、大肆赏赐,以及准许乔曦住进紫宸殿,一套做戏下来,让太后和全京城的人都以为皇帝真对自己盛宠优容。 乔曦努力压下心中莫名的千愁百感,长呼出一口气,恢复了正常。 不过目睹帝王秘辛,还是让乔曦觉得惊忧疲惫。 他打算回房间去,好好休息,别乱跑了。 结果走在回去的路上,乔曦又遇见了一个故人。 陆争渡依旧是一身侍卫装束,腰间佩刀,拦住了乔曦的去路。 这一次,他特意把牙牌拿在手上,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又见面了。”陆争渡笑得露出一颗虎牙。 乔曦也不曾想会再次遇见陆争渡,他警惕地看着对方。 “我瞧你形迹可疑,快快把那猫儿还我,否则我真押你去陛下身边治你的罪!” 说着,陆争渡扬起手中的牙牌:“我今天可是带了牙牌的,看你还能挑出我什么错处!” 第25章 乔曦无奈叹气。陆争渡这样子,分明就是被宠坏的官家少爷,天真骄纵到竟有些可爱了。 那猫儿肯定是陆争渡当差时偷偷从宫里捡到的,想带回家去,却不敢声张。毕竟即便只是一只猫,那也是宫中的猫,是天子的猫。 可金元宝分明不喜欢陆争渡,所以即便陆争渡没有恶意,乔曦也不会把金元宝给他。 “你在宫里当差,居然不知道我是谁?”乔曦卖了个关子道。 陆争渡愣了愣。 他看乔曦面容俊俏,身材纤薄,没有胡须,倒是很像宫中的小太监,但他的衣着分明不是太监应有的制式。 陆争渡确实不知乔曦身份,可他不愿露怯,坚持道:“你还能是谁,一个可疑之人罢了,我要抓你去面圣!” 乔曦摇摇头:“我可不是什么可疑之人,我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你也根本不敢带我去面圣,少吓唬我了。” 被戳破心思的陆争渡愤愤咬牙:“你……” “猫儿我不会还给你的,它不喜欢你,何必强留在身边。”乔曦警告道,“反而是你,若是真去面圣,只怕有麻烦了吧?” “你你你你!” 陆争渡气得发抖。 好半晌,陆争渡总算放弃,他留下狠话:“我可告诉你,那猫儿有灵性,我是绝不可能就这样放弃的,你既然不愿意还,就暂且养着吧!我一定会再来的!” 说完,陆争渡纵身一跃,消失了。 见状乔曦怔愣片刻,这人武功居然还不错。 乔曦并不打算把陆争渡的事情告诉贺炤。 两次见面,陆争渡只是想要回猫咪,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如果告诉贺炤宫中有可疑之人行走,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着不慎,说不定会牵连一大堆侍卫和宫人,乔曦不愿伤及无辜。 又走了一刻钟功夫,乔曦回到了房间。 他歇息了没多久,宫女春雨就急匆匆进了屋来。 看见乔曦,春雨还吓了一跳。 她喘息急促,额角有汗,像是刚刚跑回来的。 春雨缓了一口气,对乔曦说:“乔公子,前面素宴已准备好了,咱们该起身了。” 对她的异样,乔曦没有放在心上,起身前往素宴。 第13章 慈恩寺的素斋远近闻名。 今日为了接待帝王,更是拿出了压箱底的珍贵菜色,什么三千细丝的文思豆腐、山间最嫩的笋尖、独独只有慈恩寺后山泉水才能种活的白菜,以及世所罕见的异香菌菇。 各色菜式,摆在诸位贵客面前,可见皇家寺院的精心。 每个人桌上的菜色都一样,只有贺炤面前多了一样清泉豆腐。 据住持说,浸泡这豆腐的汤底是方丈亲手收集春夏秋冬的四季露水,一道菜需花费整整一年方能做成。 因此珍贵异常,只够供给皇帝陛下一人食用。 乔曦自是不信什么四季露水。野外收来的泉水放一年,那不腐坏才怪了,怎能做菜?不过是为了彰显皇帝尊贵的噱头而已。 但是这道菜能供皇上独享,味道肯定不会差。 乔曦不免多看了两眼。 素宴上同样看着这道菜的,还有郑家小姐郑若漪。 春雨刚才前来回报,她已经将那药放进了贺炤独享的那道菜肴里。 深山寺庙,戒备到底不如皇宫严密。 再加上春雨是紫宸殿做事的大宫女,此事由她来办,自是手到擒来。 郑若漪有些紧张,拿起面前的酒杯,好似给自己壮胆般,喝了一口。 时间差不多了,她对侍女耳语几句,便借口更衣,带着人起身离席。 乔曦偷看豆腐的小动作清清楚楚地落在了贺炤的眼里。 贺炤嘴角微扬,招手叫来晏清,嘱咐他把自己桌上的这道清泉豆腐送给乔曦。 见晏清将清泉豆腐放在自己手边,笑着恭喜自己独得陛下恩典,乔曦的心情复杂。 一边利用自己给真正的爱人打掩护,一边随手给出一些恩惠,让人死心塌地。 贺炤还真是将帝王心术用在了日常的点点滴滴之中啊。 但很快乔曦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多思生忧,起码现在摆在面前的豆腐是真实的,就够了。 乔曦拿起调羹,吃了一口。 味道的确不错,豆腐软嫩,入口生甜,泉水汤底清透净爽,沁人心脾。 嗅闻着山间的清香,吃上一碗味道独特的豆腐,当真算是享受了。 不知不觉间,整碗豆腐都被乔曦吃了个干净。 豆腐本就饱腹,乔曦吃完后,揉着肚子在座位上打嗝。 宴会又持续了约莫一刻钟时间,乔曦忽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 他站起来向贺炤请辞,说自己有些困倦,要回房间歇一会儿。贺炤允准他提前离席。 为了彰显自己对乔曦独一无二的宠爱,此次出巡,贺炤专门安排了乔曦与自己同住。 所以乔曦回到的房间是他与贺炤共有的。 推门进去,乔曦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贺炤平日里惯用的是龙涎香,可现在房间中弥漫的香气馥郁浓厚,分明不是龙涎香。 乔曦心中生出警觉,往前几步,来到内室,竟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谁这么大胆,未经允许跑到贺炤的床上来打盹儿? 第26章 床上的郑若漪埋首在被子里,听见脚步声后,心跳愈发急促。 她不知前来之人是乔曦,只当是贺炤药性发作前来休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等着。 她托人找来的这药和一般的闺中秘药不同。 吃了这药,起初只会感到困倦,以为是想睡觉,直到闻了特制的香味,才会缓缓勾起身体中的欲念。 房间内燃着的香薰正是引子。一旦贺炤踏入这个房间,便会被勾起渴望。 到时候心火难解的贺炤刚好见到如花似玉的自己,自然是天雷勾动地火,会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 郑若漪已提前服用过了坐胎药,定要一举怀上龙种。 进入房间的乔曦对她的计划一无所知。 乔曦发现床上有人之后,便停下了脚步,站在几尺之外扬声询问:“何人在此?” 一听不是贺炤的声音,郑若漪惊讶,从被子中探出头,对上了乔曦的目光。 郑若漪也很意外:“怎么来的是你!” 动作间,乔曦不小心看见她露出来的肩膀,惊觉她竟然不着片缕地躺在贺炤的床上。 乔曦的第一个念头是贺炤想宠幸郑若漪。自己碍事了。 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贺炤若要宠幸女子,那放自己回房间作甚? 此情此景,更像一个旁人精心策划的局。 一直以来,太后都不遗余力地想要促成郑若漪成为皇后,若是贺炤想要与她在一起,为何要偷偷摸摸? 看来这一切都是郑若漪的计谋,她想趁机和贺炤发生实质的关系,倒逼贺炤给自己名分。 至于为什么郑若漪笃定贺炤会在今日临幸她……只怕她已经准备好了催情的东西,是屋内的香味吗? 想到这里,乔曦拿出手帕,掩住了口鼻,对郑若漪道:“你太天真了,以为靠这种旁门左道就能成为贺炤的妃嫔吗?” 他本意是对郑若漪的单纯莽撞感到无奈。 然而这番话落到郑若漪耳中就成了嘲讽。 “若不是你坏我好事,我已经成功了!你以为你怀了陛下的皇子便高高在上了么?说白了你只是个拿不出手的男宠,入宫这么多天,连个名位都没有,不明不白跟在陛下身边,你也不感到羞臊!” 郑若漪全无风度,破口大骂。 事情败露的气恼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 乔曦懒得和她争吵,抓紧时间对她说:“趁着无人发现,你快走吧,此事就当不曾发生过,我不会告诉旁人。” 闻言郑若漪讶然:“我要从你身边抢走陛下,你居然打算放过我?” 乔曦暗自叹气。 在他眼中,郑若漪即便犯错该惩罚,可在君主独断专权、毫无人权可言的古代,此事败露的后果,对一个女子来说还是太严重了。 而且放过郑若漪,对乔曦来说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快穿上衣服走吧,我出去替你看着。” 说着,乔曦转身离开内室。 目送他离去,郑若漪怔愣片刻,对方才自己所说的话感到羞惭。 她不算聪颖,但绝不蠢钝。 这件事做成了是一飞冲天,万一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乔曦愿意帮自己隐瞒,几乎算是在救自己了。 郑若漪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想,也就是乔曦是个傻子,所以才愿意替自己掩盖吧? 乔曦刚来到外间,就看见神色匆忙的春雨推门而入。 见到神情显然不正常的春雨,乔曦瞬间意识到今日一事与她定然脱不了干系。 倒也难怪。 郑若漪想要成事,肯定需要贺炤贴身侍候之人的襄助,看来此人就是春雨了。 春雨在宴会上打听到吃下清泉豆腐的人不是贺炤而是乔曦,心中惊恐,便赶紧回来,想要抢在什么都没发生之前告知郑若漪。 却不料还是晚了一步,直面撞见了乔曦。 春雨吓得魂不守舍,福身道:“给乔公子请安,公子是要休息吗,容奴婢先收拾一下床铺……” 她言语间还想掩盖,乔曦则直接点破:“郑小姐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快带她走吧。” 春雨猛地抬头,不可置信乔曦竟选择默不作声。 可惜就在这片刻的犹豫间,房间门再度被推开。 贺炤面色冷峻:“乔卿在和春雨说什么呢,你们要带谁走?” 听见这话,乔曦心中大乱,知晓贺炤是在门外听见了自己和春雨的谈话。 更糟糕的是,郑若漪刚穿好衣服,但因为心中急切,所以一边整理腰带,一边走了出来。 她的发髻还散乱着,看上去狼狈极了。 一见到贺炤,郑若漪吓得双腿发软,扑通跪了下去。 屋内场面乱作一团。 贺炤面沉如水,语气隐隐含着怒气:“如此热闹,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与朕说一说?” 郑若漪和春雨都吓傻了,支支吾吾好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无奈之下,乔曦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陛下,郑小姐应该是走错房间了,这里房间都一个样,我也分不清。” 这个借口实在拙劣,贺炤沉声,缓缓反问:“是吗?” 春雨终于回过神来,忙道:“是的是的,郑小姐是走错了,是奴婢疏忽,请陛下恕罪!” 郑若漪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第27章 谁知贺炤根本不关心郑若漪和春雨,径直向乔曦走了过来。 下一刻,他紧紧扣住乔曦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头来。 乔曦对上贺炤阴沉好似蕴含着风暴的眸子,不禁瑟缩一下。 “朕如此信你,你为何替她遮掩?” 贺炤深吸一口气,他在竭力抑制胸中的怒火。 “告诉朕,你是不是太后的人。” 贺炤的声音很轻,但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染上了怒意与质问。 乔曦茫然睁大眼。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偶发恻隐之心,为郑若漪说了一句话,便被贺炤怀疑是否是太后派来的人。 乔曦心神震荡。他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已被卷入了一场权力巅峰的政治斗争之中,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便是全盘的不忠。 “我不是。” 乔曦不敢再犹豫,反过来双手握住贺炤的手臂。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真诚,同样郑重地告诉贺炤:“我是和您站在一起的,陛下。” 说这话时,乔曦握紧了贺炤的手,想借此传达自己的心情。 自此,乔曦想清楚了,从法场选择扯出贺炤大旗作掩护开始,自己已然不可回头地选择了站在贺炤一边。 他是愿意心怀善意,可在那之前,先要保住自己的小命才行。 乔曦的眸子明亮纯粹,不掺杂任何的杂质,好似他的心也这般纯净,没有分毫对自己的不忠。 贺炤手上的力度渐渐松下来。 他看见乔曦白净的脸上留下了鲜红的指印,心中隐隐发疼。 “你最好是。” 贺炤好似叹息一般喃喃。 他未曾察觉,在听到乔曦宣告是与自己站在一起时,他心中那隐秘到难以分辨的悸动。 第14章 于深宫中长大,贺炤根本不需要多加思考,就能猜到郑若漪在谋算什么。 而一脸心虚的春雨,显然就是那个帮凶。 贺炤扫了一眼跪在地上发抖的郑若漪与春雨两人,忽然出声: “郑家长女,聪颖淑慧,仰赖皇太后教养,宜室宜家,赐与方阁老家嫡幼子为妻。” 郑若漪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对上贺炤目光的瞬间,又仿佛被灼伤,忙重新低头。 贺炤继续:“此乃朕亲自赐婚,由礼部办理,择最近的吉日,尽快成婚。” 郑若漪跪在地上,听着贺炤对自己的处置,心有不甘。 一旁的晏清赶忙提醒:“郑小姐,这可是陛下赐婚,上等荣宠,你是高兴坏了,还不快谢恩?” 郑若漪紧咬嘴唇,实在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贺炤也不在意她是否谢恩,转而看了一眼春雨:“至于宫女春雨,当值疏忽,心怀鬼胎,赐自尽。” 听到自己的处罚,春雨当即喊叫起来:“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贺炤挥了挥手。 晏清立即领会他的意思,带人把郑若漪请了下去,同时将春雨也拖走。 乔曦心思一动,扯了扯贺炤的袖子。 “春雨死了的话,我身边就无人伺候了。”他小声提醒。 贺炤不耐:“不许给她求情。” 乔曦摇摇头:“我不是要替她求情,我想说……能不能叫从前祺云宫的人回来伺候我?” 见乔曦没有为太后身边的人求情,贺炤满意,答应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回宫就叫他们重新来伺候吧。” 乔曦终于露出一个诚心实意的笑容:“多谢陛下!” 贺炤发现自己喜欢这个笑容。 若是随手做点合乔曦心意的事就能得到这样的笑容,倒也不错。 “请康太医过来。” 贺炤对晏清吩咐到。 出巡时,是有太医随行侍候的。贺炤此次带上的当然是最为信任的康太医。 闻言乔曦不解:“陛下您身子不适吗?” 贺炤摇头,戳了一下乔曦的鼻尖:“是给你看诊。” “为何?”乔曦更不懂了,他没病啊。 贺炤蹙眉:“朕过来之前,问了负责膳食的太监,他们说春雨曾经手过那道清泉豆腐,所以朕怀疑那菜有问题。” 乔曦恍然,接着开始担心。 那豆腐全被自己吃了啊! “郑若漪为何笃定朕一定会在素斋后回到房间?定然是做了手脚,最有可能的便是在饭菜中下药。”贺炤解释。 照此想来,乔曦突然感觉浑身上下都别扭起来。便不再推辞,等康太医到来后,乖乖让他把脉。 康太医捏着乔曦的脉搏,闭目沉思片刻。 老太医头发胡子全白了,动作更是仿若寿龟般慢吞吞。 乔曦等不及,抢白道:“康大人,我身子如何?” 康太医缓慢道来:“从脉搏观之,乔公子的确是中了催|情之药。” “什么!”乔曦不愿相信,“可我没感到……” 康太医打消了他的侥幸心:“药效没有那么快,过一会儿就会有感觉了。” 乔曦红了脸。 贺炤询问:“可有解药?” 康太医摇摇头:“这种药并不需要解药,只要自行纾解开来,药性很快就会散去。” 身为医者,康太医说这话时面不红心不跳,好似在谈论今晚吃面条。 可作为当事人的乔曦已然红透了脸颊和耳朵。 第28章 原本他还不觉得,被康太医一说,怎么身子好似真的热起来了? 见了乔曦的反应,贺炤心下担忧,但仍旧波澜不惊地问:“可会有后遗症?” 康太医:“不会,这种药多是娱情所用,对身子不会有什么伤害。” “那便好。”贺炤放下心来。 好个头啊! 乔曦暗自腹诽,他可不要做什么自行纾解……那不就是那个啥么! 接下来康太医告退,房间内只剩下乔曦与贺炤两个人。 贺炤发觉乔曦脸色通红,便问:“开始难受了?” 乔曦低着头不愿说话。 贺炤直接将他的反应认定为害羞。 年轻的帝王伸手试了试乔曦额前的温度,难得温和地说:“别害羞,这种事很正常,你自己会做吗?” 乔曦的两只手抵在贺炤的胸膛上。 都怪康太医,自己的身体真的开始变得奇怪了。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肚子底下一阵阵发酸。 他变得渴望拥抱,渴望肌肤相贴。 “我、我自己……你走开……” 乔曦咬着牙,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都不成调了。 贺炤明白过来,他是在害羞。于是起身,答应道:“好,我走,你自己来。” 说罢,贺炤放开了乔曦,转身走去了外间,给他留下足够的空间处理。 贺炤离去时,乔曦死死咬住了嘴唇,才没有开口挽留对方。 这该死的药,让他差点不想离开贺炤的怀抱。 不过贺炤的风度还是让乔曦松了口气,内室只剩他一人后,他终于放开了胆子,伸手往下,解开了腰带。 …… 约莫一刻钟后,贺炤在外间扬声问了一句:“好了吗?” 然而问话如石子投入大河,毫无回音。 贺炤不免有些担心,顾不得那么多,抬步重新走回了内室。 岂料定睛一看,床上的人哪有半分纾解了的样子。 衣衫凌乱,乔曦半埋首在枕头之间,眼底含着晃动的湿润,满脸通红,发丝水藻般揉在脸颊上,汗意连连。 乔曦难受极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动手根本得不到缓解,反而越发难受起来。 “陛下……” 乔曦难耐地唤着贺炤。 他本意是想让贺炤回避,不要看他。 可他此时眼中闪烁着渴求,如此境况下呼唤出来的意味,变得暧昧不明。 贺炤快步来到了床边,变得有些焦躁:“怎么回事,为何看起来更严重了?” “呜……我不知道。” 乔曦想用被子遮住自己。 贺炤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随后贺炤说了一句让乔曦崩溃的话。 “你是不是不会?” 乔曦心中狂骂:他又不是傻子,这种事怎么可能不会! 哦不对,他现在的人设还真的是傻子…… “朕来帮你,乖,别动,别抵抗。” 贺炤引诱而低沉的声音在乔曦耳边响起。 乔曦早已被折磨得丢了理智,在不像样子地推拒了两下后,直接溃不成军。 贺炤将他揽入怀中。男人宽厚的臂膀刚好罩住了乔曦的身躯,两人的腰腹与肩背严丝合缝,紧紧相贴。 乔曦闭上眼睛,侧过头,脖颈绷紧,呈现一道颤抖的优美轮廓。 海洋浪涛不断击打着他的头脑与身躯,一阵一阵。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贺炤的怀抱,好灼热。 ……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两人都大汗淋漓,可乔曦的药性还没有丝毫减退的意思。 乔曦累极了,他小口小口喘息着,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可脸上依旧红得如晚霞。 贺炤去外边找晏清拿来清水,洗过手后吩咐:“去叫康太医。” 晏清不敢耽搁,很快就带着太医回来。 贺炤命康太医重新给乔曦把脉,语气严厉地讯问:“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药只要纾解了就好吗?” 康太医也有些惊异,他默默给乔曦把过脉,随后斟酌道:“回禀陛下,微臣无能,判断出错,这药或许不是一般的暖情药。最好能知道到底是什么药,才可对症解毒啊!” “庸才!” 贺炤忍不住骂了一句。 康太医不敢说话。 贺炤看了一眼床上的乔曦,他眉头紧蹙,看起来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贺炤闭了闭眼,压低声音命令道:“想办法开一副药让他好受一些。朕去给你把那药找来,你就在此好好想如何解毒罢。” 康太医连忙叩首:“微臣遵旨。” 其实没有什么好方法能让乔曦好受,康太医只能开了一副大剂量的安神药,叫人熬了给他喝下,睡得沉了,也就感觉不到难受了。 把乔曦留下来让康太医照顾,贺炤去了外面,找来晏清,提了郑若漪过来。 贺炤端坐着,手指敲打着扶手。没有说话。 晏清则替他开了口,问:“郑小姐,你是不是在今日的清泉豆腐中加了催|情之物?” 郑若漪以为贺炤还要处置自己,六神无主地老实交代了:“是的……臣女是一时糊涂……” 晏清继续询问:“你那药是什么,可有剩下的?如何解毒?都交代了吧。” 第29章 “臣、臣女不知……”郑若漪伏在地上。 “那药是臣女从城隍庙边上的一个江湖游医处得到的。臣女不通医术,得到药之后,让家中小厮和侍女试过一回,见药效不错且没有毒害,才、才……但是臣女不知如何解毒啊……” 到了这个地步,郑若漪也没有必要继续隐瞒,她所言应该就是全部了。 问完话,晏清看向贺炤,请求他的示下。 贺炤重重捏了捏鼻梁,不耐道:“叫潜龙卫去查,把那游医给朕抓来。” 见状,郑若漪后知后觉,是有人中了那药了,但那人不是贺炤。 可具体的郑若漪也不敢再问,只能低下头去,当做不知。 随后贺炤扔下郑若漪,脚步匆匆回到内室,去看乔曦的状况。 喝下安神药后,乔曦已经睡着了,唯有一只手露在了被子外面。 贺炤心神微动,走过去想要替他掖被子。 可在贺炤抓起那只手,想要放进被子里时,睡着的那人毫无知觉,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贺炤微怔,便任由他这样握着。 双手紧扣,安静许久。 第15章 因乔曦昏迷着,就没能参加祈福。 贺炤主持祈福事宜结束后,入夜时分便回到了宫中。 潜龙卫办事效率极佳,贺炤刚回宫,他们就抓到并且审问过了那名城隍庙的江湖游医。 至于郑若漪买过的药,也已恭恭敬敬呈送到了贺炤的案头。 潜龙卫禀告称,那名游医根本是个骗子,主业是算命看手相,副业才是卖点所谓的灵丹妙药。 而这暖情药是他偶然间从一间即将倒闭的药房中得来的。 他以半吊钱的价格从药房掌柜手中买来三服,第一服卖给了村头大壮,第二服卖给了郑若漪,第三服正要卖,被潜龙卫当场捉拿。 至于那药房,早已倒闭,人去楼空,寻不到人了。 游医根本不懂医药之道,全然不知此药有何弊病,对解药更是闻所未闻。 粗俗市井的小老头末了还自以为无辜地说了一句: “这种药要什么解药……把那事儿一做,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看完江湖游医的供词,贺炤冷笑一声:“去叫康太医过来。” 晏清办事机敏,早就请来了康太医,此时就在殿外候着,即刻就能宣入觐见。 康太医拜见过,在贺炤的示意下上前查看药包里的药材。 越看,康太医的面色越凝重。 “如何?”贺炤冷冷询问。 康太医放下药材,赶紧掀袍跪下,请罪道:“微臣无能,这药方中有一味药材微臣竟不能辨认,还需……还需回去翻找药典,才能确认。” 听见这话,贺炤坐在椅子上,分明盛怒,却许久没有出声训斥。 天子不语,旁人更不敢贸然出声,无形的威势如一块巨石倾轧而下,康太医连喘气声都变得缓慢。 大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康彬。”贺炤直呼康太医之名,“朕对你很失望。” 康太医跪在地上,连连告罪。 贺炤起身,挥袖离去,走前留下一句:“朕只给你三日,三日后,你必须有所交代,否则便告老还乡吧。” “微臣遵旨。” 从紫宸殿出来,康太医已汗流浃背,官服都浸透,背后一大块深色。 晏清送康太医出来,纳闷儿地问:“康大人,您可是久负盛名的神医呐,这世上还有你不认识的药材?” 康太医接过晏清递来的帕子擦去额头上的汗,知道他其实是奉了贺炤的意思出来对自己安抚一二。 老迈的太医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并非不认得,而是不敢断言。” “哦?此话怎讲?”晏清问。 康太医道:“我家学传承,对可受孕的男子之体质有所研究。这类男子数量稀少,与寻常人多有不同,许多时候用药也需多加斟酌。今日这药……若用在寻常男女身上,纾解后便无大碍,但乔公子体质特殊,怕是轻易难解。若没有解药,只是将药性暂且压了下来,乔公子日后也很有可能会再度毒发,一次比一次更严重啊。” 晏清心头一跳,继续问:“那康大人可有办法?” “正是拿不准这法子,所以我才未敢在圣上面前夸口,必须要抓紧时间,去查查祖传医药典故,或许能找到解药。” 晏清知晓了,恭送康太医道:“大人谨慎,还请抓紧吧。” · 金瑞阁内室床帏深深。 烟月守在床边,看见安和匆忙忙进来,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放轻些脚步。 安和赶紧点头,轻手轻脚走进来。 他来到烟月身边,正打算开口询问,便听见床帏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紧接着是乔曦含糊刚睡醒的声音:“天黑了吗……” 烟月掀开床帏,回答道:“已经辰时了,是奴婢没开窗,所以屋内黑。” 康太医一剂猛药下去,乔曦睡了一天一夜,脸颊红红的,压出了枕头的印子。 他揉着眼睛,扫了烟月一眼,又看见旁边的安和,后知后觉笑了起来:“烟月!你回来了!还有安和!” 烟月与安和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给乔曦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多谢乔公子,能回到公子身边当差,咱们感激不尽!” 第30章 乔曦赶紧扶他们二人起来:“我不是说过不要动不动就跪吗?你们能回来当差就好。” 三人都很高兴。 但随即乔曦意识到:“晴雪呢,她怎么没回来?” 听见他提起姐姐,烟月有些低落。 安和替她回答到:“晴雪被拨到太后宫中当差了,所以不好回来。但是她在那里,想必待遇也不会差。” 果然如此,上回赏菊宴乔曦见到的人就是晴雪。 想必贺炤也不好开口要太后身边的宫女,乔曦也无法强求,只安慰烟月道:“你别太担心,太后宫中的活儿不会太辛苦的。你到时候闲了多去看看她就好。” 烟月转忧为笑:“嗯。” 主仆三人寒暄过一回,乔曦洗漱后换过衣服,感觉身上疲乏,想要出去透透气。 安和带了一些水,跟在乔曦身后,陪他出门散步。 走在宫道上,乔曦默默思索康太医到底开了什么药,居然真就解了他的毒。 虽说那药很让人难为情,但说到底是康太医救了自己,乔曦想着何时亲自拜访康太医一回,聊表谢意。 而安和跟在乔曦身边,尽职尽责为他介绍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天香湖是宫中最大的湖泊,春日湖畔杨柳依依,夏日湖面莲花亭亭,秋日湖中鱼满膘肥,冬日湖心上下一白,四时风景如画,可好看了。” 乔曦一只耳朵听着,不甚在意。 不过显然天香湖美景,还有旁人也想一观。 乔曦与安和走着走着,迎面遇上了另外三人。 乔曦定眼一看,微微惊讶。他不曾想自己竟会在宫中遇见此人。 ——乔晖。 他跟在一位坐在轮椅上的锦衣公子之后,而锦衣公子旁边那人,乔曦居然刚好也认识,正是之前找猫的陆争渡。 乔晖打扮很是低调,青衣直裰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绣样。 他那与乔曦一模一样的面容上,不知是涂抹了何种易容妆粉,眼皮变得耷拉,面色更为蜡黄,生生削减了他与乔曦在相貌上的相似程度。 双方狭路相逢,避无可避,必定是要有一番交谈了。 乔晖前面那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看起来身份最为尊贵,也是他最先开口: “不曾见过这位郎君,不知是谁家的公子?” 安和毫不怯场,站出来回话:“我们主子是乔家公子。” 一说到乔家,那轮椅青年忽然笑了起来:“哦,我当是谁,原来是皇兄的身边人,乔公子啊。” 听青年口称皇兄,再加上他坐于轮椅,乔曦想起了在《暴君心尖宠》中出场过的那位衡王。 衡王是当今圣上的五弟,因双腿残疾而早早退出了储君角逐,所以好好活到了贺炤登基后,获封亲王。 这位衡王的语气实在不算友善。实际上乔曦在当今京城贵公子中的风评的确说不上好。 一个皇帝的娈宠罢了,为了活命与富贵,不惜出卖身子,真是给官家子弟丢脸。 傻傻的陆争渡在一旁听闻此话,还懵懂地问了句:“他不是陛下身边的小太监吗?乔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衡王被陆争渡的问话逗乐,好好笑了一阵,才说:“忘了你刚从军中回来,还不知近段时间以来京城中最大的趣事。” 衡王摊手,指向乔曦:“咱们这位乔公子啊,怀了皇兄的龙裔,成了我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以男子之身进入后宫的人,你说,够不够有意思?” 他的话充满了羞辱意味。 安和气不过,上前半步:“衡王爷……” 乔曦拦住了他,自己直面对上这位跋扈的衡王。 “我与陛下光明正大。”乔曦扫了一眼衡王和他身后的乔晖,“倒不知你,养一个长相清俊的书童做什么,是不是用来泻火的!” 一句话同时打了衡王和乔晖的脸,啪啪作响。 “你!” 衡王气得握住了轮椅的扶手。 他身后的乔晖护主般站了出来:“族兄慎言。你身为官家子弟,当知情识礼,怎能对衡王爷如此出言不逊?” 他就这样出现,倒不怕乔曦喊破他的身份。 也对,乔曦现在是众所周知的傻子,谁会相信他说的话? 而且乔晖一开口就抢先说清了和乔曦的关系是族中兄弟。先入为主,后边乔曦再说什么,便没那么可信了。 乔晖自负才华,当然不愿意一直隐姓埋名。所以在乔曦入宫多日后,见事情风头渐渐过去,他就找准时机,变换身份为乔家族人,进京求学,顺理成章再度出现在世人之前。 “诶对哦,乔曦,你和乔公子长得当真有几分相似,原来是族兄弟啊。” 陆争渡对着乔晖说话,却叫出了乔曦的名字。 乔曦听见这个名字,顿时怔愣。 很快他便意识到陆争渡的话意味着什么。 乔晖他……逼得自己放弃了原本姓名后,又堂而皇之的将“乔曦”这个名字据为己有了吗? 乔曦胸间涌上一阵恶心。 “乔曦”这个名字,是他与从前的人生仅存的唯一联系了,凭什么,那个乔晖凭什么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占了去! 原本对乔晖的嫌恶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 乔晖,还有乔家,他们夺走了原主的姓名不够,还要夺走属于自己的姓名与人生。 第31章 原主先天不足,任由他们欺负至死,可自己不是会任凭别人揉扁搓圆的人。 乔曦藏在袖子里的手掌紧握成拳,恨恨地看向乔晖。 他迟早有一天,要让这两个错了位的名字物归原主。 第16章 “你根本不是我的族兄弟。” 虽知不会有人相信自己,但乔曦还是坚决否认了乔晖捏造的身份。 衡王冷笑:“你不认识他也是正常。他是你族中兄弟,原本在乡间读书,才学很不错,来到京城,是要过继给你父亲的。” 因乔曦的出言不逊,衡王对他印象极差,此时说话更加不留情面: “你做了皇兄的人,使你的父母面上无光更身无后嗣。若没有阿曦过继,百年以后,你父母连个侍奉香火的人都没有。” 衡王看向乔曦:“说起来,你是不是该感谢阿曦呢?” 乔曦咬牙:“乔家夫妇送子去死,所作所为根本不配为人父母。他们既不是我的父母,我又何来感激?” 他干干脆脆喊出了一切,旁人不信无所谓,起码乔晖该害怕吧! 果然,一听见乔曦的话,乔晖登时变了脸色。 衡王气急败坏,还要再说,乔晖赶紧上前,装作无辜白莲状,劝告起来: “王爷,他是个傻子,我们何苦与他费口舌?下午先生的讲学就要开始了,咱们快走吧?” 也不知乔晖使了什么法子,衡王很是听他的话,三言两语间,已然消了气。 “罢了,本王也是糊涂了,居然跟一个傻子闲扯半日,走吧陆二,讲学该迟了。”衡王道。 离开前,陆争渡多看了乔曦一眼。 经此一遭,乔曦气个半死,虽都骂了回去,但终归是毁掉了他散步的心情。 于是乔曦对安和闷闷道:“走吧,回去了。” 安和也看得出他心情不佳,乖觉的没有多言,陪着他往回走。 岂料走了两步,陆争渡居然去而复返,回来了。 “喂。”陆争渡叫住乔曦。 乔曦没好气瞪他一眼。 陆争渡不好意思挠挠头,说:“他俩说话是有些过了头,你别往心里去,那猫……” “我不会给你的。”乔曦坚定道。 陆争渡讪讪:“我不是问你要,只是我觉得,或许你比我更需要它,如果你不嫌弃,就让它多陪陪你吧,我暂时不问你要了。” “对了。”陆争渡从怀中摸出一个毛线球,递给乔曦,“它很喜欢玩这个,上面有它的味道,你带回去吧,它会喜欢的。” 乔曦有些意外,接过了毛线球。 他不知是该感谢,还是该说些别的什么。 没来得及开口,陆争渡已经说了句“再会”,转眼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乔曦拿着毛线球,又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住脚步。 他转头问安和:“方才你听到他们口中说的讲学没有,是怎么回事?” 安和当即回话:“奴才之前在工事局当差,所以知晓此事。是陛下在宫中营造了一所名为御英苑的殿阁,供那些有才学的子弟读书听学。” “在宫中?”乔曦意外。 安和点头:“对。里面的学生不全是官家子弟,还有不少寒门贫家的学子,他们能进京,甚至能进宫听学,都感恩戴德,自诩天子门生呢!” 闻言乔曦明白了。 贺炤不惜开放宫禁,办了这样一处讲学的地方,是为了培养只忠心于自己的臣子。 看来乔晖也在御英苑中进学,以后的日子,遇见他的机会恐怕不会少了。 乔曦眸中流转过华光,将所有心思暂且收敛。 回到金瑞阁后,乔曦将毛线球拿出来扔给了金元宝。 金元宝一见到熟悉的毛线球,立刻一跃而出,小爪子灵活无比,将球踢开,自己赶紧追去,那动作,就似在踢蹴鞠。 小猫憨态可掬的样子逗乐了乔曦,方才遇见乔晖而生出的郁闷随之一扫而空。 乔曦情感很是细腻,即便只是他人的一个微不可查的蹙眉,都能激他的心湖涟漪。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这种特质,将其归因为在孤儿院长大的经历,让他很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并为旁人的感情而做出反应。 中学时期,乔曦曾为这种细腻敏感而苦恼过相当长一段时间。 但他早已学会了调节。千头万绪从心中划过,却很快就能消散,不会留下分毫的伤痕。 这也是他经历穿越、砍头、入宫等一系列剧烈变故后,还能平和以待的原因。 乔曦和小猫玩耍了一会儿,接着用过晚膳,很快来到了就寝的时间。 白天晴空万里,到了晚上却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秋雨寒凉,落在窗沿与台阶上,滴答滴答。 乔曦不习惯有人侍候更衣,便早早打发了烟月去休息,自己换上了睡袍准备就寝。 可就在这时,结束了一天政务的贺炤带着潮湿冷冽的一身雨水推门而入。 乔曦暗骂贺炤从不考虑旁人感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霸道啊,打扰自己安宁的夜晚。 “乔卿已经睡下了吗?” 把人都吵醒了,贺炤还多此一问。 乔曦瘪瘪嘴,提醒道:“陛下,已经快子时了。” 贺炤压根不觉得自己吵扰了乔曦,理所当然脱了披肩,让其他人下去,来到床边拉着乔曦的手。 第32章 “卿卿不要生气,朕以后早点处理完政务就来陪你。” 乔曦微微张开嘴,想反驳。 他根本不需要陪,他需要的是独处时间。 但谁让他的人设是痴情帝王的小傻子,这种话自是无法说出口。 “时辰不早了,替朕宽衣吧?” 贺炤说得理所当然。 如果换做真正的古人,此时定是诚惶诚恐、任劳任怨给他宽衣。 但乔曦芯子里根本不是古人,又刚刚被剥夺了难得的独处时光,正愤懑着呢。 于是乔曦倒下去,被子蒙头盖住,懒懒道:“我好困了,陛下还是叫别人来替您宽衣吧。” 贺炤张开手臂站在原地,怔愣片刻,发觉乔曦竟果真没有打算要起身替自己宽衣。 如此失礼,贺炤本该生气治罪的。可看着被窝里只露出头顶上一簇杂毛的乔曦,他不知为何生不起一点气。 龙袍难脱,贺炤最终还是又叫了晏清他们进来为自己更了衣。 换上轻便睡袍的贺炤爬上了乔曦的床。 虽早已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甚至两人之间因某些不可说的缘故已发生过肌肤相亲,但乔曦感觉到身后属于贺炤的气息时,还是难免紧张了一下。 贺炤身上有他常年熏着的龙涎香气息,还有今夜因下雨而沾染的泥土芬芳。 乔曦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在慈恩寺中发生的一切。 当时他被药性折磨得失去了理智,却没有失去记忆。 贺炤手上因挽弓而留下的薄茧子,触碰于自己最隐秘的地方时,激起的阵阵瑟缩与颤抖,到现在还仿佛留存在肌肤之上。 “真睡了?” 贺炤低沉的询问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他呼吸间带来的热度。 乔曦忙紧闭双眼,放缓呼吸,开始装睡。 没有得到回答,贺炤无奈一笑,闭上了眼。 翌日寅正时分,每日已习惯了早起的贺炤准时睁开了眼睛。 手臂有些麻,他偏过头,果然又看见乔曦的手脚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乔曦睡觉很不老实,一睡着就满床找东西抱。 从第一次和他共寝后,贺炤就发现了这一特点。 起初贺炤对乔曦这个习惯感到苦恼,所以第一次与乔曦共寝后,过了许多天他都不愿踏足祺云宫。 不过现在…… 贺炤眼中盈满笑意。 感觉还不错。 乔曦的腿横在贺炤身上,手臂紧紧揽着贺炤的肩膀,脸上是熟睡的恬静模样,无知无觉蹭了蹭贺炤的肩头。 他这样子,让贺炤想起了自己童年时曾养过的一只小兔子。 小兔子全身都是白色,只有眼圈和耳朵上是黑色的毛。小小一团,仿若捧在掌心的黑芝麻糯米团子,毛茸茸软乎乎。 那只小兔子最喜欢钻洞。 贺炤为它搭建了一个干草窝,它就总是要钻到干草最底下去睡。 就像乔曦,睡着之后会不自觉寻找身旁的热源,然后不断贴近,像是害怕身旁的人离开一样。 可惜后来那只小兔子死了。 满身鲜血,手脚全部折断,连耳朵都被剪去,死在了只有五岁的贺炤面前。 失去控制地想到这里,贺炤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时间到了,他该起床上朝了。 · 朝会上大臣们照样吵吵嚷嚷着老生常谈的话题。 有人进言,说贺炤开宫禁设立御英苑不妥。大内禁地,岂是平民匹夫可入。 还有人提起了镇北军的军费已经压了太久,再不发放,只怕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当然仍旧有人在催贺炤早日立后。 贺炤一股脑驳了回去,满头烦扰,退朝后情不自禁,不知不觉走到了乔曦所居住的金瑞阁。 乔曦刚刚睡醒,闭着眼睛从烟月手中接过热帕子擦脸。 金元宝坐在床尾喵喵叫,述说着自己的委屈。 要知道平时它可是睡在乔曦床上的,昨晚贺炤来了,它害怕,根本没敢上床,只能窝在那冷冰冰的窝里睡了一夜。 这日常温馨的一幕,很好地抚平了贺炤在朝会上积攒的烦躁。 乔曦懂得金元宝的委屈,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别伤心啦,他估计要很久才会再来了,今晚你就能睡床啦。” 说这话时,乔曦根本不知道贺炤已经悄悄迈入了内室。 听见乔曦的话,贺炤心中反思,难道自己真有如此冷落他吗?反正金瑞阁离紫宸殿不过几步路,以后天天过来陪陪他也好。 想到这里,贺炤莫名心情变得很好,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而后他清了清嗓子:“咳咳。” 第17章 “在说什么?” 贺炤迈步进入内室。 他嘴角噙笑,若有深意地望向乔曦。 乔曦刚刚才在背后议论了贺炤,不料转眼就见到本人出现在面前,一阵心虚。 还好贺炤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走到乔曦身边,挥挥手示意伺候的人都下去。 接着贺炤捉起乔曦的手,亲昵地问他:“昨晚睡得好不好?” 乔曦很想说自己睡得不好,陛下以后别来了。 但对着贺炤这张俊脸,他实在说不出伤人心的话,更何况……他其实睡得还不错。 “挺好的陛下。”乔曦道。 第33章 “那就好。”贺炤摸摸他的脑袋,“看来朕以后要多来陪卿卿啊。” 乔曦:“……” 揭过晚上要不要陪睡这个话题,乔曦抓着贺炤的袖子提起了昨日在天香湖边发生的事。 “陛下,我昨日去观景,遇到了几个人。安和说他们是御英苑的学子。” 贺炤只当乔曦是在和自己闲话家常,随意回到:“卿卿遇见学生们了?他们可有对你不敬?” 乔曦还挺想把昨日衡王讥讽自己的话跟贺炤讲一遍的,但思索片刻还是放弃了。 衡王是贺炤的亲兄弟,就算对自己言语冒犯,贺炤大概率也不会把他如何的。贸然开口,反而会落得个挑拨兄弟关系的坏形象。 于是乔曦回避了这个话题,专注提出自己本来的打算:“他们没怎样,是我也想去御英苑听学。” 这下贺炤倒是有些意外了。 “卿卿为何忽然想去听学?” 乔曦早已准备好了理由:“听旁人说,多读书可以成才,我成日里无事,又从未上过学堂,所以想去看一看。” 说完这话,乔曦紧紧盯着贺炤,等待他的反应。 果然贺炤惊讶发问:“从未上过学堂?” 乔家独子从前在京城的才子之名,即便是当时身为皇子的贺炤也有所耳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上过学堂? 难道是变傻之后,连以前的事情也忘了不成? 乔曦要的就是贺炤如此反应。 天香湖遇见乔晖之后,乔曦惊觉对方竟理直气壮地占用了自己的名字。 名字是他和从前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了,乔曦绝对不会拱手让给乔晖。 深思熟虑后,乔曦决定让贺炤这个皇帝慢慢察觉自己和乔晖之间的身份错位。 上一次贺炤陪他回到乔家,他在马车里与贺炤貌似无意提起过乔夫人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贺炤应当并未放在心上,所以没了后文。 现在乔曦要更进一步,他要让贺炤开始怀疑,而后着手调查。 必须是贺炤主动去查,而不是乔曦一张嘴空口无凭。 乔家所作所为并非天衣无缝,能够不被发现也只是因为在以前不会有人怀疑乔家能搞出一个长得和乔晖一模一样的人来顶罪。 如今乔晖按捺不住主动现身。只要贺炤接受了乔曦的暗示去查,很快就能发觉其中的真相。 与贺炤相处多日,他的确在某些时候表现出君王暴戾无情的一面。 但同时乔曦也判断,贺炤不是那种会滥杀无辜的人。 他相信,贺炤在查出真相之后,不会为难在此事中全然无辜的自己。 乔曦望向贺炤的目光变得坚定,隐隐带上了些许希冀。 觉出不对劲,贺炤嘴角的笑容变淡,低头问:“你怎么会没有上过学堂?” 乔曦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爹娘没有让我去呀。所以我可以去吗?陛下,就让我去吧。” 乔曦学着想要买糖的小孩子那般抓着贺炤的手撒娇。 他放软了声音,贺炤听得心都要化了,暂且忘记追究他到底有没有上过学堂的事,掐了一把他脸颊上的肉。 “好吧,你可以去,但是不要和里面的学生说太多话。” 贺炤叮嘱这话的本意是考虑到乔曦如今在京城的风评。 他担心乔曦听见其他人出言不逊,会伤心。 但乔曦误会了,心想贺炤难道还在防范自己会是太后的人不成? 不过已经达成了目的,乔曦赶紧谢恩,防止贺炤变卦。 “多谢陛下!” 见他脸上绽开纯粹开心的笑颜,贺炤心情也变得很好。 翌日,御英苑讲学开始前。 乔曦昂首挺胸走进了坐满京城才子的讲堂。 不出意料地收到了全场注目。 乔曦顶着讲堂中近三十名学生的目光,慢条斯理坐在了贺炤为他专门设的座位上。 考虑到乔曦的脑袋不好使,又是临时安插进来凑趣儿的,不该占用太好的位置,贺炤就给他排在了最后一排的窗边。 众学子见到乔曦,不可避免掀起了一阵小小的讨论。 有人是从地方上来的,不清楚京城中的消息,便不认识乔曦。只见对方生得唇红齿白,面若好女,顿时心生好感。 但很快,出身京城的那群学子出言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你可知他是谁?” “不知道,他长得真好看,若是能和我说说话就好了。” “蠢材,他可是陛下的人,你也敢肖想?” “陛下的人?” “没错,乔家长公子,之前犯了事儿,差点被斩首。结果他在法场上当众喊出身怀龙裔之事,不仅免除一死,还进宫成了陛下的枕边人!” “什么!堂堂男儿,怎能甘心……” “有何不甘?那可是陛下,伺候好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家族门楣都跟着有光,哼哼。” “你却不知,他从前还是有名的京城才子呢。可才子又如何,该上法场还不是要死。倒不如现在,虽说出去不好听,但一露面,谁不知他是陛下的人,谁人不给他几分薄面?” “兄长这般说,看来读书竟是不如自荐枕席的好呢,哈哈哈。” “大丈夫立身于世,应当修齐治平,而不是谄媚逢迎,曲意媚上。他所作为,实在有辱读书人的名头!” 第34章 起先他们还能压低声音议论,到后来那声音响得满堂都听得见。 乔曦无意在上学堂的第一天就惹出争端,只能当做没听见,流言随风逝去罢了。 过了不久,学堂里走进来两个人,正是衡王与他的伴读乔晖。 他们二人看见窗边的乔曦之后,神色各异。 衡王爷面色阴沉,相当不屑,甚至举起折扇,掩住嘴骂了句:“妖孽。” 乔晖的表情则相当正常,仿佛没看见乔曦一般,平静自若。 学堂的学生陆续就坐。 先生也姗姗来迟,拿起书卷开始讲经。 穿书前乔曦教的科目是语文,本以为读起古文不说信手拈来,起码问题不大。 可先生讲了半堂课后,乔曦才发现,事情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当世文章朴实,追求清新风骨。已经算是较为简单了,但其中暗含的典故与时代背景,却是与现实历史完全不同的。 可以说大衍朝的历史与真实历史基本不相干,是完全架空的另外一个世界了。 而在座的学子,都是全国的佼佼者,先生的进度飞起。 乔曦很费劲才勉强跟得上先生的讲学。 一堂课结束,先生居然还捋着胡须布置了家庭作业:“今日归家,写一篇‘治国论’,谈一谈当今之朝政,半个月后交来。散了吧。” 乔曦露出苦瓜脸。 从前总是给同学们布置作业,现在风水轮流转,自己也要做作业了。 众人收拾书卷箱箧准备离去。 先生忽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乔晖就不需要写了。” 乔曦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先生口中的“乔晖”指的是自己。 不必想,肯定是贺炤的嘱托。 乔曦松了一口气,但随即有种被看扁了的感觉。 散学后,乔曦故意留在位置上,等到所有人都离去,他等待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乔晖笑容和煦,亲热地喊:“小曦。” 他来到对面坐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乔曦,而后仿若好哥哥般关心道:“许久不见,你在宫中一切可好?” 乔曦瘪了瘪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叫他自行领会。 乔晖碰了个软钉子,感到没趣,继续道:“想必你在宫中定然会遇见委屈。陛下……对你可还好?” 乔曦忽然抬眼,直勾勾看着乔晖。 乔晖被看得有些心头发麻。 “哥哥,为什么你变成了‘乔曦’,大家却叫我‘乔晖’呢?”乔曦问。 乔晖心虚地吞咽口水,而后挤出微笑:“一个名字而已。其中缘由我三言两语不好跟你解释,但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便是如果让其他人知道我们两个真正的名字,我们,包括父亲母亲,都会遭遇灭顶之灾,你懂吗?” “我不懂。”乔曦摇头,“我不要你的名字,我有我自己的名字。” “小曦,这不是可以胡闹的事情。”乔晖变得严肃起来。 从前的原主对乔晖这个厉害的大哥很是敬重,一旦见到他沉下脸色,当即就会怕得停下来。 乔曦也装作被吓到的样子,闭上嘴。 见威慑管用,乔晖又再度变得温柔可亲,摸了摸乔曦的脑袋。 “小曦,你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真正的名字,你想活下去的,对吧?” 乔晖半恐吓半诱骗地说。 但这回乔曦不会再乖乖听话了。 他一双清澈的眼牢牢盯着乔晖,慢慢地说:“可是怎么办啊哥哥,我脑子笨,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说出去了呢?” 被乔曦眼神中一瞬间闪过的狠绝镇住,乔晖的动作短暂僵硬。 而在此间隙中,乔曦已经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讲堂。 反应过来以后,乔晖猛地看向乔曦离开的方向,冷下了神色。 如果有一天乔曦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看来只能找机会除掉他了。 走出御英苑后,乔曦心中亦不平静。 他意识到了一个不合理的地方。 既然乔晖选择用其他的身份继续存活于世,为什么不捏造一个全新的身份,而是非要冒着风险使用自己的名字呢? 使用“乔曦”这个名字,随时都可能被自己戳破谎言,如此大的隐患,乔晖不可能想不到。 除非使用自己的名字,给乔晖带来的好处,比风险更大。 可自己从前默默无闻,毫无建树,用自己的身份能有什么好处?连功名都要重新考取。 除非…… 乔曦背后刷地流下冷汗。 除非乔晖想要在未来的某一天,取自己而代之? 第18章 紫宸殿南书房。 贺炤正在批阅奏章。晏清走进来,禀报康太医求见。贺炤准见。 康太医步入大殿,给贺炤行礼后慢吞吞起身。 “康太医,你来见朕,是研制出了解毒的方子了吗?”贺炤问。 康太医:“启禀陛下,微臣查阅家传药典,发现乔公子吃下的那药,乃南方民间秘药合欢散,多……多用于调教妓子小倌,所以药性刁钻。” 贺炤不耐烦一摆手:“朕不想听你说那药的来历,你只告诉朕,有无解药?” “解药是有的。”康太医不敢抬头,“只是……服用解药后,对身子的伤害同样很大。药典记载,曾有患者服用解药后失明,所以微臣不敢擅专。” 第35章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要么忍受那药欲|火焚身,要么吃下解药双目失明?” 贺炤冷笑。 “岂有此理?” 康太医连忙下跪:“陛下,还有一法可解此药,且对身子没有伤害。” 贺炤蹙眉:“康彬,你在愚弄朕吗?有好的办法为什么不先说?” 康太医吞了吞唾沫,道:“陛下恕罪!那、那法子便是……交|欢。” 闻言,贺炤呼吸一滞。 “那药原本是用来调教不听话的妓子的,所以只要服药的妓子老老实实接客,就不会再受到药性的折磨。”康太医叩首,“所以最好的法子,便只有行房。” 康太医的话回响在空阔的大殿上。 高高龙椅上,贺炤默然以待。 许久之后,惶恐不已的康太医才听见贺炤似有若无叹了口气。 “平身吧,此事不可叫乔卿知晓,你先退下。” 康太医如蒙大赦,赶紧退出大殿。 金銮大殿重归安静。 半晌后,贺炤回神,召见了潜龙卫的人。 “去查查康太医说的那个合欢散。都是什么地方在用,哪些人在卖,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了。”贺炤手指敲着扶手,“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都禁了,不许民间再有人用。” “遵命,陛下。” · 近日来乔曦最苦恼的事,便是先生留下的那篇家庭作业。 虽说先生没让他写,但乔曦好学生的思维作祟,还是想要偷偷写上一篇来作为自我练习。 他当然不会交上去,否则点眼不说,连带他傻子的人设也要不保。 在房间里闷着不好思考,乔曦就带着安和与烟月跑到天香湖边,散心游玩,顺道写作业。 天香湖景致优美,乔曦一呆就到了入夜时分。 “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安和提醒,“近来陛下总是歇在金瑞阁,得早些回去预备着。” 听见此话,乔曦苦了一张脸。 近几日也不知怎么回事,贺炤放着他好好的龙床不睡,非要来与自己挤。 害得他…… 害得他还睡得挺好的。 天冷了,陛下火力旺盛,做暖手宝十分合格。 乔曦从凳子上起来,伸展了一下身子:“走吧,你们也饿了吧?” 烟月笑着上前来为乔曦收拾摊在桌子上的纸笔。 就在主仆三人说话的片刻功夫间,外边风云剧变,团团黑云笼罩了整个天空,水汽蒸腾而起,不一会儿,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很快密密如织。 安和来到亭子边,望着外面,忧心道:“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 “雨太大,我们等一会儿再走吧?”他转过来对乔曦说。 乔曦没有意见。 三人又重新坐下,等待雨势变小。 然而事与愿违,一刻钟后,大雨非但没有变小,还有更加倾盆之势。 云间雷电闪烁,发出闷闷轰鸣。 乔曦蹙眉:“看来再等也不会变小了,我们还是快回去吧,待会儿说不准还要打雷。” 安和与烟月表示同意。 三人打着伞冒雨回到金瑞阁。 刚回到金瑞阁,天边猛地电光一闪,随即炸开一声惊雷。 乔曦他们三人暗自庆幸及时回到了屋子里,否则这种天气留在外边,说不准会被雷劈。 顶着风雨归来,乔曦身上湿透了,烟月忙着为他找来干衣服换上。 “公子,只有这套红色的了。”烟月道,“其他的衣服今日小丫头们拿出去晒,结果被雨淋湿了。” 乔曦不太喜欢艳丽色彩,所以这间鲜红的衣服一直压在箱底,如今没得挑,也只好穿上。 衣裳刚刚换好,前头紫宸殿的晏清公公就忽然造访。 晏清披着斗笠,雨水顺着脸庞哗啦啦往下淌。 “奴才给乔公子请安,乔公子快去紫宸殿看看吧,陛下……陛下情况不太好。”晏清气喘吁吁道。 天已经全黑了,忽然一道闪电划过,照得众人脸色煞白。 闻言乔曦心头一跳:“陛下怎么了?” “奴才说不好,您就过去看一看吧。”晏清耷拉着脸色,很是急切。 乔曦也着急:“晏公公,你不说清楚陛下到底怎么了,我如何能帮你?” 话虽如此,乔曦还是先迈开了步子,往前头走去。晏清也连忙跟上。 来到紫宸殿南书房门外,晏清打开了一条门缝,让乔曦先看。 乔曦往里面一瞧,竟发现殿内一片狼藉。 奏章被胡乱扔在地上,香炉倾倒,溢出的香灰污染了大片。 “这到底是怎么了?”乔曦从未见过宫中这般混乱。 伺候贺炤的宫人肯定都是最机敏能干的,不可能任由殿内乱作一团。如此狼藉还无人上前收拾,只能说明是贺炤不许。 晏清叹了口气:“今日雷雨倾盆,触动了陛下的伤心事了,所以才这样……奴才们实在是劝不住,所以才请公子过来想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 乔曦望着书房内,喃喃。 晏清忙说:“您是陛下在这宫中最宠爱信任的人了,您若是没法子,其他人也不会有法子了。” 乔曦沉默。 他自己清楚,他根本不是贺炤最宠爱的人,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第36章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安抚贺炤。 就在此时,书房内传来贺炤的严声呵斥:“滚出去,谁叫你进来的。若再自作主张,朕杀了你们所有人。” 随即哐当一声,一名小宫女慌忙之间撞到了柜子,啜泣着跑了出来。 乔曦侧身,让那宫女跑走。 而后他默默叹息,对晏清说:“把门守住。” 接着,他抬步走了进去。 乔曦绕过了洒落在地的香灰,迈过散乱的奏章,走向了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贺炤。 贺炤冷厉的声音响起:“你进来做什么,出去。” 帝王威严,即便贺炤没有大喊大叫,只是貌似平静地吐出一句话,也让乔曦倍感压力。 乔曦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在贺炤身边停下,轻轻说:“陛下,天色已晚,要不要就寝了……” 岂料话音刚落,贺炤忽然出手,迅速扼住了乔曦的下巴,自己也随之站起身来,欺身到乔曦面前。 “你以为你是谁,朕不过与你逢场作戏,你真当朕宠爱你了,敢教朕如何做事?” 乔曦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贺炤。 屋内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贺炤的面庞隐藏在明灭的焰火之间,难以看清他的表情。 忽然雷光闪烁。 乔曦晃眼间好似看见了贺炤眼底的泪光。 他在哭吗? 为什么? 乔曦被掐得痛了,倒抽了一口气。 这疼痛唤回了他的神思。 他分明是好心过来查看情况,贺炤却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把自己弄疼了。 委屈涌上心头,乔曦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或许是大雨为着天地染上了几分愁思。 又或许是穿越多日孑然一身的委屈终于承受到了极限。 热泪从乔曦眼底涌出。 他哽咽着,轻喊了一声:“疼……放开。” 泪水落在了贺炤的手指上。 又是一道眩目的白光,电光大作,照亮了乔曦身上的猩红外衣。 那红色好似鲜血,投射到贺炤眼底,他瞬间像是被烫了一般放开手。 乔曦总算获得自由,扶着桌子,一边擦眼泪,一边暗骂。 该死的贺炤,我好心好意,该死的该死的…… 下一刻,一道强大的力量袭来,乔曦整个人被卷入了一个太过用力的怀抱。 贺炤坐着,乔曦站着。 贺炤环住乔曦的腰肢,紧紧相抱,他的侧脸贴在乔曦的小腹上。 贺炤闭着眼,牙关中终于难耐地叫出了那个朝思暮想的称呼:“爹爹。” 乔曦愣神不解。 他在叫谁,先帝吗? 方才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乔曦回抱住贺炤的脑袋,任由他就像个小男孩一样嗅闻着自己身上的气味。 即便悲伤至此,贺炤依旧隐忍,除了那两个字以外,没再多说出任何话。 狂风暴雨之中,乔曦静静陪着贺炤,随他紧抱着,不知过了多久。 风雨收歇。 贺炤随之找回了理智。 他仰起脖子,去看乔曦的表情。 乔曦发现他神色重新变得沉静正常,刚压回去的委屈再度翻了上来。 于是乔曦不自禁瘪着嘴,像是撒娇一般抱怨:“你刚才弄疼我了。” 贺炤伸长手,替乔曦整理了额前碎发:“抱歉,朕有些失态了。” 乔曦猜贺炤应该是思念自己的亲人了,虽然从原书中读来,贺炤对先帝似乎没什么深厚感情,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会思念也是应该的吧? 只不过…… 贺炤和先帝如此亲近吗,居然不是称呼父皇,而是叫爹爹? 还怪可爱的。 乔曦心中已然原谅了贺炤,对他说:“没事,你刚才……” 他正想多问一句,却被贺炤岔开了话题:“夜深了,卿卿随朕去安寝吧?” 说完,贺炤起身,却没有马上往外走。 乔曦不解,看向他。 只见贺炤眸色如星辰,深深地看着自己。 而后年轻的帝王倾身而来,在乔曦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稍纵即逝的轻吻。 第19章 雷雨夜的事过去了多日,紫宸殿内所有人心照不宣,全当无事发生过。 只有乔曦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悄悄找到了晏清。 “你告诉我,陛下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害怕雷雨夜?” 乔曦把晏清拖到小角落里质问。 晏清作揖赔笑:“乔公子,奴才感激您上回出手相助,日后必会报答。但事情既然过去了,咱们就别刨根问底了吧?” “说。”乔曦凶凶的,“否则我下次不帮你们了。” “哎哟,我的祖宗喂!” 晏清无奈,跺脚叹气。 油滑的大太监觑了一眼乔曦的神色,知道他今日不问出什么肯定是不会罢休了。 晏清没了办法:“小祖宗,奴才接下来要说的,可是这宫中不可提及的秘密,先帝明令宫中不许再提那个名字,你可不要害了奴才。” “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 乔曦拍胸脯保证。 晏清咽了口水,四下看看,心虚至极的模样。 “那奴才就说了……” “是陛下的生母,确切地说,生父。他和乔公子你是一类人,都是男子怀胎……懂吗?” 第37章 乔曦愣住。 原来生下贺炤的那个人,是男子。 怪不得贺炤并不奇怪自己声称怀胎…… “那个人。”晏清顿了顿,“……他死的时候,就是和那天一样的雷雨夜,陛下是亲眼看着的。” 乔曦脱口就问:“他不是寻常去世对吗?”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是紫宸殿的宫人们在上晚膳。 “哎哟,快小声点吧!” 晏清被吓了一跳,去捂住乔曦的嘴,更加压低了声音,说:“对的,那人是被害死的。” 乔曦被捂住嘴,发出“唔唔”声。 晏清念叨着:“平时瞧着公子你呆呆木木,怎么今日这般聪明,快别提这事儿了,你听过,就忘了吧。” 被松开嘴巴后,乔曦点点头答应。 说完话,两人就此分开。 乔曦回到金瑞阁,看见烟月,问她:“今晚吃什么啊,好饿。” 他的声音传进屋内。 贺炤不知何时已经提早来到了金瑞阁,他手中拿着一叠子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乔曦的家庭作业。 听见外面乔曦回来了,贺炤放下纸张,重新用镇纸压好,从书房走出去。 安和守在书房外面,看见贺炤出来,当即跪下行礼。 贺炤随口嘱咐他:“别和他说。” 安和背上生出冷汗,应了下来。 等到贺炤走出去,乔曦已经坐在了餐桌旁,筷子夹着一块肉,正要往嘴里送。 看见贺炤从屋里面出来,乔曦只好放下筷子,抱怨道:“陛下原来早到了,都不出声……” 贺炤笑着:“不必行礼了,你既然饿了就吃吧。从前也没见你多在意礼节。” 乔曦原本就没打算行礼。 自从上回雷雨夜后,贺炤在乔曦眼中的形象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位在外威严不可侵犯的帝王,其实内心隐藏着一道深入骨髓的伤口,只能在无人时分独自舔舐。 而自己碰巧成为了那个能接近他、能分享他秘密的人。 这让乔曦从心中感到自己与贺炤的距离变得更近了。 再加上今日听了晏清讲的往事,此时此刻乔曦眼中的贺炤,早已不是冷峻的帝王,而是一个缺爱的小可怜。 若是按照穿越之前的年纪来算,自己还比贺炤大几岁呢。 乔曦鼻头一酸,跑过去抱住了贺炤。 原本他预想的是整个将贺炤揽在怀中,给他一个属于大哥哥的温暖抱抱,可奈何贺炤高出他整整一个头还多。 于是这个拥抱生生变成了乔曦如乳燕投林,投入了贺炤的怀中。 贺炤意外,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乔曦摇了摇头,闷声:“没什么。” 两人无声相拥片刻。 乔曦放开贺炤,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好啦,吃饭吧!吃饭才是人生最大的事!” 贺炤忍俊不禁:“好。” 夜深人静时分。 京城,乔家。 “哗啦——” 桌上的笔墨纸砚被乔晖一下子推翻,砸在地上。 乔晖瘫坐在椅子上,胸口不断起伏,眼角发红,看上去气得狠了。 还有三天,《治国论》就要交上去,可他却连半个字都未能写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晖疯了一般抓住自己的头发,抓乱了发髻。 丫鬟听见动静,赶紧去请了乔夫人过来。 乔夫人见到心肝儿子如此生气,顿时心疼。 她扑过去,抓着乔晖的手,质问在场所有的下人:“你们怎么伺候的,竟让少爷如此生气!小心我把你们打发了卖出去!” 丫鬟们赶紧跪下来,口称恕罪。 “我的晖儿,到底何事,你怎么动这么大的肝火?”乔夫人一边拍着乔晖的背为他松气,一边关切地问。 “母亲,我做不出文章了……” 乔晖望着自己的手,颤抖着说。 乔夫人不懂如何做文章,只能劝告说:“定是太累了,眼瞧着就要丑时了,头晕眼花的,哪能做得出来文章?你且好好睡一晚,明天起来就能做出来了。” 说着乔夫人就要用帕子去擦儿子额角的汗渍。 乔晖轻轻推开母亲,别过头去,喃喃道:“不……我做不出来了,就算是睡一觉也无济于事。三日后就要交了,到时候我什么都没做出来,先生和同窗们会如何看我?” “衡王也会嫌恶我的。”乔晖捏紧了拳头。 “不会的不会的。” 乔夫人安慰着。 “你往日写文章都是行云流水的,最近不过是忙着入宫听学太累了。一个人怎么可能忽然就做不出文章了呢?” 乔晖忽然看向乔夫人,神色极为憔悴:“母亲,万一我就是一夜之间便失去了做文章的能力呢?” 乔晖举起双手,语气竟然有些绝望:“万一连做文章的能力都不是我的……而是那个人的呢?” 乔夫人哑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的儿子,这一刻竟有些疯魔的模样了。 “我要去见道长,明天就去。”乔晖眼底布满血丝,决定到。 “好,明天就去。”乔夫人上前安抚,“今晚就别想了,先睡吧,啊?” 翌日。 一架朴素的马车从乔家开出,直奔城外而去。 第38章 马车不停行驶,直到来到南山半山腰的一处居所才终于停下。 乔晖从车上下来,叩门三回,一个小道童打开了门扉。 小道童看见是乔晖,熟门熟路地侧身直接请他进了院子。 小道童把乔晖带到厅堂看茶,而后恭敬地说:“乔公子稍候片刻,我去通传师父。” 乔晖按捺住性子:“麻烦了。” 说完,小道童出了厅堂。 留乔晖一人在原处等待,他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去门口巴望。 约莫一刻钟后,小道童才终于去而复返。 他朝乔晖作揖,说:“乔公子,师父今日闭关,谢绝见客。” 乔晖当即怒火上头:“他莫不是在戏耍我!” “公子稍安勿躁。”小道童继续,“师父虽不见你,但却知你因何而来,所以叫我把此物转交给你。” 话毕,小道童递给乔晖一沓子宣纸。 乔晖接过来看了,当即惊讶。 居然是一篇完整的《治国论》!而且文辞流畅,言之有物,是一篇上好的佳作。 小道童说:“师父托我转告乔公子:‘世间万物,若是想要,就自己去抢过来。这篇文章就是窃来的,用不用在你。如果要盗用属于别人的东西,那么就要把原本那人斩草除根,才能彻底高枕无忧。’” 乔晖心神大震。 他忽然感到口干舌燥:“道长的意思是……” 小道童鞠了一躬:“言尽于此了,公子。” · 四日后,先生拿着所有人的文章,悠哉走进了讲堂。 “今日就不讲新的了,来说说你们昨日交上来的文章。” 先生捋胡子,抽出一张。 “首先,陆舟。” 被点到名的陆争渡一个激灵。 先生面色不改,直接痛批:“狗屁不通,不知所云。罚抄《夷狄治论》十遍,十日后交来。” 陆争渡满脸不愿,嘟囔着:“反正我又不是读书人,能打仗就行了,做什么文章……” 接着先生又点了两个学生的名字,都是写得不好的。 被点到人顿时低眉臊眼,心中憋闷。 “现在我们说说写得不错的三篇。” 说到优生作业,先生声音洪亮起来。 “衡王爷。”先生点到。 衡王得意地笑起来。 “还有乔曦的文章。” 先生有些老花眼,把纸张拿远了才看清。 乔曦愣了愣,片刻后反应过来,先生说的是顶替了自己名字的乔晖。 “乔曦这篇文章很是不错。” 乔晖面带微笑站起来,谦虚的给先生鞠躬:“先生过誉了。” “老夫记得,你是横溪县出身吧。在乡下地方长大,还有如此见地,很是不错。” “你这篇文章,用词虽不复杂,简单清新,别有一番滋味。最重要的是言之有物,与大多数文章求大求全不同,全篇只详细阐述了广开庠序、沐泽天下一条的举措与影响,竟像是一道可以直接施行的政策了。” 老先生不吝惜夸赞,说了许多。 乔晖不自禁越发得意,挺胸抬头。 从被判为大皇子党羽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旁人艳羡的目光了。 此时此刻,乔晖久违重新得到了当初京城第一才子的待遇,心情畅快至极。 夸完乔晖,先生又点了一名寒门学子的文章,点评了几句。 末了,先生喝了口茶水,宣布:“优秀的文章老夫会呈送给陛下御览。你们要时刻记得,在御英苑念书,就是天子门生,一切都是为了君王与朝廷。” “学生谨记。” 坐在最后的乔曦却始终脸色沉重。 等到散学,乔曦忙冲上去拦住先生:“先生留步!” 先生转头,看见乔曦,停下脚步问:“何事啊?” 乔曦咬了咬嘴唇,提出:“先生可否让学生看看乔、乔曦的文章。” “可以。”先生很随和,把文章交给了乔曦。 乔曦定睛一看,就认了出来,这分明是自己花了整整十天写出来的文章。 为了守住傻子的人设,乔曦并没有把文章交上去,更没有示于人前,不知乔晖是从哪里看到了自己的文章,还一字不落地抄了去。 他张张嘴,想说这是自己的文章,可谁会相信? 先生看他呆住了,不免出声提醒:“你若是想要学习,就抽时间来找老夫,誊抄一遍回去慢慢看吧。” 乔曦回神,苦笑一下,将文章还了回去:“不必了,多谢先生。” 第20章 乔晖盗用了自己的文章。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能拿到自己的文章,但这个事实毋庸置疑。 难道自己身边有乔晖的探子? 不对,乔晖不可能如此手眼通天,能在皇宫中安插眼线。 而且乔晖为何偏偏要偷自己的文章?他从前可是京城第一才子,随便写一篇都比自己这个半吊子好多了,根本没必要啊。 难道他只是为了气一气自己? 完全想不通乔晖所作所为是为何,却不耽误乔曦为此生气。 三天后,乔曦就想到了一个能让乔晖在众人面前出出“风头”的主意。 在上课前,乔曦去偏殿找到了正在喝茶的先生。 第39章 先生见到乔曦,有些意外:“你是过来借那篇文章去誊抄的吗?” 对于乔曦,先生自知不好得罪。陛下亲口下旨说在学堂中加一个位置,他无法拒绝。 还好乔曦不是恃宠而骄的性子。原本先生担心他会不会在学堂中闹事,结果这么多日了,他只每日按时来,不说话也不冒尖,相当省心。 再加上乔曦生得唇红齿白,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因此先生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乔曦规规矩矩给先生行了一个弟子礼,而后开口:“先生,学生近日常见到陛下忧心北境边陲之事,说是战事频发,国库却亏空许多,连粮草都无法足量供应。” 先生不知乔曦忽然提起此事有何目的,没有贸然开口,只默默听他继续往下说。 “学生想为陛下分忧,但学生脑子笨,想不出什么办法。先生可否替学生问问同窗们?他们都是各地举子中的佼佼者,说不定会有好方法呢?” 乔曦言辞恳切,话语间还不忘巩固自己的傻子人设。 先生耳聪目明,当然知晓朝廷近期的动向。 每每深秋入冬之时,北地蛮族都会蠢蠢欲动、屡屡犯禁。 御英苑既是陛下为了培养未来的官员而设立,也该让学生议论议论政务,说不定会有官员们没想到的角度。 先生觉得乔曦的提议很不错,笑着点了点头:“乔公子心系陛下,是家国之幸啊。” 乔曦没想到会得到先生如此高的评价,他虽说是有为贺炤分忧的心思在,但也是想拿此事试一试乔晖,顿时有些惭愧。 他红着脸推却:“先生谬赞。” 到了上课时间。 先生果真采纳了乔曦的建议,当着所有学生提出了疑问: “而今边境不安,朝廷欲兴兵平定,但国库吃紧。诸君可有方法,能使国库充盈、平定边陲啊?” 这个问题不简单,一扔出来,全场寂静许久。 先生不免出声敦促:“不必在意说得好与不好,只要有想法,都可谈一谈。” 然而还是无人发言。 先生无奈,只好点了一个名字:“学生乔曦,你上回文章做得不错,说明你对治国是有所见解的,你先来说说吧。” 忽然被点到,乔晖露出惊讶和慌乱的表情。 乔曦不动声色注视着他。 在座的其他学子同样齐齐看向乔晖,等待他能给出令人惊艳的答案。 上回乔晖文章被表彰,可是出了好大的风头。学生中有佩服的,但也有乐得看他笑话的人。 乔晖硬着头皮开口:“这……” 他的额角渗出汗意。 又来了,之前做不出文章时的滞涩之感又一次冒了出来。 乔晖脑袋一片空白,身子忍不住颤抖。 从前读书,他根本不需要用功。无论多么晦涩的文章,只要看过一遍,就能倒背如流。 写文章更是不在话下。 他积累的东西多,只要随便用用典故,拼凑一番,写出来的东西就能让那些凡夫俗子赞不绝口。 所以乔晖根本不用费心学习,大部分精力都用于结交权贵去了。 之前的大皇子、如今的衡王爷,均是他花了大心思琢磨他们的喜好,一点点接近结交来的。 可最近不知为何,乔晖忽然发现自己再也背不了文章,抓着毛笔更是写不出半个字。 从前背过的东西像是被人生生抽走了一般,不复存在。 他沉默了太长的时间,先生已经开始蹙眉。 其他学子也在下面小声议论起来。 这些动静好似沉重的石头,压在乔晖身上,使他愈发紧张,头脑愈发空白。 “我……我……” 他嗫嚅着,却说不出半个有用的字。 先生摇了摇头,不愿再在他的身上浪费时间:“罢了,还有别人有想法吗,不要拘束,直接说便是。” 一名寒门学子鼓起了勇气,道:“学生有一法。想要国库充盈,莫不过开源与节流……” 那名学子侃侃而谈起来,众人的注意力暂时从乔晖身上移开。 但所有人都会记得他今日的表现。 乔晖颓唐地坐在位置上,耳边顿时变得极为安静,他已经听不见周围任何声音了。 莫大的恐慌笼罩着他,他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地狱。 目睹了全程的乔曦很是纳闷。 难道乔晖从前的第一才子之名是沽名钓誉来的不成? 否则为何他面对这种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却不能说出只言片语? 散学后。 几名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学子早看不惯乔晖每天巴巴地贴在衡王的身后,抓住机会出言讽刺道: “陛下设御英苑,遴选天下英才,若有些人根本没有学识,只知道巴结,就不要在这儿占位置了,外边儿还有无数学子挤破头都想进来呢。” 衡王听见他们意有所指的话,天潢贵胄的他哪里忍得了,直接拍桌:“大胆刁民,宫中禁地,岂容你们这种卑贱之人聒噪?” 寒门学子敢奚落乔晖,却不敢太过得罪衡王。 毕竟这位王爷,是陛下仅存的唯一兄弟,身份太过贵重。 但到底年轻气盛,有一名学子实在忍不了,出声道:“王爷此言差矣,陛下要我们在此读书,日后效力国家,本就无高低贵贱之分,大家凭真才实学说话罢了!” 第40章 “刁蛮小民……” 衡王咬牙暗骂。 他正要继续攻击,乔晖却站了出来,悄悄按住了他的手掌,摇了摇头。 “王爷,为了小的,不值当。”乔晖泫然欲泣。 衡王爷见了,心生怜惜,心中更添怒火。 但乔晖一力阻止:“别说了王爷,小人带你出去散散心吧?” 衡王爷冷冷挖了那几名学子一眼,不再多言,让乔晖推着自己离开学堂。 乔曦在一旁默默看完了全程,惊讶乔晖说话在衡王面前居然这般管用。 一场吵嘴而已,众人都没太放在心上,直到几日后,几名寒门学子居然没来上学。 乔曦一看,辨认出缺席的正好是当初出言得罪了衡王与乔晖的几人。 但上课时,先生只当不知有人缺席,没有提起他们不在的原因。 乔曦隐隐有些担忧。 等到散学后,乔曦叫来安和,问他:“你可有什么门路去打听打听,那几个缺席的学子是发生什么事了?” 安和点头:“奴才认识内务府采买处的小太监,他常能出宫,消息灵通。” 乔曦点点头,拿出一锭银子给他:“请那位小公公喝茶,打听一下,我担心那些人出事了。” 安和没有推辞,正要接过银子,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不用打听了,我说给你听。” 来人是陆争渡,他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 自从陆争渡说不打算把金元宝要回去后,乔曦对他的观感好了许多。 因而乔曦对他和颜悦色:“你说吧。” 见他对自己笑,陆争渡竟可悲地发现自己有些受宠若惊。 陆争渡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昨日他们去吃酒,出来后被人蒙着麻袋打了一顿,据说打人的是衡王爷的人。” “伤得可严重?”乔曦问。 陆争渡回答:“不算严重,性命无虞,但脸上有伤,怕是没脸面来上学。” 没想到这位衡王爷如此跋扈,御英苑的学子,说打就打。 乔曦默默想着。 陆争渡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忽然问:“喂,你要不要跟我去参加下午的骑射课?” 邀请来得没头没脑,乔曦问他:“干嘛找我?” 陆争渡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颊:“御英苑的文弱书生们不太爱上骑射课,都是能溜则溜的,我找不到人陪我,你去不去?” 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乔曦观察过,陆争渡在学堂常独来独往,他不善诗书,融入不了周围人。 “好吧……” “不行!” 乔曦正要答应,安和却罕见的僭越出声。 安和慌张地看着乔曦,提醒道:“公子,你还怀着孕呢,怎么能去骑射,太危险了!” “……” “……” 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个人设。 陆争渡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别扭、害羞,不知所措。 显然是听到“怀孕”二字,他顿时把乔曦当做珍稀动物,不知该如何对待了。 乔曦偏不愿被特别对待,执意说:“我就去看看,不会有事的,走吧陆兄!” 说罢,他一马当先,几乎是逃跑般走了出去。 陆争渡紧随其后。 安和劝阻无效,没办法,只能抓紧跟上。 然而三人来到骑射场,却被告知御驾在此,场地已然封锁了。 陆争渡面露失望之色,嘟囔着:“陛下怎么今日有兴致跑来射箭,害得我们没办法练习了。” 乔曦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下次一定。” 就在此时,大太监晏清匆匆跑了出来,笑眯眯对乔曦道:“陛下听说乔公子来了,特请二位公子进去呢。” 乔曦:“……” 他其实可以走的。 第21章 乔曦与陆争渡一同进入骑射场,刚好看见了贺炤挽弓搭箭的模样。 贺炤身材修长,一身玄色龙纹劲装在腰间收拢,绛色腰带紧缚住他有力的窄腰。 长弓拉开,弓弦绷紧。 贺炤的身姿比羽箭更加笔直挺拔。 松手。 嗖—— 箭破风射出,蕴含着强大的力量瞬间刺入靶心。 “好箭!”陆争渡这个武痴不自禁喝彩起来。 乔曦没接触过射箭,但也能看出贺炤射中了靶心。而且他射箭的动作相当潇洒,乔曦一时有些看呆了。 心痒难耐的陆争渡已快步走上前去,在贺炤面前单膝跪了下来,抱拳道: “臣陆舟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可否赏光,与臣切磋一二?” 说这话时,陆争渡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彩。 贺炤知晓他武痴的名号。 从学会走路起,陆争渡就开始耍枪射箭,从不放过与人切磋的机会。 “好。” 贺炤爽快答应,接着看向陆争渡身后的乔曦。 “乔卿来作见证如何?” 被点到名,乔曦愣了愣:“可是我不懂射箭。” 陆争渡笑着说:“这有何难,谁射出去的箭更靠近靶心,谁的成绩就更好!乔公子,在场只有你适合做裁判了,别推辞啊。” 乔曦无法,只好应下。 君臣对决一触即发。 陆争渡先发,只见他双臂展开,轻而易举拉开十几斤的大弓。 第41章 即便是门外汉,也能看出陆争渡功力深厚,无论是拉弓还是瞄准,动作都极为标准。 少年郎英姿勃发,松开弓弦,一箭射出。 他的成绩很不错,几乎是射中靶心了,只有丝毫的偏移。 陆争渡笑起来,胸有成竹。 紧接着是贺炤。 他专门换成了与陆争渡一样制式的弓箭,保证最大限度的公平。 贺炤拉弓的动作分明与陆争渡很像,但一举一动间,乔曦总觉得与众不同。 陆争渡似一只猎豹,瞄准靶心后,动作干练精准,就像是豹子扑食,一击即中。 而贺炤不同。 他更像是一头慵懒的雄狮。占据了辽阔的领土,平日里餍足地睡着觉,可一旦出现猎物,他瞬间就能蓄势待发,一举撕烂猎物的咽喉。 嗖—— 羽箭化作白光,刺入靶子。 两人的成绩太过接近,遥遥看去根本分不出胜负。 于是陆争渡对乔曦道:“乔公子,劳你去帮我们看看了。” 乔曦看了一眼贺炤,后者对他颔首。 他迈着急促的步子跑到对面靶子处。 看过二人的靶子,乔曦犯了难。 事实上,两人射出的箭与靶心的距离几乎是一样的,凭肉眼压根看不出来。 乔曦大喊:“太接近了,我不好说!” 闻言陆争渡看向贺炤,等他做主。 贺炤回道:“不妨事,全凭你判断,你说谁赢,就是谁赢。” 陆争渡也赞成:“对!” 乔曦蹙眉嘟囔道:“可是真分不清呀。” 不一会儿,乔曦走了回去。 陆争渡忙问他:“是谁赢了?” 贺炤也含笑看着他。 乔曦顿感压力颇大,他移开目光,不确定道:“好像是陛下更靠近一点。” 贺炤脸上笑意加深。 乔曦像是得到鼓励一般,清了清嗓子,确定地说了一遍:“的确是陛下更胜一筹,你还需努力啊,陆公子。” 陆争渡输得很有风度,抱拳道:“输给陛下,臣心服口服。” 简单的比试到此为止。 乔曦忘不掉两人拉弓的英姿,不免幻想起自己若是会射箭,会不会也这样帅气。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引起了贺炤的注意。 贺炤拿着弓问他:“想试试?” 乔曦心中是想试一试,但他此前从未摸过弓箭,害怕丢脸,所以拒绝道:“不,还是算了吧。” “不会可以学。”贺炤看出了他的顾虑,“朕来教你。” 乔曦惊讶,还在犹豫,陆争渡已激动开口:“陛下亲自传授,这是莫大荣宠啊!” 乔曦实在想试试,于是点了点头:“嗯。” “换一把轻巧的弓来。”贺炤对伺候的人吩咐。 很快轻弓被拿来,乔曦拿在手上,笨拙得甚至不知道手该放在何处。 贺炤来到乔曦身后站定,抬起手臂,将他环绕在胸膛之前,握着他的手,放在正确的位置上。 “别紧张,手臂放松。” 贺炤声音低沉,乔曦能感觉到背部传来他说话时引发的振动。 一瞬间,乔曦的注意力再也无法放在弓箭上,而是不可抑制的开始在意贺炤的声音、呼吸,以及身上的气息。 贺炤握着乔曦的手,教他拉开弓:“瞄准,盯着靶子,别瞧着朕。” 闻言乔曦惊觉,自己竟一直在看贺炤的侧脸。 实在太丢人了! 乔曦赶紧转过脸,整肃心神,专心看向靶子。 帮乔曦调整好姿势后,贺炤就松开了手,退后一步。 “准备好了就可以松开弓弦。” 乔曦屏住呼吸,松开了手。 因使用的是轻巧弓箭,此箭的威力没有方才贺炤他们二人射出的那般强劲。 但令人惊喜的是,第一次使用弓箭,乔曦居然没有射脱靶。 箭尖牢牢插在了麻绳靶子的左下角。距离靶心不算太远。 乔曦也没想到自己能射中,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我射中了!陛下,我射中了!” 他的高兴太纯粹,感染了贺炤。 陛下点点头:“嗯,朕看见了,朕的乔卿很有天赋。” 陆争渡也为乔曦鼓掌:“不错,第一次能射中靶子就很好了。勤加练习,定能有所建树。” 接下来乔曦又尝试了几回,还是有脱靶的时候,但大多数箭都好好射中了靶子。 日暮西沉,陛下要摆驾回宫了。 皇帝仪仗走在前方,乔曦与陆争渡落在后边。 陆争渡今日尽了兴,脸上笑容几乎要溢出来,他在乔曦身边对他说:“没想到陛下当真如此宠爱你,我还以为咱们这位陛下不会对世上任何一个人动心呢。” 乔曦红了脸:“莫要乱说。” “你别不信。” 陆争渡道。 “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偶尔出来与官家子弟宴饮,我见过几回。” 陆争渡露出回忆的神色:“当初的陛下,坐在觥筹交错之中,一言不发。即便桌上有花魁侍奉,也不屑于看一眼。” “再加上陛下没有妃妾,官家子弟难免议论,起先是说陛下不喜女色。后面发现无论男女,陛下都一视同仁,全都不感兴趣。所以到后来,大家都说陛下断绝了情丝,是天上下来的神仙……” 第42章 “直到你出现。” 陆争渡挤了挤眼睛,笑着看乔曦。 外人不知,但乔曦知晓贺炤不亲近旁人的原因。 他不过是不想现在生下孩子,被太后利用而已。 哪里是因为喜欢自己呢。 乔曦勉强笑了笑:“你别打趣我了。” 翌日。 今日不需要上学堂,乔曦难得睡了个懒觉。 贺炤起身去上朝的时候不小心吵醒了他,倒头又睡的回笼觉格外香甜,醒来已快到中午。 这个时间,贺炤肯定在处理政务,乔曦便起身收拾后单独用了午膳。 午后前面紫宸殿来了人,说贺炤请乔曦去书房。 乔曦赶忙过去了,看见贺炤坐在宽大紫檀木书桌后,冲自己招了招手。 “朕缺个伺候笔墨的小太监,不知乔卿可愿意顶上?”贺炤取笑到。 乔曦瘪嘴:“我可不是小太监。” “朕的卿卿自然不是小太监,不过是朕听说你今日不用去学堂,找个理由请你留下罢了。” 贺炤指了指砚台。 好吧,谁让他是皇帝。 乔曦任劳任怨开始磨墨。 没过一会儿,晏清从外头进来。 “陛下,衡王爷到了。” 贺炤继续批阅奏章,头也不抬道:“让他进来。” 乔曦一愣,意识到贺炤可能是要和衡王谈正事,自己是不是应当回避? “我……” “你别走,继续磨墨。” 乔曦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贺炤看破心思,下令留下。 既如此,乔曦也只好留下来继续。 衡王腿脚不便,小太监先为他铺了一块木板,使得他能推着轮椅开过门槛。 “臣弟给皇兄请安。” 衡王在贺炤面前相当老实,哪有往日盛气凌人之态。 乔曦看了看眼色,机灵的没说话,只是对衡王鞠了一躬,勉强算是行过礼。 看见乔曦在场,衡王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但转眼掩盖过去。 贺炤放下朱笔,端起茶盏,语气平和道:“听说你手下的人把御英苑的几个学子打了?” 这便是问罪的意思了。 衡王当即变了脸色,解释道:“是他们先对臣弟出言不逊,臣弟气不过才……” “你当朕设立御英苑是为了方便给你欺压寒门学子吗?” 贺炤抬眼,语气变得严厉。 衡王低下头:“臣弟没有这个意思,臣弟知错了。” “贺焱,你别忘了你的腿是怎么断的。” 贺炤单手背在身后,直呼衡王之名。 乔曦控制不住,偷偷觑了一眼对面的衡王。 “臣弟不敢忘怀。” 衡王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着牙道。 “没有下次了。”贺炤摆手,“下去吧,把你的那位据说文章做得不错的伴读叫进来。” 乔曦意外,衡王的伴读,不就是乔晖吗? 贺炤为何要见乔晖? 衡王退出去后,乔晖低着头走了进来。 他当前身无功名,还是一介黔首,进来朝贺炤跪下叩首,行了一个大礼:“草民参见陛下。” 贺炤没有立即叫他起身,而是状似随意对乔曦说:“你也累了,别忙活了,喝茶。” 说着他敲了敲茶盏。 乔曦不解其意,但还是听话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两人一言一语,不慌不忙。 乔晖便被晾在了那里,脑袋依旧埋在地上,直到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也分毫不敢妄动。 第22章 直到乔晖的腿快要失去知觉,贺炤才不疾不徐吩咐:“起来吧。” 乔晖微微踉跄着站起来,低眉顺眼站在原地,静候贺炤发话。 贺炤在看见乔晖面容的瞬间,眼中划过惊讶,不禁转头看向了身旁的乔曦。 乔曦早已料到贺炤会发现他与乔晖在相貌上的相似,抿唇不语。 今日乔晖更加细致地化了妆,他甚至还不知从何处找了法子,在鼻子和下颌处贴了肤色的材料,使得他与乔曦的相似只剩下四五分。 不过即便这样,他们两人之间的相似还是一眼能够看出来。 贺炤的惊讶只是转瞬,他收回所有的表情,问:“你是乔家人?” 乔晖恭敬回答:“启禀陛下,草民是乔家在横溪县老家的旁支,承蒙乔大人赏识,才能入京暂居乔家。” “这么说,你和乔卿是堂兄弟。”贺炤道,“可你二人长相,倒像是亲兄弟了。” 对此,乔晖显然早已有所准备,回答道:“陛下,堂兄弟之间相似也是有的。” 贺炤不再多问长相的事,而是说起了今日的正题。 “崔学究给朕看了你的文章,写得很是不错,朕打算赏你。” 乔晖喜形于色,再度跪下来谢恩:“草民多谢陛下隆恩。” 接着,贺炤叫晏清进来。 便见晏清双手捧着整整一摞白花花的银子走进了殿内。 “这是白银百两。”贺炤说,“朕开御英苑,就是为了延揽天下英才,你文章做得好,自当受赏。” 一旁乔曦瘪了瘪嘴。 那分明是他的文章。 乔晖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 从前他空有京城第一才子的盛名,大家都说他的诗歌与文章惊才绝艳。可即便是那时,他也没有机会能够单独面圣,获得皇帝的亲口赞赏。 第43章 “陛下天恩,草民深受。天下读书人自当以为君王分忧为己任,这都是草民应做的。” 乔晖一番漂亮话说得花团锦簇。 贺炤接住他这话,颔首道:“既然你说为朕分忧是分内之事,那刚好,朕近日有所烦忧,不知何解。就请你为朕当场解答一番吧。” 说罢,贺炤看向晏清,扬了扬下巴。 晏清心领神会,出去片刻,回来之后带着人抬入了一方小桌,上面放好了笔墨纸砚。 乔晖不料贺炤居然要现场考校他,当即慌了神。 “入秋以来,北方部落不太安分,朝廷要兴兵,前线要钱粮,却又不可加重税负,你可有什么法子,能缓解一二的?” 贺炤出完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宽和地说:“两个时辰,你做一篇文章来,朕瞧瞧。若是写得好,更有赏赐。” 闻言,乔晖放在身侧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 又是兴兵之事。 上回在学堂丢过脸后,乔晖回到家好好发了一通脾气,把家中的小厮都打伤了两个,唯独忘了翻书找找答案,补救一番。 他岂能预料皇帝会把他叫到御前,专门又问上一遍相同的问题呢? 早知如此,他前两天就应该翻翻书…… 见他一直盯着小桌发呆,贺炤不免出声提醒:“愣着做什么?快坐下写吧。” 乔晖握紧了拳头,硬着头皮坐到了桌子后边。 他坐下后,贺炤就收回了视线,转头对乔曦道:“你也坐。” 乔曦不知贺炤今日忽然搞这样一出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他知道了乔晖的文章是剽窃了自己的吗? 可是不应该啊。 在发现乔晖交上去的文章其实是自己写的之后,乔曦专门问过安和与烟月,他们都说没有旁人进过书房,更没有人能看见自己的文章。 乔曦自己尚且还想不通乔晖是如何拿到文章的,没道理贺炤就率先知晓了那篇文章真正的作者其实是自己。 但现在乔曦也没法子问了,只好坐下静观其变。 时间过得很快。 晏清已经上来换了三炷香,可乔晖面前的宣纸上仍是只字未书。 期间贺炤批阅了二十多本奏章。 最后写下一句“朕知道了”,贺炤放下朱笔,起身走到了乔晖的面前。 贺炤身量很高,整个人仿若一棵青松矗立在乔晖面前,投射到他头上的阴影无言地散发着帝王的威压。 “怎么回事?”贺炤问,“之前能写出那般精彩文章,为何现在一个字都作不出来?” 顿了顿,贺炤语气加重:“莫非那篇文章根本就不是你写的?” 乔曦一抬头,看向了贺炤。 而乔晖心中的惧怕,在此刻到达了顶峰。 即便是在家中无人打扰的情况下乔晖都写不出文章,更何况现而今当着天子的面前。 做不出文章的无措以及惹怒天子的恐慌充斥着乔晖的头脑,他哪儿还有余裕思考如何写作? 乔晖心下一横,干脆直接扔开笔跪了下来。 “草民有罪。” “哦?你这是承认那篇《治国论》非你所作了?” 贺炤眸子微微眯起。 不料乔晖却是说:“不是的,那篇《治国论》的的确确是草民所写。草民有罪,是因为无法完成陛下的考验。实不相瞒,草民近日不小心伤到了脑袋,忘记了许多的东西,所以才……但草民从前实实在在是能做出文章的!请陛下明察!” 说完,乔晖五体投地,重重拜了下去。 “哼。” 贺炤嗓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到这个地步了,你竟还如此狡辩,当朕是傻子吗?” 贺炤懒得再与他兜圈子:“那篇《治国论》分明就是朕的乔卿所做,朕曾亲眼在他的案头见过那篇文章,你倒是说说,他的文章为何署上了你的名字,交到了崔学究那里?” “宫中是谁在与你暗通消息,你最好现在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而不要等朕去查出来。” 贺炤眼底闪过狠色。 一直在默默旁听的乔曦也惊慌起来。 原来贺炤真的看过自己的文章。 怎么办,那他定然知晓自己是在装傻了! 一时间,南书房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草民……草民……” 乔晖匍匐在地上,牙关发颤,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抄袭文章是错。 与宫中私相授受更是错。 两相权衡,孰轻孰重,乔晖还是能分清的。 他失去了做文章的才华,但人还没傻,略一思索后便果断做出了决断: “草民一时糊涂,在御英苑时见到乔公子的文章,心生嫉妒,所以偷偷抄了下来,冒名顶替。”乔晖吸了口气,“但草民万万不敢与宫人们私相授受,陛下恕罪!” 这个理由,确能说得通。 贺炤不语,安静地打量乔晖良久。 那视线仿若凝结成了实质,压在乔晖的身上,沉重不堪。 贺炤回到了书桌后坐下,宣告了对乔晖的处置: “你既无才,便不配留在御英苑听学,也不够格做衡王的伴读。自回家去好好思过,让乔大人用心管教吧。以后的科举,你也不必参加了。” 一道惊雷劈天而下。 第44章 不能参加科举,这无疑是截断了乔晖从今往后的所有前途。 乔晖面露绝望之色。 “怎么,你对朕的处置有何异议不成?”贺炤不耐地问。 乔晖连忙跪下领旨,他口中说着“谢陛下宽恕”,实际心中怨气横生。 退出去前,乔晖忍不住抬眼,看向了站在皇帝身旁的乔曦。 那一眼如同淬了毒的利刃,令人胆寒。 可乔曦的全副心神已经被贺炤方才的话占据,没能注意到这个眼神。 南书房内只剩下了乔曦与贺炤二人。 乔曦内心思绪翻涌。 怎么办?贺炤看见了那篇文章,定然知晓此前自己的种种作为都是装傻,这可是欺君之罪。 “陛下……” 思索之间,乔曦觉得最好还是先主动坦白,以求宽大处理。 于是乔曦心中暗暗咬牙,走到贺炤面前,打算跪下请罪。 谁知贺炤先一步抓住了乔曦的手,将他扶了起来。 “朕不怪你。” 贺炤眸色深深,注视着乔曦。 “朕知道你装傻不过是为了自保。从前你就有京城第一才子之名,能做出那样的文章,朕一点也不意外。” 乔曦晃神。 是了,他被迫顶了乔晖的身份,贺炤口中描述的,是过去的乔晖。 贺炤收紧虎口,抓住了乔曦的手腕:“你与朕之间,还是像以前一样,一切不变。你不需要口称臣子,你就是你,在朕面前,不需要拘束。” “朕知晓你并未参与大皇子夺嫡之事。从前问斩不过是因为连坐,如今朕赦免你无罪。” 乔曦望着贺炤的表情,心中覆盖着一层又一层说不出的厚重情绪。 他没想到短短的时间内,贺炤对自己已有此等信任,不仅不怪罪自己装傻,甚至愿意不再追究从前那莫须有的罪名。 乔曦一直以来都是孤独的。 他一个人长大,与周围人的牵绊全都轻浅,如浮在水面的油雾。 同学、同事,只要换一个环境,就换了一批身边之人。 他第一次知道被人信任、被人宽容是如此欢欣但同样沉重的事情。 “我……” 乔曦有一种冲动,想将一切谎言都坦白,即便贺炤是一位帝王,即便他翻手就能要了自己的命。 也是因为他实在不愿继续背负他人之名苟活,他就是他,不是乔晖,不是旁的任何人。 坦白吧,就当是对贺炤的小小报答。 拿定主意后,乔曦的眼神变得坚定。 他回望着贺炤的视线,说:“陛下,其实我不是乔晖,我的名字叫乔曦。” 第23章 贺炤未曾预料会听见乔曦的这一番话。 自从上回听见乔曦状似无意提起乔夫人并非他的生母,以及他从未上过学堂的话之后,贺炤便留意找人查了查乔家的情况。 乔家当家人是乔盛,官居工部侍郎,算是京城中有头脸的官宦人家。 乔盛只有一个妻室,没有纳妾,两人膝下独有一子,名为乔晖。 乔晖久负盛名,与大皇子交情匪浅,两人常结伴交游,乔晖偶尔还会夜宿大皇子府中。 贺炤早就知道这点。 从前不甚在意,现在竟感到如鲠在喉。 他对大皇子的情谊还有几分?留在自己身边,是否心怀恨意? 贺炤忍不住想。 贺炤曾见过乔晖跟在大皇子身边,因而认得他的长相,分明就是眼前人。 乔曦出声,打断了贺炤的胡思乱想:“乔家夫妇不止有一个孩子,乔大人还有一个私生子,名为乔曦,就是……我。” 乔家的私生子? 贺炤查探的过程中的确查到了这个私生子的存在。 但关于他的消息少得可怜,连名字都鲜有人知。下人们都说此人痴呆疯傻,丑陋粗鄙,连话都说不利索。 如此描述,与实际上明眸皓齿的乔曦根本是南辕北辙,因而贺炤未能将他和那据说丑陋疯傻的私生子联系起来。 所以当听乔曦说自己不是乔晖时,贺炤的第一反应是微愣。 “你才是乔曦?” 贺炤像是初次认识乔曦般,定定地观察着他的五官。 “是的……”乔曦顿了顿,忽然莫名补了一句,“但也不全是。” 乔曦不允许乔晖顶替自己,但原主同样也不是自己。 乔曦有意将自己与原主分割清楚,不过他又无法和贺炤说穿书之事。 略略思索后,乔曦想到了一个办法:“陛下,我在乔家时,脑子的确不清楚,许多事都模糊不清。那时候的我,仿佛是另一个人般。直到进宫之后,我才慢慢有了清晰的记忆和认知。所以其实从前对我来说,已然很陌生,只有现在的我,才是真实的。” 贺炤蹙眉,显然正在理解突如其来的大量信息。 “那方才的那个乔曦……” 贺炤迟疑道。 乔曦回答:“他才是乔晖。”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乔曦自当全盘坦白: “之前乔晖被判斩首,乔家老爷和夫人为了保住亲儿子性命,就想到了我。” “我和乔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此前又从未出现在人前,很容易就能假扮成乔晖,代替他受刑。加之我当时愚笨不知事情,他们哄我换上乔晖的衣裳后,就任由我被官兵抓了去。” 第45章 “以免我痴傻之状被官府怀疑,乔家老爷和夫人还特意散布谣言说,是我在牢里被吓得疯傻了。” “若非……若非法场上陛下相救,我只怕已经人头落地。” 说到这里,乔曦不免回忆起当时跪在法场上的情景。 在和平年代生活了二十多年,一朝穿越,就面临要被斩首的局面,乔曦怎么可能不害怕。 即便现在想到,也不禁后背发凉。 听完一切真相,贺炤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他先是惊喜。 惊喜乔曦不是乔晖,他与大皇子没有过牵连,他们之间从不曾隔着另外一个人。 后来便是愤怒。 乔家夫妇竟如此大胆,偷换朝廷要犯,牵连无辜之人。 看见乔曦低着头,睫毛微颤,贺炤心生怜惜,抬手把他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乔家胆大包天,竟敢偷天换日。”贺炤道,“朕定要狠狠处置他们,把他们……” 贺炤想说处以极刑,但出口前想到乔曦到底是乔家人,便没有说完。 “罢了,总之朕会替你找回公道。” 贺炤的手掌抚上了乔曦的脑后,安慰般揉了揉他的发丝。 “可是陛下你要以什么理由处置乔家呢?” 乔曦抬眼,眸色潋滟,看向贺炤。 “自然是他们犯了什么罪,就按什么罪论处。”贺炤眼中闪过狠厉,“既是欺君,那便是死罪了。而既敢欺凌朕的人,就是凌迟也不为过。” “那是只杀乔家夫妇和乔晖,还是要牵连旁人?”乔曦又问。 贺炤一顿,明白过来乔曦的意思,回答道:“乔家奴仆,买来的会再被发卖。家生奴才则或充为官奴,或入狱流放。” “更亲近的,亦要处决。” 说完这句,贺炤紧接着解释: “处决亲近奴仆是必要的,其一是他们未必无辜,其二是要杜绝忠仆替主报复。” 乔曦默然片刻,低声说:“那便是要血流成河了。” “陛下,我不愿因我而引发一场血腥的清洗。”乔曦摇了摇头,“请你开恩吧。” 乔曦是真心实意不希望乔家满门因自己惨遭屠戮。 或许贺炤会觉得自己太过心软,但芯子里是现代人的乔曦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视几十上百条人命为草芥。 乔家人想害死自己,他们该死,却不能扯上其余无辜之人。 贺炤沉吟片刻,正色道:“死罪可免,但不可全然不处置。” 停顿片刻,贺炤决定:“这样,让乔盛迁官平关县做个主簿,叫他们全家去北边吃吃沙子,替朕开垦边地,权当戴罪立功罢。” “至于罪名……那乔晖剽窃,本就是重罪;而乔盛为官多年,未必干干净净,一道处置就是了。” 说完,贺炤看向乔曦,露出期待的神色:“卿卿以为如何?” 此时又听见贺炤称呼自己为“卿卿”,乔曦心湖好似被扔进了一颗颗石子,不可自控地泛起涟漪。 从前他这般称呼自己,是为了做戏。在眼下双方坦诚之时,还这般称呼,难免让乔曦感到难为情。 不过应该只是习惯了吧,想必没有旁的意思。 乔曦默默替贺炤找好了理由。 堂堂工部侍郎,骤然贬官成了个边缘县城的九品主簿,这惩罚已然相当严厉。 且天高地远,想必此生不会再见,不会再与自己产生任何瓜葛,乔曦以为够了。 “陛下英明。” 两人谈完这些沉重的话题,书房内氛围一时间凝滞粘稠,几乎令人喘不过气。 贺炤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戳了一下乔曦的鼻尖:“没想到朕的卿卿其实如此聪明。聪明点好,聪明一点,可与朕多说说话。” 乔曦小小哼了一声:“原来陛下之前嫌弃我是傻子。” 本是夸赞的话,贺炤岂料被乔曦扭曲了意思,实在是冤屈。 他忍笑说:“朕不嫌弃,你傻傻的样子也很可爱。” 乔曦是故意那样说的。 不知为何,把一切说开后,他便忍不住在贺炤面前表现得任性。 像是有恃无恐,知道贺炤绝不会因此生气,所以得寸进尺、胆大妄为。 又陪贺炤处理了半个时辰政务,乔曦回到了金瑞阁。 安和上前来为他奉茶。 乔曦的思维沉浸在今日之事中,看见安和的身影,忽然想到了什么。 “安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闻言,安和端茶的手一抖,差点打翻茶水。 而后他心虚低头,说:“是有那么一件事……之前,您问奴才有没有人进过书房见过您的文章,奴才说、说谎了,其实陛下去过书房,奴才没来得及收拾书桌,文章就摆在桌上,被陛下看了去。” 果然如此。 乔曦叹息摇头:“这种事,你应当早告诉我才对。” “对不住公子,实在是陛下吩咐……奴才不知如何是好。”安和跪了下来。 一见到他跪,乔曦就头大。 到底贺炤没有责怪自己,乔曦扶他起来。 但也叮嘱道:“我将你视作自己人,希望你也能同等待我。陛下威严,我理解你不敢违拗,但你若不与我一条心,或许会被旁人利用,给你我带来灾殃。” 听乔曦不打算惩罚自己,安和心有愧疚。 第46章 “奴才明白了,奴才以后绝不再犯。” 此事到此为止。天色不早,乔曦让安和去歇息,自己也抱着金元宝窝上了床。 金元宝不爱叫人抱,只安静在乔曦怀中呆了片刻,就跳着跑去一边的枕头上蜷起尾巴睡了。 乔曦任由它去,接着自己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愣愣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乔曦立即起身,掀开床幔:“陛……” 安和端着烛台,没料想乔曦还未睡着,动作僵住。 见到是他,乔曦眼中划过微不可查的失望,而后问:“你怎么还没歇?” 安和道:“方才晏清公公过来传话,说陛下今日政务繁忙,就在前边儿歇了,叫奴才过来与公子说一声,奴才就想着进来瞧瞧公子睡了没。” “啊。”乔曦轻叹,“我就睡了,你也去睡吧。” 压下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酸楚,乔曦重新躺回床上。 前段时间几乎每天贺炤都会与自己同寝,所以乔曦有些习惯了。 嗯,只是习惯了。 乔曦侧过身,闭上眼睛,逼自己快点睡着。 但今晚睡意不知所踪,乔曦翻来覆去好半晌,还是没能入睡。 而不久之后,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乔曦能听出来那脚步声渐渐步入了屋内。 害怕再一次失望,乔曦没有起来,也没有去掀开床幔。 他在心中与自己说,可能又是安和吧。 正这样想着,床幔被人从外面撩开。 贺炤嘴角含着笑意,不料看见乔曦瞪大的双眼,有些意外:“为何还没睡?” 乔曦惊讶地坐起身,问:“陛下,你不是说在前边儿歇下了吗?” 贺炤亲自动手脱下外袍,而后在床边坐了下来,看样子是打算在此睡下。 “朕思来想去,不知为何就走过来了,卿卿可收留朕?” 乔曦听见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吵得人烦乱。 他翻过身睡下,故作无所谓道:“整个皇宫都是属于陛下的,陛下想睡在哪里,我怎能置喙?” 贺炤伸出手去,按着他的肩膀,将人翻了过来:“那你这是不欢迎朕了?既然不欢迎,脸红做什么?” “哪有脸红?”乔曦否认,“我可没有脸红。” 贺炤微凉的手掌抚上了乔曦的脸颊:“还说没有,红得这样烫。” “真的吗?” 乔曦也伸出手摸自己的脸,摸了一手的灼热。 他原来真的脸红了…… 不仅如此,他的心跳好像也变得好快好快。 快到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发烫,胸腔变得狭窄,呼吸声不由得加重。 而且,他忽然好想要贺炤抱抱自己啊。 乔曦的眼神变得恍惚迷离起来,贺炤起先还觉得有趣,后来渐渐发觉不对。 他抱起乔曦,人在自己怀中几乎软成了一滩水。 贺炤焦急的声音响彻了金瑞阁:“小曦?你有点不对劲。快来人,叫太医!” 第24章 一阵兵荒马乱,紫宸殿的所有下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战战兢兢地守候在了金瑞阁外。 贺炤已披上外袍,坐在床边。在他身旁是意识涣散、浑身滚烫的乔曦。 年迈的康太医原本晚上不用当值,但事出紧急,还是被快马叫进宫来。 他上前简单替乔曦把过脉,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意,回禀道: “陛下,乔公子这是上回中的暖情药药性发了。” 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贺炤担忧地蹙起眉,沉默不语。 乔曦伏在贺炤的膝头,听着康太医的话,却不解其意。 上回的药不是已经解开了吗,怎么会又一次发作呢? 他想问,但身上的热度让他难受,无法开口。 皇帝陛下没有说话,殿内一片死寂。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安静之下暗自涌动的危机。 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康太医硬着头皮道:“陛下,是时候拿个主意了,用解药会有无法预估的副作用,微臣认为只有行|房是当下最好的方法了!” 在康太医这样的外人看来,乔曦本就是陛下的男宠,行|房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根本不需要抉择。 可他们不知道乔曦与贺炤之间,并非那样的关系。 贺炤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低沉声音吩咐到:“所有人都退下吧。” 听他这般吩咐,康太医明白陛下已经拿定了主意,心下松了一口气,带着所有宫人退了出去。 金瑞阁中只剩下了乔曦与贺炤两人。 贺炤温柔地撩开乔曦额前凌乱的碎发。 “卿卿,朕以后会对你好的,所以不要担心,把一切都交给朕,朕来解决,好不好?” 乔曦紧紧攥着自己胸口的衣裳,因太过用力,纤长的手指都微微发红、颤抖。 他神色茫然,问:“我这是怎么了?” 贺炤耐心地解释起来:“还记得上回慈恩寺的素斋吗,是当时你中的暖情药,药性没能彻底散去,还在你的身体里,此时又发作了。” 其实乔曦听了康太医的话,已猜到了大概。 可他不解,不明白当时明明没事了,为何过了这样久,又一次发作起来。 他还听到了康太医提到了解药。 乔曦喘了口气,问:“解药的副作用……是什么?” 第47章 药性折磨人,乔曦的声音很是微弱,但还好房中安静,只有烛火噼啪声,贺炤能够听清他的话。 贺炤如实相告:“曾有人吃了解药后双目失明。康太医说副作用因人而异。” 双目失明吗? 乔曦脑子里恍惚变成了一团浆糊,浓雾朦胧,思维不清。 但他依旧能分得清,双目失明和行|房孰轻孰重。 所以应当如何选择,似乎根本不需要多加思索。 乔曦再次看向贺炤。 这位年轻的帝王此时的担忧不似作伪,他是真的在为自己而着急。 如果是这样的话…… 乔曦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伸出手臂,抱紧了贺炤的脖颈。 他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在男人的肩窝之中,瓮声瓮气说了一句:“如果是你的话……可以的。” 贺炤眸色顿时变得深沉。 床幔被放下来。 温度不断攀升。 药性让乔曦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汗珠落在他的鼻尖,随即被贺炤吻去。 乔曦从未有过如此经历,不知药性是否放大了感官,让他分外难耐。 他不得不攥紧身下的床单,好似大海中风雨飘摇的一叶小船寻找一方停靠的码头。 “抱着朕。” 贺炤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 乔曦闻言照做,他们紧紧相依。 在疾风骤雨中,贺炤居然发现了一处有趣的地方。 是乔曦的腰|窝,那里居然悄悄长着三颗微微发粉的小痣,分外可爱。 贺炤忍不住俯下身去吻了吻那三颗小痣。 他想要将乔曦身上的所有细节都一一记住,刻印下来,珍藏于脑海中。 直到天边泛起白光,一切终于结束。 乔曦累得昏睡了过去。 贺炤洗过身子,换上了干净衣裳,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的睡颜。 今夜紫宸殿与金瑞阁的宫人们忙得焦头烂额。 安和端着换下来的热水出来,脸上表情忧心忡忡。 迎面遇到了烟月,她瞧见安和的表情,关心问了一句:“怎么了安和,你看起来不太好。” 安和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心公子。” 烟月不明白:“担心什么?” 安和迟疑,小声道:“陛下……宠幸了公子,我不知为何,总觉得不是好事。” “为何不是好事,公子能得陛下的喜欢,难道不是最好的事吗?”烟月还是小姑娘,说这话时红着脸。 安和叹了口气:“可能是我忧思过头,算了,快干活儿吧。” 明明折腾了一晚上,乔曦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贺炤却能按时去上朝,又精神十足地下朝后回到金瑞阁,亲手给刚醒来的乔曦喂粥。 乔曦有些不好意思,但药性刚退,他此时四肢无力,只好张嘴,接受了贺炤的投喂。 头一遭伺候人,贺炤起先动作还有些生疏,但后来也变得仔细周到,甚至还能及时用丝绢擦拭乔曦的唇。 半碗粥喝下去,乔曦饱了,摇了摇头。 贺炤把粥碗递给宫人,含笑望着他,默默不语。 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乔曦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贺炤十分直白,“朕瞧你好看。” 乔曦当即别过头去,不想与他多言。 有过了实实在在的水乳|交融,两人之间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氛围。 像是后世的棉花糖,云雾般轻而薄,氤氲在周身,若伸出舌头尝上一下,甜味便会立即扩散至整个口腔。 “我想再睡一会儿,陛下请自便吧。” 说着,乔曦躺下来,背过身去,把被子拉上来,盖住半张脸。 贺炤多想陪他再睡一会儿,可政务在身,不得不去处理,只好放乔曦一人好好休息。 乔曦睡到午后才起,下午恢复了一些精神,出去转了转。 等到傍晚,贺炤来陪他用晚膳,入夜两人又一次共枕而眠。 翌日。 乔曦揉着眼睛醒来,侍候在侧的安和察觉到动静,立即上来绑起床幔。 贺炤不在,乔曦顺口就问到:“陛下呢?” 安和回答:“陛下今日要去慈恩寺,现在已经下了朝,应当在路上了,估计要入了夜才能回来。” 慈恩寺。 乔曦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对啊,他把慈恩寺的那个人忘了。 这两日贺炤太温柔,自己又刚与他有了真正的亲密接触,所以一时间竟不知不觉有些陷入到这如酒般沉醉的日子中去了。 当日在慈恩寺那扇小窗外偷看到的景象再度浮现。 贺炤抱住了那个人,几乎是奋不顾身的姿态,全然忘却了帝王的威仪。 乔曦垂下眼帘,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能把这个忘了呢。 自己,不过是那个人的挡箭牌罢了。 看吧,贺炤帮自己解了药性,就赶紧去找那个人解释清楚了,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乔曦抓着被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安和见他脸色不对,赶忙问:“公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乔曦回神,勉强笑起来:“没事,我可能是有点饿了。” “那奴才赶紧去传膳。”安和体贴道。 第48章 慈恩寺,密林之中。 藏于深山的小院落,远离红尘,格外静谧。 小丫头樱桃端着茶水进来,不敢抬头,放下就跑。 即便见过陛下许多回了,可她还是会被年轻帝王周身的气势吓到。尤其自家主子对陛下的态度十分不好,可谓是随时都在摸虎须。 贺炤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这是他上回亲自送来的雨前龙井,上好的茶。 在他对面坐着一位长发如墨的男子。 男子身材单薄,脸色苍白,像是身患重病,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 他长得极好,一张脸五官精致,薄唇清淡,凤目如画,不苟言笑,是一个标准的冰美人。 令人瞧第一眼心生喜爱,第二眼则顿生只可远观不可亵渎之感。 男子一开口,便十分不客气:“陛下又来这蓬蒿处做什么,难道偌大天下,还不够陛下忙的吗?” 贺炤心下叹气,例行关怀道:“我记挂你,来瞧瞧,可有什么短缺的,记得与方丈说。” 在男子面前,贺炤没有自称为“朕”,他知道那会惹怒对方。 “好歹不会死罢了。” 男子冷言冷语,只想催贺炤离去。 贺炤眼底闪过受伤。 每回过来,他都是这样的态度,久而久之,难免伤人心。 “别称我陛下好么,我在你面前,不是君王。” 贺炤忍着心中的痛楚,几乎是卑微到了极点。 男子淡漠地“哼”了一声:“草民岂敢。” “哗啦——” 茶盏被贺炤猛地掀翻在地。 他的眼底发红:“我有什么错,你为何要恨我!” 贺炤抓住了男子的衣襟,声音发颤:“你应该去恨那些该恨的人,我是你的孩儿,我何其无辜?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男子别过头,如古井般平静,说了一句诛心之语:“你越长大,就和那个人越像。” 贺炤不可置信地看着男子,眼眶里竟开始蓄积泪水。 但即便是这种关头,贺炤还是记得为君之道,生生忍下了所有的情绪。 他低下头,片刻,再抬首,表情已恢复如常。 贺炤起身走向门口,背着身,对男子留下一句:“我这回来,本是想与你说,我有了心悦之人,想要对他好。但既然你没有兴趣听,我便不说了。” 说罢,贺炤推门出去。 小丫头樱桃躲在门后,差点被吓晕。 第25章 与安和估计的差不多,入夜时分,贺炤回到了宫中。 一回宫,贺炤就来到金瑞阁,见到了还在书桌后边挑灯看书的乔曦。 自从两人将所有谎言坦白后,乔曦就无须在贺炤面前继续装傻,便开始如饥似渴地读书。 他读的大多都是风土乡志与地图堪舆之类的实用书籍。 乔曦的打算是既然不知道还能不能穿回去,那么就要尽力了解如今生活的这个世界,免得以后两眼一抹黑。 因为在慈恩寺生过气,贺炤现在心情并不是很好。不过他还是尽力调整了情绪,来到乔曦身后。 贺炤伸长手臂撑在桌子上,虚虚将乔曦拢在身前。 “天色不早了,早些吹了灯睡吧。”贺炤声音低沉,诚心邀请。 乔曦闻到贺炤身上微弱的泥土气息,想到他今日去了慈恩寺,就忽然感到肩膀变得极为沉重。 “这就睡了。”乔曦合上书。 等乔曦起身,贺炤却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小小的锦囊。 他捻着锦囊的绳子,在乔曦眼前晃悠了两下。 “送给你的。”贺炤把锦囊交到乔曦的手上。 锦囊是红色的,没有绣花纹样,看不出有何特殊。乔曦不免问了一句:“为什么忽然送我个小荷包?” 贺炤解释:“里面是朕今日在慈恩寺为你求来的护身符,记得贴身带着,可以保你平安。” 乔曦捧着锦囊,心中泛起说不清的情绪。 最终他还是勉强笑笑:“多谢陛下。” 两人面对面站着,靠得很近,贺炤轻易便看出乔曦笑意不达眼底。 他用手背去蹭了蹭乔曦的脸,问:“你看起来不高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乔曦没想到自己隐藏情绪的技巧如此笨拙,一下子就被贺炤发现了不对劲。 乔曦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看书看得有些累了。” 贺炤静静瞧了他一会儿。 乔曦被看得发慌,别过头说:“陛下,太晚了,该歇息了。” 见他实在不愿说,贺炤自不能勉强,只好揽过他的肩膀:“好,朕与你一同安置。” 然而乔曦却忽然抽身,低下头去,不敢看贺炤的眼睛。 他心虚地推辞:“陛下还请去前殿歇息吧……我、我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陛下。” 说着乔曦还咳嗽了两声,像是为了使自己的话看起来更加可信。 闻言,贺炤脸上的笑意收敛。 他目光如幽微的烛火,定定注视着乔曦。 他们两人都不是蠢货。 贺炤能察觉到乔曦的疏远分明是有意为之,乔曦也知道自己的拙劣谎言会被一眼看破。 可乔曦心头很乱,他暂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贺炤才好。 良久无言,贺炤终于转过头去,淡淡地叮嘱了一句:“既然不慎染了风寒,那明日让太医来给你瞧瞧。朕先走了。” 第49章 说完,贺炤迈步走出房间,带着身上的龙涎香与泥土气息离开了金瑞阁。 从此往后过了许多天,贺炤都甚少踏入金瑞阁。 乔曦故意疏远,贺炤又怀揣心事,两人竟就这样冷了下来。 平时倒也会见,但彼此之间隔着无形却厚重的藩篱,说话都显得生疏了许多。 · 这日,乔曦屋内出来,发现安和正站在梯子上边儿挂红灯笼。 乔曦来到梯子旁,帮安和扶着,同时仰头问他:“如今又不是年节下,为何挂起灯笼来了?” 安和一边挂灯笼,一边回答:“公子不知,万寿节就要到了,今日宫中都要张灯结彩,以待庆祝呢。” 万寿节?贺炤的生日? 乔曦的确不知。 他赶紧又问:“万寿节是哪一日?” “冬月十五。”安和说,“还有七日了,到时候宫中有宴饮。公子病了这多日,闷了许久,也该趁机热闹热闹。” 乔曦惊讶,喃喃重复道:“只有七日了……” 挂完灯笼,安和顺着梯子下来,看见乔曦低着脑袋在想什么,便问:“公子,怎么了?” 乔曦叹了口气:“我在想怎么没早点知道此事,现在只剩下七日,我该准备什么生辰礼才好?” 说这话时,烟月恰好捧着红绸缎走了过来。 小姑娘笑得烂漫,说:“不管公子准备什么陛下肯定都会喜欢的!” 乔曦苦笑,却是把送礼这件事真装进了心里。 因万寿节将近,宫中要开始准备宴饮,御英苑不得不停课半月。 有半个月不能入宫,陆争渡便提前找到乔曦,让他把金元宝带来,自己探视探视。 乔曦答应了他。 于是两人今日散学后约在了天香湖畔。 一见到猫,陆争渡就想去抱:“小乖乖,让我瞧瞧你。” 结果被金元宝一爪子打开手。猫咪高冷地跳到了桌上,翘起尾巴,舔了舔爪。 被猫大爷嫌弃,陆争渡也不生气,而是对乔曦说: “这猫你养得真好,它对我来说很重要,却不曾想它会在宫中跑丢。本来以为它会被侍卫们抓去宰了,还好遇到了你。” 陆争渡拍着胸脯说:“就凭这个,我也要认你做我的兄弟。以后有啥事儿,跟兄弟说一声,听到没有?” 乔曦撑着下巴,神思不在,没有回答。 “喂——” 陆争渡伸手,在乔曦眼前晃晃。 “你在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乔曦回神,如实相告:“陛下的万寿节将至,我在想给他送什么生辰礼才好。” 陆争渡随口回答:“无外乎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咯。” “陛下富有四海,不会稀罕金银财宝的。”乔曦垂眸。 陆争渡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我倒是自认为准备了一份不错的礼物,你若想知道,我只跟你一个人说。” 乔曦好奇地睁大眼:“是什么?” “一把好弓。”陆争渡骄傲道,“所谓送礼,必要投其所好。陛下喜欢射箭,我送弓,是不是好礼?” 听到这个答案,乔曦眼神一亮,但随即又暗淡下来。 送弓当然好了,可这是陆争渡先想到的,自己若是再送,岂非成了东施效颦,不可不可。 陆争渡还真没见过乔曦这般苦恼的样子,觉得新鲜有趣。 他拍拍乔曦的肩膀:“好啦,过几日我的大哥也会送来生辰贺礼。他常年在北地驻守,新鲜玩意儿不会少,到时候我去帮你挑一件好的,就当是你送的,如何?” “多谢你,但算了吧。”乔拒绝道。 从别人的礼物中选一件来送,怎么想都不够用心。 “这也不行啊?”陆争渡啧啧舌,“那我也不知了。” 人情世故,他根本不擅长啊。 乔曦没再难为陆争渡,只说自己再想想。 两人看了一会儿猫便散了。 回去的路上,乔曦没有直接回金瑞阁,而是转道去了紫宸殿。 每日的这个时辰,贺炤都在南书房处理政务,作为贴身侍奉的总管太监,晏清自然也在南书房外候着。 乔曦一出现,晏清便迎了上去,脸上堆笑:“公子来了,想必是要见陛下?奴才这就去通传。” “不是不是。”乔曦抓住晏清的手,把他拖到一边,“我是来找公公你的。” 晏清意外:“找奴才?” 乔曦摸出几颗从前太后赏赐的金瓜子,塞进晏清手中:“请公公喝茶。” “哎哟。”晏清不敢收,“公子可别如此,奴才为公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快拿着。”乔曦小声道,“万寿节快到了,我在准备给陛下的生辰礼,可思索半日,毫无头绪。公公长年伺候陛下,对陛下的喜好肯定是一清二楚。我是特意来请公公赐教的。” 帝王喜恶,事关重大,按理来说是不应该透露的。 不过晏清知道乔曦没有坏心,就想了一回,提点到:“俗话说,睹物思人。送与亲近之人的礼啊,最好是平日里时时都能用到的,尤其是贴身的物件儿,最好。” 时常用到的…… 乔曦怔怔思索起来。 鼻尖忽然好似闪过了贺炤身上的龙涎香气。 乔曦心念一动,问晏清:“我……自己做个香囊送给陛下如何?会不会太过简陋?” 第50章 晏清笑得眼角全是细纹:“哎哟,当然好当然好,公子心思玲珑,费心亲手做的东西,陛下定会喜欢的。” 如果是香囊的话,贺炤就会日日佩戴,从不离身吧? 想到这里,乔曦不禁心跳有些快。 他对晏清说:“多谢公公提点。” 回去后,乔曦就拜托烟月,找到了绣房的一个小宫女,请她从头开始教自己如何制作一个香囊。 看起来小小的一个香囊,从裁布开始做起,却半点也不容易。 接下来七日间,乔曦废寝忘食,每每在绣房待到天黑,才紧赶慢赶做出了一个绣着金龙捧日花样的香囊。 等到要往里边添加香料的时候,乔曦又去请教了康太医,选了几味凝神静气的香料放进去。 最后,乔曦悄悄往里面塞了两颗红豆,隐藏在香料之间,很难察觉。 还有一张纸条,被乔曦卷成了很小很小的一点,一股脑塞了进去。 做完这些,乔曦连忙拉紧了香囊的抽绳,把敞开的口子收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 明知道贺炤早已有旁的心爱之人,自己偷偷做的这些小动作,只会让自己变得卑劣至极。 但,情不自禁。 总归一般人不会没事去翻找香囊的内容物,等到贺炤发现里面的东西,已不知是何年何月。 到那时,自己或许早已不在这宫中,也无所谓会有什么牵扯不清了罢。 第26章 万寿节当天,宫内装饰华彩,丝竹声声,热闹非凡。 晨起贺炤先要去祭拜祖先,而后接受大臣的朝贺。 与此同时,官眷命妇们进入宫中,开始准备晚上的宴饮。 今日乔曦早早起身,被烟月与安和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上盛装去出席宴会。 宴会在鸾月殿举办,即便才刚过了未时,却已聚满了命妇,她们应酬交谈着,衣香鬓影。 乔曦独自站在角落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一会儿,乔曦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郑若漪。 短短一个多月不见,她已嫁做人妇,头发整洁地盘起,不复往日的盛气凌人。 郑若漪心有所感,也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对,但转瞬都默契地错开。 他们之间不是可以心平气和打招呼的关系,就这样彼此视而不见倒是最好。 丝竹悠扬,教坊司的少女们妙手芊芊,送来一阵阵悦耳的旋律。 以及一位不速之客。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秋菊忽然出现在乔曦面前,敷衍地福了福身,说:“乔公子,太后有请,还请公子随奴婢去后殿走一趟。” 一看见太后相关的人,乔曦的左眼皮就开始狂跳。 每回遇上太后,准没好事,他都快产生心理阴影了。 于是乔曦没有立即遵从,而是问:“太后有何事找我?” 秋菊态度轻慢,毫无恭敬地回答:“公子随奴婢去了就知道了。” 太后到底身份尊贵,乔曦无法得罪,只能跟她走一遭。 走进鸾月殿后殿,乔曦顿时后脖颈一凉,不祥的预感爬上脊背。 只见太后居于上首正位,面容严肃。 在她的左右手坐了两名长须男子,一位身穿蟒服,竟是某位王爷;另一位头发花白,着鲜红官服,品级不低。 在乔曦迈入门内的同时,前方坐着的三人便投来灼灼目光。 那目光中有打量,有轻蔑,唯独没有半分善意。 “跪下。” 太后骤然出声,威严的女声响彻整个殿阁。 乔曦动作一顿,意识到太后是在让自己下跪。 他顶住压力站定,长揖道:“晚辈有何错,太后为何要我跪?” “你还不知自己有何错?” 太后冷笑。 “你假孕入宫,惑主欺君,难道不是错?哀家今日特意请来宁王与方阁老,就是想让他两位作为宗室与臣子之代表,见证哀家如何处理你这个陛下身边的奸佞娈宠。” 太后振振有声,一桩杀头大罪扣在了乔曦的脑袋上。 乔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朗声回答: “上回在陛下的见证下,太医已经给晚辈把过脉,证实了晚辈没有说谎。当时太后也在,难道月余过去,娘娘便不记得了吗?” 此时此刻,乔曦已顾不上客气,他挺直腰背,虽孤身一人,但毫不落入下风。 “上回哀家和皇帝是被你的把戏愚弄了,这回可不同,哀家有人证。” 太后扬手。 “把人带上来。” 一名宫女低头走了出来,在殿内跪下,给太后与王爷请安。 太后对那宫女吩咐到:“转过去,叫你的前主子好好瞧瞧,还认不认得你。” 那位宫女听话转过身来,朝着乔曦露出容颜。 乔曦登时睁大了眼。 居然是晴雪。 一瞬间的表情不会骗人,乔曦的反应足以让殿内众人看出他认得这名宫女。 太后得意地笑起来:“如何,你应该还记得她吧,从前的祺云宫宫人晴雪,是不是在你身边贴身伺候过?” 乔曦咬住嘴唇,没有回答。 太后不甚在意,直接问晴雪:“不要害怕,把你从前和哀家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晴雪低着脑袋,哽咽着开始阐述:“奴婢曾在乔公子身边伺候。期间奴婢听到乔公子发过牢骚,说自己其实没有身孕,之所以假称怀孕入宫,只是为了逃脱罪责,实际上他也不想入宫的……” 第51章 听到此,乔曦忍不住打断她:“晴雪,你伺候了我几日?” 晴雪缩着脖子不敢看他,吞吞吐吐回答到:“三、三日。虽只有三日,但祺云宫当时只有三个宫人,奴婢的确是贴身侍奉,亲耳听见乔公子的抱怨。” “三日。”乔曦重复了一遍。 “既然你说我是为了保命才假孕入宫,那么我又为何会蠢到与刚认识三日的你坦诚秘密?难道我就不怕你泄密,招致杀身之祸吗?” “你分明是在说谎,你为何要污蔑于我,是不是有谁在威胁你?” 乔曦直指晴雪,连连质问。 他的反应太迅速,根本不像是呆傻之人,太后眼中滑过讶然。 怎么回事,这小子之前难道一直在守拙装傻不成? 太后阴沉了脸色。 乔曦不在乎被她看出来,他已与贺炤坦诚,没有继续装傻的必要了。 无法回答乔曦的话,晴雪只能不停地叩头,喊到:“奴婢愿用性命担保,所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 太后敢让她出来说话,定然是确信她不会乱说话。乔曦本就没打算从她口中逼问出幕后黑手。 “好了。”太后出言阻止,“既然晴雪一人之言不足以取信,那就请太医来,把脉之后,真相自然分晓。” 乔曦预感不好。 今日太后显然是有备而来,她主动提出请太医,绝对没那么简单。 果然,太后继续说了下去:“一个太医的诊断也不可信,因而哀家特意请来了今日当值的所有太医,想必绝不会再有纰漏了。” 说罢,太后一招手,有人下去请太医们上来。 太医院日常当值的有足足十位太医,他们依次上来排好,与太后见礼。 跟着太医们上来的,还有四名身着粗麻衣裳的平民。 宁王是贺炤的皇叔,他见大殿上居然进来了平民,不免出声询问:“后边跟着的四人是做什么的?” 太后欣然接话:“民间传言,某些体质特殊的男子可以如女子一般怀胎。那四位,便是哀家在民间找来的体质特殊之人,以及他们的丈夫。” 太后扬了扬下巴:“你们四个,姓名籍贯生平,都一一说来吧。” 身着蓝衣的男子跪在地上,率先出声:“草民刘柱子,京郊人士,今年二十岁,生过一子一女。” 他身边的男人跟着说:“草民、草民是刘柱子的契兄,也、也就是丈夫,草民的确与刘柱子生有两个孩子。” 另外一名穿绿衣的男子姓李,同样介绍说自己生过一个男孩。在他身边的,也是他的丈夫。 等四人回完话,太后紧接着就说:“这刘、李二人,此时刚好一个身怀有孕,一个并未怀孕,就让太医们先为他们把脉,再为乔公子把脉,看看乔公子的脉象,到底是与哪一位相同。到底是有孕还是无孕。” 说完,太后胜券在握般,瞥了乔曦一眼。 而此时的乔曦,已悄悄捏紧了拳。 没想到太后蛰伏多日,竟精心安排了这样一场局,等着要把自己网进去。 自己何德何能,让太后这般处心积虑也要除之而后快。 乔曦抬眼,环视殿内的所有人,陌生的宁王和方阁老、虎视眈眈的太后,以及背叛了自己的晴雪…… 他已是孤立无援。 全要靠自己了。 可他一介白身,如何能逃出堂堂太后布下的天罗地网? 太后接着说:“为了保证诊脉结果的公正与准确,事先所有太医都不知晓刘、李二人谁怀孕谁没有,等到太医们都做出了各自的判断后,再揭晓结果。” 最后,太后还补充道:“如果有哪些太医的判断与真相不相符合……那么只能证明这位太医学术不精,便也不配继续留在太医院供职了。” 围追堵截,太后把所有的漏洞都堵上,不给乔曦半点逃脱的机会。 一旦诊脉,乔曦并未怀孕的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他顷刻间就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连贺炤也未必能救。 前殿。 安和不过是去帮乔曦拿了盏茶水,转头回来居然就找不到人了。 他在鸾月殿内到处寻找了将近一刻钟功夫,还是没能找到人。 无奈安和只能厚着脸皮去问鸾月殿的下人们,有没有见过乔公子。 问了十多位都得到否认的回答后,安和终于在一名小宫女口中听到了乔曦的消息。 小宫女说:“乔公子好像是被太后身边的秋菊姑姑叫去了吧?” 安和心下一惊,太后叫去了? 他心中骤生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前每一次公子被太后叫到宫中说话回来后都会闷闷不乐,想必是太后不喜欢公子,给他脸色看了。 安和觉得自己不能再干等着了。他谢过小宫女,赶紧就跑去后殿——他知道太后正在后殿歇息。 结果刚到后殿,安和就被两个侍卫横叉刀鞘拦住。 “做什么的?”侍卫严肃询问。 安和赔笑回答:“小的替太后娘娘办差事,要进去送东西。” 岂料侍卫不上他的当,怒目而对:“送什么东西?太后说了,今日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快走!” 安和无奈,望着后殿里面,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无奈退出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52章 安和心中的忧虑越发加深。 想了片刻,安和决定去紫宸殿,只有叫陛下来,才能与太后抗衡。 于是安和快跑着往紫宸殿去。 来到殿外,晏清看见了他,把他拦了下来:“干嘛呢,冒冒失失的,陛下在里头议事呢!” “议事……?”安和气喘吁吁,“晏公公,可不可以请你替小的通传一声,小的有急事要见陛下。” “什么急事能急得过军国大事啊?” 晏清竖起一根手指在唇间,示意他噤声。 “郑大人此时正在里头和陛下商议北边战事呢,你就算是火烧眉毛了,我今日也不能叫你进去啊。” “是乔公子,乔公子他被太后叫走了。”安和扯着晏清的袖子,“小的担心公子会受委屈,所以……公公就帮小的通传一声吧!” 一听事关乔曦,晏清犹豫了:“这……” 第27章 良久,晏清无可奈何道:“好吧,那我就替你走一趟。” 安和连声感激:“多谢公公!” 晏清叫人准备了一盏茶水,亲自端了,走进南书房。 书房中,兵部的郑蕤大人正在说话:“陛下,镇北军粮草不足,许多将士们已经……” 贺炤抬了抬手指,示意他停下。 郑大人若有所感,看向了贸然进来的晏清。 晏清赶紧加快步子,来到贺炤身边,把茶水换下,而后试探着开口:“陛下……” 贺炤打断他:“换好茶水就下去吧,接下来没有吩咐不许任何人进。” 这话便是在委婉训斥晏清不守规矩了,他当即落下一脑门的冷汗,什么话也不敢再说,恭敬地退了出去。 从南书房出来后,晏清的心仍旧吓得噗噗乱跳。 安和迎上来问:“公公如何?” 晏清迁怒地斜了他一眼:“能如何?我方才便说了,陛下在商议军国大事,不许任何人进。我刚进去都差点受了罚!” 安和惊讶:“那……陛下是不管我们公子了?” “哎。”晏清宽慰道,“太后就是叫乔公子过去,也不一定会有什么事。就算是长辈不喜欢晚辈,训斥几句也是有的。我看你就是担心太过。” “可……” 安和还想再说,但随即晏清就摆着手打发他走。 安和失魂落魄地走出紫宸殿。 连陛下也不护着公子,这宫中,还有谁能帮他? · 鸾月殿,后殿。 听完太后的长篇大论,宁王率先冷笑一声,道:“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吗?叫一个太医来把脉不就行了?” “欸。”太后看向他,“宁王此言差矣,这位乔公子可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哀家不愿错怪他。唯有这般严密细致地验过,才能做到不冤枉、不放过啊。” “好吧。”宁王十分不耐烦,“那就验吧。” 一群太医之中,康太医年纪最大,又身为院丞,跪在最前列。 他上前一步,回话道:“启禀太后,即便如此,各人脉象有异,判断也不一定准确……” “哦?” 太后饶有兴味地打断了康太医。 “康太医的意思是,即便是十位太医同时把脉,也可能出纰漏?那哀家就要问问你们太医院,每日里领了俸禄,都是吃白食不成?” 一句话把康太医的辩白打了回去。 康太医潜心医术,本就不善言辞,此时只好连称:“微臣不敢。” 太后将视线投向了乔曦,吩咐道:“好了,开始诊脉吧。”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乔曦心中的思绪早已滚了百遍。 他不知如何才能破局,但他清楚唯一一点,那便是不能让太医给自己诊脉。 贺炤不在,太医院未必上下一心,只要结果有争议,那自己假孕的罪名就会被钉死。到时候,就算贺炤知道了,也不好救自己。 一旦被定罪,自己就是朝廷的罪人。贺炤碍于各方面的压力,无论如何也要给出一个处置才行。 自己没有怀孕,他是男人,怎么怀孕?乔曦不不认为自己那么巧就是罕见的特殊体质。 所以他绝不能接受诊脉。 只要太后没把罪名给自己钉死,那一切都有转机。 想好之后,乔曦忽然掀袍跪了下来。 虽是跪着,但他脊背挺直,没有半分乞求的意思。 “晚辈不认罪,但甘愿受忤逆太后之罚。” 乔曦扬声喊到。 太后眼皮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曦道:“太后若认为晚辈有罪,那么全然不需要如此复杂麻烦地查验,晚辈甘愿领受您的责罚,只是欺君一事,晚辈绝不敢当!” 见他这般坚决,太后忍着愤怒劝告道:“今日之事,哀家又不是要故意为难你,你何必说这般赌气的话?只要简单一验,若你是真的有孕,那照旧还是留在宫中,何需什么处罚呢?” 乔曦仍旧不起身,接着说: “晚辈是陛下身边的人,令陛下欣喜是晚辈之义务,若反之招致陛下与太后的厌恶,就是晚辈的罪过,晚辈甘愿领受陛下和太后的责罚。” “可晚辈到底是陛下身边的人,还需要等到陛下前来处置。只要是陛下给予的惩罚,晚辈无话可说!” 他这般实在是目中无人,太后有些恼了,她恐吓道:“你说愿意受罚,你可知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 第53章 乔曦脸上没有丝毫惧怕:“晚辈已上过一回法场,不会再怕了。” 太后猛地捏住了身旁的扶手,被他气得不轻。 乔曦继续道:“晚辈也曾是读书人,懂得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更想过报效家国。不料一朝得陛下之幸,晚辈内心惊惧,但为社稷与皇嗣思虑,仍旧毅然以男儿之身入宫,即便是受天下读书人的唾骂与白眼也在所不惜。” 乔曦的声音愈发高亢:“晚辈已受够了屈辱。如果今日一定要验,那晚辈便一头碰死,之后太后娘娘再来验晚辈的尸身吧!” 一番话让殿内所有人瞬间寂静无声。 乔曦知道自己说的话几乎可算是恬不知耻,可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管不了了。 至于太后则是被他的话气得身子发抖。 这人根本就是在耍赖,撒泼打滚,毫无体面! 但偏偏太后一时之间还真不知拿他怎样才好。 就在这沉默的间隙,宁王不耐地发话了:“既然你都认罚了,那就关起来,留候处置吧。” 太后猛地转头看向宁王:“尚未查验,到底没个罪名,以什么由头关他?” 宁王摆弄着自己的玉扳指,道:“男宠本就是丑事,对陛下名声无益,此时把他除掉,就说是陛下圣裁,不受奸佞魅惑,也好保全皇室的颜面。” 对宁王来说,他可不知乔曦到底是否真的有孕,若是当真验出有孕,那此人皇嗣在身,就杀不得了。 此人既然愿意受罚,倒不如趁机除之,也好免去后续的麻烦。 太后还想说什么,又被旁边一直不曾发言的方阁老抢了先。 方阁老声音苍老,语速迟缓:“微臣认为宁王说的是。这位学生到底是个读书人,咱们不妨就留他这最后一丝颜面吧。” “可……”太后咬牙。 她请这两人来,是为了在宗室和朝臣中做个见证,谁知紧要关头,他们不帮自己说话就算了,还胡乱指挥。 乔曦已抢先朗声道:“晚辈多谢大人们成全。” 事已至此,太后不好再一意孤行,只能将乔曦暂且收押,等待处置。 因乔曦是宫中之人,不好打入牢狱,太后便点了长久废弃的一处宫殿,作为关押乔曦的处所。 喜气洋洋的万寿节宴会即将开始,乔曦却在无人知晓之时,被悄悄押解入孤云殿,关了起来。 处理完这事,宁王与方阁老便告退了。太医与四名平民没能派上用场,也只好退下。 太后一人坐在鸾月殿的正位之上,愁眉不展。 秋菊来到她身旁,宽解道:“娘娘何必忧心,那人说到底还是被关了起来,任由娘娘处置了。” 太后按了按太阳穴,道:“你有所不知,今日没能把罪名安在他头上,他就总归还是不算欺君。宁王与方阁老不晓得陛下有多么宠爱他,以为就这样他便没了翻身之机。实际上他被这样不清不楚地关着,陛下迟早是要知晓、迟早是要把他救出来的。” 秋菊不解:“陛下未必如此看重他,不过一个男宠罢了。” 太后摇了摇头:“这乔家小子桀骜不驯,屡屡冒犯哀家,定是与皇帝结成了一派。哀家如此大费周章,本是想名正言顺除掉此人,好让皇帝知道,只要是哀家不喜欢的人,就算是皇帝,也保不住他。” “可事到如今,哀家也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太后凤眸微眯,眼中闪过狠色。 “要到用晚膳的时间了。去,给那乔家小子送点饭菜,别把人饿死了。” 紫宸殿。 贺炤结束了议事,去偏殿更衣,准备到鸾月殿参加宴会。 晏清带着小太监来为陛下更衣。 一见到晏清,贺炤便问:“你方才进来是有什么事?” 晏清低眉回答:“是乔公子身边的安和来过,说乔公子被太后请过去了,他害怕乔公子受委屈,所以来请陛下。” 听闻此话,贺炤蹙起眉,呵斥道:“你怎不早告诉朕?” 晏清有苦难言,只能跪下请罪:“奴才有罪,奴才该死。” 发难之后,贺炤也反应过来方才是自己没给晏清说话的机会,只能朝自己生闷气:“罢了,起来吧。” 而后贺炤叫小太监们放快些动作,赶紧换好衣服。 贺炤匆匆赶往鸾月殿,殊不知此时的乔曦已经被关进了孤云殿。 孤云殿废弃多年,窗棂都是破的,冬月里的冷风呼呼灌进来,乔曦不禁哆嗦着抱紧了肩膀。 正殿的门上挂着一道沉重的大锁。 一名小太监开了锁,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乔公子,吃饭了。” 小太监态度还算客气,一样一样把饭菜从食盒中拿出,摆上了桌。 日暮西斜,的确是到了该用晚膳的时间,乔曦中午没怎么吃,早就饿了。 没想到被关起来还能有饭菜吃。 乔曦看了一眼,发现菜式很简单,一碟水煮青菜,一碗白粥。实在是没滋味。 但到底能填饱肚子。 乔曦对小太监说:“麻烦公公送饭了。” 小太监点点头,笑着说:“公子快吃吧,奴才待会儿再来收拾。” 说完,小太监转身出门,重新上锁。 乔曦来到桌前坐下,看着面前简陋的饭食,肚子咕咕作响。 罢了,还能挑剔么? 第54章 乔曦拿起了桌边的筷子。 那名小太监并没有离去,而是弓着背,从破损的窗户外看进来,悄悄观察着乔曦有没有把饭吃进肚里。 第28章 乔曦夹起一筷子青菜,正要放进嘴里,余光却不经意间瞥到了破了洞的窗户处。 原本应该透出光亮的破洞处像是被什么遮住了,黑黢黢一片。 细细一想,乔曦就猜到,应当是方才那名小太监没走,而是留了下来在通过窗口的破洞看自己。 他为什么看自己? 无非是想亲眼看着自己把饭菜吃下去,然后去和上头的人交差。 饭菜有问题。 乔曦当即就想要放下筷子,但旋即意识到什么,动作顿住。 他眼睛一转,起身换了个方向,变为了背对着窗户坐下。 这样,小太监便无法从窗户外窥探到自己的动作。 接着乔曦悄悄把碟子里的饭菜一点一点倒在了地上,用桌布藏了起来。 假装擦拭着嘴,乔曦扬声叫小太监进来收拾饭盒。 小太监扫了一眼,碗碟都干干净净,便没生出疑心。赶紧收拾好,提起饭盒离去。 听见门外重新上锁的声音,乔曦的心跟着往下沉了沉。 他来到冰冷的床铺上坐下,蜷起腿,抱在身前。 不一会儿,一只灰耗子吱吱叫着跑了出来。 它闻到了食物的味道,用鼻子一钻,钻进了桌布底下,大快朵颐了一顿。 吃饱喝足后,大耗子再度钻了出来,准备回到洞穴里睡一觉,结果刚走到半道儿,便开始抽搐,不多久就翻了肚皮,死了。 乔曦冷眼看着那毒发身亡的老鼠,好似看见了自己不久后的下场。 宫中皇帝与太后权力倾轧残酷,而他就像极了这小小的老鼠,明明全然无辜,却受其连累,一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 如今的境况,只有贺炤能够搭救自己。 他也把全部的赌注都押在贺炤身上了。 希望他不要让自己失望。 如果他没来救自己…… 乔曦摸出了方才从守门侍卫身上顺来的火折子。 看着火折子,乔曦苦笑。 他是孤儿,很小的时候曾被人教唆着偷过东西,没想到那时候学来的本事,还能在此时派上用场。 · 从紫宸殿无功而返后,安和如无头苍蝇般再度回到了鸾月殿,又抱着侥幸之心找了一遍,还是不见乔曦。 就在安和路过小池塘的时候,一道女声叫住了他:“喂,前面那位小公公。” 安和转头,认出了叫住自己的人,郑家大小姐,郑若漪。 他对郑若漪行了礼。 郑若漪没与他卖关子,直接问:“你是不是在找乔曦?他被我姑母关押到孤云殿了。” 没想到她会告知自己乔曦的下落,安和惊讶抬头。 郑若漪蹙眉,没好气道:“他得罪了我姑母,定会被处置。你若是去孤云殿见到了他,就和他说,我今日帮他一回,便与他两清了。” “什么!” 闻听此言,安和顿觉大祸临头。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救你主子?”郑若漪催促。 安和不清楚郑若漪与乔曦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他此时也没别的人可信了。 谢过郑若漪后,安和赶紧跑着前往孤云殿。 跑到半路,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安和闪避不及,一头扎进了那人的胸口。 来人是陆争渡,怀中还抱着一只小猫。他眼疾手快抓住了安和的胳膊,把人按住了。 “你急急忙忙的是不是在找乔公子?他在哪儿?”陆争渡忙问。 安和喘了几口,看见是陆争渡,才说:“乔公子、他被太后关进了孤云殿。我、我要去救他……” 闻言陆争渡不禁惊呼:“怎会!” 今日万寿节,陆争渡身为官家子弟,要入宫参加宴席。 他走在宫道上,不料看见了金元宝。 高傲的小猫破天荒的没有嫌弃他,而是来到他的身边,不断对他喵喵叫。 陆争渡一直和乔曦说这小猫有灵性,不是胡说的,它是军中训练出来用于传信的灵猫后代,能听懂不少人言。 陆争渡能看懂金元宝是在向自己求助,可不解具体意思,就想去找乔曦,结果先遇到了安和。 见安和急得不行,陆争渡宽慰道:“你不要着急,我会帮你,你先去找乔曦,我随后就来。” 说罢,陆争渡抱着小猫转头离去。 安和也赶紧继续往孤云殿跑去。 没跑出多远,安和发现前面走着一名品阶比他高的太监。 安和本想绕道的,但附近没有岔路可走,他只能硬着头皮,冲了上去,想要快速通过。 然而事与愿违,他被一名公公发现:“那不是乔公子身边的安和吗,快抓住他!” 两名小太监扑上去抓住了安和,把他押到了公公面前。 安和一抬头,认出对方是贺炤身边的太监,是晏清的徒弟,名叫齐保。 齐保轻笑两声,问:“安和公公这是急着去哪里呢?难道是知晓你家主子大祸临头,要跑不成?” “小的眼拙,没看见公公,公公恕罪。”安和服了个软。 齐保:“哼,本公公正要去宣旨,你家主子啊,算是死到临头了。瞧你平日还算乖觉,听本公公一言,赶紧另寻明主吧。” 第55章 安和心中一惊,随即谄媚地笑起来,问:“不知公公是宣的谁的旨意?是太后要杀我家公子吗?” “我是陛下的人,传的自然是陛下的旨。”齐保道,“陛下知晓那乔公子犯下欺君之罪,可谓龙颜震怒,要赐乔公子自尽呢。” 齐保指了指身旁的小太监,他的手上端着毒酒与白绫。 “是吗……” 安和绝望地低下了头。 见他老老实实,押着他的两位小太监也稍微松懈了一点,就在这时,安和抓住机会,猛然暴起,推翻了身旁的两位小太监,兔子似的逃走。 齐保大惊失色,喊到:“快抓住他!” 安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跑啊。 万幸他从前在戏班子长大,每日的训练让他拥有比一般太监更强健的身体,跑得也更快。 很快安和就甩掉了身后的追兵,来到了孤云殿门口。 门口站着两名带刀侍卫。 安和咬咬牙走上前去。 · 鸾月殿。 贺炤要找太后,却被告知太后已经去了正殿宴席。 闻言晏清在旁提醒:“陛下,宴席已经开始将近一刻钟了,太后娘娘的确已经入了席。” 贺炤蹙眉,只能转而去往正殿。 陛下驾到,正殿内的所有朝臣与命妇纷纷起身,跪拜迎接。 贺炤让他们平身,而后来到了最高的正位坐下。 太后就坐在贺炤左手处位置上,等贺炤坐下后,她笑着举起杯:“来,哀家敬皇帝一杯。” 当着朝臣命妇的面,贺炤不得不应承。他挂上温和的笑意,与太后对酌一杯。 放下酒杯后,贺炤就按捺不住,给晏清使了个眼色。 晏清心下明白,走到了太后的身边,小声与她道:“太后娘娘,陛下有话想要同您说,不如先移驾偏殿……” “有什么话,等到宴席结束再说也不迟。” 太后温柔地打断了晏清的话,不给半分商量的余地。 “可……” 晏清还想努把力。 结果大宫女秋菊出声:“太后娘娘说了,你听不明白吗?” “是,是。”晏清无功而返。 等到晏清回来后,贺炤的脸色沉了几分。 既然太后不愿意告知乔曦的消息,那贺炤只能派人自己去寻。 他对晏清吩咐:“带上人,到处找找,着重问问太后身边的人。” 晏清领命,赶紧去办。 “陛下,臣敬您一杯,祝您万寿无疆,祝我大衍朝海晏河清。” 郑大人站起来敬酒祝词。 贺炤颔首回敬。 接下来有头有脸的大臣们都举杯祝贺,不放过这个给君王献殷勤的机会。 贺炤不得不稍作回应。 一来一回竟就过了半个时辰,晏清还没回来。 贺炤预感不好,对朝臣们说身子不适,提前离席。 他刚刚离去,太后也托词不胜酒力,从正殿出来。 母子俩就在外边的游廊上遇见。 “皇帝。”落在后边儿的太后主动叫住了贺炤。 贺炤驻足,回身看向太后。 太后笑得悠闲:“不是有话要和哀家说吗?走吧。” 两人来到了偏殿。 贺炤不与太后委婉,直接问:“你把乔卿弄到哪里去了?” 太后不急不忙,找到椅子坐下,还抬手示意贺炤:“坐。” “回答朕的话,太后。”贺炤站在原地没有动。 见他这般不听话,太后伸出涂了嫣红丹蔻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皇帝,你真是愈发有主意了,真叫哀家头疼。” “乔卿在何处?”贺炤又一次问。 “他被哀家关起来了。” 太后抬眼,直视着贺炤。 “皇帝别想着去找了,你找不到的。” 说着,太后动了动手指,底下的人立即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被押着进来的赫然是晏清。 晏清狼狈被按在地上,对贺炤说:“陛下,奴才无能。” 太后婉然笑起来:“皇帝别忘了,这宫中守卫,都是谁在调度。” 大内守卫的都指挥使,名为郑苗。 贺炤宽大的袖子底下,悄悄捏紧了拳头。 怒意涌上心头,贺炤将其压下,沉声询问:“太后想要如何?” 太后放下手,摆正了头,对贺炤说:“皇帝近日来忙于朝政,龙体抱恙,得安心静养一段日子,这段时间,就由宁王监国,哀家辅政。” 皇家最尊贵的两个人一站一坐,无声对峙。 殿内安静极了,窗外一片落叶飘零,落在地上,发出沙沙声。 太后补充了一句:“皇帝只要答应哀家,哀家就放了乔公子。反正他没什么用,皇帝既然喜欢,留在身边做个小玩意儿也无妨。” 烛火灼灼,明暗闪烁。 贺炤的神情隐藏在黑暗之中,难以看清其喜怒。 · 孤云殿。 安和又一次被侍卫重重推倒在地。 其中一名侍卫失去了耐心,拔刀出鞘,威胁道:“你再纠缠,小心我杀了你!” 安和忍着疼痛再度站起来,坚称道:“我真的是替太后传话的,你们让我进去,否则怠慢了太后,有你们受的!” 侍卫横刀在他眼前,呵斥:“你拿不出腰牌,说什么传话,当我们是傻子吗!滚!” 第56章 刀光森寒,安和不得不停在原地,不敢再上前。 忽然,一阵劲风刮过,随即响起两声闷哼。 两名侍卫瞬间失去意识,栽倒在地,露出了身后陆争渡的脸。 “小公公,你没事吧?”陆争渡问。 “陆公子!”安和眼里已蓄满了泪花。 “我没事。”安和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快,找钥匙开门,赶紧救公子。” 两人迅速在晕倒的侍卫身上找到了一把钥匙,成功开启了孤云殿的大门,来到了院内。 安和几乎是连滚带爬来到正殿门口,喊着:“公子!公子!” 屋内,乔曦听见安和的声音,也连忙来到窗户前呼唤他:“安和,是你吗?” “是我,公子,你没事吧?” 历经一晚上的寻找,终于听见乔曦的声音,安和又想哭了。 “我没事。”乔曦问,“陛下知道我被太后关起来了吗?” 提到陛下,安和心中就委屈,他愤愤道:“快别提陛下!公子,陛下要杀你!” “什么?” 乔曦愣住了。 安和继续道:“是真的,奴才在路上遇到了传旨公公,奴才认得他是陛下身边的人,是晏清的徒弟。他和奴才说,陛下赐公子您自尽。” 乔曦如遭雷击,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想起书中内容,起码截止到他看过的剧情中,太后的势力都相当强大。 所以贺炤是终于顶不住太后的压力,决定放弃自己了吗? 还是说…… 他干脆就是牺牲了自己,向太后暂时认了输呢? 反正自己不过是那人的挡箭牌,说舍弃便舍弃罢了。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传旨太监已经在路上了。” 安和的声音打断了乔曦的胡思乱想。 对,现在没时间纠结这些有的没的,保命最要紧。 “我要出宫,我已经无法继续留在这里了。”乔曦说。 安和忙问:“可是怎么出宫,宫内守卫如此严密,没有腰牌是出不去的。” “有办法的。”乔曦极速冷静下来,“今日万寿节宴席,宫中全是朝臣,他们从宫外来,迟早要出宫,只要能想办法混入其中……” “我来帮忙。”陆争渡忽然出声,“你可以扮做我的小厮,我带你出宫。” “陆舟……?” 乔曦认出了他的声音。 没想到他居然愿意帮自己。 “多谢你。”乔曦动容,“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我说了认你做兄弟的,自然要帮你。”陆争渡拍了拍胸脯。 乔曦握紧了手中的火折子,下定了决心:“光如此还不够,我们需要弄出一场更大的混乱,让宫人们都忙起来,忙到没有功夫留意有人不见了。” 他贴紧了窗户,问:“陆兄,你会轻功对不对?想必翻宫墙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陆争渡点头:“是的,这点高度,带一个人都不成问题。” 得到这个回答,乔曦放下心来,冷静地安排:“我方才被关进来的时候注意到院内有枯黄了的干草。你们帮我把大门锁了,我要烧殿阁。” “为何要锁大门?”安和不解。 “只有把大门锁了,钥匙扔了,宫人们一时半会儿无法进入灭火,才能制造足够的混乱,为我们争取时间。”乔曦快速说,“到时候就拜托陆兄带我离开了。” “没问题。”陆争渡道。 安和与陆争渡两人锁了院门,把钥匙扔进了枯井中。 随后他们两人搜寻了院内所有的枯草,堆成了小山,乔曦将火折子递了出来。 陆争渡用火折子点燃干草。 一瞬间,火焰骤起,顿生燎原之势。 两条火红与深灰交错盘旋的巨龙从孤云殿内升腾飞起。 火焰很快烧毁了殿阁的结构,乔曦轻松破开门出来。 陆争渡把他抱起来,纵身翻到了宫墙之上。 安和站在墙根目送他们,眼底是火焰投射出的闪耀光芒。 乔曦注意到他的眼神,瞬间迟疑,扯了扯陆争渡的袖子。 陆争渡回首,看见了安和眼中的向往。 “喂。”陆争渡出声,“你来不来?” 安和意外:“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莫要小看小爷。等着,我放下你主子就来接你。”陆争渡承诺到。 他抱着乔曦落地后,再度翻过宫墙。不一会儿,他又抱着安和翻了出来。 “快走吧。”乔曦催促。 陆争渡与安和点点头,三人趁乱离开了孤云殿。 木制宫殿不敌大火,很快便被熊熊烈焰吞噬。 那火焰滔天,点燃了皇宫的整片夜空。 第29章 万寿节宴会盛大,本就抽调了大半侍卫与宫人去鸾月殿。 而今又加上了突如其来的大火,连宫门口的守卫都被借调去灭火,此时只有寥寥几人把守。 趁着夜色,乔曦与安和悄悄藏进了陆家的马车。 侍卫们上前来检查,陆争渡掀开帘子露了个脸,就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马车开出宫门,驶离前门大街后,乔曦终于松了口气。 看他紧张到拍胸口的样子,陆争渡忍俊不禁:“今日你受惊吓了。待会儿我带你回家,你好好歇一晚。” 第57章 闻言乔曦却摇了摇头:“多谢陆兄好意,但只怕我不能在京城中多做逗留。” “只是一晚也不可么?”陆争渡蹙眉。 乔曦闭了闭眼,道:“我要尽快离开京城,越快越好。” 陆争渡也知事态紧急,没再挽留,而是说:“好,我替你安排一辆马车差遣,你要去哪里?” “南方。”乔曦不假思索道,“多谢陆兄,今日恩情无以报答,若有来日,我必定……” 陆争渡听不惯这些客套话,打断了他:“好了,你我兄弟,说这些也太见外了。” 乔曦闭上嘴,默默将这份恩情记在了心中。 马车不多时就开到了陆家,陆争渡下车去安排车马。 原本陆争渡想要请乔曦暂且入府歇歇脚,却被乔曦拒绝,他不愿做任何停留。 于是乔曦与安和单独留在了车上。 等到陆争渡离去,乔曦转向安和,问他:“你应该是京城人士吧,你若是想回家,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然而安和摇摇头:“奴才的确是京城人士,可奴才根本不知自己的双亲是谁,留在这儿也无处可去。若公子不嫌弃,奴才还继续伺候公子。” 乔曦心中感动,温和一笑:“都出宫了还自称什么奴才,你既然要跟着我,那我们就是朋友。” 安和有些不好意思:“奴、我怎好做公子的朋友?” 乔曦对他宽慰一笑,紧接着转到了正题上:“你若是能跟着我一起最好。我有一件事想交给你去做。本来我要是单独一人的话,此事还不太好办,你愿意跟着我,正好帮了我大忙了。” 乔曦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摸出一颗金瓜子。 说来讽刺,这还是太后赏赐的。因为便于携带,乔曦想着宫中或许随时都要用钱打点关系,便一直随身带着,岂料今日当真成了自己的逃命路费。 他手腕上还戴着贺炤给的金镯子,亦是相当值钱。但那是御赐之物,不好出手。 乔曦把金瓜子塞给了安和,对他说:“你去另外找一辆车马,到时候在城外与我会合。” 安和不解,但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便转身掀开车帘离去。 他走了没一会儿,陆争渡牵着一辆车马走了出来。 乔曦从挂着陆家印记的马车上下来,看见面前这辆车灰扑扑的,极为低调。不过那匹马健壮肥硕,皮毛如上好绸缎般光滑,一看就是良驹。 陆争渡不禁望向北边,那是皇宫的位置。 乔曦顺着望过去,看见了浓浓黑云翻涌升天。 “只怕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皇宫出事了,你真是闹了好大一场。”陆争渡说。 乔曦无奈苦笑,他也不想声势这般浩大,但要逃命,没办法。 两人一起坐上了马车。 陆争渡说要送乔曦一程,乔曦没有拒绝。 上车后,陆争渡注意到安和不见了,问起他到哪儿去了。 乔曦随口就撒了个谎:“他是京城人,我放他回家去了。” 陆争渡没有多想,恍然般点了点头,不再询问。 马车往南城门快速开去。 · 鸾月殿。 如死一般的寂静在殿内弥漫。 贺炤望向太后的眼神仿佛淬了冰,换做任何一个人对上,定然已经吓得五体投地,可太后却气定神闲。 良久良久,贺炤咬紧了后槽牙,吐出一个字:“好。” 太后脸上的笑意加深。 贺炤继续道:“朕答应你,你把乔卿放了。” “当然。” 太后根本没打算放人,按那毒药发作的时候来估计,只怕乔曦现在已魂归西天了。 等皇帝看见那乔曦的尸体,已经晚了。 她也不担心贺炤会因此发怒。 在太后心中,贺炤不过是那个曾经跪在自己腿边苦苦哀求的孩子,即便做了皇帝,也翻不出风浪。 她就是要以此给皇帝一个教训,就像从前皇帝喜欢的那只兔子,以及拼命想要留住的那个人一样。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大声回话:“禀陛下太后,孤云殿突然起火,火势愈发严重,请陛下定夺!” “起火?”贺炤蹙眉。 “孤云殿?”太后惊讶,随即问到,“人呢,里面的人如何了?” 在太后问出这句话的瞬间,贺炤明白了过来。 ——乔曦被关在了孤云殿。 侍卫心虚地回答:“微臣不知,孤云殿的宫门上了锁,守门的侍卫被打晕,钥匙也丢了,到现在微臣们还未能进入殿内啊!” “胡闹!”太后猛地一拍扶手。 听闻此消息,贺炤再也按捺不住,抬步便要前去孤云殿。 他来到晏清身边,扫了一眼押着大太监的两名侍卫,冷下声说:“放人。” 两名侍卫被贺炤周身散发出的威压镇住,瞬间撒开手。 接着贺炤快步离去,晏清拍拍身上的灰尘,赶紧跟了上去。 贺炤赶到孤云殿的时候,火势已相当大了,即便站在几步之外,也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灼烧之意。 宫门口,两名侍卫正在用刀劈砍孤云殿的锁。 但他们力道不够,好几下还没能劈开。 贺炤走了过去,一把夺过刀,捏在手中,沉心运气,而后抬起手臂,往下狠狠劈去。 第58章 咔嚓—— 坚硬的锁头应声损坏,掉落在地。 侍卫们一时有些呆住了,没想到陛下有如此身手,到底是谁在护卫谁啊? 贺炤低吼道:“愣着做什么,进去灭火!” 侍卫和太监们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推开宫门涌进去灭火。 晏清这时也来到了贺炤身边,面带担忧:“陛下,火场危险,咱们还是退远一些吧。” 可惜贺炤充耳不闻他的话,直接跟在侍卫身后迈入了孤云殿的院内。 大火宛如一朵盛放在天地之间的巨大猩红之花,肆意吞噬着所有的殿阁,期间噼啪散落了无数的小小花粉般的火星。 一颗火星子差点落在贺炤身上,被晏清眼疾手快扇走了。 而贺炤此时已注意不到周围的危险,只定定地望着那熊熊燃烧的殿阁。 灭火的人在门外耽误了太长的时间,大火已经将宫殿烧得面目全非,如果有人被关在里面,此时早已成了一具焦尸,不可能有命活。 晏清跟着望向大火中心,生出悲戚之意。 忽然,贺炤如梦方醒,往火场冲了过去。 晏清吓得惊声大叫,顾不得冒犯天威,扑上去拦住他。 “陛下去不得啊!” 贺炤轻而易举掀翻晏清,突破了他的阻拦,很快来到正殿台阶前。 侍卫们发现陛下的动向,也纷纷前来阻拦。 他们一排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到:“陛下站远些吧,火场太危险了!” “让开。” 莫大的哀痛和不可置信笼罩了贺炤,他必须要进去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才肯罢休。 一名侍卫赶紧说:“微臣替陛下进去!” 说完,那名侍卫脱掉外面的褂子,义无反顾冲进了火场。 此时晏清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接近贺炤:“陛下……” 贺炤终于不再前进,他的眼眶慢慢变红,那是悲伤,但更多的是愤怒。 他好似在自言自语,又好似在对晏清说:“朕,早该对太后动手的,对不对?” 晏清哪儿敢回复这话,只能岔开话题说:“陛下,这火来的蹊跷,奴才一定会好好调查。” “不需要调查。”贺炤嗓子变得沙哑,“朕知道是谁做的。” “朕,知道该找谁报仇。” 被烧毁的碎布带着火焰的镶边扬扬飘在空中。 火光映照着贺炤的脸。 短短时间内,他已经收拾好了全部的悲伤、愤怒与仇恨,变回了往日那个恩威莫测的君主。 很快那名进入火场的侍卫就去而复返,他来到贺炤面前禀报:“陛下,微臣……微臣没有发现殿内有人。” “没有人?”贺炤又问了一遍。 那侍卫回答:“微臣看了寝殿,的确无人,但不排除因为火势太大,有所遗漏。微臣无能。” 贺炤默然半晌。 而后他说:“你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声音洪亮地回答道:“微臣顾翎。” 这场大火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被扑灭,贺炤就在火场边站了一个时辰。 孤云殿已彻底成为灰色的废墟。 按贺炤吩咐,十二名侍卫开始在残垣断壁中寻找乔曦。 一找就找到了第二日的凌晨,天边翻起了鱼肚白。 早在火势被控制住后,晏清就去附近的宫殿给贺炤找了一把椅子。 此时贺炤就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扶着额角,闭目养神。 他的万寿节结束了,以一种极为混乱的结局作为收尾。 孤云殿的几乎所有边边角角都被侍卫们找过了,但仍旧是一无所获。 顾翎跪在贺炤面前回话。 听完他的禀报,贺炤变得极为冷静,闭着眼睛摆了摆手,吩咐道:“不找了,回宫吧,找不到了。” 顾翎请罪:“是微臣们无能。” “不是你们无能。” 贺炤的语气很冷,就像是此时此刻深秋初冬清晨时分的霜降。 “是那个人跑了。” “所以在这儿不可能找到他。” 第30章 马蹄声踏踏,于城外五里处戛然而止。 陆争渡只能相送到此,与乔曦告辞后下了马车。 乔曦掀开车帘,对他嘱咐:“金元宝就拜托你照顾了,你好好对它!” “我肯定啊,它本就是我的猫。”陆争渡朝他挥手。 乔曦也趴在车窗上探出头,挥手告别。 马车扬起路上的灰尘,又行进了一刻钟。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辆骡车,乔曦看见安和坐在上面,叫停了马夫。 “怎么了公子?”马夫不解地问。 “我该下车了,多谢你送我到这儿。”乔曦说着,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马夫眨眨眼:“可是二少爷叫我把你送到南方……” 乔曦摇了摇头:“我是逃出来的,陆兄对我有恩,我不能连累他和他的家族。” “你听我的,去最近的小镇歇一晚,等明日再回京城。”乔曦给他一颗方才陆争渡给的碎银子。 “等你再见到你家少爷,帮我转告他,多谢他的恩情,我不愿连累,也不一定会去南方,就此别过了,叫他别找我,别挂心。” 马夫拿着银子,还想再说什么,乔曦已经走到了安和身边。 第59章 安和不太好意思,解释道:“公子,天太晚了,我找了许久,只买来这样一驾骡车。” “够了,骡子和马,差不多。”乔曦坐上车,扬鞭驱骡。 骡子到底还是不如马儿跑得快,拉着车踢踢踏踏在路上行进得磕磕绊绊。 而在另一条岔路上,一辆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里面的人死死盯着乔曦离去的背影。 这人正是乔晖。 无巧不成书,乔家人也是今日离京。 陛下限令他们在万寿节前务必离京,因为乔夫人舍不得京城荣华,所以磨蹭耽误到入夜才出发。 乔夫人形容憔悴,无心妆点粉黛的她显示出了真实的年纪,眼角唇边全是皱纹。 乔老爷短短几日也好似苍老了数十岁,鬓角生出了斑驳的白发。颓唐地坐着。 “父亲母亲,我下车一趟。”乔晖说罢,弯腰出去。 落地后,乔晖快跑起来,拦住了陆家的马车。 马夫看见乔晖,以为是乔曦去而复返,赶紧牵住缰绳: “乔少爷,您是改变主意了,要继续往南方去吗?” 乔晖知道他是把自己和乔曦混淆了,没有贸然开口。 马夫问完话,发现乔晖的衣服不同,纳闷儿道:“怎么回事,我记得您方才好像穿的不是这件衣服,而是一件白色的……” 乔晖清楚自己和乔曦的容貌到底有多像。 如果是不熟悉他们两人的人,根本无法区分。 连刑部大牢那群官员们都不曾发觉二人的区别,更别提一个马夫。 马夫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记忆,都不曾怀疑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乔曦。 看着马夫的茫然与不解,一个疯狂的念头从乔晖的心底升起。 凭什么自己要随父亲被贬到边陲之地,从天之骄子变成区区九品主簿的儿子。 而那个顶替了自己身份的乔曦却能留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还有陛下的无上恩宠。 这不公平! 从前乔晖看不起乔曦,觉得他以男子之身入宫是足以令祖宗蒙羞的奇耻大辱。 可现在,他再也无法靠科举入仕,还要随父亲被贬至边关,此生或许都再无入京的可能。 再看乔曦的拥有的一切,乔晖便觉得什么脸面、尊严都不重要了。 只要能得到陛下的宠爱,他要这天底下什么没有! 他当初接近大皇子,不也是差不多的吗?只不过大皇子没出息,输掉了夺嫡之争。 乔晖想到了那天,他被陛下召见。 书房里,自己狼狈地跪着,可向来卑贱的乔曦却能挺直了腰背,站在陛下身旁,嘲笑自己的丑态。 从那时起,乔晖就忍不住想,若是他们的位置能够交换,那该多好…… 是的,他和乔曦的位置应该换一换,毕竟乔曦本就是顶替了自己才有今日的,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本该是自己的。 乔晖不清楚为何乔曦今日会出现在京外,他只知道,眼前出现了或许是唯一一个能让他翻身、让一切物归原主的机会。 内心澎湃,乔晖几乎浑身颤抖。他花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整顿好心神。 乔晖顺着马夫的话说了下去:“是的,我改变主意了,带我回京城。” 陆争渡交代过马夫,在路上听候乔公子差遣。所以即便是乔公子朝令夕改,马夫也只能听从。 乔晖让他先留在原地等候,自己快步回到了乔家马车中。 见他回来,乔夫人忙问:“去做什么了?” 乔晖眼神坚定地看向父亲母亲,郑重道:“爹、娘,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与你们说。” 乔家夫妇一同抬眼,洗耳恭听。 乔晖润了润嘴唇,道:“我方才见到了乔曦的马车,他似乎是打算离开京城。我与他长得一模一样,或许能趁此机会,顶替他入宫。” 听到他如此大胆的想法,乔家夫妇顿时露出震惊的神色。 乔夫人抓住乔晖的手臂,担忧极了:“晖儿你可别糊涂啊,那乔曦为何突然离开京城?万一是惹了祸事,你顶替他,不就是替他顶了罪了吗?” “娘!”乔晖蹙眉,面露嫌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我若是继续使用乔曦这个名字,就一辈子无法科考,父亲也要一生蹉跎在边关,我们家就再无翻身之机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纵使乔曦真是惹了祸事才逃走的,可陛下对他的宠爱世人皆知,必不会太过苛责他。而且我相信,凭借我曾与大皇子和衡王交往的手段,能让陛下同样对我信任有加。” “母亲,唯有这样,我们一家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是……” 乔夫人还是觉得不妙,但又实在不知如何反驳儿子。 一直沉默的乔老爷也终于在此刻出声:“既然你想好了,那就放手一搏吧。” “爹!” 听见父亲支持自己,乔晖面露喜色。 乔老爷神情颓丧,摇着头道:“此招险之又险,但确确实实是我乔家翻身的唯一机会了。你一定随机应变,万事小心。” “孩儿谨记。” 乔夫人依旧愁容满面,抱着儿子流了眼泪:“儿啊,是为娘的对不住你,要让你冒这样大的危险。” 乔晖安慰了母亲两句,接着在小小的马车中跪了下来,给双亲磕头。 第60章 “父亲母亲在上,孩儿誓要留在京中有一番作为,到时候迎接二老回家!” 拜别父母后,乔晖下了乔家的马车,来到了陆家马车边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父母所在的方向,而后头也不回地登上了车。 · 翌日早朝,贺炤没有出现。 群臣站在大殿之中静静等候,许久,等来的竟是垂帘听政的太后。 不少大臣惊讶不已。 要知道贺炤早已成年,登基即亲政,从未有过太后垂帘听政的时候。 但郑家势大,众所周知,朝臣们没有贸然进言,而是在沉默之中嗅到了一丝变天的气息。 珠帘层层,大臣们无法窥见太后的朱唇微扬。 她缓缓解释道:“陛下身子抱恙,康复之前,便由宁王监国,哀家辅政,众卿家可清楚?” 大臣们跪下来,齐声参见太后。 早朝正式开始。 兵部侍郎第一个站了出来:“禀太后,北地粮草已短缺多日,战事告急,不可再拖,还请太后做决断!” 北地边境向来是郑家把守,此前贺炤一直借口国库吃紧,压着粮草不放,护国公已经上了五六道奏章,催促粮草与军饷。 果然太后连半刻思索也无,直接当机立断:“边关战事不可怠慢,既然国库空虚,拿不出银子,今年便加征两分赋税,定要尽全力保证边关安定。” 加征赋税一言刚出,大殿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大衍朝开国不过三代,上下四十年,虽不似圣祖时期那般百废待兴,但也实在算不上国力鼎盛,此时加征赋税,只怕要民怨沸腾。 当即就有官员跪下请求:“赋税不可轻易更改,还请太后三思!” 一呼百应,有小半官员附和。 太后将反对加征赋税的官员们看了一遍,发现他们大多都是品阶不高、身后没有家族势力的清流,心中生出不屑。 这些官员,没有家世支撑,一个倒了就全完了,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聒噪。 不过太后还是定了定心神,温声多解释了几句:“今年加征,把前线的窟窿堵上之后,明年再减掉就是了,特事特办,百姓们也不会产生太大的怨气。” 说完,太后不想再听官员们多嘴,直接拍板:“就这样办吧,不需要多说了。难道诸位大人想任由北方蛮族侵入我大衍朝的疆土不成?难道诸位大人能冷眼瞧着士兵出生入死,却缺衣少食、拿不到饷银不成?” 太后执意推行,不再听旁的意见,大臣们即便想说,也只能暂且闭嘴。 北地战事议论完,都察院给事中出列上奏。 “启禀太后,昨日宫中着火,牵扯良多,但首要失职的便是殿前都指挥使郑苗大人。” “且郑大人仗着自己是太后的兄弟,四处作威作福,欺压百姓,光是今年状告郑大人的案子就积攒了数十桩。如此行为,实在不堪为朝廷官员。请太后秉公处置。” 又是一块巨石砸入暗流涌动的湖泊中。 当着太后请她处置自家人? 这位给事中大人只怕是疯了吧。 果然太后气得银牙咬碎,大吼一声:“大胆!言官进谏弹劾,不是要你血口喷人的!宫中殿阁着火分明是有人蓄意纵火,如何算得到指挥使的头上?来人,把他拖下去,革职查办!” 殿外侍卫们听见命令,上前来,押住了给事中。 那位给事中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大喊:“郑指挥使欺压百姓、玩忽职守、结党营私,乃国之蠹虫!陛下明鉴啊——!” 然而给事中刚被拖至半程,便有几名官员上前,奋不顾身拦下了侍卫。 他们扯下给事中,随后跪地进谏:“言官不可因弹劾获罪,此乃祖制。太后三思!若是陛下在此,定不会如此,臣等请太后还朝于陛下,归于后宫,颐养天年吧!” 这完全是顶撞,太后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头上的珠翠也摇晃不止。 “你们、你们这是忤逆!通通给哀家关押起来等候发落!” “退朝!” 太后气得七窍生烟,匆匆离开了太极殿。 坐在回宫的轿辇上,太后稍稍冷静下来,便明白了今日之事背后是谁在操纵。 是皇帝。 如果没有皇帝的示意,区区给事中怎敢在朝堂上顶撞自己? 想到这里,太后死死握紧了轿辇扶手。 好啊,皇帝果真是翅膀硬了,竟然敢留这样一手来对付自己。 “摆驾紫宸殿。” 太后咬牙吩咐。 第31章 紫宸殿。 太后风风火火而来,搅动了殿中原本沉静流淌的龙涎香。 明黄色的帷幔重重叠叠,遮住了宽大的龙床,只能隐约透过烛火映照出的影子看见床上的皇帝。 殿内,两名僧人正跪在榻旁,焚香、诵经、祷告。 太后随意扫了一眼跪着的两名僧人,却不料这一看却不得了。 僧人们转过身来,朝太后双手合十行礼。 其中一位眉目清秀,正是曾在慈恩寺与太后私会的年轻僧人。 他忽然出现在紫宸殿,让太后如遭雷劈,呆愣在原地,好半晌忘了出声。 还是贺炤率先掀开帷幔走了出来,问:“太后如此急着找朕,是有何事?” 太后如梦方醒,费力将视线从僧人身上移开,却已经忘了自己来找贺炤的初衷。 第61章 她心中不安,忍不住问:“你请僧人进宫做什么?” 贺炤身着寝衣,尚未束发,乌黑发丝垂落在背后,为他本就俊美的容颜勾勒出几分妖冶。 因为在装病,贺炤眼角眉梢的凌厉被柔和,竟真生出几分羸弱的假象。 贺炤寻了椅子坐下,气定神闲地瞧着太后,回答道:“儿臣身子抱恙,自然要请僧人进宫祝祷龙体康健。朕记得太后向来敬重僧人,怎么还会奇怪朕请他们入宫做什么?” 太后压下心中不安,勉强扯起丹唇:“哀家不过是问问。” “说起祷告……” 贺炤一只手虚握成拳,撑在腮旁。 “朕却是远远不及太后虔诚。听说太后偶尔还会彻夜诵经祈祷,与师父同处一室,通宵达旦,废寝忘食。” 贺炤的话显然是意有所指,他眸色微沉,语气放缓:“不知宗室和大臣们知道太后如此兢兢业业,会是什么反应呢?” “皇帝!”太后猛地打断他,“你是在威胁哀家吗?” 太后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狠狠盯着贺炤,仿佛恨不能撕了他。 “你想要什么,明明白白说出来吧,不要在这儿拐弯抹角地威胁哀家。”太后道。 然而贺炤摇了摇头,他说:“朕什么都不要。” “哼,你以为哀家会信你,你是想要哀家还政于你,对不对?” 贺炤站了起来,他长身玉立,即便没有龙袍加身,此时此刻,也透露出了十足的帝王气度。 贺炤宣告道:“朕是皇帝,全天下都属于朕,朕不用去‘要’任何东西,因为那本就是朕的。” 刹那间,太后生出了一种被死死压制的不适感。 她气得几乎要咬碎后槽牙,但平稳了心绪后,她依旧强撑着,嗤笑一声: “皇帝,这么多年了,你倒是学会了说大话。” “可惜啊。”太后目露狠厉,“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拿什么和哀家、以及哀家身后的郑家搏杀?只要哀家一声令下,你甚至无法踏出这紫宸殿一步!” 太后最后看了一眼那名年轻清俊的僧人,眸中迸射出杀意:“一个僧人而已,能奈哀家何?” 那名僧人被吓得两股战战,跪倒在地。 说罢,太后转身便走,也不打算质问贺炤今日朝堂的事了。 坐上轿辇后,太后气愤至极,吩咐:“让所有侍卫看紧紫宸殿,皇帝圣体欠安,定不能出门着了风。” 秋菊赶紧领命:“奴婢知晓了,这就吩咐下去,娘娘息怒。” 五日后,又是大朝会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太后就坐在了镜前梳妆。 宫女为她梳头,她则闭目养神。 长乐宫清晨难得的宁静,被匆忙从外面赶来的秋菊打破。 “太后,太后不好了!” 太后皱起眉头,不耐道:“做什么毛毛躁躁的,越发没规矩。” 秋菊跪下,双手呈上一封信,同时禀报到:“郑太夫人从宫外递进来的急信,说、说三老爷下狱了!” “什么?”太后立即睁开眼,夺过信封,快速拆开来看。 信中果真写着她的三哥郑苗被连夜收押的消息。家中大乱,母亲请她拿个主意。 秋菊满面忧愁,接着告知太后这宫内外一夜之间的剧变:“奴婢去拿信时,留意探听了一下,才得知昨晚登闻鼓旁,御英苑的学生跪了一地,鼓声响了一夜。” 太后疑问:“响了一夜?哀家怎么没听见?” 秋菊提醒:“娘娘,您向来眠浅,每天都要服用安神汤才能入睡,在药性之下睡得太沉,所以、所以……” “胡闹!这么大的事,你们也不叫醒哀家!” 太后气急,把桌上的胭脂首饰掀翻在地。 宫人们赶紧跪下,直呼有罪。 秋菊继续说下去:“不仅如此,内阁的诸位大人们也不顾深夜入宫觐见。陛下、陛下拖着病体见了他们,商讨了半宿,最终决定把郑大人收押,留候调查……” “内阁?”太后秀眉紧蹙,“方阁老呢?他就没有阻止吗?” 秋菊绝望道:“昨夜觐见,就是方阁老起的头。” 闻言,太后身子一歪,差点从凳子上栽下去。 · 乔曦没有向南,而是选择了往北前进。 抵达下一座城镇,他们就舍弃了骡车,换上了更快的马匹。 还好在宫中的时候陆争渡非要带乔曦上骑射课,他学了一二,否则今日骑马都摸不准方法。 乔曦简单教给安和骑马的要领,两人就跨着高头大马,潇洒前行起来。 好几日行进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北边一座天高皇帝远的城镇,名为梦云县。 这座县城算是相当繁华了,街边商铺鳞次栉比,是个不错的落脚点。 乔曦与安和牵着马走在县城的道路上,他们打算去租一间院落,暂时在此处住下。 打听半日后,两人找到了一名中人,带他俩来到县城西边的甜水巷看房子。 “咱们县城租房的人不算多,这里就是最好的地界,院子都小巧精致,距离街上也不远,来往便利极了。而且租金也不贵,押一付三,每月两吊钱。” 中人客客气气介绍着。 从外边看,小院的确不错,坐北朝南。 就在乔曦打算进去瞧瞧时,另一户人家忽然发生了骚乱。 第62章 一个身穿缎子衣料长袍的胖男人把一名瘦小的青衫男子推倒在地。 便是这样,胖男人还不解气,指着青衫男子大骂起来: “你快给爷滚!你这个怪物,若是再赖着不走,把爷的住户吓走了,挡了爷的财路,爷叫你在这梦云县城里活不下去!” 青衫男子伏在地上,去拉扯胖男人的裤脚,哭求道:“爷,求求你宽容,你若是再赶我走,我就真的无处可去了。我从未短过你的租金,你不能赶我走。” 胖男人被他抓住了裤脚,顿时像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跳了起来。 “你快别碰我!恶心死了!你是存心要把你的晦气传给爷不成!快滚快滚。” 说着,胖男人从兜里掏出一吊钱,重重摔在青衫男子的身上。 “租金爷都不要你的,滚吧!” 乔曦转头看向中人,迟疑道:“这是……” 中人也有些尴尬,去到胖男人面前拉住他:“庞东家,你哪天处理这事不好,非选在今日,你瞧,那边是来看房的人。” 胖男人一看乔曦和他身边的安和,见他俩细皮嫩肉,显然是养尊处优的少爷模样,立即换上了一副嘴脸,谄媚地走向他们。 “二位爷,见笑了。”胖男人抱拳作揖,“那人是个怪物,明明是个瘦弱男人,却肚大如怀胎,指不定是什么怪病,晦气极了。所以小人将他赶走,二位爷别见怪,尽可放心租我家的房子。” 听见“肚大如怀胎”一句,乔曦心头一凛,生出许多猜测来。 不过他并未立刻询问,而是温和笑笑:“哪里,东家这般会管理名下的产业,想必城中无人是你的对手吧。” “哈哈,做生意的,怎会没有对手呢。” 胖男人摸了摸自己满是肥肉的大肚。 “城东捉鱼巷的断指张——爷既然在租房子,肯定有所耳闻。可千万不能租他家的房子,他家的房子都破破烂烂,还住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人。”胖男人细心地叮嘱,“根本比不上我家一根小手指。二位爷选我老庞的房子,才是明智之举。” “哦,我们正是从城东过来的。”乔曦张嘴瞎说,“确实如庞大爷说的,不大合心意。” 听见这话,胖男人喜笑颜开,叮嘱中人说:“你伺候好这二位爷,签了契纸,该你拿的,不会少你的。” 中人忙应下不迭。 说完,胖男人拍拍袖子走了。 中人赶紧转头询问:“二位爷,你们打算租多久?” “不租了。”乔曦笑得温柔,说的话特别冷漠,“我怕住着住着被东家扫地出门,告辞。” 中人呆住。 还没反应过来,乔曦已经走到了那名青衫男子的身边,将他搀扶起来。 青衫男子看了一眼乔曦,忙别过脸,用宽袖遮住自己的肚子,小声说了句:“多谢公子。” “别怕。” 乔曦对他极尽温和与耐心。 “我知道你不是得了怪病,你是怀孕了对不对?” 青衫男子顿时面如金纸,摇着头想要否认。 乔曦抓着他的肩膀,对他说:“没事。人们害怕你,是因为他们不曾见过,可我知晓这世上确有小部分男子拥有怀孕生子的能力,不会怕你的。” 青衫男子小心翼翼抬头,看见乔曦的神色,发现他真的和其他用嫌恶眼神看自己的人不同,便渐渐放下了防备。 但他本性依旧有些怕生,所以还是很小声:“我、我名叫宋书,多谢公子扶我起来。” 听他名字不是古代平民常有的二狗柱子之类,乔曦便多问了一句:“你读过书?” 宋书点了点头,但又摇头,他说:“我只是认得几个字而已。” 乔曦思索片刻,与安和商量说:“咱们干脆租下一座整院儿,与这位宋公子同住如何?” 能做一桩善事,安和自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反倒是宋书惊讶,推拒起来:“怎能如此,你我萍水相逢,我便蒙受这般恩情,实在是不合适。” “不是恩情。”乔曦笑着反驳,“你要给我租金的,如何?” 这……他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宋书眼眶红红:“多谢公子不嫌弃。” 安和适时发问:“可庞东家不许宋公子租住,咱们能去哪儿呢?” 乔曦挤了挤眼睛,道:“方才那庞东家不是说了么,他有个生意上的对头。咱们就去那儿瞧瞧。” · 静居于紫宸殿中,不用处理政务,贺炤久违的有了下棋的时间。 他手执黑子,正沉思下一步如何落定。 此时,潜龙卫前来觐见。 戴着面具的潜龙卫跪在贺炤面前,恭敬禀报:“陛下,乔公子找到了。” 烛火闪烁,贺炤将手中的黑子放回了棋盒。 “他在哪?” 第32章 乔曦、安和与宋书三人来到了胖男人所说的城西。 打听一番后,他们总算在黄昏前找到了做租房生意的断指张。 断指张一身灰扑扑的,坐在街边小凳上对着夕阳抽旱烟。 他的右手断了最后两指,应该就是他绰号的来历。 乔曦走上前去,询问:“请问是张东家吗,我们几人初来乍到,想找个地方落脚,听人说可以在您这儿租房,不知可还有空房间?” 第63章 闻声,断指张扫了乔曦一眼,见他衣着光鲜、皮肤白皙,不似平民人家出身,当即摆了摆手: “不租。你去别处问问吧。” 这倒是奇了,送上门的生意还有拒绝的。 乔曦有些犯难。 他再度尝试:“不瞒您说,我们刚从城西的庞东家那边过来,他不愿意租房给我的这位朋友,所以我们才找到您。” 乔曦指了指宋书。 断指张看过去,发现宋书一袭青衫洗得发白,袖口上还打着补丁,与乔曦分明不像是一路人。 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眼神明亮,紧接着就看出来宋书微微凸起的肚子,猜到他为什么会被庞东家赶出来。 沉默半晌,断指张抖落着烟灰,站了起来:“可以租给你们,但我这儿只剩一个好院子了,价格可不低。” “不知要多少钱?” 乔曦一听有戏,当即追问。 “每月两吊钱。”断指张拿出钥匙开门,“进来看吧。” 乔曦喜形于色,赶紧让安和与宋书跟上,进了院子。 进来之后,从前在乔家住过一段时日的乔曦当即觉出了不对劲。 这院落,不像是民房,而像是被拆开隔断的官家府邸。因为要租给平民百姓,所以有些逾越规制的地方要么被砸了,要么草草遮了遮算完。 也不知这断指张是何来历,竟能出租废旧官宅。 不过这都不是乔曦能管的事情,能用如此实惠的价格住进官宅,竟是他们捡漏了。 乔曦小声问身旁的宋书:“这位张东家像是个宽和的人,你之前为何不来这边租房?” 宋书像是一只警惕的小老鼠,四处看看,而后低声回答:“我是听说这边的住客有些混杂,还有一点乱,我孤身一人,所以不敢……”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般,刚说完,角落里就窜出来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肮脏的瘦小男人。 那人直接冲乔曦而来。 乔曦当即躲开,好险没被他扑倒在地。 安和反应过来,将乔曦护在身后。 而那人疯疯癫癫,满身酒气,一直喊着:“你长得真好看,真好看!” 这时,断指张走过来,抓住那人的肩膀,劈头一个巴掌。 “吃了酒就滚,别在我这儿发疯。”断指张阴沉着脸色,“我收留你们一晚,别人都走了,你还想赖到几时?” 说罢,断指张拖着那人去了门口,将那人扔了出去:“再发酒疯,趁早死外边,滚!” 接着断指张关上门,拍着手上的灰尘,回来面色平静地解释:“前两夜下雨,我让几个附近的流浪汉进这无人的屋子避了避雨。你们若是介意,趁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乔曦方才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但很快缓了过来。 在他看来,这位断指张着实是个怪人。面上冷漠凶恶,可内里分明存着善心。 于是乔曦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无妨,我们不介意的。这间院子很好,我们决定住下来,租期……暂定半年如何?” 断指张不甚在意,随口道:“住多久随你们,一个月交一次房租就行了。” 如此说定,一手交钱,一手画押,三人便安定了下来。 这方小院落当真不错,虽然老旧,但坐北朝南,房屋结实,屋内家具俱全,院内还有水井可以使用。 东面的门通向街上,西面原本应当是一处敞开的门洞,后来被加上了木板隔开。 乔曦猜测木板之后应该是别的院落,或许住着别的人。 三人各自分工,开始打扫屋子,直到人定时分。 宋书干活儿很细心,拿着鸡毛掸子扫着柜子上的灰。 可他终究是有身子的人,站了一会儿便觉得腹部沉重,腰酸得很,不得不扶着腰肢坐下来歇息。 坐下后,宋书不自觉抚摸着隆起的肚子,眼波流转,嘴角噙笑。 乔曦恰巧进屋,看见了这一幕。 他放轻了步子,来到宋书身边:“怀孕……很辛苦吧?” 宋书抬头看看他,神情平静道:“习惯就好。” 乔曦的活儿已经干完了,他来到宋书对面坐下,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我没有恶意,只是有点好奇。这世间应当不是所有男子都可怀孕的,那能够怀孕和不能够怀孕的男子之间,有没有什么区别呢?” 宋书从乔曦眼中的确没有发现恶意的窥探。 他能理解乔曦的好奇,不介意与他分享自己的所知。 “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听说能够怀孕的男子身上都会有这样的痣。” 说着,宋书撩开宽袖,露出了白皙的小臂。 一颗小巧粉红的痣好似雪中一点红,落在他的手臂上。 说到这儿,宋书笑起来:“公子你也可以找找自己身上有没有这种痣。” 乔曦的脸陡然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干嘛要找,我无所谓能不能怀、怀孕啊,反正我又不会、不会与男人在一起……” 宋书整理好袖子,捂着嘴笑:“好吧,是我多言了。” 小院刚好有朝南、朝东和朝西三间房。 乔曦因为是出钱的人,所以分到了朝南的主屋。 安和说自己没钱,就选了比较差的西屋,把东屋留给了需要交房租的宋书。 入夜后,主屋内。 第64章 乔曦拨开床幔,轻手轻脚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确认其他两人都熄灯睡了。 接着他点燃了烛火,脱了里衣,开始四处寻找身上有没有与宋书相似的痣。 手臂上没有,胸前和肚子上没有,腿上也没有。 乔曦又来到镜子前,努力把脑袋转过去,检查背后。 镜子不甚清晰,但能确定背上也没有粉色的痣。 折腾一番后,乔曦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穿到这个设定上男子可以怀胎的书中世界后,乔曦一直在假装怀孕,早就在担心自己会不会真的解锁了怀孕这项强大的功能。 今日检查后,他终于确信,自己不是能怀孕的那类人。 太好了! 否则他真无法想象自己肚子大起来的模样。 心中大石落下后,乔曦这一晚睡得极为香甜。 · 贺炤脚步匆匆,往金瑞阁走去。 孤云殿着火时,贺炤起初以为乔曦命丧火海,心如刀绞。 可后来没找到尸身,贺炤心中不可自抑地生出猜想,猜他很有可能是趁乱逃出了宫去。 逃了也好,只要人活着,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能想办法找回来。 虽然平日里乔曦小心本分,守着宫中的规矩,但贺炤依旧能从一些细节之中看出他并不留恋宫中的荣华,也不屑于对君王奴颜婢膝。 比如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乔曦一直都自称为“我”,从未如其他百姓那般口称“草民”之类的谦辞。 “我”这个字眼,对乔曦来说似乎很重要,即便有可能触怒君王,他也想要保留。 贺炤知道,趁乱离宫是乔曦能做出来的事。 换位处之,若自己身为乔曦,身后没有半点势力,明明无辜却要遭受太后扣下来的无妄之灾,也会想要远离风诡云谲的深宫。 但即便如此,贺炤依旧无法全然确定乔曦到底是逃了,还是被大火烧了个灰飞烟灭。 直到潜龙卫方才来报,贺炤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贺炤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他迫切想要见到那个人,想要确认那人安然无恙。 天边忽然飘起了细小如绒毛的雪花。 一道清瘦的身影背对着贺炤,站在金瑞阁院内的银杏树旁。 看见那个背影,贺炤几乎是小跑起来,同时呼唤他:“卿卿。” 那人听见呼唤,转过身来,露出了贺炤无比熟悉的容颜,对他莞尔一笑。 随即那人蹲下身,向贺炤行礼:“草民给陛下请安。” 贺炤的脚步倏忽然顿住。 雪花变大了,落在帝王的鼻尖,沁然化作冰冷的水,浇醒了他的幻梦。 没有贺炤的吩咐,乔晖只能一直半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之前面圣时留下的阴影太深,在贺炤眼前,他不敢有半分的行差踏错。 贺炤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目光留在他的身上许久、许久。 好半晌,贺炤才沉下了声音,脸上笑意尽数收敛,吩咐道:“平身。” 说完,贺炤抬步往前走去,没有等待乔晖的意思。 乔晖赶紧起身,快跑两步跟在贺炤身后。 他猜测乔曦是闯了祸才出宫,他顶了乔曦的身份,自然也要承担对方捅的篓子。 所以乔晖落在后边,心虚地请罪:“陛下,草民有罪……” “你跟在朕身边这么久了,一直没有个名分。”贺炤头也不回地打断了他,“但我朝没有过男妃的先例,朕便琢磨着给你一个典籍的闲职,好歹算是有了官身。” 听到这话,乔晖立即激动地跪了下来,声音洪亮地谢恩:“多谢陛下恩典!草民,不,微臣往后一定更加勤谨侍奉陛下。” 贺炤侧过脸,看见他因为得了个官职便十分欢欣、恨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顿时生出嫌恶。 而乔晖太过高兴,以至于全然没有察觉到帝王的神情变化。 在乔晖的认知中,皇帝本就威严不可侵犯,他并不觉得贺炤对自己没有笑意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沉醉于得到官职的喜悦中,几乎想要仰天长笑。 多少人头破血流,考了一辈子也想得到的官职,自己不过是在皇帝面前露了个面就手到擒来。 入宫,真是他有生以来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第33章 二合一 乔晖特意嘱咐金瑞阁的小厨房做了一桌子精致的菜肴,专门招待贺炤。 从前乔晖没什么机会接触贺炤。即便他曾和大皇子走得近,但见到贺炤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 于是为防止露馅,乔晖费了一番功夫从宫人们的口中打听了帝王脾性与喜好。 从宫人们的描述中,他知晓贺炤是一个极为严苛与自律的人。每日有近八个时辰在处理政务,连御桌上毛笔的摆放顺序都有讲究。 一旦出错,贺炤不会宽容,也不会听宫人的求情,一律打发出去,再不能近身伺候。 再加上刚登基时那场血腥的清洗,贺炤在旁人的口中可不是一位平易近人的仁慈之君。 所以乔晖表现得分外小心翼翼,上回面圣,乔晖还记得乔曦也是站在一旁研墨。他揣测乔曦在宫中的时候应当也伺候得谨小慎微。 用膳时,乔晖连坐下都不敢,侍候在一旁,和宫人一样,拿着筷子为贺炤夹菜。 第65章 “陛下,这道八宝鸭不错,微臣为您添上。” 他自以为伺候得恭谨周到,殊不知贺炤瞧他顶着那张与乔曦一模一样的脸,却做出一副卑躬屈膝、谄媚至极的样子,实在是恶心坏了,连吃饭的胃口都被败了个干净。 贺炤放下筷子,看了乔晖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万寿节那日,你为何要逃出宫去,可是觉得宫中拘束了你?”贺炤忽然出声询问。 乔晖知道乔曦偷跑出宫一事会被质问,所以早已准备好说辞。 他跪下来,没有解释,而是说:“微臣自知有罪,甘愿承受陛下的责罚,微臣以后再也不敢了。” 贺炤蹙眉,叫他起来,随口说了一句:“出宫一趟,你倒是变得懂规矩了,你从前可不是这般动不动就跪的。” 听闻此言,乔晖心头一跳。 难道是自己的表现露出纰漏了吗? 不过贺炤似乎并不见怪,用手绢擦了嘴,漱了口,站起来,语气如常:“朕还有政务要处理,你自行安置吧。” 走到门口,贺炤像是想到什么,补充道:“朕会叫人给你一块出宫令牌,你若是闷着了,就出宫转转,记得在宫门下钥之前回来便好。” 乔晖喜出望外,赶紧谢恩。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般圣眷优容。陛下不仅不责怪乔曦逃出宫禁的罪名,还要赐予自己出宫的权利。 贺炤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等贺炤离开后,乔晖起身,胸中充满了膨胀到要爆炸的喜悦与得意。 他在金碧辉煌的金瑞阁中踱步,伸手抚过橱柜上摆着的那对璀璨夺目的小金麒麟。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 本来就该是自己的。 在他陶醉之时,烟月按例进来送漱口水。 乔晖看见烟月,忽然没头没脑问了句:“你觉得我住在这里,相不相配?” 烟月是个实诚性子,一时没能听懂乔晖的话,多问了句:“公子您说什么?” 岂料简单一句询问,落在乔晖耳中,就变成了小小宫女也敢质疑和轻视他。 乔晖怒从心头起,一脚将烟月踹翻在地。 用来漱口的水也跟着泼洒出来,溅了烟月一身。 小姑娘不知自己哪里做错,连忙跪下来请罪:“公子恕罪!” 乔晖俯下身去,抓起烟月的脸颊,狠狠道:“你还敢叫我公子?本大人可不是什么无名无分的公子,陛下已经许了我官阶,你应该称呼我为大人。” 烟月赶忙改口:“大人恕罪!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乔晖将她重重甩开,警告道:“滚吧,今日之事,你若是敢往外说,仔细你的皮。” 烟月眼眶红红,低着头不敢违拗,退了出去。 她想不通,为什么公子出宫一次,回来之后就变成了这样…… 还有安和公公,为什么他也不见了…… 紫宸殿南书房。 潜龙卫顾翎和御前侍卫陆争渡同时接到了贺炤的诏令,赶来觐见。 陆争渡来晚一步,进入南书房时,发现顾翎已经跪在地上,贺炤则背身站在书柜前,不知在找什么典籍。 陆争渡心中发虚,也赶紧上前去,和顾翎并肩跪成了一排。 两人到齐后,贺炤才缓缓转过身,沉声发难:“顾翎,你办的好差事,你给朕找了个什么人回宫?” 顾翎万分不解,低头抱拳:“还请陛下明示。” 贺炤没理会他,而是看向了陆争渡。 “陆舟,你胆子也不小。敢帮着朕的乔卿逃跑。” 陆争渡背后瞬间爬满了冷汗。 他早知道这事儿瞒不住陛下,于是干脆认了:“微臣有罪,微臣认罚。” “罚?”贺炤拖长了尾音,“当然要罚。只不过是死刑还是生罚,端看你能不能说出乔卿的去向了。” 一颗冷汗从陆争渡的下颔滑落。 “微臣不知他的去向。” 顾翎微微转头,偷看了一眼陆争渡。 他可谓是一头雾水,怎么回事,自己可是对着画像找的,还找了见过乔公子的宫人验证,这也能搞错? “你不知?”贺炤怒极反笑,“你是仗着你的兄长深受朕的信重,所以胆敢欺君了吗?你别忘了,朕能扶你陆家上青云,也能贬其入泥泞。” 陆舟连声告罪,解释起来:“微臣不敢欺君。实是乔公子知晓陛下英明,总有一天会找到微臣询问。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曾告知微臣他打算前去何处,为此,乔公子还拒绝了微臣提供的马车与车夫,选择了独自启程。” 陆争渡跪在地上,心中感叹乔曦的明智决断。 那日见到马车夫无功而返,陆争渡还有些怨怪乔曦与自己见外。 可现在,他无比感激乔曦瞒着自己。 起码,他现在不用顶着陛下的威压说谎,更不用害怕会承受不住出卖了乔曦。良心也安定许多。 贺炤的眼神如鹰隼,打量着陆争渡。 似乎是看出来他的确没有说谎,贺炤终于收回了视线,平静地宣告了对他的处置:“这个御前侍卫你不用当了,滚回钧凤州,让陆江好好管教你。” 陆争渡低着头:“是。” 接着贺炤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镶嵌着鸽血石的华丽匕首,啪嗒扔在了顾翎的身前。 “拿着这个,给朕把人找回来。无论天涯海角。” 第66章 进入潜龙卫后,顾翎接触到了许多帝王手中不为人知的势力。 这把匕首便是一件信物,可以用来调动一家名为钩月楼的组织。 “悄悄做,别让人知道了。”贺炤吩咐,“如果再找不到人,你就拿这把匕首自裁。” 顾翎心下惶恐,拾起匕首,双手捧着,问:“微臣斗胆,陛下是要活的,还是……” “当然是要活的。”贺炤蹙眉,“别伤了他。抓回来之后,朕要亲自罚他,朕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这话时,贺炤眼中闪过厉色,似有杀意在他的眼底流转。 陆争渡吓得小腿肚子抽筋,差点没能站起来,还是顾翎扶了他一把,两人告退后退出了书房。 出来之后,陆争渡擦了擦汗,心中盘算着要不要想办法给乔曦写信,叫他快跑。 可自己又不知他的下落,如何能寄信呢? 顾翎收好匕首,抓住陆争渡的手臂:“陆大人留步。” 陆争渡挣了一下,竟没挣脱他。 “干嘛?” 顾翎相当不苟言笑,面色严肃,公事公办道:“随我走一趟吧,问问乔公子的下落。” “不去。”陆争渡甩手想走。 结果顾翎一拉、一推,脚下伸出,趁着陆争渡失去平衡的时候,把人绊倒,而后将他反剪双手押在了地上。 顾翎道:“皇命在身,陆大人可不要违抗。” 陆争渡还是第一次在这宫中遇见对手,他恼火喊到:“放开我!” 晏清看见他俩在门口吵起来了,赶紧跑过来劝架。 “二位大人啊!这可是在南书房!你们、你们快别打了!” 顾翎看了一眼晏清,随即加重手上力道:“公公,这不由我决定,全看陆大人愿不愿意随我走一趟了。” 陆争渡真是拿他没办法了,喊到:“好好好,我跟你走,松开我!” · 半个月过去,腊月初八,京城纷纷扬扬飘起了大雪。 贺炤处理完政务,来到了金瑞阁。 这段时间他隔三差五会过来一次,吃一顿饭就离开。 今日走到金瑞阁正殿门口时,贺炤看见烟月独自跪在大雪地里。 贺炤在烟月面前站定,问她:“怎么在外头罚跪?” 烟月与他见过礼,忍着哭腔回话:“奴婢做事疏忽,公子罚奴婢在外面思过。” 贺炤神情不知喜怒,随口说了句:“朕记得他从前很疼你,从未训斥过。” “是、是奴婢当差不小心,惹了公子不快。”烟月自我责备,“不知为何,公子从回宫之后,就变了许多,还忘记了之前为陛下准备的万寿节贺礼。” “贺礼?”贺炤意外,“朕怎么不知。” 烟月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龙捧日花样的香囊,双手高举过头顶,呈给贺炤。 “这是公子在万寿节之前花了整整七日做的。”烟月说,“不知为何公子像是忘记了这件事,奴婢就是刚刚提醒公子的时候,言语有失,才因此被罚跪。” 贺炤从她手中接过那香囊。 香囊的针脚有些粗糙,还有没藏好的线头。一看便知是初学者的功夫,绣房的绣娘们都技艺娴熟,不会犯这种小错误。 贺炤握紧了香囊,声音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他……还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的?” 烟月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贺炤紧紧闭上了眼,片刻后,他神色恢复如常。 “你起来吧。”他说,“回去休息,朕会找康太医为你治疗腿上跪出来的伤。日后小心伺候他,他做了什么,事无巨细同朕禀告。朕自会护你一二。” 烟月不敢违拗:“是。” · 今日贺炤难得有闲心,召见了宗室的几位王爷们来到御花园赏花品茶。 参加的有贺炤的皇叔宁王、他剩下的唯一弟弟衡王,以及几位远一些的宗室子弟。 宗室们齐聚的机会不多,除了节日的宴饮,很少有机会私下单独凑在一块儿。 所以大家先是寒暄了一阵,主要话题围绕着衡王的身子,衡王谢过各位叔伯们的关怀。 话过三巡,一直未曾出声的贺炤放下了茶盏。 瓷杯搁在木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宗室们知情识趣地闭上嘴,知道陛下是要进入今日聚会的正题了。 贺炤手上拿着一只香囊,悠闲地玩着上边的穗子,同时道:“朕登基以来,朝臣和宗室们一直在催促立后之事。之前朕因着刚刚登基,诸事繁多,且先帝新丧,不宜办喜事,便搁置了。现在先帝丧礼之事早已告一段落,朕觉得,是时候选一名合适的人选,册立为后了。” 听见贺炤说要册立皇后,宗室们乐得一时呆住。 要知道此前他们上过无数奏章,全被打了回来,后边都不敢再提,没想到贺炤现在会主动说要立后。 身为长辈,宁王第一个奉承道:“陛下英明。皇家子嗣昌盛,就是保障国本。陛下能早日立后,我们这些老家伙才算是对先帝有了交代。” 贺炤温和一笑:“宁王说的是。只不过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男后的先例,若是朕想破这个例,如何?” “男后!?” 刚刚还喜笑颜开的宗室们瞬间大惊失色。 “陛下三思啊,这、这男后如何为皇家繁衍子嗣……” 第67章 “男子为后,有悖阴阳乾坤与天伦自然,万万不可。” “陛下,若是民间上行下效,娶男妻成风,对人口兴旺实在是不利啊。” 宗室们纷纷出言阻止,摆出了好几个不可立男子为后的理由。 “哦?” 贺炤脸上笑意不改,眸色却冷了下来。 “照各位的意思,朕乃天子,却连娶自己心爱之人为妻的权力都没有吗?” 宁王赶紧说和:“臣等不是这个意思。陛下若是当真喜爱那名男子,大可纳入后宫,给个封号什么的,立后……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哼。” 贺炤冷哼,接着看向其他宗室。 “你们也和宁王是同样的意思?” 宗室们赶紧跪在地上,高呼:“陛下三思,男后一事,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万万不可啊!” “好,很好。” 贺炤站起身来,手指挨个儿点了点众位宗室,最后什么也没说,带着怒火,掀袍离去。 · 万寿节后,晴雪依旧留在了太后宫中当差。 但她本就只是因为曾在乔曦身边待过,才被太后调来的长乐宫。现在失去了价值,她自然不得重用,只能做些浇花洗衣的杂活儿。 晴雪正在浇花,忽然一名太后身边侍奉的大宫女朝她招了招手。 晴雪赶紧放下手中的水瓢,擦着手走过去:“姑姑有何吩咐?” 那名大宫女递给晴雪一个食盒,对她说:“这是太后娘娘要给陛下的甜酪,你走一趟,送去紫宸殿吧。” 晴雪纳闷:“太后娘娘……怎么突然想起来给陛下送吃食?” 大宫女怒目:“你不想要舌头了,话这么多?叫你去你就去,问什么?” 晴雪自知失言,连声告罪。 “快去,别耽误了。”大宫女颐指气使道。 无奈,晴雪只能提上食盒,去往紫宸殿。 走在路上时,晴雪渐渐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翻身的好机会。她待会儿说不定会见到陛下,如果求一求陛下,自己或许就能离开长乐宫。 想明白这一点,晴雪加快了脚步。 很快,晴雪来到紫宸殿,给守门的小太监禀报自己是来给陛下送甜酪的。 小太监将晴雪带到了偏殿,叫她稍候片刻。 晴雪没多想,走进了偏殿。 岂料那小太监转身走了出去,顺便锁上了门。 晴雪预感不好,赶紧去敲门:“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别锁门啊,我还要回太后宫中交差呢。” 无人回应她。 晴雪心虚,以为是她万寿节出卖乔公子的事终究被陛下知晓了,陛下要清算自己。 她吓得瑟瑟发抖,抱着食盒,满心忐忑。 一整晚过去,晴雪无数次听见殿外脚步声经过,以为是陛下前来惩罚自己了,结果全都无事发生。 直到第二日清晨,也没有第二个人进来过偏殿。 最终依旧是昨日那名小太监来解了锁、开了门。 晴雪实在撑不住,已靠在桌边睡着。 小太监走进来,把她叫醒:“你可以走了。” 晴雪醒来,万分不解,想要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小太监不与她吐露半个字。 无奈,她只能原封不动地抱着食盒,回到长乐宫。 谁知晴雪刚回到长乐宫,就被两名小宫女围在中间。 “姐姐你还没用早膳吧,我替你留了一份,快跟我去吃。” “晴雪姐姐,我帮你提食盒。” 这两名小宫女从前对晴雪并无好脸色,不知为何今日变得如此客气。 晴雪正在纳闷儿,其中一名宫女就红着脸问到:“姐姐,你当真被陛下宠幸了?” “什么?”晴雪惊得差点摔了手里的食盒。 她、她没有啊。 “姐姐你别害羞呀,长乐宫的人都知道了,方才晏清公公亲自来送陛下赏赐。虽未加封什么名位,但大家都知道你得了陛下的喜欢。”小宫女说。 “陛下登基以来,后宫一个人都没有,姐姐你怎这般好福气。妹妹们可羡慕死了。” “我……” 晴雪不知如何回答。这其中肯定是出了什么误会。 就在这时,大宫女秋菊从主殿出来,喊到:“晴雪,太后召见,快快过来。” 晴雪心乱如麻,赶紧随秋菊进去拜见太后。 太后端坐于正位之上,将晴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许久,太后缓缓说了句:“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怎就偏是你得了陛下的宠爱?” 晴雪冷汗直流,张嘴想解释:“太后,是不是搞错……” “起来,到哀家身边来。”太后打断了她的话。 晴雪整理好心神,来到太后身边。 太后抬起她的下巴,勉强满意,说:“陛下近日刚亲口在宗室面前提了立后之事,随后就宠幸了你。你出身卑贱,却相当好运。是陛下宠幸的第一个女子,又是哀家身边的人,哀家自然要抬举你。” “哀家打算让我的长兄收你为义女,充作郑家女儿,帮你成为皇后。你觉得如何?” 晴雪惶恐地抬头:“奴婢……奴婢怎配?” “你当然不配。”太后言语刻薄,“但陛下喜欢你,哀家也用得到你,所以你更应该感恩戴德。明白吗?” 第68章 晴雪低着头,跪在地上,不敢出一言反驳。 · 这一日。 乔曦正要出门,一开门,却见到两名捕快打扮的人正站在自家门口与断指张说话。 断指张没好气地说:“我说了不曾见过你们说的那人。我是这里的东家,你们有什么不信的,快走。” 捕快一眼看见从门里走出来的乔曦,不再与断指张多言,直接喊住乔曦: “你,过来,我们有话要问你。” 乔曦快走两步上前,笑呵呵道:“两位官爷,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捕快举起手中的画像,与乔曦比对一番。 乔曦这才发现他们手上拿着的纸张原来是画像。 乔曦心头一凛。 难不成他们是贺炤派来找自己的人?这么快? 心念电转间,乔曦后撤了半步,准备好随时开溜。 然而捕快比对结束后,说了句:“不是他,看来真的不在这儿。” 乔曦的脚收了回来。 接着捕快举起画像,对乔曦说:“你可见过画像上的这人。” 乔曦细看第一眼,发现果真不是自己,看第二眼,惊讶了。 ——竟然是宋书。 乔曦赶紧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装作茫然的样子,凑近假装细看起来。 最后他摇摇头:“没见过。” 两名捕快这才确信宋书当真不在此处,悻悻离去了。 乔曦与断指张抱拳:“多谢东家替我们遮掩。” 断指张还是那副不耐烦的神情:“知道就好,和官府扯上关系的都是麻烦事,你们好自为之。” 送走断指张,乔曦也不打算再上街。他锁了大门,去东屋找到宋书。 宋书正拿着一本书在看,听见乔曦进来的动静,他放下书本打算站起来迎接。 乔曦按了按手掌,对他说:“别起身了,我方才回来时,见到两个捕快在拿着你的画像找人,你……你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什么?” 宋书的脸色变得煞白。 乔曦来到他对面坐下,神情严肃:“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可你若是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难帮你。” 宋书紧张极了,不自觉把手指放在了嘴边,啃了起来。 乔曦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啃咬自己的手指。 宋书晃神,低头考虑了良久,才终于开口:“其实……我是从钧凤州府逃出来的。” “我在那里做了一点错事,待不下去了,所以逃到了这儿。”宋书神情焦虑,“但我没想到他会追过来。” “他?”乔曦捕捉到关键,“谁?” 宋书咬着下唇,不肯说。 乔曦灵光一现,试探地问:“是不是你孩子的父亲?” 宋书忽然捂住了脸:“乔公子,请你别再问了。我只能向你保证,我在州府绝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只是一些理不清的纠葛罢了……” 见他情绪激动,乔曦忙轻拍他的肩背,宽慰道:“好了,我不问了,我知道你不是会做坏事的人,但你近日也最好别再出门了,以免被发现。” 宋书下巴搁在乔曦的肩膀上,脆弱地点了点头。 第34章 二合一 这日中午,贺炤来到金瑞阁陪乔晖用午膳。 乔晖有些受宠若惊,上前为贺炤脱掉大氅,同时嗔怪道:“陛下要来,也不叫晏公公提前说一声,害得微臣都没有准备。” “无妨,朕只是过来找你说说话。”贺炤依旧懒得看他。 乔晖嘴上说没有准备,实际早已紧急叫人去御膳房传了一桌子好菜。 两人坐下用膳。 贺炤对着乔晖没什么胃口,尤其是见到他那张和乔曦一模一样的脸,更是令贺炤百感交集。 于是陛下没有多绕圈子,直接提起了今日过来的正题:“朕有意立你为后。” “啪嚓。” 一双筷子掉在了地上。 乔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听错吧,立后?陛下要立自己为后? “陛下……” 乔晖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 “可、可我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男后。” 贺炤点了点头:“正是因此,朝臣和宗室们全都在反对,朕也无法肆意独断。” 说到这儿,贺炤主动抓住了乔晖的手,安抚般拍了拍。 “朕打算赐你黄金百两,再多加几名伺候的宫人。这段时间,你就先委屈一下。不过你放心,朕过段时间,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乔晖做出十足感动的模样:“陛下,微臣不敢妄想。” 贺炤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接着表示还有政务要处理,离开了金瑞阁。 可能被册立为后的喜悦笼罩着乔晖,让他久久无法平静。 乔晖对身旁的宫女说:“你听见了吗,我就要成为皇后了。” 入宫之后,乔晖启用了从前那个名为嫣红的宫女。 嫣红早已看出乔公子深受圣恩,想要巴结,之前不得机会,如今赶紧奉承:“是,大人大喜。” “可是……” 嫣红想到一件事,觉得不得不同乔晖说明。 “奴婢今早在宫女之间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消息?” 乔晖不甚在意地问。 嫣红压低声音说:“说是陛下昨晚宠幸了一名宫女。那名宫女是太后身边的人。太后打算认那宫女做郑家女。怕是有要推那人成为皇后的意思。” 第69章 “岂有此理?” 乔晖此时已经将皇后之位视作囊中物,怎么能容忍旁人觊觎,即便那个人身后站着太后也不行。 “陛下是属意我做皇后的,她一个卑贱的宫女,怎么配?” 这番话把嫣红也骂了进去,可她不敢说什么,只能闭嘴。 乔晖坐在位置上,沉思起来。 话虽如此,但对方到底是一国太后,连陛下都不能把她如何,自己一介小官,要如何与之抗衡? 想了许久,乔晖沉着脸色说:“备轿,我要出宫一趟。” 乔晖拒绝了侍卫的陪同,只带了嫣红和一个小太监出宫。 马车行驶出了京城,来到郊外一处山间茅草屋。 乔晖让嫣红和小太监在马车旁守着,自己前去叩门。 很快一名小道童走了出来,看见乔晖,眼底划过瞬间的惊讶。 乔晖低声说:“我要见你师父,是相当重要的大事,叫他务必亲自见我。” 乔晖被请了进去,这回小道童没有让他在外间等待,而是直接带他进了里屋。 屋内盘腿坐着的一名束发长须老道士。 “见过清无道长。” 乔晖客客气气与老道士见礼。 “你是乔晖?” 老道士闭着眼,声音浑厚。 “是,乔曦不知您的存在,所以来找您的只能是我。”乔晖回答。 老道士“哼”了一声:“你不是随乔大人去边地了吗,怎么还在京城?” “我顶替了乔曦的位置,住进宫了,现在已是陛下的亲近之人。”乔晖颇为自豪地说。 “胡闹!” 老道士猛地睁开眼,胡须都被吹了起来。 “双生契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你现在胡乱交换彼此的身份与命格,岂非前功尽弃!” 老道士两根手指竖起,合在胸前,怒道:“当初你家法场换人,我便极其不赞成。十八年前,乔家夫妇用双生契把那乔曦的命格换到了你的身上,你夺取了他的长相、寿命与前程。这本是偷天换日之法,必须要潜心等待,等到十八年后乔曦按照你原本的命数死去,才能彻底取而代之。” “结果你家人短视,擅自在上法场前换人。那次之后,你二人的命盘已然混乱,不知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你现在居然又胡来!实在糊涂!” 说到这儿,老道士气得脸通红。 然而乔晖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理直气壮顶了回去: “那道长觉得当初我家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真的上法场去送死!而且现在又换一次,不正好换回去了吗,还有什么不可预料的?” “无知竖子。” 老道士摇摇头,叹气连连。 “你当双生契是这般简单的?想换就换?现在你与乔曦的命盘已纠缠不清,要尽快趁着命格还未完全改变时杀了乔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之前贫道已提醒过你一次,杀了乔曦,你没能做到,现在你又待如何?”老道士看向乔晖。 乔晖不以为然,气定神闲的对老道士说:“陛下打算立我为后。你若帮我,日后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老道士面露惊讶:“陛下要立男后?” “那是自然,今日陛下亲口对我说的,岂能有假?”乔晖勾起唇角,“今日我来找你,便是请你出山,助我一臂之力。有我引荐,你不必再隐居于此。观星阁太师,这个位置,你以为如何?” 老道士眼中闪过贪婪的光,但随即他闭上眼,恢复打坐的架势,状似无奈道: “贫道乃出世之人,不为功名利禄动心。贫道今日答应帮你,也只是为了帮人帮到底,而不是为了劳什子太师的位置。至于乔曦,贫道可以帮你解决。” 乔晖心中嗤笑,这老家伙道貌岸然,虚伪至极。 但面上他还是恭恭敬敬:“请吧,道长。” · 在梦云县的日子很是平静。 这日乔曦要出门,给街上的书铺送他和宋书誊抄好的抄本。 乔曦穿来之前是教语文的,大学时专门练过软笔书法。 虽长久不写,有些手生,但抄过几遍后他就重新找回了感觉。 乔曦身上带着太后给的金瓜子,还有贺炤送的大金镯子,但到底不好坐吃山空。 因此乔曦留意几日,找了一个抄书的活儿。他与宋书两人一起做,两三日就能完成一本,收入还是相当可观的。 不仅如此,抄过的书在乔曦脑子里就留下了印象,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随之增加不少。 今日乔曦带着抄本出门,去找书铺老板结工钱。 刚出门,他便看见街边坐着一个卖花的老太太。 细看之下,老太太双目浑浊,眼白与眼球混淆不清,竟是个盲人。 老太太不断出声叫卖:“卖花了,看看新鲜花骨朵吧……” 可街上行色匆匆的,大多是为生计疲惫奔波的人,没有闲情逸致买一朵不能吃不能穿的花。 于是老太太叫喊半日,也无人前去光顾。 乔曦生出恻隐之心,上前询问:“老人家,这花怎么卖的?” 老太太听见有人问价,当即激动起来,热情介绍:“我这都是早上新鲜摘的花骨朵,拿回去用水养着,过几日就能开。或是晒干了放在香囊里,好闻得很呐!一朵也不贵,只要五文钱。” 第70章 听到这个价格,乔曦暗叹,怪不得无人来买了。 照当世的物价,一文钱可以买一个大馒头。街上普通做工的人一个月也就能赚到二百文的工钱,这一朵小花就要五文钱,的确是贵了。 乔曦手头还算宽裕,他见老太太摊位上的花只有四五朵,考虑片刻说:“剩下的我都买了,天冷,老人家你快回家吧。” “多谢多谢。”老太太摸索着将花递给乔曦。 乔曦见她行动间相当不便,随口多问了一句:“您眼睛不便,应当不是每日都出来卖花吧,我之前不曾见过你。” 老太太忽然有些窘迫,磕磕绊绊回答道:“我、我之前不在这边摆摊,是今天才来的。” 乔曦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接过花后,一时不知放在哪里。 这时,他想起了贺炤送给自己的那个护身符。 贺炤要他随身带着,他便带着了。只当是留个念想。 拿出小荷包,把花骨朵放进去,大小刚好。 付过钱后,乔曦离开了老太太的摊位,匆匆前往书铺。 抄好的书换了一百一十文,乔曦揣着钱,打算去酒楼买几样好菜,带回家犒劳犒劳安和与宋书。 县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只有一家,名为马氏酒楼。 乔曦走进店面,对小二道:“做一道松鼠鳜鱼,一道红烧肘子,一盘清炒素菜,包起来带走。” 小二连声应下,让乔曦先找个座儿坐等。 乔曦随便找了个大堂的位置坐下。 等待期间,店里又走进来两名客人,皆是衣着锦绣,一看便知是富贵子弟。 “吃什么?”蓝衣人问青衣人。 青衣人回答:“松鼠鳜鱼。” 蓝衣人啧啧:“你还在想他呢,我们这不是来找了吗?” 青衣人神情疲惫,自责道:“一切都是我对不住他,那晚醉酒误事……罢了。” 蓝衣人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这几个月来,咱们已经把钧凤州下的所有县城都找了个遍,若还找不到,你当如何?” 青衣人叹气:“如若再找不到,只能放弃了。” 无意听了两人谈话的乔曦皱起了眉头。 钧凤、松鼠鳜鱼、找人…… 世间真有这么巧的事? 乔曦略略思考片刻,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碎银子,扔在了地上。 银子跳跃着滚到了那两人的脚边。 乔曦上前弯腰捡起,接着自然而然拍了拍青衣人的肩膀。 “公子,这是你掉的银子吗?”乔曦举起那颗碎银。 青衣人看了一眼自己的荷包,好端端的,没有破损,便摇了摇头:“不是。” “这样啊。”乔曦狡黠一笑,“那归我了。” 青衣人不甚在意,准备转过头去。 乔曦继续搭话道:“我方才听你们点了松鼠鳜鱼,二位真是好品味。这家的松鼠鳜鱼做得最好,味道最正宗。对了,您二位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是过来游玩的吗,需要我为你们指路吗?” 青衣人还没发话,他身边的蓝衣人就阻拦在了两人之间,抬手表示:“抱歉,我们不需要。” 乔曦不轻言放弃:“我听你们像是在找什么人。不瞒你们说,我有门路。在这县城中,无论是找人还是打听消息,都是手到擒来。” 蓝衣人只当他是江湖骗子,再次拒绝:“说了不要,你快走,别来烦扰。” “阿远。”青衣人温言阻止了他,转而向乔曦道,“你真能找人?” 乔曦拍拍胸口:“包打听的啊。” “那你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青衣人又问。 乔曦考虑一回,知道自己若是什么都不要,反而会激起他们的疑心,便伸出两根手指:“二两银子,如何?” “好。”青衣人温和笑着,“来与我们同桌吧,边吃边聊。” 蓝衣人不甚赞同,小声与他耳语:“连府兵都找不到的人,他能找到?” 青衣人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三人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乔曦还不忘提醒小二:“把我点的菜先温着,待会儿我带走。” 坐下后,青衣人率先自我介绍:“在下陆江,这位是段远,不知公子名讳?” 乔曦摆摆手,敷衍道:“我的名字不重要,大家都叫我包打听,你们也这样叫我就行了。” 段远嗤笑了一声:“好吧,包打听,你倒是说说,你打算如何帮我们找人?” “别心急啊。”乔曦将话顶了回去,“你们先说说,要找的那人姓甚名谁、年纪几何,长得啥样?” 说这话时,乔曦眼睛亮亮的,精光闪烁,还真像是一个在街头摸爬滚打讨生活的小混混。 陆江一一回答了乔曦的问题:“他的名字叫做宋书,年龄十九,身量……比你矮了半寸,长相清俊。” 乔曦心中一惊。 果真是来找宋书的人! 一瞬间的惊讶后,他赶紧平复心神,以免被瞧出端倪。 紧接着,乔曦又问:“你们为何要找此人?找到之后,你们想怎样?” 陆江正要再说,段远却抢先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信将疑地看向乔曦。 段远问:“你问这些,和找人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啊。” 乔曦叩了叩桌面。 第71章 “你想,若是那人与你们有仇呢,我也不必客气了,找到人用麻袋一套,五花大绑带给你们就好,对吧?” “别。”陆江赶紧出声,“别伤了他。是我对不住他,与他有些误会。我找他是为了弥补,不是寻仇。” 乔曦看向段远,挑眉,那意思是在说,你看,我就说我的问题很重要吧? 段远要被他气笑了,无奈,只能重新抱臂,闭上嘴。 陆江问乔曦:“能帮忙吗?” 乔曦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嗯……照你描述的样子,倒是好找。那我找到人之后去哪里交差?” 陆江说:“我们这几日都住在琼景楼,你可到此处来寻我们。” “那你们在县城呆多久?我总得知道一个期限吧?”乔曦又问。 “三日。”陆江为难蹙眉,“时间有些紧。” 乔曦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行,知道了,我到时候定帮你把人找到。” 说完,乔曦朝陆江伸出手,摊开掌心朝上。 陆江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拿出荷包,问:“要多少?” “唔……定金给一半吧,一两银子。”乔曦说。 陆江拿出一枚差不多的碎银,也不称,直接给了乔曦。 拿了钱之后,乔曦朝他们摆摆手,接着找小二拿了打包的菜,快速离去。 等他走了,段远若有所思地看向陆江。 “你真相信这小子?” 陆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酒楼的粗茶,觉得有些没滋味,随口说到: “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得有些眼熟?” “眼熟?”段远不解,“没有啊。我看人过目不忘,确信绝对不曾见过他。” “我忘了。”陆江将茶杯放下,“陛下给的是密诏,你不知晓。” 一听是密诏,段远识趣的不再多问。 陆江则是望着酒楼的门口,唇边勾起浅淡的笑意。 自己要找的人没找到,倒是先遇见了陛下要找的人。 哦不对,陛下要找的人不可能会贪恋自己的二两银子。他如此刻意来问,只怕他对宋书的事情当真有所知晓。 看来这梦云县真是来对了。 · 紫宸殿,南书房。 贺炤正在看奏章。 三法司会审,对殿前都指挥使郑苗的审问已经结束。 结果自然是没能查出什么。欺压百姓之事,郑家全推到了一个旁支子弟的头上,把郑苗撇得干干净净。 至于宫殿着火,这本就不是郑苗的错,说破天不过是疏忽职守罢了。 贺炤也没指望抓一个郑苗就能将郑家拉下马。 他大笔一挥,让郑苗卸任原职,只做个普通的侍卫。而殿前都指挥使的位置,由顾翎兼任。 批完这本奏章,晏清恰好也走了进来。 “陛下,乔公子求见。”晏清禀告。 贺炤捏了捏鼻梁,以缓解疲乏,同时说:“让他进来。” 进宫之后,乔晖养尊处优,有钱有闲,更加注重在自己容貌上下功夫。 他每日都要用鲜花沐浴,还向太医院要了养颜丸的方子。 一顿招呼下去,皮肤确实好了不少,容光焕发的,像颗白煮蛋。 乔晖规规矩矩给贺炤行过礼,对他说:“陛下,微臣近日出宫,在坊市之间遇见一名奇人,想要举荐给陛下。” 贺炤漫不经心地回应:“什么人,带上来看看吧。” 乔晖对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退出去请人进来。 清无居士头发花白,身形清瘦,精神矍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他进来后,捻了指,一扫拂尘,对贺炤深深鞠躬行礼:“贫道见过陛下。” 贺炤从未见过此人,也不知老道士是何来历,便问乔晖:“你为何要将他举荐给朕?” 乔晖笑着,卖了个关子:“陛下听他一言,就知道了。” 话毕,清无居士又鞠躬,恭敬道:“贫道观天象,近段时日以来星移斗转,贪狼乍现,乃是兴兵之象。且北方星宿光彩暗淡,恐有兵乱起于北方。” 贺炤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有些意外。 近日他的确在为北方蛮族侵扰烦心。不过这些事也不算秘密,稍微关注朝政的百姓都知晓每逢秋冬,蛮族缺衣少食,就会蠢蠢欲动。 “还有吗?” 贺炤不说他准或是不准,继续问下去。 清无居士也不为他的喜怒莫测而感到惶恐,仍旧胸有成竹说: “近日来,紫微星光芒闪烁。紫微星为帝星,想必陛下最近时常感到肝气郁结,往往头疼不已;且有忧心之事悬而未决,似是身边丢了什么,一个人或一个物件儿,正在寻找。” 贺炤撑着下颔,食指敲了敲脸侧,眼底暗光流转。 寂然片刻,贺炤开口:“那道长觉得,如何可解朕的困顿?” 清无居士滔滔不绝道:“大衍朝龙兴之地为东方,东方星宿苍龙主水,水为阴,阴气太过,导致国运乾坤不调和,所以……” 老道士很懂如何故弄玄虚,在关键时刻顿了顿。 书房内一时安静到了极点。 等悬念被钓到最高处时,老道士才石破天惊道:“所以应当册立一名男后!” 贺炤终于脸色微变,转头看向了身旁的乔晖,那眼神中写满了质疑与试探。 第72章 乔晖脑袋“嗡”地一下,他想过可能会招致贺炤的怀疑,却不料来自帝王的猜忌只是区区一个眼神,就令他难以承受。 在脑子反应过来以前,乔晖的膝盖已经先软了,他跪了下去,朝贺炤告罪: “陛下……微臣不知他会这样说,微臣真的只是在街上偶遇,发现他将微臣的命数说得很准,才想让他进宫来,给陛下逗个趣儿。” 贺炤没有发话,只冷冷地看着他。 乔晖忙低下头去,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微臣实在不知他会说这种话!请陛下明察!” 滴答、滴答。 午后,院外的雪开始融化,从房檐上滴落。 贺炤从位置上站起,来到乔晖面前,屈尊降贵,亲手扶起了他。 “朕本就打算立你为后,道长功力深厚,想必是窥探到了天机,才这样说的。”贺炤声音变得格外温柔,“瞧你,怎么怕成这样,你从前可不会怕朕。” 听见贺炤安抚的话,乔晖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逐渐放回肚子里。 贺炤看向清无居士:“道长,看来你确有几分真才实学,乔公子真是慧眼识珠。” 清无居士微微躬身,大义凛然道:“贫道本不愿入红尘,不过是感念大战在即、国运变动,未免生灵涂炭,才出山入世。亦是陛下圣明,愿意听贫道一言。百姓得陛下如此仁君,实乃大幸。” “说得好。” 贺炤笑起来。 “道长虽为世外之人,却有心怀苍生之心啊。” 考虑片刻,贺炤决定:“从即日起,你便进入观星阁,任司命,为朕卜算吉凶。” 老道士心下狂喜,面上依旧装作淡然道:“多谢陛下圣恩。” 第35章 二合一 从酒楼回来后,乔曦手上多了一包桃酥。是他专程去点心铺,用陆江给的一两银子买的。 乔曦把打包来的饭菜交给安和,请他帮忙摆上桌,待会儿吃饭。 接着自己去了宋书屋里。 关上门,乔曦把桃酥放在宋书手边:“给你的。” 宋书闻到了点心的香味,感激地冲乔曦笑起来:“怎么忽然想到买点心给我?多谢。” “羊毛出在羊身上么。”乔曦随口说了句。 “什么?”宋书不解。 乔曦没有解释,而是沉思片刻,还是决定直接与宋书说清楚: “我在外面,遇到个叫陆江的人。” 宋书正打算打开点心包,结果听见乔曦这句话,瞬间慌了:“你、你说遇见了谁?” “陆江。”乔曦重复了一遍,目光沉沉,看着宋书,“他在找你。他就是孩子的父亲对不对,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宋书站了起来,旋即又摇摇欲坠,重新跌坐回了椅子上。 “小心点。”乔曦去搀扶他。 宋书低下头去,两只手拢在身前,不停转着手指,像是在纠结。 乔曦默不作声,耐心等他考虑清楚。 约莫几息时间后,宋书长长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确实是我孩子的父亲。”宋书把头埋得低低的。 “我之前说过我是钧凤州府逃过来的,而陆江他……他是钧凤州的守尉。” “我只是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爹爹独自把我拉扯大。会遇见陆江,是因为我家距离驻兵地不远。一次出门,陆江骑马不小心冲撞了我。” “陆江并未因为我是平民就仗着官位欺压我,而是把我带去了军中,给伤口涂了药膏。” “后来他骑马送我回家,见我家贫困,又得知我会认字,就发了善心,叫我去他手下做了个整理文书的小吏。” “我很感激能得到这份差事,每月能拿一两银子的俸禄,爹爹喝药的钱就有了着落。” 说到这里的时候,宋书脸上不自觉露出微笑,似是在怀念曾经的美好。 然而很快他又低垂眸子,声音变得沉闷。 “……可五个月前,陆江不知受了什么挫折,彻夜买醉。我、我去劝他,结果不知他是不是将我错认成了别人,就……” “我就是我爹爹生的,所以早知晓世上有很少一部分男子能够怀胎生子。原本我还抱着侥幸的心思,觉得我或许不会那样巧就是能怀孕的那类男子。” “结果……某日我与爹爹吃饭的时候,忍不住犯了恶心。爹爹见我这般,当时就生出了怀疑。逼问之下,我就告知了爹爹真相。” “爹爹骂我不小心,也自责没早告诉我自己体质特殊的事。他说这世间能接受男子怀孕的人没有几个,他自己就是懵懂无知,怀了我,显怀之后被相好之人视作怪物抛弃。” “为了我以后的前途计较,爹爹替我寻了堕胎药,让我打掉孩子。” 宋书摸了摸肚子,像是在安抚里面的孩子。 “可、可我犹豫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想留下这个孩子。我甚至想、想和陆江坦白。” “但事实证明爹爹是对的。在决定坦白前,我偶然得知陆江要与知州女儿订婚的事情。陆江他有大好的将来,他官位显赫,即便我身为女子,与他也极为不相配。他理应迎娶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我不该耽误他,也……也不应当告诉他真相。” “但如果继续留在钧凤,我怀胎的事情迟早会瞒不住。爹爹知我不愿让陆江知晓真相,就劝我暂时出来避一避,等到瓜熟蒂落,再回去也不迟。” 第73章 “事情就是这样,乔公子,对不起,这着实算不上一件好事,我不知如何开口,所以才瞒着你们。” 全部说完后,宋书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乔曦听着宋书的经历,越听越感到如芒在背。 他总觉得这个故事的走向有点熟悉。除了自己没揣小崽子在肚子里、贺炤没和别人订婚之外,其他大的转折好像都能和自己与贺炤的纠葛对上。 乔曦打了个寒噤,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扔出去。 随后他抓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问:“你说那个陆江……是守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州守尉是正三品对吗?” “嗯?是的。” 宋书没想到乔曦的关注点如此奇怪,有些没反应过来。 乔曦声音幽幽,又问:“四品以上官员,都有权上奏章,直达天听对吗?” 宋书茫然眨眼:“是啊,这怎么了吗?” 乔曦咬牙:“我们得跑,越快越好!” 他怎么能想到路上随便遇见一个男子,竟然是一州守尉,官居三品。万一他是贺炤的眼线可如何是好! 他与陆江搭话,本意是想知己知彼,方便隐藏宋书的行踪,结果现在反而暴露了自己。 实在是命运弄人! 乔曦赶紧去把安和叫过来,三人凑在一块儿,商量怎么跑。 安和自告奋勇表示:“我可以去找车马,有上回出逃的经验,我已经知道去哪里能找到最好的车马了。” 宋书:“?” 上回出逃? 自己这是上了什么贼船吗? 乔曦拍板:“好,安和你去找车马,我与宋书赶紧收拾细软,等车马齐备,我们就出发。” 一个时辰后,一架低调的马车朝着梦云县城外开去。 很快,三日后。 段远指挥着两名捕快,不停地敲着眼前一扇紧闭的院门。 他们敲了许久,无人应答。 段远的耐心耗尽:“算了,砸门吧。” 见他风风火火毛毛躁躁,陆江及时阻拦:“不可。我们今日又不是来抓犯人的,不好私闯” 段远挠头,烦躁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弄出的声响不小,惊动了断指张。 老者面带戒备走过来,质问:“你们做什么?” 段远刚要开口,陆江怕他吓到旁人,抓住他的手臂,自己上前半步。 “我们来找这一户住的人家,想必老人家是这边的街坊,可知晓他们去了何处?” 断指张吸了一口旱烟,吐出云雾:“我是这里的东家,他们搬走了。” “搬走了?”陆江喃喃思索,“什么时候?” “三天前。”断指张回答。 陆江与段远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果然如此”四个字。 三天前与乔曦碰见之后,陆江便认出他是陛下要找的人。可惜陆江当时没能问他的住所,后边陆江去县府衙查问,花了三日,才从两个捕快口中得知此处的地址。 他们赶紧来找,竟慢了一步。 准确地说,不是慢了一步,而是彻底来迟。 “这小子,还挺机灵。”陆江无奈一笑,“他定然与宋书在一块儿,两人交换过消息,就反应了过来,所以才逃得这样及时。” 段远问:“现在怎么办?” 陆江转向断指张,客气请求道:“这里住的人牵扯进了一桩案子,我们是官府的人,要进去确认一下。” 断指张眉心出现一道深深的沟壑,他啧了两声:“官府的人,果真横行霸道。” 说着,断指张掏出钥匙打开门:“去瞧吧,小心点,别把屋子弄乱了。” 陆江带着段远进去查看。 院子里的确是人去楼空,东西收得干干净净,像是没住过人般。 除了能确认他们跑了之外,这间院子已经看不出什么了,陆江让人简单找了一圈,便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 乔曦三人已乘坐马车跑到了几十里地外的某个小庙里。 连着赶路几日,他们都累了,乔曦便主张下车在庙里歇歇脚,也让马儿吃点草。 小庙只有两名僧人,白发老僧和小沙弥。老僧说庙里没有客房,只能委屈他们在院内石桌旁歇一会儿。乔曦表示无妨。 而后乔曦拿出二十文算作香火钱,小沙弥甜甜说了句“多谢施主”。 乔曦揉了揉小沙弥的脑袋,回去石桌旁找安和与宋书。 坐下来后,乔曦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哎——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几日,现在又要逃了,真是劳累呀。” 听见这话,宋书面露愧色:“抱歉,都是我害的。” 乔曦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引人误会,忙说:“这事不怪你,当日就算只有我一人,我也是要逃的。” “为何?”宋书疑惑。 乔曦挠了挠脸颊,有些尴尬:“怎么说呢……总之我要躲着官府的人,尤其是高官们。我、我也惹了一点祸。” 见他似有难言之隐,宋书识趣的不再问。 安和拿出三个白面馒头,分给两人:“吃饭吧。” 乔曦与宋书接过馒头。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你们三个,把馒头分老夫一个,否则你们将会有血光之灾!” 三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身着灰扑扑、烂兮兮道袍的老人。 第74章 老头下巴上一撮山羊胡子,因为太过激动而抖了起来。 老头形容憔悴,衣服也破了许多洞,看起来像是饿了不少日子。 乔曦掰开馒头伸出手:“馒头可以给你吃,但你也没必要诅咒我们吧?” 老头跑过来,从乔曦手上拿过馒头,狼吞虎咽,三口就吃了个干净。 吃完后,老头一抹嘴,对乔曦道:“说的就是你,老夫观你煞气缠身,马上就会遭遇不祥,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安和生气,冲到乔曦前面把人护住:“你这个老头子,我们都分给你馒头了,你还说这些,小心犯口业!” 老头吹胡子瞪眼:“老夫可不是胡说八道。这位小友身上中了一种极为阴狠的咒,若不解开,几年之内,必定丧命!” “你!”安和撸起袖子。 乔曦拦住他,对老头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破财解灾?” 这话激怒了老头,他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大胆!老夫师从玄妙门,乃天下有名的神算子,可不会为了几个臭钱张口胡吣!” 一直没有开口的宋书弱弱道:“你既是神算子,那为什么会沦落到连个馒头都吃不起的地步?” 老头被噎住,“你”了半日,脸都憋得通红。 宋书无辜地眨了眨眼。 而后老头终于重新找回了语言,叹气道:“老夫我之所以会这般狼狈,是因为在追一个宗门孽徒。” “那人与老夫师出同门,学了一身本领却不用于正途,反倒为非作歹,大肆使用丧尽天良的禁术。老夫追他途中不慎中了他的迷障,被引去了北地。” 老头摇头不已:“北地战事频发,老夫的盘缠包袱竟都被那群蛮子抢走了,实在可恶!” 说到蛮子抢了他的包袱,老头气得原地直蹦跶。 见状,安和凑到乔曦耳边,悄悄说:“这老人家,怕是疯了吧?” 不料老头听力超群,竟捕捉到了安和的窃窃低语,指着他骂起来:“老夫没有疯,你这个后生好不知敬重长辈!” 说着,老头再度看向乔曦:“你的身上中了双生契和折花咒。如若不信,你们大可以当今日不曾见过老夫,过几日便知道厉害了!不,用不着几日,那折花咒今日就得显灵。” · 长乐宫。 宫人们分成两排,站在宫殿大门边,齐齐行礼,迎接圣驾:“恭迎陛下。” 万寿节后到现在,足有月余,这还是陛下一个月来第一次踏足长乐宫。 贺炤进入正殿。 太后早知道他会过来,已坐在位置上等他。 今日太后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甚至还扯出了个勉强算是温和的微笑,对贺炤道:“哀家原以为皇帝要与哀家生分了。” “朕怎会与太后生分?” 贺炤说话相当客气,可动作毫不留情面,不等太后招呼,直接随意找了位置坐下。 他是皇帝,太后不能苛责他,只能当做没看见,继续道:“也是,你我母子一场,哀家养你多年,又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已经将你视如己出,如何会生分呢?” “太后说得是。”贺炤道,“郑指挥使贬谪一事,朕也是瞧物议如沸,为了平息朝堂上的声浪,才不得不委屈他。等到日后有机会,再晋升回来就是了。” 贺炤这番话倒是真的说到了太后的心里去,让她舒坦不少。 接着太后起身招呼:“去偏殿用膳吧,哀家准备了皇帝爱吃的姜汁鱼片。” 今日贺炤本就是过来陪太后用膳的,便没有推辞,跟去了偏殿。 刚踏入偏殿,贺炤便闻到了馥郁的花香。 抬眼,一名身着粉白荷花裙的女子出现在眼前,香味正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贺炤多瞧了两眼才认出她是晴雪,往日宫女打扮时她毫不出挑,今日盛装起来,竟真有几分美人风骨。 贺炤如何不知太后的心思,便赞扬了一句:“你这样打扮很好看。” 年轻的帝王本就生得极为俊朗,书卷文墨浸泡而成的芝兰之气与长居高位养出来的帝王威严,在贺炤身上恰如其分地结合起来,令人见之难忘。 晴雪从前不敢肖想,可现在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成为皇后之后,她心中便不可自抑地对丰神俊朗的帝王生出了倾慕。 即便晴雪心知肚明她根本没与帝王发生任何事,但那个位置背后代表的权力与富贵,又如何叫她不动心呢。 晴雪红了脸颊,低头:“多谢陛下赞赏。” 见他二人有来有往,太后乐见其成:“皇帝,你既宠幸了她,也该给她一个位份才是,不要耽误了女儿家。” “不急。”贺炤端起茶盏,“过段时间朕会给她一个最合适的位份。” 太后立即问:“最合适的?也不知是什么位份?妃,或是贵妃?” 喝了口茶后,贺炤不疾不徐道:“太后已将她收做了郑家女儿,她便不再只是个小宫女,而是身份尊贵的超品国公之孙女,妃和贵妃朕都觉得有些委屈她了,不是么?” 闻言,太后与晴雪的心狂跳起来。 不过贺炤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表示:“朕饿了,快用膳吧,之后还有政务要处理。” 吃过饭,贺炤告辞离去。 殿内留下了太后与晴雪二人。 太后瞧了眼晴雪,说了句:“你倒是好福气,哀家的亲侄女都没你这般好命。” 第75章 即便已经将晴雪认进了郑家,太后还是瞧不起她出身低微。 晴雪现在依附于太后,不敢有忤逆之言,只能忍了委屈,低眉顺目:“太后说的是,奴婢只是碰巧走了运,哪里配成为陛下的人呢。” “好了,都是要做皇后的人了,收起你做奴婢时的习性吧,叫人看了笑话。” 太后摆摆手,打发她离去。 随后太后叫来秋菊,询问:“那乔家的最近在做什么呢?” 太后手下的眼线定期都会汇报消息给秋菊,再由她禀报太后。 秋菊回答:“他最近没生什么事。就是常常去太医院求养颜丸。” “养颜丸?”太后嗤笑一声,“一个男人竟这般狐媚,真是令人不齿。” 秋菊继续:“他还引荐了一个道士给陛下。陛下相当喜欢,还赏那道士做了观星阁司命呢。” “神神鬼鬼,不可理喻。”太后揉了揉太阳穴。 “但是娘娘,那道士似乎总是说什么我大衍朝阴阳乾坤不调,要立男后才能保国运昌隆的话,您看这……” 太后睁开眼,神色变得狠厉:“那小子竟真有成为男后的野心,白日做梦吧。” 她压低声音:“大皇子那边,你接触的如何了?” 秋菊笑起来:“娘娘放心,大皇子虽还未松口,但他终归心疼自己的女儿,迟早会帮我们这个忙的。” 听闻此言,太后惬意地往后一靠:“那就好,一个勾结过乱臣贼子的罪人,还妄想成为男后?别笑掉旁人的大牙了。” · 紫宸殿庭院。 碎雪与红梅错落,贺炤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衫,独自坐在院内饮酒。 雪花落在贺炤的肩头,旋即化作一小滩水渍。 登基之后,贺炤每日都被繁重的政务填满。没有时间饮酒作乐。为了保持头脑清晰,更是除了宴会外滴酒不沾。 晏清已经很久没见陛下这般肆意饮酒的模样了。 他带着侍候的人站在院子的角落里,暗暗着急。 寒冬腊月,陛下这样定是会着凉的,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这样在雪中饮酒。 顾翎过来时,就看见陛下独自一人坐在院中,贴身侍奉的晏清站得老远,想必是被陛下打发过去的。 一见顾翎,晏清就赶忙上前拦住他,同时把手中的大氅递出去:“顾大人,您来得太好了,陛下不愿添衣,您帮着奴才劝劝?” 顾翎接过大氅,来到贺炤面前,正要行礼。 贺炤却阻止了他:“别跪了,雪天地上凉。过来陪朕喝一杯。” 顾翎重新站起来,躬身双手呈上大氅,劝道:“陛下怜惜臣在雪天下跪会着凉,臣也希望陛下能珍重己身,请陛下添件衣裳吧。” “你倒是会劝朕。” 贺炤抬了抬手指,顾翎心领神会,抖开大氅为陛下披在肩上。 随后顾翎在贺炤对面坐了下来。 对雪独酌,紫宸殿中央的庭院风景如画,还挺雅致。顾翎有些散漫地想。 “你觐见,有何事禀报?” 贺炤身量高,手掌也大,捉着小巧的碧玉酒杯,很不相称。 顾翎回神,恭敬回禀道:“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说是找到乔公子了。” 闻言,贺炤攥紧了手中的酒杯,碧玉杯为了追求剔透,做得太薄,不一会儿竟发出了咔嚓的碎裂声。 “当真?” 十几日以来,派出去的人仿佛石沉大海,没能带回半点关于乔曦的消息,贺炤几乎要忍不住去猜,是不是路途遥远,世道动荡,他出了什么意外。 顾翎抱拳:“若非消息确切,微臣也不敢贸然禀报。是钩月楼在钧凤州的探子发回的消息,说他们见到了乔公子。” “乔公子带着安和,还有一名偶然遇见的陌生男子,一同租住了梦云县的房子。” 碧玉杯碎了,被贺炤随手扔弃。 贺炤不禁追问:“他如何了?” 顾翎有些迟疑:“这……信中说得不甚仔细,想必是平安的。” 顿了顿,顾翎又问:“陛下,接下来我们应当如何,把乔公子带回京城吗?” 贺炤陷入了沉思。 他当然立即就想要乔曦回京,亲眼瞧着人。 可是现在京城全是烂摊子,乔曦回来也无益。 “罢了,就让他在那儿吧。”贺炤长叹,“别打草惊蛇,暗中护着他,别让他出事。” “是。” 等顾翎离去,贺炤又变成独自一人。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只做工不算精巧的香囊。 贺炤将香囊举起,放在鼻尖,想要找到或许会残留在上面的某人的气息。 可他失败了,香囊里的香粉气息侵占了他的鼻腔,却无半点那人身上清新的味道。 贺炤叹出一口气,团团白雾模糊了他的面容。他瞧着香囊,眼中微光闪烁。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他是这天下的帝王,乔曦自然也是属于他的,即便是天涯海角,他也要把人抓回来。 · 慈恩寺,后山茅草屋。 东方谕手中捏着黑子,目光沉沉,盯着眼前的棋局。 他已花费了三日来解此残局,明明即将大功告成,可那一闪而过的灵光忽然消失不见,让他焦躁不已。 东方谕扔开棋子,脑子嗡嗡作响,不想再看。 第76章 “樱桃。” 他呼唤小侍女的名字。 小侍女正在一旁打盹儿,被声音惊醒,抬袖擦掉嘴角的口水,应了声:“在呢!” 东方谕这才发现樱桃刚刚在瞌睡,面露愧色。 “茶凉了。”东方谕似是在解释自己为何会呼唤她。 樱桃赶紧去拿茶盏,想为他换一杯,却被捉住了手腕。 “别忙了。与我说说话吧。” 樱桃眨眨眼:“先生想说什么?” 东方谕沉默片刻,才说:“今日方丈来过,告知我陛下打算立后了。不知是不是上回陛下说的那个人。” 樱桃茫然:“我也不知道。” 她的回答天真直率,东方谕无奈:“也对,你只是个小丫头,你能知道什么呢?” 樱桃有些不服气,回答:“我知道陛下肯定会对皇后很好很好的,因为他喜欢皇后娘娘!” 东方谕摇了摇头:“他是帝王。你可知什么是帝王?他们是天底下最无情、最自私的人,他们不会懂什么是爱。” “啊……” 樱桃糊涂了。 东方谕抿唇,而后喃喃道:“罢了,你只是个小姑娘,你能知道什么呢?” 第36章 二合一 几日后,乔晖收到命令,前往紫宸殿面圣。 去的路上,乔晖有些紧张。 因为入宫之后,陛下若有事要与自己说,都是主动前来金瑞阁,今日还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传他去紫宸殿见面。 乔晖忍不住问嫣红:“你说陛下冷不丁要我去紫宸殿,会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事?” 嫣红宽慰:“不会的,陛下对大人的宠爱宫中人人皆知,大人不必担心。” 听了这话,乔晖稍稍松了口气,放松心情迈入大殿内。 乔晖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微笑。 入宫后,他多出了大把空闲的时间,可以用来练习自己笑得最好看的样子。 “微臣参见陛下。” 乔晖拿着劲儿,连拜下去的姿势都极为优雅。 然而还没等他抬起头,一块白色的布便兜头盖过来,蒙住了他的双眼。 乔晖慌乱扯下那布,定睛一瞧,才发现那其实是件里衣。 不过这里衣的布料、样式,怎么好像有些熟悉? “乔晖,你可认出了这件里衣?” 高坐明堂的贺炤忽然出声,差点把乔晖吓得跳起来。 “微臣……微臣不知啊。” 其实乔晖已经认出来了。 他的里衣都是乔夫人亲手做的,乔夫人习惯在领口处绣上一个晖字,表明所属。 这件里衣的领口处,赫然写着一个“晖”。 乔晖迅速在脑海中搜刮为何贺炤会有自己的里衣,还值当拿来问自己的罪。 很快,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他心头,他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不……不会的…… 然而老天爷没有听见他的请求,贺炤紧随其后的问话,直接掐灭了他最后的希望。 “这是被关在大皇子府的庶人贺灿给朕的。”贺炤嗓音沉沉,“乔晖,你给朕解释一下,为何他会有你的里衣?” 乔晖连忙解释:“微臣、微臣从前确与庶人贺灿有过来往,当时……也曾有几日留宿,想必就是那时候不慎遗落的。” 乔晖抬眼,大殿两旁的金龙柱子好像在摇晃,他使劲闭了闭眼睛,才将将回过神,继续说下去: “但是微臣与他没有任何逾矩。即便留宿,微臣也是住的另外的厢房,陛下明察,定是有人想要害微臣,故意拿这种东西往微臣身上泼脏水……” “哼。” 听了他拙劣的辩解,贺炤不发片语,接着扔下一本密折。 折子落在乔晖眼前,摊开,发出啪嗒一声响。 乔晖拿起密折瞧了,脸上血色顿时全然褪去,惨白如雪。 密折分明是大皇子的笔迹,上面除了问候陛下与自我告罪的话之外,还明明白白写着: “乔晖与草民曾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知他身怀有孕后入宫,草民日夜惶恐,担忧皇嗣血统不正,特上奏陈明,请陛下决断。为证草民所言不虚,请陛下查看乔晖之后背,是否有指甲盖大小的淡棕色印记。” 看完密折,乔晖如遭雷劈。 他从前为了笼络大皇子,在发现对方好男风后,刻意保持了一个若即若离的态度。 乔晖很会把握其中的分寸,疏远后适时给点甜头,把大皇子勾的神魂颠倒。 大皇子之所以会知晓他身上的印记,也是因为某回他故意装作筋骨不适,让大皇子替自己抹过药。 但更多的,绝没有了! 乔晖如同蒙受了莫大的冤屈,膝行几步,向贺炤哭诉: “陛下,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微臣与庶人贺灿清清白白,从未有过半分私情!” “微臣背上的确有印记,可那印记并非生在隐秘部位,下人们侍奉洗浴的时候都能看见,并不能说明微臣和庶人贺灿有什么啊……” 贺炤从龙椅上起身,缓步走下台阶,来到乔晖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看着乔晖,问:“清清白白,你怎么证明?” “我……” 乔晖无法回答。 这种事,想要诬告太简单了,可要如何证明没有做过? 贺炤一脚踢开密折,弯下腰,捉住乔晖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 第77章 然而看见乔晖那张脸,贺炤心中更加愤怒,手上不禁愈发使劲儿。 “朕可以不在意你与贺灿的过去,即便你们情深义重都无所谓。”贺炤视线下移,“但你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朕如何确定?” “微臣、微臣……” 乔晖忍着下巴处的剧痛,头脑迅速思考着对策。 他颤抖着声音,说着:“微臣、可以证明,陛下只要给微臣一点时间,微臣与贺灿当真是全然清白的!微臣发誓孩子绝对是陛下的……” “十日。” 贺炤冷声打断了他的聒噪,同时甩开他,拿出一方帕子擦拭手指,像是刚摸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朕只给你十日,证明你与贺灿清白、证明你腹中是朕的孩子。”贺炤斜了他一眼,“否则,你便是欺君之罪。” 乔晖吓得整个人抖了抖。 “这期间朕不想见到你,回去后速速搬出金瑞阁。滚吧。” 说罢,贺炤转过身去。 劫后余生,乔晖浑身无力,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起身时差点没站稳。 还好他拼尽全力稳住了脚步,才没有再在私通的罪名上又添一项御前失仪。 乔晖扶着门框跨出紫宸殿。 嫣红见他脸色不对,赶紧上前搀扶。 “大人,陛下说什么了?” 嫣红心有戚戚。 乔晖这样子,显然是受了训斥了。 乔晖根本听不见她的问话,状似疯癫地絮叨地自言自语起来:“是谁要害我,今天的事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大皇子吗,他有什么理由要害我?” 嫣红有些心惊:“大人,到底是怎么了?” “是太后。” 乔晖眼神一亮,随即变得狠厉。 “一定是太后,她想要推举郑家女儿做太后,陛下后宫零落,只有我挡在那个卑贱的婢女面前,若是我倒了,获益的只有太后。” 想明白了这一点,乔晖不再如无头苍蝇,语气变得坚定:“去观星阁。” 观星阁。 古来帝王极为重视祥瑞与天象,先帝晚年沉迷于求仙问道,特别设置观星阁,专门养了一群奇人异士,供他垂询星象。 贺炤登基后,观星阁中的绝大多数道士大师都被遣散,直到清无居士进入,成为了当前唯一的司命。 清无居士正在打坐,乔晖不经通传便闯了进来,同时打发了屋内的所有闲杂人等。 “道长,无论任何方法,你立即替我找到太后的把柄,否则你我二人都将招致杀身之祸。” 乔晖话语间相当不客气。 清无居士蹙眉,推拒道:“近日贫道已经使用了太多法力,需要歇息几日才能再开法阵。” 乔晖冷哼道:“只怕等不得了,太后诬陷我与罪人有私情,若不赶紧找到太后的错处,想办法扭转局势,我俩怕是要人头落地。” 清无居士看向乔晖的眼神中闪过嫌恶,心想此子当真会惹祸。 权衡片刻后,清无居士再度开口:“贫道需要三名少女,明日送到我山间竹屋内。” “没问题。”乔晖答应得爽利。 清无居士总算满意,带乔晖来到一只青铜鼎前,往里面倒入了清水。 接着他大手一挥,清水中竟显示出了一名年轻僧人的模样。 清无居士沉吟片刻,说:“嗯……此人似乎是在慈恩寺方向,更多的信息就需要你自己去打探了,水镜只能做到这步。” 乔晖半知半解,记下了慈恩寺与僧人的模样。 · 梦云县,郊外。 歇息了一个时辰后,乔曦三人准备再度出发。 安和提着包裹,问:“公子,咱们还继续往北走吗?” 乔曦却摇了摇头,透澈的眼眸闪烁着机灵的光:“不,我们折返,回梦云县。” “回去?”宋书担心,“可陆江他们不是在梦云县吗?” 乔曦笑起来:“你们可曾听说过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陆江是守尉,不能离开驻守之地太久,上回我打探到他们只会在梦云县停留三天。” 乔曦竖起三根手指:“我们出来到现在,刚好也过去了三天,如今折返,陆江已经离去。他们短时间内绝对想不到我们居然有胆子再回去,所以我们反而安全。” “当时我与陆江约定三日内我会找到宋书与他交差。如今时限已到,他一定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受骗,接着便会去调查我们离去的方向。等他查到,轻易就能推知我们会去何处。再带着人快马加鞭到我们的必经之路上围堵,一抓一个准,所以我们不能再往前,而是要绕路折返。” 听完乔曦一番话,安和当即鼓掌:“公子,不愧是你!” 宋书依旧有些惴惴不安,可乔曦说的不无道理,他只当是自己忧思太过罢了。 商量好了之后,三人收拾齐整,从小庙出发。 走之前,乔曦最后看了一眼那名口口声声说自己中了咒术的老人。 老人正躺在树荫下睡觉。 乔曦心中略感不安,但他很快甩开了这隐隐的不安,与同伴们上路。 为了避免在官道上正好撞见陆江的追兵,乔曦三人选取了一条罕有人烟的林间小路。 然而乔曦在和平安定的现代生活了太久,有些意识还未能转变过来。 第78章 对现代人来说,换条小路只是会多耗费些时日罢了。 可在古代,舍弃平整开阔官道而取崎岖的山间小路,却是有可能遭遇不要命的山匪的。 因此直到马车被三名持刀的彪形汉子拦下时,乔曦才惊觉他们居然如此倒霉,遇到了“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的棘手情况。 持刀山匪有三人,个顶个的人高马大,其中为首的那人更是不得了,十几斤重的弯刀,在他手中就像是一截子木棍,甩得飞起。 匪首生了一张极为妖魅深邃的脸,眸中掺杂着若隐若现的浅色,鼻梁高而眼窝深陷。 若是放在后世,他可以去做个模特,但在古代,无论男女,长得好看都不算什么好事。他不可能靠脸吃饭,只能做个打家劫舍的山匪。 “老实点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爷爷我心情好了,就放你们一马。” 匪首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吊儿郎当道。 安和坐在外面赶马车,所以首当其冲,直面了这凶神恶煞的三名劫匪。 “我们没什么钱。” 安和攥紧缰绳。 匪首提刀指着他:“有多少拿多少,别啰嗦,小心爷爷心情不好,把你们剁成肉酱。” 听见动静后,乔曦从马车里掀帘出来。 他身量纤长,背手站在马车上,看向山匪的眼神中带着戒备,但旋即露出温和笑意。 “各位好汉,我们只是路过,也并非有钱人家。”说着乔曦解开腰间的荷包,“这里有不少铜板和碎银,是我们的全部身家了,若好汉不嫌弃,尽可拿去。” 一名山匪走上前去,拿过乔曦手中的荷包,数了数,全部加起来大约也就一二两银子,不算多。 山匪来到匪首身边交差:“老大,这里有大概一两。他们态度不错,要不放他们走?” 然而从乔曦出现之后,匪首的眼神便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匪首没有去拿荷包,而是朝乔曦抬了抬下巴,道:“爷爷我瞧你长得不错,既然你们没什么钱,你就跟爷爷走,以身抵债吧。” 乔曦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安和仿佛自己受到侮辱一般,大喊着:“我们已经将银钱给了你们,你们这是欺人太甚!” 匪首看向安和,轻蔑嗤笑:“小家伙,我们本就是土匪,你和土匪说什么欺人太甚?” “你!”安和语塞。 匪首这般,显然是讲不了道理了。 乔曦收回脸上的笑容,阴沉着问:“你们还想要什么,可以提。只要我们给得起,都给你们。” 然而那名匪首依旧无赖:“爷爷不是说了吗,要你和我走。” 旁边的山匪对匪首说:“老大,还和他们废话什么,他们一个个瘦得像小鸡子似的,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另一人也接话:“就是,老大你想要他,直接动手抢就是了!” 匪首饶有兴味勾起唇角:“是啊,我是山匪,干嘛要讲道理。弟兄们,拔刀,把小美人给爷爷抢过来!” 三名匪徒齐齐拔刀,大喊着朝马车冲了过来。 乔曦狠狠咬牙,摸到了方才准备好的弓箭。 他不会任何武功,只跟着贺炤和陆争渡学过几日的射箭,准头还不错。所以到梦云县后,他有意继续练习,就买了把弓箭,却不曾想会在今日派上用场。 但是在乔曦架好弓箭之前,安和已经勇猛地冲了上去。 他不知何时抓起了家中的那把柴刀,又准又狠地朝最先冲来的那名山匪劈了过去。 安和小时候在戏班子呆过,班主将他当做未来的武生训练。因此他的身手比常人要利索,出手时迅捷如风。 刹那间,鲜血迸射。 一名山匪被砍中了肩窝,狂喊起来:“啊啊啊啊啊!” 安和脸上沾染了猩红,眼中狠光闪烁,他来不及喘息,提起柴刀就要砍向下一个人。 就在安和将刀举过头顶时,倏忽银光乍现,一阵剧痛从他的腰间袭来,随后巨大的力量卷着他倒地。 匪首一把弯刀如指臂使,出手砍中了安和的腰间,在他倒地的同时,收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锋利的弯刀抵在安和的脖子上,匪首只消稍稍使劲,便会叫安和身首异处。 匪首手腕转动,正要砍掉安和的脑袋。 呼哧—— 破空之声响起,羽箭如流星般袭来,直直刺入了匪首的手背。 这一箭距离极近,力道深厚,几乎要捅传匪首的整个手掌。 “草!” 匪首吃痛,再也抓不住刀把,弯刀咔嚓落在地上。 安和抓住机会,捂住受伤的地方,往前爬了几步,逃离了匪首的束缚。 匪首的手掌上插着箭,鲜血淌个不停。 他看向射伤自己的那人,没有愤怒,反倒生出了血脉贲张的兴奋。 “好哇,原来还是个带刺的美人,爷爷我更喜欢了。” 没有受伤的那名小弟见老大吃瘪,赶紧想要冲上去报仇。 “慢着。” “站住。” 乔曦与匪首同时出声,拦住了他。 老大发话,小弟不敢造次,只好停下来站在原地,怒目盯着乔曦。 乔曦再度拉开弓箭,对准了匪首,蓄势待发:“我跟你们走,你放了我的同伴。” 第79章 匪首没有立即答应,而是不作声地端详着他。 乔曦继续说到:“若是不答应,下一箭,射中的就会是你的咽喉了。” 沉默片刻,匪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没想到大衍朝的美人不仅人长得好,还长了獠牙,令人心痒。” 笑过后,匪首再度看向乔曦,朝他伸出手。 “爷爷我答应你,下来跟爷爷走吧。” 激战期间,宋书自知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缩在车子里,尽力不给乔曦他们添乱。 这时,乔曦敲了敲马车。宋书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赶紧来到门口,侧耳听着。 “你带着安和去最近的镇子上找郎中,一定要保住他的命。”乔曦语速极快,“贵重钱财我留在了家中主屋的地砖下,请郎中不要吝惜,无论花费多少,安和必须活着,听到了吗?” 宋书眼含热泪,回答:“我明白了乔公子。” 交代完这些,乔曦收起弓箭,跳下马车,走到了匪首面前。 匪首用没有受伤的左手一把攥住了乔曦的衣领,把他拉到近前,细细打量片刻。 打量完,匪首满意地笑起来:“近看更好看了,不枉爷爷伤了一只手。” 乔曦眼中带着恨意,毫不畏惧地盯着他。 当然乔曦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反而勾起了变态匪首的兴趣。 匪首闷声笑笑,像是不知疼痛般,直接拔掉插在掌心的弓箭,而后抓起乔曦往肩上一扛:“走!” 小弟搀扶起受伤倒地的同伴,随着匪首离去。 匪徒们的老巢在山顶。 乔曦被绑着带入山寨。进来时他分心留意了一下山寨的构造,前后相通,并不复杂。但麻烦在寨中的匪徒竟有几十名之多。 乔曦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这样多的人,只怕靠他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逃出去了。 匪首牵着绑乔曦的绳子,把他拉到了一间屋子里。 这间屋子坐北朝南,屋内家具俱全,墙上还挂着一排鹿、羊与野猪的头,显然是房间主人打来的猎物,杀死后作为功勋陈列了起来。 匪首将乔曦绑在了床柱上。 而后高大的糙汉子蹲下来,与乔曦平视:“认识一下呗美人儿,我叫连劾,你叫啥?” 乔曦紧抿双唇,不想与他说话。 连劾抓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嘴掐开:“你要不说,我亲你哦?” 乔曦狠狠咬了一口连劾的手。 “哎哟!”连劾忙松手,往后跳开几步,“妈的,果然带刺,够劲儿。” 连劾没再碰他,站起身往外走去:“爷爷先去和弟兄们庆祝,完事儿再来与你洞房,等我哦,小美人。” 说完,连劾走出房间。 乔曦立即开始挣扎,可惜连劾绑他用的是粗麻绳,人力根本不可能挣断。 尝试无果后,乔曦又看向整个房间,企图寻找任何尖锐的东西。 不过连劾既然敢把他绑在这儿,自然不会好心留一把刀给他,所以乔曦什么也没找到。 接下来将近两个时辰,乔曦都在努力思考如何脱身,可他连身上的麻绳都无法处理,更别说逃出去了。 就在乔曦愈发无望时,连劾结束了与弟兄们的宴饮,回到了房间。 连劾很高,站在乔曦身前,足以遮挡所有的光线,仿佛一个巨大的罩子,将他囚禁在其间,隔绝了所有希望,不得逃脱。 连劾满身酒气,脸上也泛起红,显然是喝得多了。 他伸手去摸乔曦的腰、脖颈,还有脸颊。 闻着他浓重的酒臭味,乔曦胃里翻涌着恶心。 喝酒的人还没吐,他倒是先要吐了。 就在连劾掰着乔曦的下巴,想要强迫他时,一团灼热的蓝色火焰诡异的从乔曦身上腾然升起。 捆绑乔曦的麻绳瞬间化为飞灰,他重获自由。 连劾靠得太近,也被那火焰灼烧,吃痛着后退。 他举着那只本就受伤的手,箭伤之上又添烫伤。 “妈的,这是什么鬼火?” 连劾看向乔曦的眼神立即带上了浓重的戒备。 乔曦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火焰就像是认主一般,没有伤到他自己分毫,却让连劾的身上起了一串恶心的燎泡。 管他是什么! 乔曦立即狐假虎威,装神弄鬼起来:“此乃我的护身火,若你再胡来,我就烧了你和你的山寨!” 连劾讨厌被人威胁,当即就要拔刀:“老子杀了你先。” 然而连劾去摸刀把时,忽然觉得手脚无力,竟连拔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紧接着便是眼前景象变得模糊,乔曦在他眼前旋转起来。 连劾闭眼倒地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自己明明千杯不醉啊…… 见连劾醉晕过去,乔曦整个人瞬间松懈下来,他感觉到自己冷汗流了满背。 乔曦从连劾身上解下一把匕首,揣在身上打算逃跑。 谁知他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身穿夜行衣的可疑人士出现在面前。 乔曦拔出匕首,警惕道:“什么人?” 来人取下蒙面的面巾,见到他的脸,乔曦无比惊讶。 竟然是断指张? 乔曦有一瞬间的茫然。 断指张已经出声催促他:“快走,我在他们的酒饭里下了蒙汗药,他们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第80章 乔曦没有再问,快步跟在断指张的身后,两人逃离了山寨。 第37章 二合一 紫宸殿。 贺炤读过手中钧凤州守尉陆江递上来的奏章,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奏章上,陆江说他在钧凤州下辖梦云县见到了乔曦,但还未来得及抓人,就被对方逃了。 奏章写得简洁,只叙述了事情过程,只字未提乔曦现而今好不好,是胖了还是瘦了。 贺炤心想这群臣子写奏章的水平实在太低,找不到重点,怎么考的科举? 乔曦的下落,贺炤早已通过潜龙卫知晓,他已决定暂时看顾住乔曦,不急于抓他入京,所以对陆江没抓到人一事并不气恼。 他气的是陆江不多写点乔曦的现状。 “臣顾翎参见陛下。” 一声呼唤召回了贺炤飘得太远的思绪。 他放下奏章,抬眸看向顾翎。 顾翎办事毫不拖泥带水,没有废话,直接禀报了今日觐见的缘由: “启禀陛下,钩月楼探子飞鸽传书来报,说乔公子在野外遭遇了山匪,不过幸而很快便被救下。” “山匪?”贺炤蹙眉。 “是的。”顾翎回话,“钧凤州守尉陆江大人找到了乔公子的下落,前去抓人,不料打草惊蛇,乔公子再次出逃。乔公子应当是害怕被追上,就选了罕有人至的小路,结果遭遇了山匪。” “且那伙山匪规模不小,有三十多人,兵器齐备。他们将乔公子掳去了山寨,不过陛下放心,当天乔公子已经被钩月楼的人救了下来。” 听了事情经过,贺炤冷哼一声:“这陆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贺炤提笔,在陆江的奏章上御笔朱批:“人的下落朕已知晓,不必去抓。你贸然行动,如毛头小子,怎担得起守尉之职责?且朕听闻你治下山匪横生,你是怎么履职的?速速清缴梦云县周边匪患,再上一封述职奏章,好好反思己过。” 合上奏章后,贺炤眉间沟壑愈发深邃。 他靠在龙椅之上,忽然说了句:“过段时日,朕要亲自去一趟梦云县,把人抓回来。” 顾翎猛地抬头,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低头,劝说: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陛下千尊万贵之身,怎可轻易离开京城。” “陛下要做什么,只管使唤我们底下人。若底下人办事有不周到的,陛下申斥贬谪便好,何须亲自出马呢?” “自然,微臣乃陛下亲卫,无论陛下去哪儿,微臣与同袍们都会舍身护卫。”顾翎顿了顿,“只怕朝廷的大人们会反对,毕竟陛下登基不久,且……” 且没有子嗣。 若是贺炤出了什么意外,整个朝堂都会陷入混乱。 顾翎当然不会大咧咧说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他适时停下,相信以贺炤的聪慧,不可能不懂他的未尽之意。 “好了。” 贺炤有些不耐烦,抬手制止了他的滔滔不绝。 “退下吧。” “微臣告退。” 因为要与顾翎谈话,贺炤早已把宫人们都打发去了门外,此时偌大紫宸殿只剩下了他一人。 顾翎的一番话,让贺炤有些心绪烦乱。 帝王,全天下最尊贵的存在,无数草莽匹夫做梦都在想自己若是有一天成为了皇帝,那该多么逍遥快活。 可真正坐在这至高尊位的人,有几个是快活的? 草莽有草莽的烦忧,皇帝有皇帝的桎梏。 帝王的身份对于贺炤来说,无异于重重枷锁。 贺炤很小的时候,曾养过一只小兔子。 是当时的郑皇后赠与他的。 郑皇后嘱咐小贺炤好好照顾小兔子。 小贺炤便亲手喂食,为小兔筑巢,甚至还会替它清理粪便。 如此精心饲养了一个月,小兔子变得胖胖的,十分讨喜。 小贺炤爱不释手,连睡觉的时候都把小兔放在身边看着。 可有一天下学回到宫中,小贺炤却没能在笼子里找到小兔的身影。 而这时,郑皇后来了,带着小兔满是鲜血的尸体。 小兔是被虐杀的,连耳朵都被剪下,死状惨烈。 小贺炤当场便大哭起来,质问郑皇后为什么要这样做。 郑皇后蹲下身来,在小贺炤耳边残酷地说:“你未来是要成为皇帝的人,绝对不能有任何弱点。不能哭,不能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喜欢什么。否则你喜欢的东西,终有一日会反过来变成一把尖刀,刺入你的心脏。” 郑皇后点了点小贺炤的胸膛。 “就像这只小兔。如果你没有那么喜欢这只小兔,它的死就不会令你产生半分悲伤,也就没有人能拿小兔的性命来威胁你。它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 郑皇后按着小贺炤的肩膀,逼迫他凑近去看小兔的惨状。贺炤闭着眼不敢看。 “你现在哭泣,是因为你还有弱点。本宫是在帮你铲除这个弱点,让你变得无坚不摧,你明白吗?” 小贺炤不明白,他拼命摇头,喊着要小兔回来。 郑皇后猛地抓住小贺炤的脑袋,恶狠狠道:“你明白没有!不许哭!快说,你听懂了没有!” 小贺炤被吓了一跳。 他其实根本没有明白,但他不敢违拗郑皇后,只能抽泣着顺从道:“我、我明白的……” 第81章 额角忽然抽痛。 贺炤从久远的记忆中抽离,按了按太阳穴,暗骂自己又想这个做什么。 即便帝王之位带给了贺炤太多的痛苦,可他也无法舍弃,他还有仇没报,还有恩没还,他不可以倒下。 所以他必须在这璀璨的黄金牢笼中继续忍耐下去,不得有怨。 近日贺炤不知不觉养成了一个习惯,便是在疲惫或是心情烦闷的时候,拿出乔曦送给他的香囊,嗅闻其散发的幽幽香气,好似心绪也会变得平静。 此时,贺炤又拿出了香囊,放在鼻尖。 每每看见香囊,贺炤情不自禁会想起乔曦。 贺炤挺喜欢乔曦的,就像是小时候喜欢那只小兔一样。 与乔曦在一起的时候,贺炤感到很舒心放松,不需要绷着,不需要时刻记得自己帝王的身份。 原本贺炤想要给乔曦一个官职,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无论以后自己会不会立后、会不会有妃嫔,乔曦都会在自己身边。 贺炤会把财富、名誉全都捧给他,让他死心塌地跟着自己。 但是乔曦走了。 一场大火烧尽了囚禁他的宫殿,鸟儿远走高飞。 贺炤甚至还没来得及许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也没来得及给他一辈子也挥霍不完的金山银山。 他就这样毫不留恋地走了。 不留恋高位,不留恋钱财。 ……也不留恋自己。 一切仿佛只是贺炤在自作多情。 所以贺炤生出了恨意,他发誓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把乔曦抓回来,他要亲自问乔曦到底有没有把自己放在心里过。 然后,无论乔曦回答是或否,贺炤都会把他杀了,割下他的头发,放入随身的香囊中。让他就这样永远留在自己的记忆中,永远陪着自己。 他会让这个弱点,陪着那段短暂如幻梦的记忆一起,埋入深黑的土壤。 贺炤眼中闪烁着杀意,手心不自觉攥紧了香囊。 忽然,掌心被什么小而圆的硬块硌了一下,贺炤恍然回神。 是香囊里的东西。 按理说香粉都是磨得极为细腻后才会放入香囊的,怎么会硌手? 贺炤很快明白过来,是乔曦留了特别的东西在里面。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贺炤想要立即打开香囊。 可香囊的收口是被针线牢牢封死的,如果用蛮力打开,整个香囊都会被扯坏。 贺炤在书桌上寻找起来,很快找到一把剪刀。 他拿起剪刀,小心挑开了收口的线头。 香囊被完好无损地打开。 在扑鼻的香粉之间,贺炤找到了两颗红豆,以及一张卷成筒的小纸条。 贺炤不明白乔曦在里面放两颗红豆是为何。 没有多想,他接着展平了纸条。 上面是乔曦的字迹,贺炤认得。 纸条上写了一首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 紫宸殿的小宫女接到晏清公公的吩咐,去给陛下添茶水。 小宫女走进殿内,把自己的声息压到最小,尽力不打扰到陛下。 可等她走近之后,却发现陛下手中捻着一颗红豆在愣愣出神。 小宫女难免疑惑,陛下是想吃红豆了么?要不要给晏清公公说一声,叫御膳房上一道红豆做的点心? 当然,这些想法小宫女只敢在心里有。 面上她依旧屏息凝神,悄悄拿走了陛下身边的茶盏。 不过她到底是个大活人,贺炤不可能当真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只听见贺炤忽然出声:“去拿点针线过来。” 小宫女眼睛一扫,看见了桌上敞了口子的香囊,机灵地问:“陛下是要缝补香囊吗,交给奴婢来做吧。” 不料贺炤摇了摇头,坚持道:“去拿针线吧,朕想自己试着缝一下。” 小宫女心惊,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要做这种女儿家的功夫? 但她不敢置喙,赶忙端着茶水下去找针线了。 · 从山寨逃出来之后,乔曦与断指张在山林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在树木掩映中发现了一间猎人小屋。 断指张当即停下,对乔曦说:“天冷夜深,不宜赶路,我们借此地休息一会儿。” 乔曦面露担忧:“万一山匪醒来后追上怎么办?” 断指张眺望夜空,说:“要下雪了。若是继续赶路,很有可能会遇见大雪,更危险。” “而且老夫选的不是寻常下山路,山林幽深,他们追不上来的。” 古人以农为生,靠天吃饭,乔曦相信断指张观察天气的能力,便没有继续反对,与他一同进入了猎人小屋。 屋子小而简陋,但令人惊喜的是中央有一块预留用来生火的空地,还有几块柴火堆放在墙角。 断指张动作熟练,开始生火。 乔曦想到方才在路边看见了几只鸟,便拿起弓箭,与断指张打了声招呼,走了出去。 十二月,深冬已至。 山林里的走兽们都陷入了沉睡,只有零星几只鸟儿在地面啄食落果。 乔曦躲在树丛后面,轻手轻脚地拉开了弓。 “嗖——” 一声风响,那只不知是不是野鸡的鸟瞬间命丧黄泉。 乔曦提着鸟翅膀回到小屋。 第82章 断指张见状,神情中划过些许的惊讶。 “加餐。” 乔曦举起死鸟,得意一笑。 断指张相当麻利地处理了鸟,放血、拔毛,最后剔除内脏。 屋内没有锅,不能煮肉吃,断指张便用树枝把鸟穿起来,放在火堆旁边炙烤。 等待鸟肉烤熟期间,乔曦问断指张:“今日多谢你相救,否则我就要死在那贼人的手中了。不过东家你怎么会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来?” 断指张向来不苟言笑,听见乔曦的问话,依旧是板着脸的样子,看不出异样。 他回答:“这边有一座小庙,里面只有一老一少两个僧人,老夫怜他们生活窘迫,偶尔会过来接济他们。” “这回过来时,老夫半路上遇到了宋书,是他说你被山匪劫走,要我去找官府的人救你。” 断指张喝了口水,看向乔曦的眼神极为清明,不似说谎。 “原来是这样,多谢了。” 乔曦不再追问。但心中还是留了个疑影儿。 沉默片刻,断指张似是没话找话,干巴巴夸了一句:“你箭术不错,能射中这样大的野鸡。” 原来真的是野鸡。 被夸奖后,乔曦有些雀跃。 他极为放松地垂着眼,嘴角不自觉上扬:“有人教过我射箭。” “想必那人箭术高超,名师出高徒么。”断指张随口聊着。 乔曦却沉默了下来。 贺炤的箭术自然是数一数二的,他毕竟是帝王,从小接受的都是最顶级的教育。 穿书之前,乔曦是孤儿,十六岁之后就开始打工,自己养活自己。 无论是上学时期也罢,工作之后也好,乔曦从来没有依靠过谁。遇见事情后,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该如何独立解决。 直到装作傻子,去到贺炤身边之后,他才学会了如何依赖一个人,也尝到了随时有人兜底的甜头。 或许是贺炤帝王的身份,让他看起来无所不能,所以乔曦不知不觉间就学会了麻烦他、依赖他。 太后刁难的时候,贺炤会为自己撑腰。 乔晖剽窃的时候,贺炤也会帮自己出气。 人总是惰性的,依赖他人比独自苦撑要轻松太多,抱大腿的感觉太好。 所以乔曦很快就习惯了遇到事情先想一下贺炤能不能帮自己。 直到万寿节。 他被太后围攻时,心里也一直希望贺炤能够出现。甚至被囚禁孤云殿时,他都在期盼一道圣旨能救自己出去。 然而那天他等到的,却是要杀自己的旨意。 彼时乔曦终于意识到,即便贺炤是皇帝,也有不能为自己兜底的时候。 不,应该说,正因为贺炤是皇帝,所以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当维护棋子的代价高于舍弃棋子的损失时,他就会毫不留情地选择放弃。 想到这里,乔曦鼻头发酸。 他不会责怪贺炤,要怪只能怪自己,竟然对一个皇帝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 鸟肉被烤得滋滋冒油,断指张掰下最肥嫩的大腿递给乔曦:“烤好了,吃吧。” 乔曦从思绪中回神,擦了擦手,接过鸡腿。 出逃这么多天,一直吃的干粮,许久没有吃到新鲜现烤的肉,乔曦早就馋了。 谁知乔曦刚把烤鸡腿放在嘴边,油腻气息往鼻子里一扑,他顿时感觉到胃里猛地扭曲起来。 “唔……!” 恶心的感觉冲上头,乔曦捂着嘴,把鸡腿拿远了。 想吐的感觉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乔曦不得不把鸡腿还给断指张,自己跑去外边,翻江倒海地干呕起来。 但距离上一次吃东西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时辰,他根本什么也吐不出来。 断指张蹙眉,担忧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吐完后,乔曦缓了缓,接过断指张递来的水囊漱了口,而后摇摇头。 “不知道,可能是干粮吃久了,突然闻到油腻,犯恶心。”乔曦猜测。 断指张不懂医术,没有多言。随后他说乔曦既然身子不适,就早些休息,他来守夜。 乔曦推脱两回,可老人的脾气相当固执,坚持要独自守夜。 没法子,乔曦只好谢过他。 因为吃不了油腻的东西,乔曦只能继续就着清水啃干粮。 填饱肚子后,断指张催促他早些歇息,明日天一亮就要继续赶路。 乔曦席地躺了下来,闭上眼。 没过多久,外边当真下起雪来。积雪铺满树林,世界变得极为安静。间或有小动物在雪中行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乔曦睡得很浅,所以当断指张起身出门的时候,他跟着被惊醒。 等断指张出门后,乔曦来到小屋的窗前,掀开一条缝隙,偷偷去看对方要做什么。 断指张站在开阔的空地上,用完整的那只手放在嘴边,吹出嘹亮的哨子。 被声音呼唤而来的是一只如雪般白净的鸽子。 鸽子的腿上绑了信筒,断指张将一封信卷起来塞进去,而后扬手放飞了鸽子。 做完这些,断指张转身往回走,乔曦赶紧回到原位,闭上眼假装从未醒来过。 翌日,雪停了,太阳也刚刚升起。 断指张叫醒了乔曦,两人继续赶路。 乔曦未曾问昨晚的事,断指张也没有主动提起。 第83章 两人途径一座村庄,花钱买了两匹马。有了马儿的帮助,他们很快就回到了梦云县。 乔曦直奔住处,本想请断指张进屋吃顿饭,却被拒绝了。 断指张说他奔波这几日,要回去好好抽一支烟,喝坛子好酒。 于是乔曦只好送走他,独自打开门,进入小院儿。 万万没想到,开门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乔曦的面前。 那人正是之前跟在陆江身边的段远。 段远抱着手臂,看见乔曦回来,他露出个万事尽在意料之中的笑容:“哟,回来了。” 乔曦看见他,当即变成警惕的猫,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门板上。 “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见他的反应,段远颇觉有趣,笑得邪性,说:“当然是来抓你啊。” 乔曦如临大敌。 就在这时,陆江从屋里走出来,不赞许地阻止了段远:“别逗他了。” “哈哈哈哈!”段远放肆大笑,对陆江说,“你瞧他,表现得像是我要吃了他一样。” 乔曦气恼,没好气地瞪着陆江和段远:“你们怎么会在此?” 陆江语气温和,解释道:“我知你有很有几分聪慧,想必不会闷头逃跑,便赌你会用一招调虎离山,把我们调走,然后偷偷回到这里。在你的预想中,我们以为你们逃远了,自然不会重新回来寻找。回来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可对?” 没料想自己的计划全被看破,乔曦窘然。 偏生段远还要补刀:“你太嫩了,陆江好歹是统领一方的将军,你跟他玩儿兵法?” 乔曦生气,狠狠剜了段远一眼。 接着乔曦又问:“安和呢,还有宋书,他们在哪儿,你们把他们如何了?” 陆江无奈:“我说了,我找宋书是因为欠他许多,想要补偿一二,不会对他们做什么的。” 他指了指西屋:“我请了军中擅长医治外伤的郎中为安和治了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去看看吧。” 乔曦赶紧往西屋走去。 等乔曦进屋后,段远来到陆江身边,问他:“你不是说陛下要找此人吗,咱们什么时候抓他?” 陆江却摇了摇头:“徐徐图之吧,陛下的意思是不能伤了他。若是强来,他又跑了怎么好?” 西屋内。 宋书守在床边,手中拿着安和的衣裳在缝补。 听见脚步声,宋书抬首看过来。 “啪嗒。” 宋书手中的衣裳与针线落在了地上。 宋书十分激动,两步扑到了乔曦的身边,抓着他的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你没事,太好了,我这几日害怕极了,生怕你被山匪害了。”宋书眼角渗出泪珠,“都怪我无用,当时什么忙也帮不上。” 乔曦连忙安慰他:“别哭,谁说你没帮上忙。安和能活下来,都是你的功劳。你不要自责,我这不是没事吗?” 缓了一会儿,宋书擦干了眼泪,请乔曦在旁边坐下。 乔曦看向床上的安和,他紧闭双眼,眉头紧皱,像是有些痛苦。 宋书轻声说:“伤口疼,郎中给开了安神的药,睡着了会好受一些,别担心。” 原来如此,乔曦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不过随后,他又开始担心宋书和陆江的事。 “到底陆江还是找到你了,你接下来打算如何?他知道孩子的事了吗?”乔曦声音压得很低。 宋书眸色黯然,低落道:“他不知道。我不会和他说的,更不会和他走。他就要成婚了,我何苦耽误他。” “而且男子怀胎,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万一叫他知道了,他让我把孩子打掉怎么办?”宋书抚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我不敢冒险。” 冬天衣服很厚,再加上宋书本就纤瘦,肚子不算大。因此若是不凑近了细看,很难看出端倪。 即便看出来了,用肚子长肉的借口也能暂且敷衍过去。毕竟男子怀孕,世所罕见,一般人不会朝那边想。 乔曦感觉陆江不会是那般狠心要宋书打掉孩子的人。但他终归不了解陆江此人,不好乱说,便未开口。 而从方才陆江反应来看,似乎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从宫里逃出来的,更没有打算抓自己,满心满眼只有宋书。 这让乔曦稍微放心了些。 晚饭时分。 看见饭桌对面坐着的陆江和段远,乔曦忍不住捏紧了筷子。 “我说,为什么你们两个会在我家吃饭啊?” 段远的态度相当理直气壮:“我们替你家安和找了郎中,药和诊费都没让你们出,蹭顿饭怎么了?” 乔曦终于憋不住,与他互呛起来:“你家陆大人不是说欠我家宋书的吗,难道请个郎中就觉得吃亏了,非要吃回来才舒服?” 陆江及时打断:“阿远,少说两句吧。” 接着他又对乔曦歉意一笑:“对不住乔公子,我们吃过饭就走,不会叨扰你们。”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他态度不错,乔曦不再赶人。 毕竟他又不是真小气,连顿饭都不愿意给旁人吃。 四人好歹算是平平安安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席间,段远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般,随口提起了一件事。 “诶,你们知道陛下打算立后了吗?据说打算立还是个男后。” 第84章 乔曦陡然停下筷子。 宋书意外:“可我朝从未有过男后啊。” 段远一拍大腿:“是啊!我听说是因为那男子怀了陛下的孩子。这男人还能怀孕的?你说神奇不神奇?” 宋书张大了嘴,心虚地不敢再接话。 乔曦则是皱眉。 自己不是跑了吗,又从哪里冒出一个怀了龙子的男人? 陆江信奉食不言寝不语,但他对贺炤很是忠心,听说此事,难以压抑心中观点,便开口道: “陛下施政向来清明,唯独男后一事,太惊世骇俗,若一意孤行,只怕朝野震荡。我以为陛下刚刚登基不久,实在应该娶一位良家女子作为皇后,获得她母家的支持,稳定朝局。而不该如此肆意行事。” 听见陆江这话,宋书脑袋埋得低低的,筷子在粥里搅动,口中发苦。 乔曦也听得直皱眉,心中不是滋味。 第38章 二合一 乔曦想着旁的事,心不在焉去夹菜,没注意到自己夹了一筷子肥肉。 肥肉刚放入口中,油腻的气息立即勾起了乔曦的恶心。 他放下碗,赶紧起身跑去一边,将肥肉吐了出去,干呕了好一阵。 他吐得惊天动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剩下三人相当惊讶。 宋书走过去,轻柔拍打着乔曦的肩背,递给他一碗清水:“这是怎么了?” 乔曦接过水漱口,解释到:“刚才吃到肥肉了,太油腻。” “是吗?” 宋书皱了皱眉。 按理来说,正常人是不会因为一块肥肉就恶心到干呕的。 吐过之后,乔曦嘴里发苦,不再有胃口吃饭。 他对宋书说:“我有些困了,去看看安和就歇了,麻烦你招待陆大人他们。” “吃完饭就叫他们走。”乔曦压低声音,在宋书耳边叮嘱。 宋书点点头,目送乔曦往西屋走去。 来到屋内,乔曦径直走到床边。 原本他只是想看看,不料刚好遇见安和醒了。 “安和,你还好吗?要喝水吗?”乔曦赶紧过去,扶着他坐起来。 安和见到乔曦也很开心:“公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很担心你……” “好了,别太激动,小心扯到伤口。”乔曦按住他。 安和稳了稳心神。 而后他缓缓红了眼眶:“都怪我无用,当时没能护住公子,你被他们抓去,想必吃了很多苦头吧?” “谁说你无用的?”乔曦佯装生气,“你肯舍命救我,我很感动,我还从未遇到过像你这般对我好的人。你的恩情,我永志不忘。” 安和羞愧道:“是、是我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遇见公子您这样的好主子。” 不仅把自己当人看,还愿意冒着风险带自己出宫,安和从小入宫,见过太多把奴婢当做玩意儿使唤、利用和舍弃的主子,只有乔曦不一样。 乔曦不赞成道:“不是说了吗,出宫之后我就不是你主子了,我们是朋友。” “朋友……” 安和咀嚼着这个词语,他喜欢这个称呼。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 安和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我觉得那个陆大人和宋书之间,似乎有一些误会。” “怎么说?”乔曦洗耳恭听。 安和想了想,道:“他们给我疗伤的时候,以为我昏过去了,所以谈话没有避开我。” “我听见他们提起陆大人与知州女儿的亲事。段大人问陆大人拒绝了亲事之后打算如何与知州交代。陆大人说这事儿本就是知州不厚道,非要乱传谣言来逼婚,自己没什么好交代的。” 安和眼中焕发着八卦之光,问乔曦:“你说这是不是说明陆大人其实是对宋书有意的,我们要不要告诉他?” 听闻此言,乔曦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陆江就是个王八蛋负心汉,难不成背后还有隐情? 不过他还是阻止了跃跃欲试的安和。 “咱们别插手了,即便有误会也要他们两人说清楚才行。而且现在宋书是双身子的人,半点疏忽不得。陆江那边乌七八糟的事,叫他自己先处理好再说。” 安和很听乔曦的话,闻言当即赞成。 说完话,乔曦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歇息。 他从西屋出来的时候,陆江他们信守诺言,吃过饭已经走了。 翌日清晨。 乔曦在吃早饭的时候又吐了一次。吐过后,他嘴唇苍白,眼角红红,看起来相当可怜。 宋书担忧地喃喃道:“你这样,和我前几个月刚刚怀孕害喜的时候真像。” 乔曦猛地变了脸色,连忙否认:“不可能,我身上没有你说的痣,我不会怀孕的。” 他反应太大,吓了宋书一跳。 宋书有些尴尬地挠挠鬓角:“我没有说你怀孕。但是这样下去终归难受,不如去找郎中瞧瞧?” 乔曦也知自己失态,对宋书说了句抱歉,而后认真考虑起看郎中的事。 自己不可能怀孕的,全身都找过了,没有粉色的痣。 而且就算退一万步说,即便自己能怀孕,难道一次就能中?贺炤这么能耐? 多思无益,最终乔曦决定事不宜迟,当即就去看郎中。 宋书表示要陪他去,乔曦拒绝了,理由是他月份大了,不宜去医馆沾染病气。 第85章 于是乔曦独自一人来到了县城中最有名的医馆。 医馆人头攒动,乔曦坐在位置上等待。 近日来他常感困倦,只是坐在凳子上等候的时间里,他竟靠在墙上睡着了。 还是小药童来叫他,他才懵然醒来。 乔曦赶紧坐到郎中面前,挽起袖子,手腕放在小枕头上。 郎中蓄着山羊胡须,一边诊脉,一边询问:“都哪里不舒服啊?” 乔曦回答:“这几日恶心呕吐,睡八个时辰都困,而且小腹也凉凉的。” 听着这话,老郎中不断点头。 看郎中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乔曦等不及问:“大夫,我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郎中提笔开始写药方,同时回答:“你没什么病。脉象强健有力,舌苔颜色红润,只不过嘴唇有些发白。结合你的症状来看,应当是风寒,开一副药回去,喝了就好了。” 听见郎中没说自己怀孕,乔曦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他激动道:“大夫妙手,多谢。” 老郎中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不一会儿,乔曦拿着药方从医馆出来,感到浑身轻松,神清气爽。 走在回家的路上,乔曦忽然想买吃山楂片,便拐弯去了点心铺子,称了半斤山楂片提在手上。 回到家中小院儿,乔曦正在锁门,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苍老但精神十足的声音。 “你小子,居然没死!” 这话说得实在不好听。 乔曦黑着脸转过身,看见了那名曾在山间小庙中问自己要了半个馒头的老头。 老头依旧是一身破烂衣裳,表情相当意外,好似活见鬼。 “你怎么在此。”乔曦蹙眉,“而且你为何又诅咒我?” 此时宋书端着茶水和桃酥出来,对乔曦解释: “他、他问你活着没有,我说你好着呢,他非不信,所以我就让他进屋了……” 乔曦对这个几次出言说自己要死掉的老头没什么好感,抄手抱臂,问他:“看在你是老人家的份儿上,吃饱了就走吧。” 老头跺了跺脚:“小娃娃,你当贫道是叫花子不成!” 真话太伤人,所以乔曦选择沉默。 事实是,任谁看见老头现在这副样子,都会觉得他是叫花子。 老头暗自气恼片刻,接着对乔曦说: “那日贫道瞌睡醒来,发现你们走了,当即就知坏了事,想要追上去。可两条腿的贫道哪里追得上四条腿的马儿” “贫道登时有些懊恼。因为中了折花咒的人,一月之内定会招来杀身之祸。你是个善良的娃娃,死了可惜。便施了一点小法术,好歹找到了此处。” 老头目光炯炯看向乔曦,问:“你敢说你离开小庙后没有遭到飞来横祸吗?” 乔曦想到了山匪劫路一事,不过他没有贸然相信老头的话,而是说:“即便我真遇到了不好的事,也不能证明就是你说的那什么咒的缘故。” 老头凑近,上下打量乔曦一番。 “奇怪,真是奇怪。” 老头自言自语。 “没有贫道的帮助,你身上的折花咒竟自己解了?” 见状,乔曦生出无奈。 他怪自己竟然真有一瞬间相信了老头的话,对方怎么看都不过是个有些疯癫的流浪老头罢了。 不料老头继续问到:“你近日可曾从谁那里收到过花?或者在什么地方采过花?” 乔曦只当陪老头玩玩儿,顺手拿出贺炤给自己的那枚护身符。 然而令乔曦万万没想到的是,护身符的边缘居然变得焦黑,好似被火燎过一般。 乔曦当即想到了那晚在山匪老巢里,自己身上莫名其妙生起的幽蓝鬼火。 可当时那火没有伤到自己分毫,连衣角都毫发无损,怎么贴心口放着的护身符反而烧黑了呢? 没等乔曦想明白,老头已经抢过了他手上的护身符,打开后倒出了里面的残渣。 只见原本应当好好放在里面的几朵花已经变成了飞灰,随着老头抖动护身符的动作而飘零散去。 “这里边是不是装过几朵小白花?”老头正色问到。 乔曦点头:“对,是我从一个老奶奶的小摊上买来的。” “那便是折花咒!那个老太婆不怀好意,是要害你!”老头断言。 乔曦面色凝重。 他和那名老奶奶素不相识,对方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老头瓮声质问:“到这地步了,你还不肯信我吗?若非你身上带着这枚护身符,你早殒命于折花咒下。” “这护身符十分不寻常,上有龙气庇护,所以才能破除折花咒。”老头啧啧称奇,“不过此符抵挡了一次灾殃,龙气散去,已经没什么用了。” 说着,老头将护身符递还给乔曦。 乔曦接过,捏在掌心。 这护身符,是贺炤送给自己的。 乔曦一时晃了神。 他没想到贺炤明明想要杀了自己,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再度庇护了自己一次。 贺炤在送护身符的时候,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情意的吧? 只不过那浅薄的一点子情分,也已随着折花咒燃烧殆尽。 乔曦紧抿着唇,心口刺痛。 他逼迫自己不要去想了,反正他已逃了出来,此生不会再与那人相见了。 第86章 “你身上还有双生契未解,贫道要跟着你,找到那个师门孽障,然后想办法帮你解契。”老头嚷嚷着决定到。 方才亲眼见到护身符中的白花化作灰烬,乔曦对老头也信了几分。 他略感歉意道:“之前多有冒犯,还望道长原谅晚辈。” 老头知乔曦并未全然相信自己,不过他也能理解,这些修炼之事,对凡人来说,实在太过超乎想象了。 “天长日久,小友,贫道会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老头捏着指头鞠了一躬,说:“贫道法号妄为,以后就叨扰小友了。” 乔曦与他见礼:“晚辈乔曦。” 两人说了好半晌的神鬼异事,宋书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 等他们说完,宋书才找到机会询问:“小曦,你今日去看郎中,结果如何?” 乔曦回神:“哦,郎中说我没有大碍,只是风寒,开了一方药给我,我打算下午再去药房抓药。” “只是风寒吗?” 宋书有些怀疑,但他毕竟不是郎中,无法断言。 他迟疑道:“要不先别吃药吧,是药三分毒,你症状既然不严重,或许过段时间就好了呢?” 妄为道长插话进来:“怎么,乔小友生病了?刚巧贫道略通医术,来,给你把把脉。” 乔曦想着多一个人把脉也没什么,便伸出手,让他查看。 · 时间飞逝,转眼就到了除夕。宫中今日要举办夜宴,所有亲王宗室都会参加。 此时,乔晖正在自己宫中,指挥着嫣红给自己穿戴假肚子。 “快些,原本为了准备烟花,时间已经有些迟了。”乔晖催促着。 嫣红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可眼中满是惶恐。 她也是近一个月才知道原来乔晖的身孕是假的! 她惊叹乔晖好大的胆子,为了荣华富贵,竟不惜假孕入宫。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万一连累自己可怎么好…… 之前月份不算大,乔晖仗着冬日间衣裳厚重,看不出来,就懒得穿假肚子。直到入了腊月后,他才偷偷找人缝了个布包,充作肚子穿上。 嫣红实在忧心,忍不住问:“大人,日后临盆之期到了,您打算怎么办呐?” 乔晖蹙眉,敷衍回答:“到时候再说吧,去民间抱养一个孩子不就得了。快快出发,咱们已然迟到了。” 听见乔晖如此大胆的话,嫣红心跳如擂鼓,但她不敢多言,只能顺从地跟在乔晖身后,前去鸾月殿。 因孤云殿着火需要修缮,再加上北方战事连连,用银子的地方很多,所以今年除夕夜宴一切从简,只请了宗室们,算是家宴。 乔晖到场时,丝竹绵绵,宴席已开。 他刚入座,贺炤就点了他的名,问到:“你来迟了,可是因为身子愈发重了,行动不便?” 乔晖起身回话:“禀陛下,微臣是为了准备送给您的新春贺礼才来迟的。” 年节下,贺炤似乎心情不错,勾着唇角,问:“哦?不知是什么贺礼?” 乔晖卖乖般笑起来:“陛下恕罪,可这份礼要等到宴会快结束时方可揭晓。” “那朕就等着看了,你有心了。” 贺炤摆手,示意他坐下。 许久未能见到贺炤,今日与他多说了几句话,乔晖心中得意,坐下时都忍不住扬了扬下巴。 接着晴雪也起身,端着酒盏,向贺炤敬辞:“臣女恭祝陛下新春欣喜,祝我朝来年风调雨顺。” 说话时,她的手微微颤抖着。这句吉祥话看似再简单不过,她却练习了好几日,临了还忍不住紧张。 贺炤举起酒杯,与她遥遥一碰,昂首饮尽。 见陛下这般重视自己的敬酒,晴雪也暗自高兴起来。 宴会上有歌舞助兴,在座的宾客们偶尔敬酒闲聊,算得上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一名小太监上来为太后斟酒。 太后侧目扫了小太监一眼,随后便整个人僵住,不可置信到目眦欲裂。 小太监低下头,掩去了那张过分清秀的脸,斟酒结束后,很快退了下去。 自打看见那小太监后,太后便神思不属,连歌舞都看不进去了,甚至感到殿内浊气浓重,胸膛郁结难解。 太后抬手,对秋菊说:“哀家要出去透透气。” 秋菊扶着太后走出大殿。 主仆两人来到殿外,太后立即低声对秋菊说:“你瞧见了吗,方才那个小太监,是、是那个人!” 秋菊不解:“奴婢愚钝。” 太后咬牙:“是通慧那和尚!” 秋菊差点叫出声来。 通慧,原本是慈恩寺的和尚,也是太后从前养在暗中的一名面首。 “他怎么会在此?”秋菊跟着慌起来。 太后眼珠转动,正快速想着应对之法,忽而余光瞥见树丛中一个身影闪过。 那身影是通慧,不会有错。 太后当即抬脚追了过去。 秋菊落在后边,小声唤着“太后娘娘”,也跟了去。 很快,太后在假山后堵到了通慧。 “站住。” 太后多年身居高位,沉下声发号施令时,威严十足。 扮做小太监的通慧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来。 看清他的面容后,太后心道果真是他。 “你为何会入宫?”太后逼问,“你还敢入宫?” 第87章 通慧冷着脸,面无表情道:“小僧为何不能入宫?太后娘娘,您见到小僧,很意外吗?” “只凭你不可能甩掉哀家的追兵入宫,定有人在帮你。”太后迅速理清了因果,“是谁要用你来对付哀家,是皇帝吗?” 通慧捏紧了拳:“太后对小僧如此无情,甚至还派人去威胁小僧的俗家父母。小僧已被您逼到绝路,逃无可逃,为何不能是小僧自己想要前来向您报仇呢?” “你别乱来,这可是皇宫大内!” 见此人目露凶光,太后生出忌惮,往后退了两步,张嘴想要喊人。 可就在她喊出声前的瞬间,通慧扑了上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与此同时,天边炸开一道绚丽的焰火,响彻云霄。 …… 鸾月殿内。 乔晖见太后离去,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站起来对贺炤说: “陛下,微臣从民间找来了烟火大师,想为陛下献上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请陛下与王爷王妃们同去殿外观看吧。” 贺炤露出意外的神情:“想不到你这般别出心裁。好,诸位,就随朕出去观赏烟火吧。” 王公贵族们自当相陪,与贺炤一同前往鸾月殿外。 烟火大师已经候在了院内,只待乔晖一声令下,便点燃了引线。 烟火点燃、升空,在霭蓝的天空中肆意绽放,火树银花,美丽至极。 贵夫人们相当喜欢这场烟火表演,忍不住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有人在烟火之下许下来年的愿望。 又一束烟火腾空,转瞬炸开,竟构成了一条长龙的图案。 乔晖适时邀功:“陛下,据说对着烟火许愿,十分灵验呢。” 贺炤看向他,那张与乔曦一模一样的脸在焰火映照下仿若勾勒了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边。 恍惚之间,贺炤透过那张脸,看见了另一个人。 不过瞬息,贺炤就反应过来,移开了视线。 他声音沉沉,说:“仅仅靠祈祷,是不会实现任何愿望的。” 就像他想见到那个人,神明不会带那人回来,只能靠自己去找。 烟火嘈杂中,乔晖没有听清楚贺炤的话,但他也不敢多问,只能赔笑。 美好的时刻没有持续太久。 少顷,在烟火照耀下,一个鬼祟的人影从树丛里逃了出来。 乔晖早就在等此刻,当即扯着嗓子对贺炤说:“陛下,你瞧那边有个人,好像是太后娘娘?” 他声音不小,刚好掐准了烟火的间隙,所以在场的宗室都听了个清楚,纷纷投去视线。 对面竟当真是太后。 平日里金枝玉叶、端庄高雅的太后娘娘此刻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竟还踉跄着差点摔倒。 宗室们面面相觑,吃惊不小,却不敢多言。 刚刚通慧忽然冲上来,太后吓了一跳,慌不择路,冲进了树丛里,没想到走出来之后会迎面撞见所有人。 她看向在场的宗室,脸色刷地白了,已然是六神无主。 贺炤面沉如水,顾不得许多,直接走了过去。 可就在此时,树丛中又冒出一个人,居然是个太监打扮的男子。 跑动中,男子的帽子掉在地上,露出光洁的头顶,以及上面明显的戒印。 此人竟还是个僧人。 通慧见到贺炤后,直接跪了下来,竹筒倒豆子般:“是太后逼迫小僧的,太后说除夕寂寞,命人来接小僧入宫陪伴。小僧不敢违拗,才不得不屈服,请陛下明察,还小僧清白!” 此言石破天惊,宗室中间发出了一道巨大的抽气声。 真是……好一场热闹。 贺炤强忍着怒意,扫了眼衣衫不整的太后,挥袖转身,朗声命令:“把太后带到偏殿梳妆,这和尚押入正殿留候旨意。” 宫女们赶紧上前,扶起太后。 乔晖见贺炤没有立即宣布对太后的处置,不免有些心急,追上去问:“太后娘娘这般……陛下打算如何是好?” 他一个晚辈,问长辈的是非,实在是不合时宜。 贺炤侧目,睨了他一眼。 乔晖立即噤若寒蝉。 而被宫女们搀扶的太后已经瞬间明白过来,今晚种种,竟是乔晖这个贱种所为! 太后狠狠瞪向乔晖。 乔晖心下一跳,懊恼自己没沉住气,更感慨太后不愧在宫中浸淫多年,果真成了精,一句话就猜到了真相。 第39章 二合一 鸾月殿偏殿。 贺炤坐在正位上,表情藏在黑暗之中,喜怒不知。浑身则散发着浓重的煞气。 宫女们已经帮太后整理好了仪容。她坐在贺炤左下手的位置,闭着眼睛,显得相当气定神闲。仿佛今夜的事与她全然无关。 打扮成小太监的通慧端正跪在殿内,低头不语。 乔晖也在场。他知自己方才露了行迹,此时也不敢再说话。 除此之外,殿内还有宁王以及另外一名宗室。 按辈分来说,那名宗室算是贺炤的叔公,是皇家现存辈分最高的长辈。 一时之间,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贺炤抬眼看向太后,问她:“今晚之事,太后作何解释?” 太后双手交叠,收在腿上。 她环视殿内的所有人,故作轻松地问:“这阵仗,是要审判哀家了?” 第88章 而后她的目光回到贺炤身上,质问到:“皇帝,你身为人子,要枉顾孝道,来审问嫡母吗?” 贺炤闭目,按了按太阳穴,没有回答。 宁王抢白:“皇嫂,你今日所作所为,乃是对先帝的不忠。你最好能给出一个解释,好保全皇家的颜面。”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吐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否认通慧的指控时,太后却说: “是,我不忠。可先帝已然过世,难不成还要我替他守节一辈子?” “这……!”宁王语塞。 年老的皇叔公颤声发言:“历来嫔妃在帝王驾崩后,都是要寡居一生的。从前还有嫔妃殉葬的成例,相比之下,我大衍朝对后妃已经足够宽仁了。” 太后直接呛了回去:“皇叔,你对先帝忠心,为何不遣散了妻妾,自己为先帝一辈子居丧?” “咳咳咳!”皇叔公一口气憋住,脸色瞬间变得如同猪肝。 宁王赶紧过去帮他顺气,别叫人当场过去了。 “哀家即便是做了不忠之事,你们难道还敢声张出去?”太后嗤笑,“你们把皇家颜面看得比天还重,只怕替哀家遮掩还来不及吧?” 太后有恃无恐,她敢做,就是知道宗室们不可能把她如何。 “而且皇帝。”太后看向贺炤,“在替你父皇找回颜面之前,何妨先看看你自个儿身边的人,恐怕也不是那么清白吧?” 乔晖浑身一震,迅速自辩道:“陛下,不要听太后诬陷,她、她是想要转移今日的重点,好逃脱问责。” 贺炤的眸子好似深黑夜空中的一点星光,把乔晖看得头皮发麻。 紧接着,贺炤一句话,让乔晖如置炼狱。 陛下说:“宴会已经毁了,有什么事,今日都算清楚吧。别把腌臜事留到明年了。” 贺炤手中捉着一只手工粗劣的香囊,玩弄着上边的穗子,神情悠闲,似稳坐明堂的判官,冷眼审判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太后,你想说什么,说罢。” 太后转向秋菊,对她说:“去把那人叫来。” 秋菊已是心惊胆战,赶紧领命去办。 少顷,一名身穿锦衣的男子走进殿内。 男子形销骨立,面容憔悴,眼神如死水。 “庶人贺灿,参见陛下、太后、宁王、常王。” 时隔数月,再见到大皇子,乔晖震撼于他巨大的变化。 从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天之骄子,终究是陨落了。 随即乔晖眼中划过厌恶。 之前贺炤给了他十日时间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乔晖自然第一个想到去找大皇子为自己作证。 谁料大皇子根本不见自己,竟是铁了心要站边太后。 因而乔晖才不得不策划了今日之事,打算釜底抽薪,把太后整垮,再推说一切都是她诬陷自己。 在场宗室们见到贺灿,物伤其类,相继别开眼不忍多看。 太后对贺灿说:“把你带来的东西呈上去吧。” “是。” 贺灿低眉顺目,拿出一本册子,递了上去。 “此乃草民原先府中的记档,与宫中的彤史类似,记载了草民与妃妾们同房的日子,以作子女出生时的参照。” 晏清接过册子,转交给了贺炤。 “陛下请翻看今年五月的记档,当月乔公子与草民同房四次,次次皆有记录,刚好能对得上乔公子的有孕的日子,望陛下明察。” 说着,贺灿磕头下去。 贺炤翻到五月的记录,果真详尽,连两人何时熄灯就寝都一清二楚。 乔晖怒而起身,先指着贺灿骂:“胡说!我与你清清白白,你为何要污蔑我!” 接着他朝贺炤跪下:“陛下,此人定是受到了太后的指使,微臣从未与他有过任何逾矩。是太后想要她身边的晴雪做陛下的皇后,才拼命往微臣身上泼脏水,想要毁了微臣!” 太后冷哼:“你自己做过的事,哀家不过是揭发出来,谈何污蔑?你好歹也是个男子,竟连自己做过的事都不敢认,可笑。” 乔晖转身,瞪着太后,他太过生气,已然口不择言:“太后,你难不成想要我把你曾经养过的面首一一找来吗?” 两人吵作一团,肃穆的鸾月大殿变成了嘈杂的菜市口。 “都住嘴。” 贺炤挥手将砖块般厚重的记档砸在了乔晖身上。 乔晖的脸被砸出一道红印子,他回过神,惶恐闭嘴。 贺炤不断揉着太阳穴,好似头疼不已。 他发问:“皇叔公,皇叔,此事你们怎么看?” 皇叔公方才受了太后的气,他身为长辈,哪里咽得下。 因此他给出的处置相当严厉: “太后不忠先帝,犯了七出,应当贬为庶人,从玉牒除名,圈禁终身!” 宁王还保留着理智,他明白若是这样做,郑家必定要闹。 于是宁王斟酌道:“孝道大过天,且事关皇家颜面,陛下不可对太后处置太过。否则招致天下人揣测。以臣之见,面上必须要过得去……” “那乔晖呢?” 贺炤没说可与不可,而是问了下一个问题。 乔晖终归没有太后那般尊贵的身份与强硬的娘家。 宁王无甚顾忌,直接说:“他毕竟不曾有过正式的名位,说到底也只是个庶民,按欺君之罪处置便好。” 第89章 跪在地上的乔晖猛地抬头,他哭哭啼啼膝行几步,柔弱地求情:“陛下,微臣怀着您的孩子啊,即便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您不能杀微臣……” “好了,朕已经有决断了。” 贺炤从位置上站起。 他身材颀长,高高在上,不怒自威。 “太后郑氏,因先帝去世,悲痛过度,自请永居长乐宫不出,余生与青灯古佛为伴。朕感念太后诚心,会在长乐宫筑一尊佛像,好叫她潜心礼佛。” 听到这个处置,太后轻蔑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悲痛过度……” “好啊,不愧是皇帝,还真是保全了你和先帝的颜面。” 她已然有些行为疯癫,无人理会。 接着贺炤瞥了一眼乔晖,道:“乔晖犯欺君之罪,按律当斩,即刻收监,留候问斩。” 说完,乔晖惊惧万分,还撕扯着嗓子哭喊着求情。 贺炤不想再看见他,抬了抬手:“拉他下去。” 几名侍卫上前,拖着乔晖离去,他的声音也跟着变小、消失。 皇叔公和宁王见贺炤心绪不佳,不敢久留在此惹眼,也赶紧起身告退。 很快,殿内只剩下了贺炤一人,他高坐堂上,面前两盏长明宫灯烛火绰约,他的眼底亦有火焰跳跃。 随后贺炤捧起了手中的香囊,在上面印下了轻轻一吻。 · 大年初一,京城大雪纷飞。 原本花团锦簇的长乐宫一夜之间变得死气沉沉。 晴雪换回了宫女的衣服,提着食盒,推门进了寝殿。 太后跪在佛龛之前,双手合十,口中念着经文。 “太后,到午膳时间了。”晴雪提醒。 太后停下了念经,睁开眼,对晴雪没好气道:“没规矩,谁叫你进来的,出去。” “奴婢把饭放在桌上了,您记得吃。” 晴雪对太后还保持着最后的恭敬,只不过到底还是不如往日那般畏惧。 “小丫头,你以为哀家倒了,就可以怠慢哀家了吗?” 太后举起合十的手,一边拜佛,一边说。 晴雪道:“奴婢并非怠慢太后,而是这长乐宫中只剩下你我二人。秋菊姑姑和几个大宫女因为与您亲近,已获罪被处死。醒醒吧,您已经不是往日那般一呼百应的太后了。” 太后扬起念珠,朝晴雪猛地扔去:“滚!” 晴雪被砸中,心中委屈,可又不敢与她纠缠,只好退了出去。 大牢。 乔晖缩在牢房角落,抱着膝盖,闭眼睡得极为不安稳。 因而一听见狱卒们毕恭毕敬、齐齐喊出“陛下”时,他立即便惊醒了过来。 贺炤身着玄色金龙常服站在牢房外,他周身气势华贵,与破败阴暗的牢房格格不入。 见到他,乔晖立即扑了过来,抓着栏杆,哭了起来:“陛下,微臣实在冤枉啊,求您放了微臣……” 贺炤不为所动,只冷声问他:“别装了。朕查过乔家,之前入宫的其实是你的弟弟乔曦,朕都没碰过你,你怀哪门子孕。今日朕来,是想问你,为何你与乔曦长相如此相似,你们应当不是双生子吧。” 闻言,乔晖的哭求顿时哑然。 “陛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乔曦的?”他喃喃问。 贺炤难得有耐心,回答:“见到你的第一眼。” 乔晖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贺炤,好半晌,终于反应了过来。 随即,他爆发了一阵极为凄厉的笑声:“哈哈哈哈哈!第一眼!” 他形状疯癫,举着一根手指,怼在了贺炤的眼前。 “陛下,您第一眼就认出我不是乔曦,又何苦与我做戏那么久?”乔晖自嘲地笑起来,“我知道了,您是故意叫我以为我有可能成为皇后,好让我成为您的刀,帮您除掉太后是吗?” “因此,朕可以赐你全尸。” 贺炤坦然承认。 “哈哈哈哈!!” 乔晖又放肆大笑起来。 他慢慢抬起头颅,这么多日以来第一次直视了帝王。 “陛下,您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与乔曦长得如此相似吗?” 贺炤蹙眉,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乔晖狰狞地咧开嘴角:“因为我与他之间,存在着一道双生契。我们共享生命,犹如双生,同生共死啊。” “您杀了我,乔曦也得给我陪葬!” 贺炤冷哼:“你这是要死了,所以疯了么?满口胡话,觉得朕会信你的胡言乱语?” “陛下您不信啊?”乔晖嘿嘿一笑,“没关系,您杀了我啊,您把我杀了,看乔曦死不死,哈哈哈……” 贺炤藏在宽袍大袖里的手已捏紧成拳。 许久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了,他十分艰难才压下了心头的怒火。 但乔晖很快发现了贺炤的迟疑,他尖声发问:“陛下,您不敢杀我了是吗?莫非您真的爱上乔曦那小子了?” “为君王者,可不能动情,否则别人拿乔曦威胁您,您是不是连割地赔款都愿意,是否还能为他烽火戏诸侯?” 乔晖自以为拿捏了贺炤的把柄,再也没了忌惮,说话极为挑衅。 忍无可忍,贺炤转向狱卒,声音森寒到近乎凝冰:“开门。” 狱卒有些迟疑,害怕乔晖疯疯癫癫伤到陛下,但对上贺炤的眸子,他吓得抖了抖,赶紧听话开门。 第90章 贺炤步入了牢房。 贺炤幼时即练武,随身带着一柄防身匕首。 他抽出匕首,接着扼住了乔晖的下巴。 手起刀落,鲜血大颗大颗滴下。 一条舌头被扔在了地上。 “啊啊啊唔唔唔!!!”乔晖痛苦地打滚。 贺炤用手绢擦去了匕首上的血迹,转身离去。 · 梦云县。 妄为道长一手捉着乔曦的脉象,一手捋着自己的山羊胡。 他的神情已从起初的轻松,变成了凝重和迟疑:“嗯……” 乔曦心有戚戚,忙问:“道长,我身子到底如何了?” 别是什么罕见病吧? 古代医疗水平不高,若真是重病,那基本没救了。 妄为道长收回手,默然片刻,才说:“没病,你这是怀孕了。” “什么?” 乔曦和宋书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可能。”乔曦下意识否认,“我是男人,怎能怀孕?” 脱口而出后,乔曦看了一眼宋书,反应过来此话不妥。 他改口道:“我是说,我已检查过,自己并非特殊体质的男子,应当是无法怀孕才对。” 妄为道长摸着胡须,说:“所谓特殊体质的男子,其实都是南凰古国的后裔。” “南凰古国?” “没错。”道长点头,“这是一个曾存在于南方山林之中的国度,乃世外桃源,与外界隔绝,所以关于这个国家的记载很少,当世知晓的人不多。” “南凰国的百姓外表观之都是男子,不过其中一半人口身上生有粉痣,面白无须,拥有女子般孕育后嗣的能力。” “后来南凰国覆灭,少数后裔留存下来,与中原百姓混居,久而久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然分辨不清。” “南凰后裔与中原人的后代有男有女,其中男孩还是有少许可能会保留生育的能力。” 说到这儿,道长指了指乔曦与宋书:“哈,你俩说不定一千年前是一家子呢。” 宋书是头一回知道这等典故,眼睛亮亮地听着。 可他身旁乔曦的脸色则相当沉重,紧抿着唇。 沉思片刻,乔曦还是不愿相信。 他问:“道长,你会不会诊错了?我从前认识一位医术高超的郎中,他说女子怀胎的脉象不可套用到男子的身上,或许……” “不会有错的。” 道长打断了乔曦。 “贫道并非把脉,而是一道真气探入你的经脉,切切实实感知到你体内有另一道不属于你自己的搏动从腹部传来,必定是有了心跳的胎儿。” “可我身上没有痣。”乔曦坚称。 道长说:“或许是长在了你看不见的地方,贫道探脉,绝不会有错。” 这话彻底打消了乔曦的侥幸之心。 他顿时面色发白,颓然坐在了凳子上。 道长这才看出他并不期待这个孩子。 也对,接受自个儿能怀孕也是需要时间的嘛! 宋书也凑过来,顺着乔曦的脊背摸摸,安慰他:“最开始是很难接受,但、但慢慢就会好的。” 乔曦怔愣着,无知无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那里一片平坦,还什么也感觉不到。 为什么老天要与他开这样的玩笑? 他已决心不再与贺炤有任何关系,可现在却被告知他有了贺炤的孩子? 只要有这个孩子的存在,自己便永远无法真正彻底斩断与贺炤的联系。 即便自己可以假装这个孩子与贺炤没有关系,就当作自己一个人的孩子养大,可孩子要是问起他“母亲”怎么办? 如果留下这个孩子,他注定会面对一个残缺的家庭。或许还会受到旁人的冷眼,说他是没娘的孩子。 对古人来说,子嗣为重,多生几个,只要能活着,养得多么粗糙都无所谓。 可乔曦认为,如果不能给孩子最好的,那他宁愿不生。 再想得自私些,生下孩子之后,自己就要多出一份割不断的责任,要给他吃、给他穿,供他读书,为他操持婚事、帮他带孩子。余生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带个小拖油瓶。 而且……若是贺炤得知了这个孩子的存在怎么办? 他是皇帝,又没有别的孩子,他若是知晓,定会想方设法把孩子夺走。 皇家不可能承认身为男子的自己是皇子“生母”,到时候自己会不会被暗中处死? 短短几息,念头已千回百转。 乔曦想明白了,坚定道:“我不能生下这个孩子。” 没想到他沉默许久,最终得到了这样的结论,宋书惊惧地问:“那你的意思是?” “我要堕胎。”乔曦咬牙狠心,“这孩子是个拖累,我不会生的。” 宋书小声惊呼:“你当真的?” 妄为道长亦有些意外:“堕胎有违天和,不过你自己的事,还是你自己决定为好。” 乔曦点头:“既然决定不要孩子,那请你们就当不知今日的事,就当孩子从不曾来过,不要与任何人提起。” 宋书和道长自然答应。 翌日。 有了怀孕反应后,乔曦向来睡不够,昨晚还是头一回整晚都没睡着。 宋书在做早饭,看见乔曦从屋子里出来,与他打招呼。 乔曦心不在焉地回应他,走过去帮忙,说自己打算吃过饭就去医馆,求堕胎药的方子。 第91章 妄为道长是懂医术的,但他声称自己不知道堕胎药的方子,让乔曦去找别的郎中开方。 宋书是有身子的人,心疼孩子,闻言神情低落,不过他还是说:“我陪你去吧,这种事,还是要有人陪着才没那么难受。” 乔曦蹙眉:“我不难受。” 是的,他一点都不难受。肚子里的现在根本算不上是个孩子,只是个胚胎,他不会对胚胎有感情的。 宋书觑了一眼他的脸色,看见他眼底的青黑,不再多言。 吃过饭,估摸着医馆差不多开门后,两人出了门。 相当碰巧,今日坐诊的还是昨日的那名郎中。 他问乔曦:“哪里不舒服啊?” 乔曦这回没有请他把脉,而是直接说:“先生,我想求一副堕胎药的方子。” “嗯?”郎中睁开满是皱纹的小眼睛,“你个男子,求堕胎药做什么?” 乔曦没想到郎中还会细问,随口胡诌:“家中……家中夫人要用。” 谁料郎中还是不给开药方:“夫人要用就让夫人来拿。” 乔曦与宋书对视一眼,再度尝试:“实在是我家孩子太多,养不起了,我家夫人面皮薄。请先生通融。” 郎中固执地摇头:“我怎么知道你拿去做什么用,这药到底能伤人。你夫人真不想要孩子就叫她自己来拿。而且你年纪轻轻,能有几个孩子?” 所有漏洞都被郎中堵了回来,乔曦暗自懊恼。 无奈,他与宋书只好先离开医馆。 走在回去的路上,宋书宽慰他:“没关系,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或者再去其他医馆看看?” “多谢你安慰我,我没事。” 乔曦心不在焉回答着,忽然经过一家铺面,吸引了他驻足。 这是一间成衣铺子。 乔曦略加思索,迈步走进了铺子。 宋书不解他要做什么,跟了上去。 “掌柜的,买一套女子的衣裳。”乔曦说。 掌柜赶紧来为他介绍:“公子打算送给谁?我们这里有深颜色的,适合老夫人。还有新到的粉蓝色,年轻小姐穿来最相宜。” 乔曦指着自己:“我穿。” 掌柜:“??” 在掌柜的疑惑目光下,乔曦选了一件淡蓝色的衣裳,又挑了块轻纱面巾,借用铺子的里间换了衣服。 宋书留在前面柜台付账,心想乔曦当真是铁了心不想要这个孩子啊,为了求堕胎药方,甚至不惜扮做女子。 很快,乔曦换好衣服出来。 他骨架纤细,除了比寻常女子高了一头外,穿起女装竟丝毫不见怪异。而略长的面巾刚好遮住了他的喉结,乍看上去根本无法分辨。 “走吧,回医馆。” 不过一开口说话,还是暴露了他是男子的事实。 这回宋书不好进去了,怕郎中认出自己,就在外等候。 乔曦再度坐到了老郎中面前,伸出手给他把脉。 老郎中摸了摸脉门,立刻说:“姑娘你这是有喜了啊!” “我不要这孩子,你给我开堕胎药的方子,多谢。” 乔曦挤着嗓子,拙劣地表演了一个公鸭嗓。 老郎中叹气,好好的姑娘怎么生了副这样的嗓子,然后又想,今日怎么连着有人来求堕胎方子,难道朝廷的人头税又加重了不成? 最终,乔曦成功地拿到了药方,毫不犹豫去药房捡了相应的药,包成一包,提在手上往回走去。 回到家中。 妄为道长正在拿着木棍练剑,一转头看见身着裙装的乔曦,没能认出来:“这是哪家的姑娘?” 乔曦揭开面巾:“是我。” 道长惊讶:“你……你为了拿到方子,居然扮成女子去看诊?” “是,不然郎中不开给我。” 不知为何,乔曦心情不大好,沉着脸去找药罐子。 接下来,乔曦冷着脸加水,加药,点火,坐药,动作行云流水。 一个时辰后,苦涩黢黑的药汤熬了浓浓一碗,摆在了桌上。 乔曦死死盯着药碗,看见药汤面上映照出自己的脸。 只要喝下这碗药,肚子里的小家伙就会死。 第40章 二合一 油亮发黑的药汁子在碗中晃荡,散发着幽幽苦涩。 乔曦盯着药碗,久久没有伸手去拿。 宋书和妄为道长围坐在乔曦身边。连安和都被惊动,他的伤已经见好,可以下地活动,也坐了过来。 三人瞧瞧药碗,又看看乔曦。 宋书最先开口,试探着说:“要不……把孩子留下来吧?” 安和知晓从前在宫中发生过的事,更明白乔曦此时的想法。 他说:“或者公子咱们再考虑一段时间?” 妄为道长泼了盆冷水:“堕胎这事儿,越早越好。再等下去,只怕要难受,还可能落下病根。”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乔曦仍旧是沉默。 宋书又说:“你为何不愿留下这个孩子,是有什么顾虑,别憋在心里。与我们说说看,或许都可以解决呢?” 乔曦终于有了反应。 他摇摇头,说:“我只是接受不了。” 见他犹豫不决,妄为道长“啪”地猛拍桌面: “要贫道说,直接心一横、一口闷,闭上眼睛万事休!” 说着,道长捉起药碗,竟打算强行往乔曦嘴里灌。 第92章 乔曦吓了一跳,慌乱之间推开道长,打碎了药碗。 “啪嚓!” 药碗落在地上,药汤洒落满地。 乔曦心有余悸,往后退了两步,看道长的眼神惊惧不安,像是在看杀人狂徒。 安和与宋书两人也吓到了,愣愣盯着两人。 缓了口气,乔曦敛去面上神色,对道长说了句:“抱歉,我想回屋静静。” 等乔曦离开后,道长气定神闲重新坐下,而后高深莫测说了句:“情急之下方见真心。这小子还没想明白。” 主屋里。 乔曦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镜子前,看向了自己的小腹处。 按照日子推算,还不到三个月,那里平坦如常,看不出任何怀孕的迹象。 乔曦伸手,隔着衣服轻轻抚摸着小腹。 他无法相信这里真的有一个孩子。 穿来这个世界之前,乔曦早已清楚自己的性向,也做好了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心理准备。 不过他身为老师,看着班上那群初长成的孩子们,还是偶尔会忍不住幻想,若是自己能有一个孩子,自己定会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让他健全、幸福、开心地长大。 乔曦甚至偷偷去福利院了解过领养的政策。 但他年轻又单身,条件不符。且他刚考上编制不久,工资不高,没办法供养。 更重要的是,他只有一个人,永远无法弥补孩子生命中必须的另一份爱。 孤儿的身份让乔曦对三口之家有一种近乎梦幻的想象。 在他眼中,最完美家庭的前提是一对深爱彼此、尊重彼此的伴侣。 再加上喜欢男人,乔曦从未妄想过会有自己亲生的孩子。 可现在,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一个孩子正真真切切地睡在自己的肚子里…… 这种感觉,让乔曦既害怕,又有一点,惊喜。 乔曦不愿再想,昨夜翻来覆去整晚,他现在好累,要睡一会儿。 于是乔曦爬上了床,用被子蒙住脑袋,装作鸵鸟,睡了过去。 这天之后,乔曦没再说堕胎的事,其余三人自然心照不宣,绝口不提。 两天后。 断指张敲响了小院的门,乔曦把他迎进来,倒了茶,两人坐在院内说话。 上回遇到山匪的事,乔曦很感激断指张,说:“除夕将至,晚辈打算买一桌席面,答谢您的救命之恩。” 然而断指张摆摆手拒绝:“不必言谢,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买坛好酒送我就行。” “那晚辈过几日就送上门去。” 客套结束,乔曦问:“不知东家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 “是这样。”断指张掐灭了旱烟,“昨日城中来了一名外地的粮商,急着出手货物。他价格还不错,主要是货量很大,老夫一个人吃不下,想来想去,想到了你。” “当然老夫并不是要与你做生意,只是想到年关将至,你若是想要买年货,那人的价格也算得上实惠。” 乔曦不意外断指张看出自己有点家底,认真考虑起来。 他并不打算做生意,但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乔曦只看了原书开头十几章,内容主要是围绕着主角两人的爱恨纠葛展开。 但字里行间,作为背景提到许多次北方战事。 乔曦看过不少文字作品,当然知道作者是在为后面的剧情埋伏笔。 当时不甚在意,现在真的身处书中世界,乔曦却不得不留意战乱消息。 可惜前十几章实在是没有提到过战事会在何时何地爆发。 乔曦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听班上女生的话,把原书倒背如流。 但起码乔曦知道未来必有一战,那屯粮绝对是明智之举。 于是乔曦不再犹豫,对断指张说:“多谢东家能想到我,我的确想买点粮食,不知何时可以去见见那位货商?” “你若有意,现在我就可以带你去见。”断指张说。 一个时辰后,断指张带着乔曦去见了那名货商。 “幸会幸会,在下姓梁,见过这位公子。” 梁老板身材浑圆,很有富贵相。 乔曦客客气气道:“梁老板,鄙姓乔,您叫我小乔就行了。” “乔公子客气。”梁老板笑着寒暄几句。 三人都不愿浪费时间,很快说到了正题。 梁老板暂时租了一处院子,他带乔曦来到仓库,与他看货。 “我这儿都是上好的大米,还有面粉、腌肉、咸菜,油盐酱醋,应有尽有。” 乔曦看着满仓的大米,还有堆放了小山高的腌肉,心中暗暗惊讶。 他以为古代商人能经营一种商品就差不多了,不想梁老板的货源如此齐全。 “还有盐?”乔曦来到盐缸旁边查看。 他记得盐铁官营,寻常商人是不能私卖的。 梁老板嘿嘿赔笑:“只有一点,量不大,咱们自己人知晓就行了。” 乔曦当然不会多事去举报梁老板,只是点点头,表示知晓。 在仓库里转了一圈,乔曦瞥见角落里倒了把簪缨长枪。 “那是……”乔曦指向长枪。 不料梁老板有些慌乱,走过去拿起长枪,扔到了米堆后边。 “哈哈哈,我自个儿收藏的小玩意儿,不卖的。”梁老板说。 乔曦没再多问。 第93章 三人商谈之后,乔曦决定拿下这里一半的货物,另一半留给断指张。 断指张好奇,问他:“你为何要买这么多货物,难不成你想做生意?” 乔曦总不能说我是穿书来的,知道未来会有战事,所以提前准备。 想了想,他回答:“北边总在打仗,我想屯粮总是没错的,自己吃或者卖掉,都行。” 断指张却说:“北方战事没那么吃紧,这位梁老板就是北边来的。” 闻言梁老板打了个哈哈:“我这是打算做最后一回生意,就告老还乡啦。” “对了,多谢二位大主顾,晚上我梁某人做东,吃酒去?” 乔曦婉拒了梁老板的好意,他现在身子实在不宜沾酒。 约定好过几日来交货付款,乔曦回到家中筹钱。 他拿出了贺炤送给自己的两只金手镯。 宋书看见,差点闪瞎了眼,平民百姓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金子? 贺炤送的是御赐之物,上面有皇家的纹样,轻易卖不出去。 因此乔曦准备找个小作坊,偷偷融了,做成金锭子。 乔曦估摸着两个镯子能融大约一斤金子出来。 换成银子,能拿到大概五百两,买梁老板的粮食需要二百两。 剩下的钱乔曦打算去买一处山间的小庄子,不需要太大,只要能住得下他们几人,能存下那许多粮食就行。 至于城中的小院儿可以先租着,到底断指张帮了自己许多,也不能说走就走,还是按刚开始说的半年算。到时候回到城中,也有个歇脚的地方。 之所以想要买个山中的庄子,也有腹中孩子的缘故。 虽然乔曦还未下定决心,但万一以后要留下孩子,月份大了,他可不想留在人多口杂的城中,能在远离人烟的地方静养最好。 乔曦把自己屯粮和买庄子的打算和剩下三人说了。 宋书只是惊讶乔曦如此有钱,没有异议。 安和打定主意要跟着乔曦,当然也是赞成的。 道长则是摸着胡须说:“你如此打算很对,乱世之中,有安身之处最重要。” 乔曦说:“这几日麻烦你们,帮我打听卖金和买庄子的事。” 宋书有些奇怪:“张东家是做买卖的,怎么不请他帮忙打听买庄子的事?” 乔曦心有顾虑,但他不好解释,只说:“近段时间已经麻烦东家太多,咱们能自己做的,尽量都自己来吧。” 这两件事不小,靠乔曦自己短时间内的确落实不下来。三人当即答应帮忙打听。 四人在城中跑了七日,还算顺利地敲定了这两件大事。 金子成色好,换了五百两出头的白银。 乔曦将款项付给了梁老板,说暂时寄存,过几日来取货。 而妄为道长明明是世外之人,却相当麻利地托中人找到了一处桃源山庄。 乔曦夸他事儿办得好,妄为道长笑着感慨:“贫道早就想买一处庄子隐居,只可惜囊中羞涩啊。” 山庄坐落于梦云县外二十里,一座秀美的小山头上。庄上自带了十亩良田,所以即便偏僻,要价也不便宜。 二百八十两。 这个价格叫乔曦有些肉疼,但山庄条件实在不错,便咬咬牙买了。 又花了不少银子买车马搬家,搬家前乔曦还不忘给断指张送去几坛子好久。因而等住进新家的时候,他又变回了小穷鬼。 搬入庄子那天,正好是除夕。 庄子有四个院落,西边的院落用来存放粮食。 最大的院落刚好四间房,四人觉得还是住在一块儿比较方便,于是都住在了中间的院里。 大概打扫了一下中间的院子,四人便起锅做饭,准备过除夕。 四个人每人准备了一道菜,鱼、腊肉、香肠还有素炒土豆丝,凑了整桌。 在夜色阑珊时,他们围坐起来,共同举杯。 安和年纪最小,喜欢热闹,居然记得去集市买了一挂鞭炮。 他将鞭炮放在院子中央,伸长手去点燃,随后快速跑开。 引线燃尽,鞭炮炸开噼里啪啦的响声,热闹非凡。 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此时雀跃,蹦跳之间甚至看不出他受过伤。 热闹红火的鞭炮响完,宋书说:“咱们每人许个新年愿望吧,希望来年都能实现。” “我先来。”宋书自告奋勇,他的脸红彤彤的。 “我希望明年我的孩子可以顺利降生,无病无灾。” 说完,宋书仰头喝掉了杯子里的茶水。 安和连忙跟上:“我许愿,明年我能继续跟在公子身边,公子平平安安,我、我也是!” “哈哈哈。”妄为道长笑得恣意,“贫道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这般生机勃勃,我已没什么愿望了。” 安和看向乔曦:“公子,该你了。” “我……”乔曦有些迟疑。 如果放在几个月前,刚穿来的时候,他肯定要许一个愿望,希望能回到现实。 但现在,看着身边满面笑意的朋友们,乔曦当真生出了不舍。不知不觉间,他与这个世界已经产生了千丝万缕的羁绊。 乔曦举起杯,笑着说:“那我就许愿,你们心想事成,所愿皆所得。” 四人碰杯,欢畅宴饮。 就在他们欢庆除夕时,一股兵马却趁着夜色,举着火把与弯刀,出其不意地袭击了梦云县城。 第94章 · 京城。 贺炤刚从天牢出来,还未踏入宫门,便有一快马停在身边。 马上的兵卒神色慌乱,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手中扬着信筒,快步朝贺炤奔去,同时口中喊着:“八百里加急,钧凤州军报!” 兵卒停在了贺炤身前几步的地方,举着军报跪下。 晏清走过去,接过军报,呈给贺炤。 听到钧凤州三字,贺炤下意识以为是乔曦的消息,但随即反应过来,乔曦的事是不会通过公文传回来的。 贺炤打开信纸,看见了上边简短的汇报。 “钧凤州告急:北琢奇兵突袭,已占领边境三镇,兵临梦云县城下。敌军要求我朝归还北琢二皇子。” 读完军报,贺炤竟有瞬间的晕眩。 晏清手疾眼快,扶住了陛下,担忧地提醒:“陛下,您已经三日未曾睡过一个整觉了,快回宫歇息吧。” 贺炤重新站稳,推开晏清的搀扶,吩咐道:“叫宁王、衡王、方阁老与内阁诸官入宫觐见,告诉他们,军国大事,不得耽误,立即前来。” “是……”晏清连忙派人去传信。 不到半个时辰后,紫宸殿内,已坐满了内阁官员,还有两位王爷。 诸官已经得知了军报的事,殿内一时死寂。 “众卿家为何不发片语?”贺炤坐在龙椅上,出声催促。 兵部尚书郑蕤率先出列:“启禀陛下,微臣认为,应当立即派遣郑老将军前往钧凤州支援。” 方阁老表示不赞成:“钧凤州与郑将军驻扎的悬云州相去近八百里,远水解不了近渴。且郑将军若是走了,悬云州无人镇守,万一北琢是调虎离山,那该如何是好?” 被驳斥后,郑蕤咬了咬后槽牙,抱拳请命:“臣愿领兵!” 闻言,宁王跳了出来:“郑大人,你在京中已近二十年,只怕早忘了如何领兵打仗。你现在又是文官,哪有文官领兵的道理,还是算了吧。” 方阁老沉吟片刻,说:“或许可以和谈。北琢要我们交出他们的二皇子,我们可以扣住此人,与北琢谈条件。” 贺炤忽然插话:“朝廷可没有抓他们的二皇子。” 方阁老意外:“这……” 郑蕤亦不赞成和谈:“和谈,那岂不是不战而降,绝对不可!” “和谈不是投降。”方阁老面色不悦,“化干戈为玉帛,对百姓来说是好事。难道非要战乱四起,生灵涂炭吗?而且为了养镇北军,朝廷年年投入甚巨,国库空虚,哪里打得起?” 双方各执一词,很快就吵了起来。 “够了。” 贺炤的声音好似镇海之鼎,让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他修长的手握住龙椅侧边的龙首,轻轻摩挲着。 接着,他宣布: “不和谈,这一仗必须打,不仅如此,朕还要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四个字一出,在场的所有大臣都惊讶到失声。 反应过来后,宁王最先跪了下来:“战场危险,陛下不可以身犯险!” 紧接着臣子们纷纷跪下,齐声说:“请陛下三思!” 郑蕤说:“战事刚起,远没有到需要陛下亲征的程度,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方阁老年纪大了,本特许他不用跪,但此时他也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 “陛下恕老臣直言进谏之罪。向来御驾亲征,都有太子监国,可陛下至今无嗣,万一……那便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啊,请陛下三思!” 然而贺炤根本不听他们的反对,径自安排下去:“朕亲征期间,又衡王监国,宁王辅政。方阁老,你历经三朝,朕也信重你,相信你定能稳住朝政,替朕把持后方。” 衡王听见自己被点名,惊异不已。 他本以为陛下叫自己过来是凑数的,可他竟打算让自己监国? “陛下!”臣子们还要再劝。 贺炤大手一挥:“朕心意已决,无须再劝。” “我大衍朝开国以来,北琢已在边境骚扰四十多年。他们烧杀掳掠,边地百姓不堪其扰。前代帝王以休养生息为主,到朕一朝,国力已然恢复,无需再忍。” “朕听说北琢盛产玉器,他们国王的冠上有一枚鹅卵大小的清澈美玉。朕要把那枚美玉摘下来,镶嵌到这把龙椅之上。” 一番话,让臣子们心神激动起来。 他们不是泥人,被区区蛮族小国欺压四十年,大衍朝的百姓们早已憋闷不堪。 如果真的能让北琢俯首称臣,的确是千秋功绩,能让百姓们扬眉吐气,说不定还能开创一代盛世。 于是他们不再反对,而是跪下来,山呼万岁。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议事结束,臣子们散去。 贺炤单独叫衡王留了下来。 贺炤问他:“你是不是很意外朕会选你来监国?” 当然意外。 皇帝亲征,监国之人便是默认的储君。也就是说,一旦贺炤出事,衡王就能名正言顺地继位。 衡王低垂着眉眼,努力压抑着内心复杂的情绪。 “臣弟双腿残疾,不能继承大统,皇兄不应该选臣弟做监国之人。” 贺炤起身,走下台阶,来到衡王的身边。 “你我都清楚,你的腿,根本没有残疾,你是有资格成为帝王的。” 第95章 衡王瞳孔紧缩,颤声道:“皇兄,臣弟从不敢有逾越之心。想必皇兄也是知道臣弟向来无心帝位,才会放心让臣弟来监国的吧。” “是吗?”贺炤眸色闪烁,“你当真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位置吗?” 贺炤走到衡王的轮椅之后,俯下身,指向高高在上的龙椅。 他的声音在衡王的耳边响起:“你真的全然无心吗?” 衡王的身子小幅颤动起来,那是激动、害怕以及不为人知的向往。 但很快,衡王冷静下来,别过头不再去看那至尊之位。 “皇兄,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样样都不如你。” 衡王自嘲地笑起来。 “所以我自认,做皇帝,我也不可能做得比你好。” “你便是知道我的心思,你知道我在你面前自惭形秽,只要你在,我就绝对不会生出半分不臣之心。” “皇兄,你好残忍。”衡王冷哼。 残忍地让他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原本衡王对贺炤是有不服的。 他从小都在仰望这个比自己大了不到两岁的兄长。 无论是开蒙时间、功课成绩、箭术武功,甚至为人处世,他全都比不过贺炤。 断腿之前,衡王憋着一股劲儿想要超过贺炤。 断腿之后,他也不曾放弃过与贺炤的暗自较劲。 每到深夜,衡王都会想,若是自己没有选择假装断腿来保命,那个位置或许就是自己的。 但现在,贺炤把自己提到了这个位置的旁边,他却发现自己没有勇气坐上去。 有贺炤珠玉在前,他再如何优秀,都像是东施效颦。 他其实内心里早就臣服了。 贺炤按住了衡王的肩膀,对他说:“所以朕很放心你。” 无论能力,还是忠心,无人能比得过他的这位弟弟。 翌日,贺炤在早朝时宣布了御驾亲征的决定,朝臣们又吵了一回,被他压了下去。 三日后,帝王銮驾从北城门启程,贺炤率领近两万亲兵,浩浩荡荡离开了京城,前往钧凤州。 贺炤没有坐车轿,而是亲自驭马,走在队列的前方。 帝王专属的龙纹铠甲在阳光下迸射出曜目的银辉。 贺炤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那枚香囊,思绪飘远。 乔曦,朕来找你了。 第41章 二合一 大年初三。 今年京城的新春过得极为热闹。 陛下要御驾亲征,彻底解决北琢之患的消息不胫而走。 京城的百姓们没有亲历过战争,他们只是单纯期待朝廷能够除掉外敌,开疆拓土,他们也好跟着扬眉吐气。 不过,再欢腾的热闹都无法传到刑部大牢。 乔晖被割掉了舌头,再也无法说话,已经变得疯疯癫癫,每天都缩在牢房中,偶尔发出凄厉的喊声,或是含糊不清的怪叫。 他抓起一根茅草,盯着看了片刻,随后像是发了狂,把茅草狠狠扔在地上,不停踩踏起来。 “几日不见,你竟变得这般狼狈。”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牢房外传来。 乔晖转头去看,眼神茫然,他不认识眼前的人。 老者全身黑衣,头戴兜帽,面容隐在阴影之下。 随后老者取下兜帽,展露真容:“不过是略加易容,你便不认得贫道了?贫道清无,是来救你的。” 乔晖有了反应,瞪大眼睛,趴在栏杆上,想要伸手去碰触清无居士。 清无居士嫌弃般后撤半步,不愿被他碰到哪怕半片衣角。 而后清无居士竟拿出了牢房的钥匙,咔嚓解开了沉重的锁头。 牢房门打开,乔晖不可置信,呆愣在原地。 “还愣着做什么。”清无居士催促,“快随贫道走吧。” 乔晖回神,赶紧跟在清无居士身后离开牢房。 很快,两人顺利坐上了一架马车。一路上竟没有半个人前来阻拦。 似是看出了乔晖的疑惑,清无居士解释道:“贫道不过施了个小法术,让狱卒们都睡过去了。” “唔唔哇哇哇唔?” 因为失去了舌头,乔晖没办法说出清晰的语句,只能发出含糊的音节。 清无居士竟然听懂了他的话。 “你问我为何要救你?” 清无居士细细端详着乔晖的神色,不料竟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的感激。 “哼。” 然而清无居士根本不屑于他的感激。 “你以为贫道是为了你?笑话,贫道只是不想自己十八年来的谋划付诸东流。” 乔晖有些不解:“唔唔?” 清无居士斟酌片刻,觉得乔晖已是丧家之犬,自己没有必要再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伪装。 于是他直接坦诚了全部真相: “贫道一身本领,就算是皇帝请贫道办事,也要拿出百两黄金的报酬。你当十八年前贫道为何会答应你家的求助?贫道可不缺那区区一千两银子。” “实在是你家找到的那个小孩,叫乔曦的。他的命太好了。” “贫道用水镜看了他的命,水中竟呈现了满月之象,这可是大气运之征兆。” “这样的命数,哪怕是皇帝都做得。贫道如何不动心。但如此气运者,都有天道庇佑,若贸然出手,必遭其反噬。” 清无居士眸色狠厉,指了指乔晖。 第96章 “于是贫道就想到了用双生契,把你和乔曦的命运交换。将你化作媒介,来骗过天道。等到换命成功,贫道再从你身上吸取气运,虽说过程中会有几分折损,但那都微不足道了。” 清无居士阴狠地笑起来:“只要贫道吸取了乔曦身上的满月气运,我就能再获得百年阳寿!” 乔晖惊讶地瞪大了眼,他挣扎起来,想要逃出马车。 “呜呜呜……!” 然而他太虚弱了,清无居士一只手便将他提溜小鸡般捉了回来。 “双生契你是主契,你死乔曦死,气运也会跟着散去。乔曦死,却只是会折损部分未能转化的气运。所以贫道暂且不能让你死了。” 清无居士拿出绳子,牢牢帮助了乔晖,而后又嫌他太吵闹,封住了他的穴位,使他无法再发出声音。 “都怪你,那皇帝也不愿意放过贫道,害得贫道在京城待不下去了。不得不另找一处落脚。不过还好,贫道已经想到了投奔谁。” · 吃过年夜饭后,乔曦他们正一起收拾残局。 可就在乔曦洗碗盘时,忽然听到了轰隆隆的声音。 起初乔曦以为那是雷声,但细听之下,那声音不是天边传来的,而是从山脚下响起。 乔曦看向身旁的宋书,他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显然是同样听见了那不同寻常的响声。 乔曦问他:“你也听见了?这是怎么了?” 宋书不知道,摇了摇头。 这时,妄为道长一把扔掉了手中的抹布,大喊了起来:“是马蹄奔腾的声音!” “马?”乔曦不解,“马的声音会这么大吗?” 说到一半,乔曦意识到了什么。 是了,一匹马不可能有此阵仗,除非是,千军万马。 四人齐齐反应过来,全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去往庄子后山顶上的那块空地。 山势很高,因而往下望去,方圆几十里都一览无余。 乔曦看见乌云般浓稠的军马,火把的点点火光好似星子,四散于乌云中,隐约可见那庞大的队伍如黑龙般绵延。 除了闷雷阵阵马蹄声外,乔曦还听见震山撼海的呼喊: “杀——!” 原书中铺垫许久的那场战事,这么早就爆发了吗? 可为什么战事会率先发生在钧凤州? 乔曦看过这个世界的堪舆图,甚至还接触过贺炤案上的奏章。 据他所知,大衍朝北方的劲敌是一个名为北琢的国度。 北琢国土辽阔,足有大衍朝的一半。 但他们是松散的游牧部落,各部落都有自己的可汗。直到十年前,其中一支部落异军突起,打服了其余部落,才诞生了大可汗,将各部勉强统一。 论国力,北琢是敌不过大衍朝的。 他们自己也清楚,所以只是秋冬时节在边境小规模劫掠,抢了粮食就跑,从不敢真的开战。 向来北琢只会在悬云州一带骚扰。因此朝廷最精锐的镇北军常年驻扎于悬云州。 钧凤州虽说也是边地,但靠近西北,比起悬云州离京城更远。北琢军队选择攻打钧凤州,需要绕不少的路,实在有些吃力不讨好。 乔曦看了地图许久,才选定了钧凤州这样一个远离京城但相对安稳的去处,岂料竟成了起兵之地。 还好穿越前他没有买彩票的习惯,否则肯定裤衩都要赔掉。 宋书与安和也是第一次见到兵乱,都有些面色苍白。 “还好公子有先见之明,搬离了县城,不然我们今晚就该陷身战乱了。”安和抚摸着胸口说。 说完,安和还是有些担忧:“公子,你说敌人会不会打到庄子上来?” 乔曦摇摇头,努力冷静道:“应该不会,庄子在山上,又不是官府的地方,攻下来没有任何意义,北琢人不会来的。” 妄为道长捋着胡须说:“以防万一,贫道还是布下一个防护阵法吧,安和小友,你来帮贫道磨墨,贫道写几张符篆来。” “诶!”安和赶紧跟着妄为道长回家。 宋书死死盯着山下,面色沉重,不知在想什么。 乔曦若有所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在担心陆江吗?” 宋书眼神暗淡,点头:“战事发生在钧凤州内,他作为守尉,肯定要上战场的。刀剑无眼,只希望他不要受伤才好。” “别想太多了。” 乔曦安慰他。 “我们能做的只有祈祷。不过陆江是守尉,不至于立即就要亲自上战场,更多还是留在军中指挥,不会太危险的。” 宋书何尝不明白,他只是担心太过。 正如乔曦所说,庄子坐落于山间,又不是什么军师要镇,北琢军不太可能攻来。 但到底是战乱期间,多做点防护措施也能求一个心安。 因此乔曦三人帮着妄为道长去庄子各处布置符篆。 据道长说,这符篆可以保护庄子不被侵扰,乔曦不明白其中原理,但还是听话地拿着符篆去后山上布置阵法。 妄为道长要乔曦把符篆放在后山,找一块石头压着。 乔曦随便找了一处空地,把符篆放上,接着去拿旁边的石头。 就在此时,一道迅捷的身影从书草笼里冲了出来,猛地将乔曦扑倒在地。 乔曦的脑袋撞到了地上,剧痛不已,紧接着脖子又被狠狠扼住,无法呼吸。 第97章 他很快憋红了脸,抬眼看向身上的人,竟然是之前那个掠走过自己的山匪! 连劾头发散乱,想必是饿了几日,本就深邃的眼窝愈发深陷。 他的脸上满是泥土,整个人狼狈不堪。 即便如此,连劾手上的力量依旧仿若千钧,乔曦脸已憋得青紫,挣扎的动作却如蚍蜉撼树。 乔曦拼命抓挠着连劾的手,企图使他吃痛放开。 可连劾纹丝不动,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死死盯着乔曦,满是仇恨:“都是你,引来了官兵,害得爷爷的弟兄们都死了,爷爷要你偿命。” 缺氧是致命的,短短几息功夫,乔曦已然眼前发黑,如果再继续下去,他就要死了。 他不能死。 就算要死,他也不能带着肚子里的小崽子死。 终于,乔曦记起了自己腰间的匕首,那还是他从连劾身上顺走的。 乔曦动用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抽出匕首,狠狠扎向了身上的连劾。 “啊啊啊!!” 连劾的肩窝被扎中,只差一点,匕首就会刺入他的咽喉。 连劾下意识松开了手,乔曦得以逃脱,连忙滚了两圈,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吸着气。 “怎么回事!” 连劾的惨叫引来了不远处的妄为道长。 道长看清眼前发生的事,赶紧掏出一枚符篆,拍到了连劾的脑门上。 那符篆当真有用,连劾立即整个人僵住,动弹不得。 道长来到乔曦身边,扶他起来:“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乔曦摇了摇头。可道长已经看见了他脖颈上触目惊心的指印,倒吸了一口凉气。 道长搀扶着乔曦,来到连劾旁边。 看见连劾的长相,道长惊异道:“此人是北琢人?和之前抢走贫道行李包袱的人长得好像。” 闻言,乔曦愣住。 原本他是打算把连劾留在这里,任由其自生自灭的。 可道长说他是北琢人? 连劾出现不久,北琢的大军就攻打了梦云县。怎么想,这中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于是乔曦改变了主意,说:“把他带回庄子上,关起来。他怕是北琢的探子。” 刚好安和也听见动静赶了过来,三人才合力把连劾这个大块头拖回庄子里。 连劾被五花大绑后,关在了柴房中。 道长帮他清理了伤口,用药粉止住了血。 乔曦那一刀是生死间的反抗,砍得很深,能不能挺过去,只能看连劾自己,以及老天爷是否眷顾了。 接着道长取下了连劾脑门上的符篆,他立即挣扎起来。 只可惜麻绳绑得太紧,即便是身强力壮的连劾也不可能挣脱。 乔曦站在了连劾的面前,距离他几步开外。 连劾流了太多血,此时已经面白如纸。 他抬起眼,看向乔曦:“你为什么不杀我?” 乔曦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是北琢人?” 虽是问句,但实际上乔曦已经确认他肯定与北琢军有联系。 北琢人和大衍人长相差距很大,连劾也没指望能隐瞒,干脆承认了:“是。” “那你为什么会在大衍朝当山匪?”乔曦问。 “切。”连劾嗤声,“当山匪能为什么,糊口呗。” “一到冬天,牧草枯萎,我们北琢的子民就会缺衣少食。”连劾盯着他,“可你们大衍朝富有啊。有句话怎么说的,哦,邻居有,就是我有,不是么哈哈……” 他态度轻佻,让乔曦不适地皱了皱眉。 “你其实是北琢的探子对不对?”乔曦问,“北琢军先派了你们这些零散的小股人马前来,摸清情况后,决定转而攻打钧凤州,对不对?” “什么探子,我可不是。” 连劾不知是不是在装傻,不承认自己与北琢军有关。 “美人,我同你讲,你们大衍朝气数已尽。”连劾痞气笑着,“不如跟我去北琢,我放牛养你啊?” 根本是鸡同鸭讲。 乔曦耐心耗尽,不想再与他浪费时间,转身离开了柴房。 出来后,道长问乔曦:“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乔曦摩挲着下巴,思索着:“此人肯定与北琢军有关,说不定是他们的武官。要找机会押送给朝廷。道长,最好别让他死了,每天只给一顿饭,吊着命就行。” 妄为道长表示赞成。 其实对于乔曦这个外来者来说,大衍朝也好、北琢国也好,与他都没什么关系。两国交战,他一个小小百姓,大可以不参与进去。 或许他还是有私心吧…… 梦云县府。 陆江最近很头疼。 他先是收到了陛下发回来的奏章,上面把自己批得一无是处,还指出下辖梦云县生了匪患。 也不知陛下手中到底还有多少消息渠道,自己身在梦云,对匪患一事都还懵然不知,远在京城的陛下就已经知晓了。 陛下特地提到,陆江当然立即履职,第二日就带了兵马前去剿匪。 谁料匪患刚清,他前脚才踏进梦云县城,北琢人后脚就兵临城下了。 而且不是小股游兵,是上千人的大部队。 陆江后知后觉,北琢军已经占领了边地三镇,只用了短短两日,所以连军报都没能及时传回来。 第98章 陆江觉得自己这个守尉要做到头了。 他当即坐镇梦云县,接管了县城内的所有兵力。 估算之后,陆江发觉形势很不乐观。 梦云县内的军队只有几百人,他们常年安逸,士气散漫,绝不是北琢军的对手。 因此陆江只能选择盘踞城内,与北琢军周旋。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城内粮食迟早有吃完的第一天,百姓也受不了长期被围攻的日子。 陆江已经给钧凤州府发去了檄文,让调兵过来援助。 可那昏庸的知州老儿竟公报私仇,因陆江拒绝了他家的亲事,他故意卡住了陆江的军报,发去好几日也不见回音。 还好弟弟陆争渡已经到了钧凤州府,能代替他支应一二。 陆江写了家书回去,指挥陆争渡在其中斡旋。 只不过即便如此,援军也不可能即日就到,再快,都要继续等待三日。 三日…… 梦云县能坚持三日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使他陆江再如何将才滔滔,无兵士可用,成了光杆司令,他也没办法力挽狂澜。 正在陆江头疼之时,一名斥候闯了进来。 他抱拳单膝跪地,激动地声嘶力竭:“将军,援军到了!” 陆江猛地站起来,椅子随之倾倒,发出“砰——!”的巨响。 一刻钟后,陆江飞奔着来到了城墙之上。 紧接着,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看见了写着“衍”的战旗。 身着猎猎红衣的大衍朝士兵宛如汪洋,从背后淹没了北琢的军队。 在那千军万马中,有一道高大的身影,跨在一匹黑色骏马之上,身着金黄镶边的黑色铠甲,神勇非凡,长枪突刺,瞬间贯穿了两名北琢士兵。 细看之后,陆江的热血激动变成了诧异。 那舞枪的动作,还有身形…… 难道是…… 贺炤全副武装,头盔遮住了面容。 敌人的鲜血喷洒在他的铠甲上,令其上的龙纹顿时变成了凶神恶煞的喋血猛兽。 他像是脑后长了眼睛般,一个回马枪,刺穿了身后想要偷袭的敌军。 陆江已经认出了那套枪法,他死命压制住自己的激动,喊到:“陛下御驾亲征已至,所有弟兄们,跟我出城支援!” 皇帝亲临战场,对兵士们来说是无与伦比的鼓舞,原本颓丧的守城士兵全都两眼放光,跟在陆江身后,开城门冲了过去。 “杀——!!” 在绝对的兵力优势下,攻城的北琢军队很快溃败,四散奔走而逃。 鸣金收兵后,陆江来到御驾之前下跪。 “臣陆江,恭迎陛下!” 贺炤坐在高头大马上,已取下了头盔抱在了臂弯中。 帝王逆着光,驭马站在万军之中,他的脸上沾染了鲜血,沉默着睥睨着臣服于身前的陆江。 终于,贺炤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陆江,你小子,安逸过了头了。” 陆江顿时冷汗流了满背。 说完,贺炤收紧缰绳,驱马往前,将陆江甩在了身后。 因为这一遭神兵天降,解了城内百姓多日的困局,他们自发争相夹道迎接贺炤入城。 陛下亲临,梦云知县当即征用了城内最好的宅院作为陛下歇息的居所。 陆江和知县前去觐见圣驾。 知县做了一辈子官了,还没有见过陛下,今日见了,两股战战,折服不已。 陆江好歹是贺炤亲手提拔上来的,没有他那般紧张,但也心中惶恐,毕竟钧凤州丢了三座城镇,他这个守尉逃不脱责罚。 贺炤还没来得及换下铠甲,只擦拭了脸上的血迹,简单询问过两人城防之事,就让知县退下了。 “陆江。”贺炤点到名字。 陆江低下头去,知道自己这是要被训斥了。 他干脆先卖个乖,主动认罪:“微臣守卫不力,有失其责,甘愿领受陛下责罚。” 应当是觉得屋内血腥味太浓,贺炤拿出了一个香囊,放在手中把玩。 他瞧着陆江:“你倒是乖觉。不错,照你犯的错,朕就算是革了你的职也不为过。” 陆江低眉顺目,不敢说话。 “但战事在前,不好临阵换将。”贺炤扔给陆江一块沉甸甸的东西,“你便还是好好尽职,将功补过吧。” 陆江准确接住,定睛一瞧,竟是自己寄回去的虎符。 州府兵力需要有虎符才可调用,陆江之前身在梦云县,为了让陆争渡帮自己调兵,派了信得过的下属去送虎符。 看来陛下来的路上经过了钧凤州府,并且见过了陆争渡,所以拿到了自己的虎符。 陆江捧着虎符,朗声道:“臣定不辱命!” 打了胜仗,陆江要去犒军,便告退了。 贺炤坐在椅子上歇了会儿,叫来晏清:“去把顾翎喊来。” 不久后,顾翎进来拜见。 贺炤直截了当地问:“如何,找到乔曦的下落了吗?” 顾翎答:“陛下恕罪,事情发生了变化,还是请钩月楼在当地的探子来回话更清楚。” 贺炤蹙眉,抬手表示:“宣那人进来。” 接着,断指张从门外走了上来,跪下参见:“草民钩月楼断指张,见过陛下。” 顾翎适时与贺炤解释:“乔公子的在梦云县的消息就是他最先传回来的,他是钩月楼放在梦云县的探子,表面上是租房的东家。乔公子就是租了他的房子。” 第99章 贺炤颔首,随即问断指张:“乔曦现今在何处?” 断指张对贺炤的态度恭敬但不见谄媚,不卑不亢地回话:“乔公子在年前已经搬家,草民现在也不知他到底去了何处。” “啪嚓!” 桌上的茶盏被扔在了地上。 贺炤余怒未消:“无用!” 顾翎赶紧跪下请罪:“微臣无能。” 贺炤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摆手,要他们都下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贺炤实在忍耐不住,一拳重重砸在了桌上。 桌子出现了裂痕。 为了能够亲自来找到乔曦,贺炤殚精竭虑,终于提前解决了太后,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御驾亲征。 可现在他们却告诉自己,乔曦又跑了。 贺炤简直不知道自己重金养这群人是做什么吃的,一个人都看不住。 深呼吸记下,贺炤渐渐平复了心神。 他的眸子变得很冷。 乔曦,你如果真的要跑,就跑到朕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去吧。 否则,朕也不能保证找到你之后,会对你做出什么事。 第42章 二合一 乔曦四人在庄子里时刻关注着山下梦云县的战事。 今日,他们看见围在城外多日的北琢军撤退,想必是战局出现了转机。 “这是不是说明梦云县没事了?”宋书担忧地问。 乔曦猜测:“应该是咱们赢了,北琢军是四散逃去的。若是敌军胜利,他们应该会攻入城内,而不是逃走。” 宋书阴翳了多日的表情终于放晴。 他喃喃:“希望他没事。” 乔曦明白他是在担心身为将领的陆江,其实乔曦也有些担心断指张。 断指张不仅租给了自己房子,后边还只身入匪寨搭救,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但乔曦因为心中的一点怀疑,瞒着断指张偷偷搬家到了庄子上。 乔曦怀疑断指张是贺炤的眼线,所以不敢告诉对方自己的新住处。 但他的怀疑没有任何证据,万一因此错怪了老人,放任他在城中被北琢人害了,乔曦会后悔余生的。 所以既然此时战局出现了转机,乔曦也想进城一趟,看看断指张是否安好。 顺便还能把连劾那个烫手山芋送到府衙去。 乔曦和其余三人说了自己的决定,宋书当即表示想要跟上。 但乔曦摇了摇头:“你月份大了,下边局势还不清晰,最好还是不要去冒险。” 宋书有些不乐意,他想说,你不也是孕夫,甚至还是头几个月胎像不稳的时候。 但怀孕一事对乔曦来说就像是禁忌,家中无人敢提,宋书犹豫之下也不敢触碰,怕又惹他不高兴。 斟酌后,宋书换了个说法:“那你也不能独自前去,让道长与安和陪你一起,我留下来守家也好。” “就道长陪我吧。安和留下,好与你有个照应。”乔曦说。 事情就这样决定,乔曦去往柴房,准备带上连劾。 柴房门打开,阳光倾泻,陷在黑暗中的连劾使劲闭了闭眼。 乔曦走到柱子后边,为连劾解绳子。 “喂,你这是打算带我去官府领赏?” 饮水不足,连劾的嗓子沙哑,说话如同在拉锯子。 乔曦没有回答。 连劾继续道:“商量一下,别带我去官府呗?我就是个在北琢国混不下去的家伙,觉得大衍朝富庶,来这边做山匪更有前途而已。其实没什么价值的。” 这人满嘴不靠谱,乔曦懒得搭理。 他已经解开了绳头,方便握在手中牵着,当然,连劾的手脚还是被牢牢绑住的。 乔曦牵着麻绳往外走,走到柴房门口却被坠住,不得不停下。 只见连劾耍赖般躺在了地上。 宛如后世玩疯了不愿意回家的犟种柴犬,蹲在地上不挪窝。 “我不去,只要我不起身,你是拉不动我的。”连劾坚定躺在地上不动弹。 乔曦的心情比那些无奈的狗主人还多了几分愤怒。 他咬牙提醒:“你现在是阶下囚,最好老老实实听话,否则……” “否则如何?杀了我?”连劾挤着眼睛笑起来,“我已经看透了,你根本狠不下手来杀人,对不对?” 被他说中,乔曦恼怒地拽了拽手中绳索:“快起来!” “被关的这几天我已经想清楚了。”连劾宣布,“我要留在你身边,娶你做媳妇儿,和北琢再也没关系了!” 乔曦气得握拳:“你胡说什么呢?” “或者我给你做媳妇儿?”连劾嘿嘿笑起来,“总之我的意思是,我愿意留下来给你当牛做马,你别带我去官府呗?” 瞧他这轻佻样子,乔曦实在想给他一拳。 但可惜乔曦斯文人做太久了,实在不知如何动粗。 妄为道长听见动静,来到柴房,见到此情此景,明白连劾是不愿去官府。 道长提议:“要不把他打晕带走?” 乔曦想了一会儿,忽然叹气:“算了,今日不带他去官府。” 连劾立马顺杆爬:“你愿意把我留下来,当我媳妇儿了?” 乔曦没理他,而是对道长解释道:“即便是打晕了,万一他在半路醒来,对我们也是麻烦,不如去探明了县城的情况,再叫官府派人来抓他。” 第100章 “有理。”道长颔首。 接下来,乔曦重新将连劾捆回了柱子上。与道长一同走出柴房,去驾车进城。 然而令乔曦没有料想到的是,他们才离开半个时辰,连劾竟用一枚小石子,磨断了绳索,挣脱了束缚。 连劾站在柴房中活动活动筋骨。 动作间,他不小心扭到了脖子,暗骂道:“嘶……该死的,大衍朝的美人真难消受。” 被关的第二天,连劾就拼命伸长手,够到了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绳子都差点把他的手腕割破。 他就靠着那么一小块石头,磨啊磨啊,日夜不休,终于磨细了麻绳。 回首看了眼囚禁自己多日的小小柴房,连劾低低笑了一声:“走了,有缘再会吧,大衍朝的小美人。” · 午时许,乔曦和道长驾着驴车进入了梦云县城。 如他们所料,梦云县城的困局已解,城内百姓的生活渐渐恢复到了往日光景,只不过街道上多出了巡逻的兵士们。 乔曦二人来到城西,顺利找到了断指张。 开门见到乔曦,断指张竟愣了片刻。 “张东家,你没事就好。”乔曦放下心来,“之前不辞而别,希望你不要介怀。知晓梦云县出了战事,我实在放心不下,今日见到你没事,我也不必继续悬心了。对了,我给你带了一坛好酒,请你收下。” 断指张接过坛子酒,回过神来,问:“你……现在住哪儿呢?” “城外庄子上。”乔曦简单回答一句。 接着他又问:“守城战是陆将军打的对不对,我想接下来去拜访一下他,就不多留了。” 断指张没有追问他到底住在哪个庄子,而是说:“陆将军在城外军营练兵。” 乔曦意外:“张东家怎么知道陆将军在哪?” “唔。”断指张眼神躲了躲,“猜的,刚刚打过仗么,他作为将军,肯定是在军营里。” 乔曦察觉了断指张瞬间的不对劲,但他没有深究。 他自己猜测陆江也是在军营的可能性较大。 辞别了断指张后,乔曦带着道长前往城外军营。 庄子在梦云县的南边,乔曦是从南城门进的城。而军营在北城门外,需要穿城而过,因而他们才先拜访了断指张。 军营里城门还有相当一段距离,驾车需要两刻钟才能到。 乔曦和道长坐在驴车上,扯着闲篇。 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树丛后,躲着两名北琢逃兵。 他们用北琢话互相交流着。 “那两个人似乎是百姓,没有武器。” “我们去抢了他们的驴车逃命。” “嗯,走。” 商定好了之后,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分开两头埋伏了起来。 “战事僵持了这许多日,忽然就胜了,不知是哪方援军。” 乔曦与妄为道长说着话。 忽然眼前冲出了两名手持弯刀的北琢军。 他们大叫着蹩脚的大衍官话:“把车,交出来!” 驾车的妄为道长赶紧收住缰绳,停下驴车。 乔曦和妄为道长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彼此的意思。 他们从车上下来,表现出顺从的意思。 乔曦举起手说:“我们把车给你,拿去吧。” 可前方那名北琢逃兵似懂非懂,举着刀,试探着往前走。 乔曦与道长以为对方只有一人,没注意到身后有另一名北琢军正拿着弯刀悄然逼近。 “小心!” 就在身后的北琢军高举弯刀,即将劈向乔曦的刹那,一道高大的身影扑了上来,把乔曦护在了身下。 北琢军的刀砍中了那人的肩膀,那人吃痛发出闷哼。 乔曦回首,竟然看见了连劾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儿?”乔曦惊异不已。 连劾嘴角挂着血迹,颤抖着说:“我若是不在这儿,你方才就死了。” 北琢逃兵见砍中了一个人,迅速抽刀,还要攻击。 可就在他即将落下第二刀时,凌厉的羽箭带着劲风而来,瞬间刺穿了他的胸膛。 逃兵身子僵直一瞬,而后重重倒地。 紧随其后又是一箭,没有半分偏移地射中了前方那名作掩护的逃兵。 血腥之气激起了黑色骏马的气性,它扬起前蹄,长嘶声声。 乔曦顺着箭射来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马背上那个人。 贺炤浑身金龙玄色盔甲俨然,他今日没有穿戴头盔,俊美无俦的面容毫无遮挡地展现在阳光金辉之下。 他双腿一夹,便驯服了身下躁动的骏马。 贺炤稳坐马背之上,居高临下看向乔曦。 他面色若寒霜,声音沉沉:“你们还要这样叠在一起多久?” 乔曦这才反应过来连劾还趴在自己身上,他失血过多,已然晕了过去。 乔曦把连劾放平在地上,同时听到了马蹄声缓缓变近。 他从未想过会再见到贺炤,更未曾预料过再见的场面会是此时此景这般。 贺炤似乎比起他离开时,更添了几分煞气。 乔曦几乎想要拔腿就逃,但理智告诉他,他已经不可能逃得掉了。 于是乔曦干脆站在原地,强自稳住心神,定定望向贺炤。 贺炤一把抓住乔曦,将他拎上了马背,按在身前箍住。 第101章 乔曦久违地又闻见了他身上龙涎香的气息,但似乎掺杂了别的香味,还有浓烈到无可忽视的血腥气。 “怎么不逃了?” 贺炤的手臂环在乔曦的腰间,将他牢牢绑在了自己的胸前。 乔曦别开脸:“反正逃不掉。” 闻言,贺炤眸色愈发深沉,手上更加使劲儿。 “你既知道逃不掉,之前又为何要逃?”他质问。 贺炤太使劲儿了,箍得乔曦难受,而且还是肚子那种地方。 乔曦挣了挣:“你别挤我,难受,疼。” 贺炤没有松劲儿:“现在撒娇,你觉得还会管用吗?” 简直不像话! 乔曦气得脸通红,直接反唇相讥:“听说你要立后了?” 听到这话,贺炤勾起了唇角,可惜乔曦无法透过后脑勺看见他的表情。 “没错,朕要立后了。” 乔曦垂下眼:“是谁,说是男后?” 贺炤凑到乔曦的耳边,低沉着声音问他:“你很在意那个人是谁吗?” 乔曦怔愣,随即说:“不,我不在意,你立谁都与我无关。” “朕倒是要问问你。”贺炤从后方掐住了乔曦的下巴。 他的眼神变得危险:“刚才那个救你的人是谁?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乔曦冷笑一声:“和你有关系吗,陛下?” 贺炤被堵了回去,心中憋闷。 但同时他找回了一点熟悉的感觉,只有乔曦敢这样和他说话,也不错。 “朕会知道的。” 说完这句,贺炤不再向乔曦问话,而是扬鞭打马,快速往梦云县城前去。 帝王下榻于梦云首富的私产,是一处名为福苑的仿南方式的园林。 乔曦被贺炤塞进了福苑的某个房间内,自己不知去了何处,消失不见。 房间内,乔曦见到了一位熟悉的故人。 “晏清公公。” 晏清笑着与乔曦见礼,然后叫小太监们拿出了一件极其不成体统的衣服。 “这是陛下的吩咐,请乔公子换上。” 乔曦盯着那衣服看了许久,面色青紫:“什么意思?” 那衣裳清透若蝉翼,穿上之后定然不像话,羞耻至极。 而且:“寒冬腊月,陛下让我穿这种衣服,是想要冻死我?” 晏清赔笑道:“陛下居住的屋子都烧了地龙,不会冷的。而且咱们侍奉的人都随时候在公子身侧,公子若是要出门,加件大氅便是了。” 乔曦哪里不明白贺炤命令自己穿这种衣裳的用意。 衣裳轻薄,他穿上之后,又羞又冷,就跑不掉了。 “我不穿。”乔曦拒绝。 晏清为难:“公子,这是皇命,不可违抗的。” 乔曦恨恨:“就算我穿了,他难道不怕我非要跑,冻死在外面吗?” “陛下料想到公子会这样说……” 晏清擦了擦额角的汗。 “陛下说,您要是铁了心要找死的话,他不拦着。” 乔曦气得乱转,最后找椅子坐了下来。 坐了会儿,乔曦渐渐软化了态度。 他抬头,眨着大眼睛看着晏清:“公公,你能不能给陛下转告一声,让他把我放了?反正他都要立后了,我留在他身边也是碍眼,说不准还会干扰帝后和谐呢。” “而且之前我怀孕入宫一事,其中真相陛下也是知道的。我根本没有怀有龙胎,陛下着实没有必要再强留我在身边,我们各别两宽,相忘于江湖,不好么?” 听他叨叨的都是大逆不道之言,晏清吓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乔公子诶!您快别说了,奴才能做什么主呢?你这些话,还是留着亲自说给陛下听吧。” 乔曦趴在椅背上,悻悻不乐。 晏清忍不住提醒道:“奴才必须和您通个气儿,陛下这回,几乎算是专程来找您的。这边的情势,本不必要御驾亲征,可陛下还是力排众议来了,其中意思,您自个儿揣摩揣摩吧。” 这话没能打动乔曦,他才不信贺炤能特地来找自己。 贺炤都要立后了,还是男后,想必就是之前在慈恩寺的那人,自己不过是个被利用的靶子。 “不说这些了,乔公子,咱们还是快些换上衣裳,等候接驾吧?” “……” 衣裳太过轻薄,穿上和没穿一样。 不,还是不一样的,穿上后欲盖弥彰,隐隐约约,比没穿更羞耻。 只有重要部位是两层布料,勉强遮挡了视线。 乔曦连忙裹上大氅,在晏清的带领下前去主屋。 或许是换衣裳耽误的时间太多了,乔曦到的时候,贺炤已经坐在了榻上等他。 “把大氅脱了。”贺炤命令到。 乔曦肩膀抖了抖,抗议道:“你、你让我穿这种衣服,是要羞辱我吗?” “朕无意羞辱你。”贺炤神情认真,“只是唯有这样,你才跑不出去。” “或者你想要朕用锁链把你捆住更好?” 乔曦看着贺炤的表情,发现他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 想了想,比起锁链,这种衣服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但贺炤的正经没能维持到底,他把乔曦扯到了腿上,亲手剥开外边的大氅。 “当然,顺便朕也可以大饱眼福。” 第102章 乔曦愤恨,不自觉缩着手脚:“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贺炤虽然偶尔面对下人时很可怕,但对他向来是彬彬有礼且尊重的,哪里像现在这般轻佻放浪…… 贺炤捉起了乔曦的下巴,说:“朕以前待你那样好,你却跑了。朕便想,对你好也是徒然,不如凶一点,让你怕朕。” 狗屁不通。 乔曦在心中暗骂。 这时,贺炤拿起了桌上的酒杯,冰凉的杯壁抵住了乔曦的嘴唇。 “张嘴,陪朕喝一杯。”贺炤手上微微使劲儿。 乔曦现在的身子不能喝酒,他赶紧偏过头去拒绝:“不喝。” 然而现在的贺炤变得极为霸道不讲理,他强硬掰过乔曦的脑袋,非要他喝。 乔曦自然是拒绝不已。 终于,贺炤被他的连连推拒惹出了火气,仰头饮尽杯中酒,含在口中,不由分说吻住了乔曦的唇。 贺炤撬开乔曦的牙关,将醇香火热的酒渡了过去。 乔曦吓得不轻,赶紧推开贺炤,转过头去,咳嗽着吐了出来。 “咳咳……” 乔曦故意报复,抓起龙袍擦嘴。 等他吐完,再看向贺炤,却发现陛下脸色阴沉极了。 贺炤忍着怒火,质问:“你就这般厌恶朕?” 乔曦知他误会了,但没办法解释其中缘由,只能沉默,让他误会去。 贺炤钳住乔曦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 “朕已经拷问过刚才在城外救你的那个北琢人了。” “他说你是他的妻子,拜过堂洞过房那种,你是不是该给朕一个解释?” 越说,贺炤心中的怒意越发翻腾。 他无法接受乔曦与旁人拜堂成亲,乔曦分明应该是属于他的。 连劾那人,当真是满嘴跑火车! 乔曦下意识就想要否认,说他与那货没有半点关系。 但转念一想,为什么要否认呢。 反正自己想要摆脱贺炤,不再与他有任何牵扯,那么自己现在到底有没有成亲,与贺炤有何干系? 于是乔曦决定不去解释,而是反问:“若我说,他说的都是真的,陛下又当如何?” 贺炤掐住乔曦的手愈发收紧,他的胸中涌起无法遏制的怒火,透过他深黑剔透的眸子燃烧。 “朕会杀了他,然后杀了你。” “你是朕的人,在朕放手之前,你不能与任何人在一起。” 乔曦眼中的光芒渐渐淡去,他嘲讽般笑起来:“我什么时候是陛下的人了?” “我们之间没有聘书、没有婚约、没有拜过祖宗,甚至连一句给彼此的承诺都不曾有过。” 乔曦直直瞪着贺炤,毫不惧怕他的帝王威严般,质问: “我们之间什么也不是。” 庭院外的假山上流出潺潺泉水,发出清透响声,传进了屋内。 屋内之人两厢凝望,许久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贺炤才倒吸了一口气,问他:“你难道是想要和朕拜堂成亲?” 乔曦低下了眼,依旧沉默。 “可以。”贺炤抓起乔曦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朕与你拜堂、成亲,朕让你做皇后,入皇家玉牒,死后也与你同葬。” 乔曦挣扎着想要抽回手,但是失败了。 他不敢去看贺炤灼灼的眼神:“我不稀罕当皇后,也不想与你拜堂成亲,你误会了。” 贺炤不明白,他目光中流露出不解:“那你想要什么?” 乔曦撞上了贺炤真诚而茫然的神色,忽然明白过来,身为帝王的贺炤根本不会理解自己。 全部的力气瞬间从身体中抽离,乔曦垮下了肩膀,说: “我想要自由,陛下。我不想困在你身边,不想留在深宫中一辈子。” 果然,听见这话后,贺炤依旧是一副不解其意的表情。 贺炤眉头紧锁,似乎在拼命理解乔曦这话的意思。 最终,陛下阴沉着脸,问:“你还是想和那个北琢人在一起对不对?” 乔曦彻底累了,他们是纯粹的鸡同鸭讲。 他自暴自弃道:“随便你怎么想吧。” 看见他这副表情,贺炤无名火起,他感觉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失去怀中的人。 他感到恼怒,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更加凶狠地逼问: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过我?” 乔曦犹豫片刻,一字一顿道:“没有。” 谎言说出口后,接下来的瞎编就变得易如反掌。 乔曦将自己伪装得绝情:“从未有过。我入宫只是为了能够在法场上保住性命,我讨好你也只是因为你是帝王,我想要你帮我活命,仅此而已。” 然而听见他这样狠绝的话,贺炤反而没有那么生气了。 贺炤宽大温热的手掌抚上了乔曦的眼睛,他笃定道:“你在撒谎,卿卿,你的眼睛分明在哭。” 乔曦惊觉,赶紧低下头去掩藏,不料一颗泪珠随着他的动作恰好滴落。 “你少自作多情,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的。”乔曦说。 贺炤把他放了下来,独自起身,背对着他:“既然这样,你就不要怪朕狠心了。” “得不到你,朕宁愿杀了你,这样起码你就不会再跑。” 留下这句话,贺炤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103章 第43章 二合一 乔曦被关在了屋子里。 贺炤生气离去,乔曦原本是想也跟着离开,结果走到屋门口才发现外边没有半个伺候的人。 穿着这件该死的纱衣,乔曦根本没办法出门见人。 想回去找大氅,结果不知什么时候,本该躺在地上的大氅也不见了。 能侍奉在贺炤身边的宫人都身怀绝技,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为主子收拾残局,并且完全不会发出半点声响。 没办法出门,乔曦闷闷不乐,回到榻上坐着。 半个时辰后,他听见外边传来阵阵脚步声。 乔曦赶紧走上前去,推门进来的却是晏清公公。 “乔公子,该用晚膳了。” 说着,晏清指挥小太监把食物端上桌。 晚膳颇为丰富,肉片粥做主食,一道地三鲜,一道糖醋仔排。虽也是家常菜,但比起庄子上的粗茶淡饭,精致了不知多少。 乔曦看也不看食物,而是问:“公公,陛下准备就这样关着我到什么时候?” 晏清无奈,温声相劝:“公子,您就和陛下服个软,说句求饶的话吧。” “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求饶,不要。”乔曦态度依旧强硬,“我不服软,难不成他当真要杀了我?” 岂料晏清说了句:“还真未必。” 乔曦惊异,看向这位在陛下身边伺候多年的大公公。 “陛下向来不会心慈手软,公子你擅自离宫,陛下生了好一阵气,说不准就会动了杀心。” 晏清苦口婆心:“所以奴才劝您,还是认个错吧,那毕竟是陛下。” 说完这些,留下膳食后,晏清带着小太监离开。 独留乔曦一人坐在榻上,眉眼低垂,沉思良久。 晏清说得没错,贺炤是帝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要他一句话,自己随时可能人头落地。 即便他二人心意相通,地位也永远无法对等。 更别说贺炤只是把他当做一个玩意儿,心中所属另有其人。 除非自己甘愿留在贺炤身边做个一辈子顺服的臣子,否则他们二人之间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既然不对等,自己的确不该与贺炤对着干。 想到这里,乔曦有些黯然。 多思无益,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 连劾被关在了福苑的废弃房间中。 他短时间内接连受伤,又没能好好休养,身子已经有些虚空。 “咳咳……” 连劾咳嗽一阵。 因为手被绑着,他只能勉强抬起手臂用袖子去擦。 结果袖子上浸染了一片惊心动魄的血迹。 连劾自嘲地勾起嘴角,这都是他自找的,能怨谁呢? 明明已经从庄子里逃了出来,可见到那人被北琢的残兵攻击,不知为何便情不自禁冲了上去。 难道那些总是挂在嘴边的玩笑话,竟自己先当了真? “吱呀——” 房门被打开。 贺炤走进来,停在了连劾的身前。 连劾没有力气,只能坐在地上,勉强抬眼,看向贺炤。 顾翎已经带人审问过连劾,但贺炤还是决定亲自过来见他。 贺炤打量了连劾片刻,说:“你叫连劾?这只怕不是真名吧?” 连劾冷哼,依旧是装傻的话:“这位大人,放我走吧,我真的什么也不是,你们抓我干什么呢?” 贺炤懒得理会他的胡说八道,直接揭穿:“如果朕猜得没错,你应该是姓赫连,所以才化名连劾。” “北琢大可汗也姓赫连,也就是说,你起码是个贵族,可对?” 听到这话,连劾总算收起了他那玩世不恭的表情。 贺炤继续:“或者朕再猜得大胆一点,你是北琢二皇子?” 连劾的眼神像是草原上的狼,死死盯着贺炤。 但很快,他浑身的劲儿卸下来,重新变得嬉皮笑脸: “大人,你说什么呢?我要是二皇子,还做什么山匪?不早娶十个八个的老婆,在皇宫里享福了?” 言语间有些激动,连劾又咳嗽了几声。 而后他接着说:“大人,我实话说吧,我失忆了,根本不记得自己以前在北琢的身份。我现在仅仅只是乔曦的夫君,拜过堂、洞过房那种。” 他话语相当轻佻,贺炤微微偏了偏头。 身边跟着的潜龙卫立即领会意思,上前猛地踹了连劾一脚。 “咳咳!!” 连劾吃痛,但依旧不忘嘴欠:“大人,你这样根本不可能得到乔曦的心,他喜欢的是我这样的,对他百依百顺的、能让他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 自由。 又是这两个字。 贺炤面沉如水,忍着怒意说:“你故意激怒我,是想求速死。可惜,你的死没有任何意义,朕不会如你所愿。朕会拿你去向你的父亲换取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 连劾低着头,嘴角含血,轻轻哂笑。 · 目睹乔曦被贺炤带走之后,妄为道长趁乱逃离,没过多久便骑着驴,回到了城外庄子上。 安和与宋书出来迎接,见他只身一人回来,免不了询问。 “我家公子呢?” “怎么只有你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道长累得直喘气,把陛下御驾亲征,以及遇见贺炤的事情和他俩说了。 第104章 “御驾亲征?”宋书惊讶,“陛下怎么会与小曦相识?” 安和知晓内情,更是惊惧不已:“陛下把公子抓走了?完了完了!” 见状,宋书问安和:“你是和小曦一起从京城出来的,快快说,小曦是不是惹了祸事,会不会有危险?” 安和在院中急得踱步,考虑片刻,决定全盘托出。 “其实我……我是宫里的内侍。乔公子之前,是陛下身边的人。” 安和简单叙述了乔曦假孕入宫、陛下曾经帮乔曦纾解药性,以及最后乔曦火烧宫殿逃跑的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简直是戏文里才会发生的事情。 宋书听完之后,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他担忧地说:“那、那小曦岂非是犯了死罪?” 当然是死罪了,所以安和才会这般心慌害怕。 宋书冷静下来,想到:“小曦肚子里的孩子,是陛下的?” 安和点了点头。 宋书犹豫道:“陛下知道吗?若是陛下知道小曦有了他的孩子,会不会网开一面?” 安和摇头:“陛下不知。可就像阿书你不敢与陆大人坦白一样。公子可能也有相似的顾虑。” “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如何才能帮到小曦?”宋书跺脚。 妄为道长始终一言不发,但眉头紧锁,显然也陷入了苦恼。 就在这时,院子的大门被敲响。 “宋书!”是陆江的声音,“你们在里边对不对,快开门,陛下圣旨!” 万万没想到庄子的位置这么快就被找到了,三人彼此对视一眼,道长沉默着点了点头。 安和过去开门。 门一开,陆江就迈了进来,直奔宋书:“你们何时躲到了这里,真叫我好找。” 宋书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肚子。 安和跑过来,将宋书护在身后,接着警惕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陛下有何旨意?” 陆江被拦着无法靠近,只能后退两步,站在远处说:“陛下旨意,带你们去乔公子身边相聚。” 看他们防备的模样,陆江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这可是皇命,不好违抗的。” 这道旨意是福是祸尚不明确。安和与宋书有些迟疑。 这时,沉默的妄为道长终于发话:“我们去。” “道长……”宋书有所顾虑。 道长冷静地解释:“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去,在这里干着急是无法帮到乔小友的,去了之后,起码可以随机应变。” 安和与宋书自然想要帮助乔曦,听了道长的话,便不再犹豫,答应和陆江走。 陆江是专程来接人的,院外已提前备好了两架马车,请他们上车。 看着架势,的确不像是缉拿,三人总算稍稍放下心来。 就在宋书要上车的时候,陆江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拉到一边。 宋书牢牢遮掩住自己的肚子,生怕显露了破绽。 “你做什么?” 陆江委屈地耷拉着神色:“你为何要躲我?为何不要我的补偿?” 之前找到宋书后,陆江给了他百两银票,以作补偿。还告诉了宋书他爹爹的现状,邀功般多提了几句自己对宋爹爹的照料。 然而宋书当场就把银票还给了他。 “我不是躲你。”宋书挣开手,“只不过我放心不下小曦,在看见他平安之前,我不能回钧凤州府。” 见宋书态度有所松动,陆江表情霎时间雨过天晴。 他问:“你的意思是,今日去见了乔公子后,就愿意随我回去吗?” 宋书别过头:“不,还要等一段时间。嗯……夏天吧,等到了夏天,我自然就会回到钧凤州府。” 夏天,还有小半年呢。陆江有些失望。 宋书继续:“我很感激你在我离家期间帮忙照顾爹爹。无以为报,只能衔草结环,余生我会好好在你手下当差,帮你排忧解难,再、再多的……我也给不了了,你别嫌弃。” 这番话听上去没有任何问题,可陆江总觉得宋书在疏远他。 陆江以为宋书还在记恨自己,便想要解释:“那晚……” “别说了!” 宋书忽然喊起来,打断了陆江的话。 “那晚的事……”宋书艰难地咬牙,“我们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吧。” “我不怨你,你也不欠我。我们都是男人,不存在谁给谁负责的话,就当那晚是一场梦,不会影响我们以后的关系,我也不会拿出去乱说。就此淡忘吧。” 说完这些,宋书躬了躬身,越过陆江走向马车。 陆江怔怔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此种愁绪。 他从钧凤州府遥遥追来,不就是为了解释那天晚上的事,希望征求宋书的原谅,不要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吗? 现在他得到了宋书明确的回答,宋书不怪自己,他们的关系一如从前。 可…… 为什么心里头,这么难受呢? · 五日后。 贺炤策马奔回福苑,陆江跟在他的身后。 “乔曦的几个朋友如何了?” 下马时,贺炤随口问到。 陆江恭敬回答:“禀陛下,他们当天就安顿好了,只不过一直嚷着要见乔公子。” 把缰绳递给随身侍卫,贺炤平淡地吩咐到:“还不是时候,且让他们等着吧。” 第105章 贺炤一边说着,一边步入院门。 晏清早就在门口候着,快步来到陛下身边问他:“陛下,在军营累了一天了,可要更衣?” 因才从军营回来,贺炤身披铠甲,腰戴佩剑,浑身都是血与泥土的味道。 贺炤摇了摇头:“先不必了,待会儿就要启程前去钧凤,换来换去麻烦。朕去看看乔卿。” 这五日贺炤很忙,忙着收复钧凤丢掉的边地三镇。 北琢人已然溃不成军,撤出了镇子。但他们留下了一地烂摊子,贺炤不得不稍作处理。 现在琐事已毕,贺炤马不停蹄赶回来,想要见一见乔曦。 而此时乔曦正撑着腮帮,百无聊赖盯着面前的话本出神。 他被关在屋里足有三日了,期间贺炤连个影子都不曾出现。 严格来说也不算关。门没有锁,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屋内还有打发时间的书画话本。 但是期间乔曦想换件衣服出门,打开屋内衣柜一看,里边竟然全都是和自己身上这件一样不堪入目的纱衣。 乔曦恨得牙痒痒。 他还是没能丢掉廉耻,穿这种破布出门,他自问做不到。 这三天内,乔曦胡思乱想了很多。 他最担心的,莫过于贺炤当真杀了自己。 乔曦已然有些后悔自己偏要和贺炤硬着来了。 贺炤到底是皇帝,身边从没有人敢忤逆他。万一贺炤愤恨之下真的要杀自己可怎么办。 就算自己不怕死,梗着脖子眼睛一闭便是。可难道要肚子里的小崽子陪着自己一起死吗? 小崽子还没睁眼看过这个世界,怪可怜的。 出神间,吱呀开门声传来。 乔曦还以为又是来送饭的小太监,便没有起身。谁知贺炤的身影转出屏风,出现在眼前。 乔曦眼尖,一下子看见贺炤手中捉着的剑,同时嗅到了他身上浓烈到几乎要凝结成水的血腥气。 他真要来杀我了? 乔曦顿时如临大敌,捂住肚子,往后缩了缩。 可他这番样子,落在贺炤眼中,却变成了嫌恶到不愿意与自己靠近。 贺炤在战场厮杀多日,扫清北琢残兵后,连片刻都不敢歇息,策马近百里回来,只为了见乔曦。 可他却对自己嫌恶至极,贺炤心中生出憋闷与不可言说的委屈。 好似火星落于引线,顷刻间点燃了贺炤原本就积累了一肚子的怒气。 贺炤想问他就这般嫌恶自己吗? 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贺炤便见乔曦仿若看着生死仇敌般防备着自己。 同时他听见乔曦问:“你关我这么多日,终于决定要杀我了?” 贺炤眼神划过凛然冷意,忽然想,如果自己说真要杀了乔曦,那眼前这个惜命的家伙会不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叫自己消气? 只要他肯服个软就好,那自己也能暂时放下帝王的尊严,顺着台阶走下去。 于是贺炤故意道:“是,朕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杀了你。” 贺炤浑身还带着外边冰冷的风雪,逼近乔曦,伸出手,捉住了他的脸,不许他躲闪。 “你胆敢私自逃宫、忤逆朕,还与旁人拜堂成亲,朕实在找不到不杀你的理由。” 贺炤凑近他:“你想怎么死,毒酒、白绫,或是斩首?” “等你死了之后,朕再追封你做皇后,入玉牒、葬皇陵,从此你便生生世世都是朕的人,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原本只是做戏,但说到后边,贺炤言语间难免真的带上了一丝恨意。 乔曦见他竟是认真的,身子抖了抖,脑子飞速思考起来。 要说吗? 说了的话会怎样? 可是不说的话,自己和小崽子都得死。 狠狠咬了咬牙,乔曦强自冷静,为了表现得风轻云淡、不落下风,他甚至还略带嘲讽地笑了笑:“你不能杀我。” 他抚上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 “陛下杀了我,你的皇子也会跟着去死。” 屋内陷入死寂。 外面落雪了。 贺炤勉强回过神来,想起了什么: “你……你又想用同样的话骗朕?你难道以为这种谎言真能骗到朕吗?你别想故技重施,撒谎让朕放松警惕,之后又寻机逃走,想都别想!” 没想到乔曦宁愿撒这种荒谬的谎,都不愿意服个软,和自己认个错。 贺炤忍不住加重了手劲儿。 乔曦被掐疼了,倒吸了一口气。 他赶紧说:“我当然知道这种事情很容易就会被揭穿,陛下你大可以现在就找太医来把脉,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说谎!” 听见乔曦抽气,贺炤反应过来自己太过使劲儿,登时松开手。 他显然是失态了,瞪了乔曦一眼,竟转身出去,亲自去请太医。 很快,贺炤带着康太医回到屋子里。 看见康太医,乔曦还有闲心惊讶,难为老人家跟着贺炤跑到了这边远之地。 仿佛是昨日重现,乔曦伸出手,任由康太医为自己把脉。 年迈的太医颤颤巍巍把脉,片刻后,激动地身子愈发颤抖,跪了下来。 “恭喜陛下,恭喜乔公子,是喜脉啊!” 这下,贺炤彻底呆住了。 英明神武的陛下从不会露出这样呆气十足的表情。 第106章 乔曦苦中作乐地想,能看到贺炤如此震惊而失态的一面,也算是值回票价了。 见两位主子都不说话,康太医清了清嗓子,说:“乔公子的身孕已有三个多月,但胎气似乎有些弱,想必是近日以来心绪郁结、食欲不振的缘故,微臣这就去开一副安胎的方子,为乔公子保胎。” “当真?”贺炤嗓音有些沙哑。 康太医道:“男子怀胎脉象很容易误诊,但微臣家学有所研究,绝对不会出错,乔公子当真是有身孕了。” “你说他胎气有些弱?” 贺炤忽然想到了自己这几日的所作所为。 他居然一直在故意气乔曦,吓唬说要杀了他。 对了,他还喂他喝酒…… 怪不得那日乔曦非要把酒吐掉。 贺炤许久没有过这般手足无措的感觉了。 他看了一眼乔曦,又有些心虚,挪开眼神,对康太医说:“快去开方子吧。” 康太医告退,就想离开。 “等等。”贺炤忽然喊住他,“你去转告晏清,说福苑内的所有宫人都赏银二十,还有你,也去领赏。” 能领赏当然是好事,康太医喜上眉梢:“叩谢陛下圣恩。” 等康太医走后,贺炤原地转了两圈,抬步想要坐到乔曦身边,却又惊觉自己浑身血腥气,怕冲撞了他。 “朕……”贺炤真不知道说什么。 震惊过后,贺炤前所未有地高兴起来。 今日,比他暗自决定要对乔曦好的那日还要高兴。是他登基之后最开心的一天。 他高兴,不是因为他即将有自己的孩子。而是因为那个孩子在乔曦的肚子里。 贺炤知道,这孩子将会是他与乔曦永远的羁绊。那种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乔曦的患得患失之感,伴随着这个孩子的到来,消失了大半。 “是真的吗?” 贺炤像是傻了,又问了乔曦一遍。 乔曦垂眸:“方才康太医说得那么清楚,陛下没听见吗?” 高兴了一会儿,贺炤又想起来康太医说乔曦胎气弱。 乔曦会胎气弱都是因为自己,自己气他,还关着他。 贺炤感到愧疚,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临了头,又改了口风。 他说:“等到战事平定,朕就带你回京城。朕是真心想要你做朕的皇后,朕会对你好的,咱们两人,一起抚养这个孩子长大,好吗?” 见他这么高兴,乔曦心里生出不知名的愁绪。 贺炤在得知自己有孕前后的态度反差太大。他决定对自己好都是因为肚子里的小崽子,他在乎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后嗣罢了。 乔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如此情绪,想不明白,只能暂且压下。 他已决定保护小崽子,便不会再和贺炤硬碰硬。 因此乔曦软了语气,说:“只要陛下不杀我便好。” 贺炤心中刺痛,解释道:“那都是气话。朕……” 朕错了。 这三个字在贺炤唇边滚了一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他改成说:“你想不想见安和他们?” 乔曦眼神一亮:“他们在哪里?” “朕领你去见。”贺炤捉起他的手,就要带人起身。 但乔曦现在还穿着不像话的纱衣,他缩了缩手:“我、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人?” 又是自己做下的糊涂事。 贺炤忙传人拿一套正常的冬装进来,帮乔曦换上。 换衣服时,贺炤对乔曦交代:“今夜要启程去钧凤州府,你若希望他们跟着,就把人带上。” 换好衣服,乔曦终于能出门了。他来到福苑的另一间院子,见到了安和与宋书。 安和很激动,见到乔曦便扑了过来:“公子!你安然无事真是太好了!” 宋书也围上来,感慨道:“真没想到你居然认识陛下,太、太神奇了。” 对宋书这样的小老百姓来说,天子神秘到高不可攀,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能见到真人。 不过宋书立即又问:“陛下没把你如何吧?如果事情不对,我们赶紧跑!” 乔曦忍俊不禁,道:“不会的,陛下……已经知道我身孕的事了。” 宋书与安和微微惊讶吸气。 “陛下他什么反应?”宋书问。 乔曦不想多说,敷衍道:“总之在孩子落地之前,陛下肯定不会把我如何了,放心吧。” 寒暄过后,乔曦提起去钧凤州府的事,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 “我这段时间定然要跟在陛下身边了。”乔曦说,“只是还要问问,你们可愿意同去吗?” 安和毫不犹豫道:“公子去哪,我就去哪!” 宋书迟疑:“钧凤州府……到底是我家,我也的确许久没有回家看看了。” 三人最终决定一起前往钧凤州府。 这时,乔曦反应过来:“道长人呢?” 第44章 二合一 此时此刻,妄为道长正在觐见贺炤。 见到乔曦身边出现了一个道士,贺炤自然而然想到了清无居士,以及乔晖在狱中最后所说的那番话。 因此贺炤想要见一见妄为道长,想知道这个人留在乔曦身边,究竟有何意图。 妄为道长是世外之人,见到贺炤不需要下跪,只毕恭毕敬行了个鞠躬礼。 第107章 “想必陛下叫贫道过来,是想问乔公子身上双生契的事吧?” 妄为道长率先开口。 贺炤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看透了自己的目的。 “道长神机妙算,有人曾与朕提起过这个双生契,不知到底是什么,朕想请教道长。” 妄为道长解释说:“双生契,乃一种换命法门。需要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孩子,在修行之人的辅助下,签订主与附两方契约,主契者与附契者彼此换命,附契者的气运、命格甚至长相都会被主契者窃取。” “此法要求严苛,不仅换命双方得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且契约完成需要长达十八年。而主持契约的修行者更是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十八年间,附契者与主契者同生共死,主契者死,附契者同死。附契者死,主契者也会命运受损。” 闻言,贺炤逐渐捏紧了剑柄,神色变得难看:“如此阴毒的法门。可有解契之法?” 妄为道长捏着指尖:“当然有。” “实不相瞒,此法乃贫道师门禁术。乔公子身上的双生契定是从贫道师门逃出去的孽徒所结,贫道跟在乔公子身边,便是想要抓住那名孽徒,并帮乔公子解契。” “不过解契必须要找到主契之人,不知陛下可见过另外一名与乔公子样貌相仿的人?” 贺炤沉声道:“他死了。” “死了?”妄为道长相当惊讶。 乔晖死在了刑部大牢中。 贺炤也是今天早晨才刚刚得到的这条消息。 得知消息之后,贺炤再也等不及,快马加鞭回到了梦云县,想要见到乔曦,确认他还好。 理智上贺炤明白,消息从京城传来,一定已经过了好几日,若是乔曦有事,早该出事了。 但贺炤仍及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他想要快点亲眼见到人,确保乔曦没有事。 很快,妄为道长断言:“不可能,主契者若是死了,附契者定然会出事。如今乔公子安然无恙,只怕那人根本没死。” 贺炤向妄为道长提起了清无居士的名字。 听见这个名字,妄为道长差点原地蹦起来。 “就是此人!张清无!没想到他竟胆敢藏在京城!” 贺炤承诺:“道长,若你能帮乔曦解开契约,无论你想要任何赏赐,朕都能答应你。” 妄为道长生过气,自觉失态,整理一下仪容。 听到陛下许诺自己赏赐,妄为道长却摇了摇头:“贫道早已是世外之人,斩断了世俗欲望。贫道帮助乔公子,一方面是为了诛杀孽徒,一方面是因为乔公子他当真是个好孩子。” 贺炤此时身披铠甲,冲他一抱拳:“多谢道长。” 皇帝朝自己行礼,饶是妄为道长已超脱尘世,也难免惊吓。 “贫道不过一草芥,陛下何需如此。” · 陛下銮驾整理好之后便要启程离开梦云县。 乔曦被晏清公公领着来到了一架马车上。 一坐上去,乔曦直接陷入了柔软的鸭绒垫子里,差点扭了腰。 晏清在马车外见状,急得喊到:“小心啊乔公子!” 妈呀,这小祖宗现在肚子里还怀着另一个小祖宗,要是出点什么差池,他晏公公就要变成安公公了。 乔曦仿佛置身鸭绒的海洋,好不容易才重新坐正。 不仅如此,马车里还格外暖和,好似阳春三月般。 晏清提醒:“公子,你旁边的小桌上热着钧凤特产的奶茶,若是渴了,记得喝。” 乔曦转眼去看,果真有一个小炉子,坐着精致珐琅茶壶,发出水沸腾的咕噜咕噜声。 “这都是陛下特地嘱咐的,专门为乔公子准备的,公子可还满意?” 晏清不忘替陛下邀功。 “唔……多谢陛下,公公你们也辛苦了。” 乔曦心情实则有些复杂。 华贵、柔软、温暖的马车,精心的点心,与随时侍奉的宫人们。从宫中出来之后,乔曦许久不曾有过如此闲适富足的生活了。 可乔曦知道,这一切都是拜肚子里的小崽子所赐,与自己无关。 虽说乔曦是带着不少家当逃出来的,不至于贫穷。但古代物质材料比起后世那是相当匮乏了。 民间不似宫中,有那么多五花八门的点心与零嘴,普通百姓能吃饱肚子,已经是谢天谢地。 往往有钱也很难买到后世那样种类丰富的商品,只有在宫中,享天下之供奉的地方,才勉强能做到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 能享受便享受吧,乔曦命令自己不要再多思多想。 可当他拿起奶茶,放在嘴边的时候,那股恶心又涌了上来。 这段时间他害喜轻了一些,但闻到油腻的东西还是不舒服。 忍了忍,乔曦不得不捂住嘴,眼角泛起泪花,赶紧放下茶杯。 晏清连忙说:“哎哟,奴才欠考虑了,公子现在的身子怕是喝不惯这种甜腻的,奴才这就撤下去。” 他指挥一名小太监来撤下奶茶。 乔曦嘴里发苦,想了片刻,说:“晏公公,有山楂片吗?” 之前买的山楂片还没有吃完,搬家时乔曦嫌弃麻烦,想着还能再买,就没有带去庄子。 谁知突发战事,山楂片就撂下了。现在突然想起来,竟有些成了执念。 “有的有的。”晏清点头,“奴才这就去给公子拿。” 第108章 晏清说完退了下去,可过了一会儿,拿着山楂片登上马车的人换成了贺炤。 贺炤此时已经脱了铠甲,洗去了身上的血腥气,换成了干净的常服。 陛下将山楂片放在小桌上,笑着说:“晏清说你想吃这个?” 马车狭小,没办法行礼,乔曦乐得不用跪来跪去,伸手捻起一片山楂,放入口中。 但刚吃下去,乔曦就有些失望。 晏清拿来的山楂片并非不好吃,但为了中和酸味放了太多的糖。县城铺子上的山楂片就没有这样甜,而是酸得很畅快。 贺炤没有错过乔曦一闪而过的神情,问:“怎么,不合胃口?” 乔曦不想显得太任性,摇摇头说:“没有,挺好的。” 话虽这样说,乔曦却没有再吃。 嘴里本来就发涩,再吃甜的,实在难受。 贺炤定睛瞧他一会儿,掀开帘子,喊:“晏清。” “陛下。”晏清赶忙过来。 “去重新拿点好的吃食过来。”贺炤道。 晏清为难:“不知到底是要哪种……” “有什么都拿来。” “诶别……”乔曦不想太兴师动众,“我、想吃城西点心铺子卖的山楂片,不过天色太晚,怕是买不到了。” “不晚不晚!”晏清信心满满,“奴才这就去办!” 目送晏清离开,乔曦有些过意不去:“我其实不吃也行的。” 接着乔曦斜了贺炤一眼:“你也不阻止一下。” 贺炤含笑望着他,没有说话。 乔曦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教训皇帝,简直是胆大包天。当即后怕,张口想要找补。 可贺炤已抢先开口:“再见面时,你说朕变了,可是朕觉得你也变了。” “从前在宫里,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你每次行礼都是不情不愿的。可即便如此,你面上的恭敬还是装得很好,礼数挑不出错处。” 贺炤戳了戳乔曦的鼻子。 “可这回见面,你连装也懒得装了,变得愈发任性。” “陛下生气了?”乔曦摸着自己的小腹,“可陛下现在不能治我的罪。” 看他这有恃无恐的模样,贺炤实在忍俊不禁,伸手掐了掐他的脸颊。 陛下说:“朕无意治罪,你这样很好。还无人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你就做这个独一无二的人,朕挺开心的。” 乔曦嘟囔:“其他人不敢,不过是因为怕被砍头罢了。” “那你就不怕吗?”贺炤追问。 怕啊。 乔曦当然怕被砍头。 可重逢之后,也不知是为何,可能是因为不在宫中,也有可能是因为有所依仗,乔曦就是找不回从前对贺炤那般毕恭毕敬的态度。 纵使从前还在宫中的时候,乔曦对贺炤的恭敬也仅浮于表面,是恐惧之下的不得已而为之,但起码他装得像。 他不喜欢贺炤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模样。 当然乔曦不会把这些真相宣之于口。 他给出的解释是:“只要你不秋后算账,我就不怕。” 贺炤牵起乔曦的手:“朕不会的。” 动作之间,乔曦的手腕露出来,瞧见那里空空如也,贺炤问起:“朕给你的镯子呢?” 乔曦一时心虚:“卖、卖了。” 闻听此言,贺炤脑海里顿时上演了一场乔曦流落在外、贫困潦倒,不得不变卖家财勉强维生的大戏。 贺炤眼神中流露出不舍:“你吃苦了,朕回去之后赏你更好的。” 乔曦可不知道贺炤在脑补什么,推拒:“不必了……” 忽然,贺炤倒了下来,后脑勺枕在了乔曦的膝盖上。 “朕有点累了,卿卿陪朕睡一会儿?” 完全没料想到贺炤会靠得这样近,乔曦绷紧身子,耳朵悄然烧红。 接着,贺炤一抬手,抚上了乔曦的小腹。 “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里居然悄悄孕育着我们二人的孩子,卿卿,你告诉我,是真的吗?” 说这话的时候,贺炤没有自称“朕”,似乎身处皇宫之外,他也变得放松了许多。 乔曦有片刻的恍惚,低下头看见此时的贺炤,意识到陛下也不过是个刚刚弱冠的年轻人。 乔曦眉眼变得柔和,点头:“嗯,是真的。起初我也不敢相信,甚至……想打掉这个孩子。” 贺炤猛地睁开眼,闪过黯然:“为何,因为这个孩子是朕的?” 乔曦摇头:“不是的。因为我是男人啊,我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怀孕,换作谁都会吓一跳吧。” “那现在呢?”贺炤迫不及待地问。 乔曦思索良久,抿出淡淡的笑意:“现在就……顺其自然吧。” 说话间,乔曦的五官轮廓好似被勾勒了一道金边,他的眼眸也亮闪闪的,令人见之忘情。 贺炤仰着头,贪婪地看着他,想要将此时此刻的乔曦刻画入眼底。 马车中安静极了,与乔曦这样单独待着,贺炤竟生出了万事足矣的心绪。 “朕会对你好的。”贺炤摩挲着乔曦的脸颊,“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 听见他的承诺,乔曦心中有些发堵。 乔曦声音低低,问贺炤:“陛下,在你眼中,皇宫是怎样的存在?” 这个问题实在突兀,贺炤疑惑:“为何问起这个?” 第109章 “对我来说,皇宫就如同一个巨大的囚笼,只要身处其中,我就会感到压抑,以至于喘不过气来。” 贺炤不太能理解,他蹙起眉:“朕不知。朕出生起就身处皇宫。” 对贺炤来说,皇宫里的规矩的确繁琐,但他在那里生长了二十年,早已习惯。 换句话说,他根本不知道皇宫外面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 没有振翅过苍穹,自然不能明白金笼的拘束。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乔曦有些泄气:“罢了,就当我没说过吧。” “你若是觉得皇宫憋闷,朕以后准你随时出宫游玩,也多多陪你去行宫小住。”贺炤赶紧坐了起来。 那种与乔曦之间的疏离、遥远的感觉再度出现,贺炤心头一跳。 明明近在眼前、明明触手可得,可贺炤总隐约感觉自己与乔曦实际上隔了很远很远。 乔曦不想和他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闭上眼睛,说:“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靠着朕睡。”贺炤大手揽过乔曦。 他想与乔曦更加靠近。 乔曦挣扎一下,本来是想拒绝的。可鼻尖闻见贺炤身上的气息,不知不觉很好地抚平了他因奶茶而生起的恶心感。 于是乔曦懒得挪窝了,就靠在贺炤的肩膀上闭了眼。 如此坐着睡觉还是不够舒适,贺炤干脆抱着他躺了下来。 马车不算宽敞,不过两个人相拥而眠刚好。 乔曦靠在贺炤的胸膛上,听见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睡吧,别担心,朕陪着你。” 迷迷糊糊着,乔曦真坠入了黑暗的梦境。 这一觉便睡到了亥时,期间晏清买来了山楂片,乔曦也没有吃到。 终于,銮驾抵达了驿站。 乔曦睁开眼,发现贺炤不知何时已经离去。马车里唯剩自己一人,陷在柔软的垫子中间。 问过身边的小太监,乔曦才知道原来是到了驿站,他们要在这儿休息一夜,明日继续赶路。 乔曦从车上下来,长长伸了一个懒腰。 “公子!” 身后传来安和的声音。 乔曦回首看去,却惊觉安和重新穿上了内侍的服饰。 “怎么回事?”乔曦指着他的衣服问起。 安和挠挠脸颊说:“是晏清公公要我,哦不对,是奴才,晏清公公要奴才换的。” “晏清公公说陛下看在公子的面子上,不会治奴才擅自逃宫的罪,就当奴才是跟出宫侍奉公子了。不过现在既然回来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乔曦脸色不太好:“我说了你既跟着我逃出来,就是自由身。别自称奴才了,我这就去找晏清公公说说理。” 安和忙拉住他:“公子别去,奴、我也是自己愿意的。” “你自己愿意?”乔曦惊讶,“别诓我,谁愿意为奴为婢?” 安和垂下眼:“可我除了留在公子身边侍奉,也无处可去了呀。” 乔曦按住他的肩膀,真诚发问:“你当真没有别的想法?比如去做点小生意之类的?我、我现在没钱,但我可以向陛下借点,给你当本金。或是你拿去找个地方买个宅子,做点别的营生?” 安和苦着脸:“我八岁入宫,在宫里当差快十年,实在不知还能做什么。” 在宫中的时候,安和很想逃离。可逃出来的这段时间里,安和却发现自己与其他人的差别太大了。 自己是受过刑的身子,留下了难言之隐,这让他无法在旁人面前抬起头来,更无心思考以后。 入夜后,安和其实常常在想,自己是不是不该逃出来,还是留在宫中更好,起码宫中还有别的小太监,他好歹不算异类。 看见安和神情低落,乔曦不再逼他,而是说:“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与我说,听到没有?” 安和点头如捣蒜:“嗯!” “那陪我走走吧?” 乔曦语气轻快,想要转移安和的心神。 两人一同绕着驿站周边闲逛起来。 夜色已深,着实没甚好看的,走了一圈松泛过筋骨后,乔曦就带着安和回到驿站。 恰好碰见连劾被潜龙卫们押送出来。 连劾深深看了乔曦一眼。 乔曦喊停潜龙卫:“我想和他说两句话。” 顾翎迟疑:“他是要犯,我们必须守在旁边,以免他伤了公子。” “无事,你们守在旁边就好,我只是说两句话。”乔曦说。 顾翎考虑一回,还是指挥两名潜龙卫往后退了几步,为他们留出了谈话的地方。 关于连劾的身世,乔曦已经听贺炤说了些。 他站在连劾面前,问:“你当真是北琢的二皇子?你本名叫什么?” 接连受伤,又被关押多日,连劾变得相当狼狈。他嘴唇发白,干涸得好似荒年龟裂的大地。 连劾说话的声音也极为嘶哑:“我是不是二皇子很重要吗?这段时间我吃的苦头,算是偿还了之前做过的孽了吧?你可解气了?” “我无心报复你。”乔曦蹙眉,“所以不存在什么解气不解气。” 连劾自嘲一笑:“是,今日种种不过是我自作孽。” 见他模样实在可怜,不过几句话,干裂的嘴唇已经撕裂、渗血。 乔曦拿出水囊,拔掉塞子,递给他。然而连劾的手被紧紧捆着,没办法接过水自己喝。 第110章 于是乔曦上前一步,把口子对准了连劾的嘴,倾倒而下。 连劾如逢甘霖,仰着头咕嘟咕嘟,不一会儿就全部饮尽。 “口渴的时候喝得太快,反而解不了渴。”乔曦忍不住提醒。 水滴从连劾唇边滑落:“你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乔曦懒得与他拌嘴,只说:“你害过我一次,又救过我一次,我们之间扯平了。之后你别来招惹我,老老实实的,或许还有可能回到北琢。” 说完,乔曦侧头对安和道:“走吧,回去了。” 就在乔曦转身离去后,连劾再度叫住了他。 “喂。”连劾大声道,“去和你们的皇帝说,拿着我是换不了什么东西的,我不过是北琢开战的借口,不如杀了我痛快!” 乔曦停下来,没有回头,而是催促安和:“走吧,去找找宋书他们。” 与此同时,陆江陆大人又一次被宋书拒之门外,愤愤来到了驿站旁边的树下,狠狠捶了一拳无辜的树干。 段远在他身旁安慰:“其实我不太明白你在别扭什么,宋书不是原谅你了吗?” 陆江的指节破了皮,他扶额道:“他言语中说是原谅了我,可他所作所为,分明是在疏远我。” “疏远你?”段远不解,“都快到子时了,不让你进屋很正常吧?” “但以前他不是这样的!”陆江激动起来,“从前我们秉烛夜谈,他会和我说许多他的见解,困倦了,我们还会抵足而眠。” 段远面色扭曲,指着自己,问:“你与我可谓挚友,但你从来不跟我抵足而眠。” 陆江嫌弃道:“我干嘛要和你抵足而眠……” 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我的意思是,宋书不过是你麾下的小吏。说破天了,你不拘一格,也就是把他当做朋友看待。” 段远说。 “可朋友之间本就应当有所距离,不是吗?他想休息了,便请你出来,情理之中啊。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 陆江怔愣:“可……” 段远拍他的肩膀:“况且有过那晚的意外,宋书想要与你稍微保持距离是理所应当的,你也应该看开。” 陆江心里空落落的,他喃喃:“难道当真是我不知进退了?” 无意旁观了这一场,乔曦带着安和往后退了回去。 “没想到这个陆江还没有弄清自己对宋书的心意。”乔曦说。 安和附和:“还好公子上回阻止了我贸然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否则不知会闹出多少误会呢。” “太没用了吧。”乔曦毫不留情道,“就这样还想追宋书呢?” “追?”安和茫然,“谁要追宋书?” 乔曦不好解释,挥挥手说:“走吧走吧,回去歇了。” 回到驿站,乔曦推开房门。 “卿卿,去哪儿了?朕已等了许久。” 但见贺炤身着一袭睡袍,领口敞开,胸口若隐若现,撑腮靠在床上,面前摊开一本书,听闻开门声,他抬眼看过来,目光柔和又深情。 乔曦:“……” 他也好想学宋书,把陛下赶出去啊。 第45章 二合一 温香、暖帐、美人。 ——脱下帝王衣袍后的贺炤名副其实称得上美人。 对所有男人来说,都是极致美好的想象。 只可惜如此良辰美景,乔曦实在难以消受。 “陛下,你怎会在此……”乔曦以为自己会分到单独的房间。 贺炤不管那么多,直接拽过乔曦,把他按在身下。 不过动作间,帝王也留了心,没有碰到乔曦的肚子。 “朕在此,自然是要与卿卿一同安歇。” 说话间,贺炤麻利的替乔曦宽了衣。 乔曦抵抗不过贺炤的力量,只能认命,像是被剥洋葱一样,层层脱去冬衣。 最终乔曦身上只留下了轻薄纯白的里衣,贺炤趁机在他的腰上摸了一把。 这一摸,让贺炤登时呆愣住。 他忍不住又摸了下,喃喃道:“鼓起来了。” 乔曦听得脸红心跳:“你在说什么鼓起来了……” 受不了了。 他又想吐槽了,他和贺炤,到底谁才是保守的古人? “你的肚子。” 贺炤从手指碰触变为掌心轻抚。他手掌上的温度隔着单薄布料传到了乔曦的皮肤之上。 乔曦愣了愣,也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腹。 那里已然鼓起了一道不算突兀而圆润的弧度,还不明显,手掌凹下去的弧度刚好能与之嵌合。 这一瞬间,乔曦第一次有了自己当真怀孕了的实感。 之前得知自己怀孕,但小腹平坦如旧,乔曦始终无法将自己代入角色。 现在小腹微微鼓起,无可辩驳地证明着一条全新的小生命就在其中孕育,乔曦心中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贺炤比他动作更快,直接拨开了最后的衣料。 乔曦还来不及害羞,贺炤像是见到了什么奇珍异宝,摸了又摸,甚至想要侧耳靠过去听什么动静。 乔曦赶紧阻止了他:“才四个月,能听到什么啊,你别这样……” “朕、朕只是有点无法相信。”贺炤直勾勾看着乔曦的肚子,竟流露出几分傻气。 乔曦重新整理好衣服,把肚子藏了起来,转过身去。 第111章 贺炤从身后将乔曦抱住,心情格外激动。 在看见小腹的同时,贺炤还看见了乔曦纤细的腰肢,他的肌肤好似牛乳般顺滑,害羞时生出粉红,难免叫陛下有些意动。 两人贴得太近,贺炤的心跳以及身上的变化,乔曦感觉得清清楚楚。 再这样下去,必定要出事。 乔曦赶紧说:“我困了,要睡觉了。” 贺炤还想与他说说话:“马车上不是睡了好一会儿吗,怎么又困了?” “有孕之人容易困,陛下别问了,快安置吧。”乔曦搬出万能借口,而后倒下,背过身,假装睡去。 他侧躺时,一截子脖颈漏在外边,贺炤看了,更为难受。 但贺炤也知道现在乔曦身子不便,他必须忍耐。 于是贺炤嘱咐乔曦好好睡,自己却起身离开房间,找晏清备水、洗澡。 驿站的屋子隔不了音,乔曦听见外边贺炤的吩咐,羞臊得捂住了脸。 又赶路几日,皇帝銮驾顺利到达了钧凤州府。 贺炤在迎驾的队伍里见到了意料之外的兵马。 原本应当驻守悬云州的镇北军旗帜竟然出现在迎驾队伍最前方,一名年轻将领站在镇北军前列,朝陛下叩拜。 “臣郑若澜恭迎陛下,请陛下放心,在将士们鏖战之下,钧凤州府战事已平。” 郑若澜,郑老将军之长孙,从小跟在祖父身边习武,十五岁便开始领兵作战,十七岁时击杀了北琢的一名将军,年少成名,而今也不过弱冠。 他见到贺炤,竟未曾行跪拜礼,而是仗着武官的身份,行了抱拳礼。 贺炤之所以会急着从梦云县赶来钧凤州府,便是因为接到军报,说北琢军陈兵钧凤州府外百里处,嚣张至极。 然而没等贺炤赶到,郑老将军居然已先一步派出了自己的孙子,驱逐了蠢蠢欲动的北琢军。 贺炤神情不变,让众位大臣平身,仪仗浩浩荡荡进了州府。 陆家在钧凤州经营多年,有一处名为南山别院的庭院,不算奢华,本不配接驾,但贺炤不在意这个,依旧将下榻之地定在了此处。 来到南山别院,乔曦从马车上下来,在接驾之人中看见了陆争渡。 乔曦很意外,陆争渡是侍卫,没有跟随贺炤出征的话,应当是留在了京城才对,怎么会在此。 接驾时不好私自说话,陆争渡朝乔曦挤了挤眼睛,乔曦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等安置好后,乔曦去找了陆争渡。 陆争渡怀里抱着胖了一大圈的小猫:“金元宝给乔公子请安。” “天呐,它长大了好多……” 乔曦使劲搓了搓金元宝的猫猫头。 与金元宝打过招呼之后,乔曦看向陆争渡,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暌违多日,再次见到乔曦,陆争渡也很高兴,调侃道:“我才是要问你,怎么会在陛下身边,果真还是被抓住了?” 乔曦愤懑:“别提了。” 陆争渡转了话头,说起自己:“我帮你逃跑的事瞒不过陛下,陛下免了我的职,叫我回来给兄长帮忙。” “啊?”乔曦愧疚,“连累了你,抱歉。” 陆争渡洒脱一笑:“没有,我其实早就不想在京城呆着了,实在拘束得紧,还是回来爽快,可以不读书,天天练剑。” “还好你料事如神,没有把行程告诉我,否则陛下要是拷问起来,我还真不一定瞒得住。” 乔曦解释:“我并非信不过你。” 陆争渡懂得。 两人叙旧片刻,他提议:“我做东,咱们去城里酒楼好好吃一顿。” 安和时刻跟在乔曦身边,自然也去。乔曦本想带上宋书,可宋书认生,不想去,只好作罢。 三人来到酒楼门口。 忽然,一名小叫花子冲了出来,直朝乔曦而去,冲撞之后,快速跑远。 安和赶紧扶住乔曦,担忧地问:“公子你没事吧?” 乔曦不过踉跄了一下,没有大碍,但他顺手摸向腰带,发现自己的荷包不见了。 “呀,那是个偷儿,我的荷包被顺走了。” 一听此话,陆争渡拔腿就跑了出去。 陆争渡的武功不是浪得虚名的。不消片刻,那名小叫花子便被他提着衣领子带了回来。 “啊啊啊!”小叫花子挥舞着手脚挣扎着。 “你个偷儿,小爷今日就要押你去官府!”陆争渡恶狠狠道。 陆争渡从小叫花子身上搜出了乔曦的荷包,递还给他。 “啊啊啊……” 小叫花子似乎是个哑巴,被抓了只知道叫唤,不会说话。 乔曦见他身形消瘦,脸上横陈一道狰狞的疤痕,衣衫褴褛,浑身脏得不行。 小叫花子生得面嫩,看上去不过十多岁,眼神清澈中透露着呆笨,乔曦心中生出不忍。 “算了吧陆兄。” 乔曦阻止了陆争渡,接着又拿出几个铜板,去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一张烧饼,递给小叫花子。 烧饼热气腾腾,乔曦说:“拿去吃,以后不要做偷鸡摸狗的事了。” 小叫花子呆呆傻傻,看上去根本不可能听懂乔曦的话。他接过烧饼,像是怕乔曦反悔,赶紧跑了。 于是陆争渡说:“他未必承你的情。” 乔曦摇头:“我不是要他承情,只是顺手为之。” 第112章 “战事起,这城中的叫花子也多了起来。”陆争渡感叹。 “是啊,自古兵战,苦的都是百姓。” 吃过饭后,乔曦他们回到了南山别院。 陆争渡却忽然停下了脚步,表情严肃,低声说:“嘘,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乔曦与安和也紧张起来。 谁这么大胆,竟敢跟到帝王下榻处? 陆争渡闪身去抓人,居然抓到的还是那个小叫花子。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陆争渡蹙眉,“又是个哑巴,问也问不出啊。” 小叫花子趁着陆争渡不留神时,泥鳅般挣脱出来,跑到乔曦面前跪下来作揖,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啊啊啊”不知所云。 安和看懂了,说:“公子,他恐怕是觉得你心善,所以想要再找你讨吃的。” 乔曦叹气:“叫他进来吃顿热饭、洗个澡再说吧。” 陆争渡不甚赞成:“此人来路不明,小心赖上你。” “一顿饭而已。” 乔曦让安和去和总管全家的晏清打声招呼,安和领命去办。 把小叫花子交给晏清之后,乔曦也不再过问,直接回了房。他知自己太过心软,看见了就难免要管,干脆选择不看。 回房之后,乔曦看了会儿书,写了点东西。没过多久,房门被打开,贺炤带着寒气走了进来。 在炭盆旁去了身上的寒霜,贺炤走到乔曦身后,温柔地将他揽入臂弯。 “听说你在街上捡了个小叫花子?”贺炤闲话家常,“战事未平,百姓们流离失所。唯有天下太平、政务清明,才能真正帮到他们。靠捡回来喂饭是捡不完的。” 乔曦忍不住道:“陛下没有政务要办吗?” 意思是怎么一天天这么闲,天刚擦黑就回屋歇着了。 要知道从前在宫中,贺炤每日会看奏章四五个时辰,有急事了连夜也要叫大臣入宫议论。 “北琢蛮子都被那郑小将军打跑了,朕的确闲着,就想见你。”贺炤说得直白。 乔曦红了耳朵。 从后边看,小小弯月般的耳朵蒙上红雾,可爱极了,让人想要咬一口。 贺炤忍了几回,总算是忍住了心中冲动。 “我见陛下身上佩戴着那枚香囊……” 乔曦转了话题,提起自己近日来很是在意的这件事。 他逃宫之前,还未来得及把香囊交给贺炤,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 “朕日日带着。” 贺炤解下香囊,放在乔曦眼前。 “朕很喜欢。” 为了做香囊,乔曦是现学现卖,又时间紧迫,不得不赶工。因此香囊做得粗制滥造,实在不配为皇家御用之物。 而且那里面还有自己放入的东西…… 原本以为逃出来之后就再也见不到贺炤,没想到二人还会再度重逢。若早知有今日,乔曦真想回到以前,阻止那个往香囊里私心塞东西的自己。 乔曦拿过香囊瞧瞧,见收口处的线依旧封得好好的,想必贺炤还没有拆开看过。 于是乔曦说:“这个香囊太丑了,我再给陛下做个更好的,这个就交给我吧。” 说着乔曦就想将香囊收起来。贺炤忙抓住他的手,不许他藏。 “不行,你既送给了朕,这便是朕的东西,岂有收回去的道理?”贺炤很是霸道,“如果你想再送新的,直接送就是了,朕腰带上的位置全留给你,荷包、香囊、璎珞,多少都能挂得下。” 乔曦恨恨:“陛下好贪心。” 贺炤抱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低低温和道:“朕就是贪心,不止你做的东西朕要据为己有,连你,朕也想占着。” 乔曦挣了挣,没能挣脱。 他微微叹息:“陛下,我有话想要对您说。” 梦云县到钧凤州府的一路上,乔曦闲下来时想了很多回。 他觉得自己不可与贺炤这般暧昧不清下去了,他们之间,必得分割清晰才好。 “你想说什么?”贺炤依旧抱着他不撒手。 乔曦暂且任由他抱着,声音却渐渐冷了下来: “陛下,我只是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可并没有打算要成为您的皇后。等孩子出生后,我会让他留在您身边,受您的教养。但我们之间,就不要再纠葛不清了罢。我只当那一次是您怜惜,舍身为我排解药性,此后再无其他,我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你说什么?” 贺炤松开他,转而与他面对面,抓住他的肩膀,不可置信地问。 乔曦做不到再重复一遍,便躲过头去,不愿与贺炤对视。 看见桌上的香囊,贺炤忽然捏起,扔在了乔曦身上。 “这里面的东西,是你亲手放进去的,你认不认?”贺炤腮帮鼓动,“你分明对朕有意,可你为何屡屡将朕推开?” 乔曦讶然:“你看了?” “我当然看了。”贺炤说,“‘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般明白的话,你如何解释?” 乔曦胸口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 最终,他狠下心,说:“人的心境,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化。陛下,我当初或许有意,可现在,那情意早已不再。” “即便是夫妻,也有感情耗尽,走向和离的。”乔曦垂眸,“何况我与陛下之间,不过露水情缘,虚无缥缈的感情,很快就会消失殆尽。” 第113章 “所以朕答允你,回京之后便成婚。”贺炤捧起他的脸,“难道这还是虚无缥缈的吗?” 乔曦的眸子里已蓄满了泪花。 他问:“陛下想要与我成婚,是因为孩子对不对?” “当然。”贺炤不假思索地说。 因为有了孩子,所以贺炤觉得不可再耽搁,他必须要让乔曦看见自己想要与他共白头的决心。 乔曦愿意生下他们二人的孩子,对贺炤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意味着从此在这个世上,他们二人之间就有了不可磨灭的牵绊。 孩子对贺炤来说,就像是一块踏实的基石,只要孩子在,乔曦似乎就变得不再那么遥远。 贺炤的焦躁、愤怒,全都源自于害怕再次失去乔曦的忧虑。直到乔曦告诉他这个孩子的存在,贺炤那难以平复的心绪才得到了些许的安抚。 因此贺炤才能从纷繁的情绪旋涡中挣脱出来,反思自己做下的蠢事,重新开始试着对乔曦好。 可惜这话落在乔曦耳朵里,却成为了无比尖锐的刀。 果然,都是因为孩子。 在得知自己有孕前后,贺炤的态度变化太大了。 之前还放下狠话说要杀了自己,之后便全然颠倒了态度,变得对自己温柔小意、承诺万千,恨不能把所有好东西都拿出来。 乔曦难过。 但他不怪贺炤。 贺炤是帝王,是土生土长的古人。他重视子嗣再正常不过。 对帝王来说,婚姻从来与爱情无关。他可以有皇后以及无数的妃嫔,他许诺自己做皇后,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先有了他的孩子罢了。 至于慈恩寺里的那个人,贺炤大可以等成婚之后,再把那人纳入后宫,赐个封号。 他是帝王,这样做无可指摘,甚至广纳妃嫔、开枝散叶才是他应尽的职责。 贺炤身为帝王,有自己的职责与义务。可乔曦身为后世之人,也有自己的原则与坚持。 乔曦身上具有理想主义倾向,他与大学时的男友分手,就是因为男友刚确认关系就想上床,而他坚定认为性必须在爱的前提下,所以拒绝了男友,便闹到了分手的地步。 同样,乔曦直到现在也坚定地固执己见,认为婚姻必须是爱情的完满结局。 乔曦不会强迫贺炤为自己改变,可他也不会为贺炤将就。 “陛下,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乔曦低声询问。 “爱?”贺炤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自打五岁开蒙后,贺炤就在先生的教导下,学习了浩如烟海的知识。 他知道四书五经、知道帝王权术,甚至能背得出大衍朝所有州县的名称与位置。 但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爱。 看见贺炤疑惑的表情,乔曦还有什么不懂的。 早知答案如此,又何苦多问一句? 乔曦轻轻叹了口气,接着推开贺炤:“陛下,时候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吧。” 说罢,趁着贺炤还在愣神,乔曦已快步走出房间。 出来后,乔曦靠在游廊的柱子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多日郁结在心中的想法终于说了出来,他现在感觉畅快了不少。 是的,既然注定与贺炤不会有结果,那早点说清便是最好的。以免彼此造成误会,以免自己再控制不住那颗心…… 乔曦想,他们两人最好就像是后世有了孩子但和平分手的夫妇,可以做朋友,可以时常探望孩子,但仅此而已。 整理好心神,乔曦掉转方向去了宋书的房间。 现在还没到亥时,宋书刚巧在整理床铺打算就寝,听见敲门声,出来迎接。 见到乔曦,宋书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乔曦勉强一笑:“我和陛下说清楚了,所以今晚不能再与陛下同处一室,便来找你借宿。” 宋书连忙将他让进房间里,为他倒了一杯热茶,问:“你与陛下说什么了?” 乔曦犹豫片刻,回答:“我……和陛下说,我会生下孩子,但与他不会有更多的关系了。” “嗬!”宋书倒吸一口凉气,“你竟敢对陛下如此说话,不怕被问罪吗?” “即便问罪,我也要说清楚,否则陛下误会,我以后难道真要入宫为妃?”乔曦捧着茶杯说。 宋书想想也有理。 不一会儿,他惋惜般叹了口气:“哎!” 乔曦不解:“你叹气做什么?” 宋书道:“我见陛下那般在意你,还以为你二人是两心相许,着实羡慕了好几日,可没想到啊……” 乔曦哂笑:“陛下不是在意我,他是在意皇嗣。” “是这样吗?”宋书想了想,“如果陛下当真如此重视皇嗣,那为何到了二十多岁还不曾娶妻生子,想当初先帝十五岁就有了大皇子,之后几乎每年都有皇嗣降生,这才是重视子嗣的样子吧?” 闻听此言,乔曦愣住了。 不过随即他便想到了太后。贺炤不纳妃、不生孩子,是怕皇嗣被太后把持,并非当真不看重子嗣。 但皇家私隐乔曦不好与宋书讲,便道:“陛下有他的筹谋,总归不是当真不在乎皇嗣。” 宋书拍了拍乔曦的肩膀,安慰道:“你会这般伤心,是因为心中真的有陛下,对不对?”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乔曦点了点头。 “陛下那般神武,你心悦于他,乃人之常情。”宋书说,“你既已决定不入后宫,那就把对陛下的喜爱珍藏在心间吧,然后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生活下去。何况,你还有我们呢。” 第114章 “阿书……” 乔曦鼻尖发酸,眼眶热热的。 宋书将他抱入怀中,像安抚小孩般摸着他的头发:“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呜。” 哽咽过后,乔曦当真放肆大哭了起来。 他喜欢贺炤,不仅因为贺炤作为帝王那一面的英明决断,更因为贺炤独独在自己面前曾表露出的那份脆弱、那点童趣,他喜欢贺炤在剥离了帝王身份后,独属于他作为人的那一面。 如果贺炤不是帝王就好了。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百姓,如果他像自己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那自己就能义无反顾,与他在一起。 但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 主屋里安静极了。 贺炤熄灭了所有灯火,唯独剩下面前一盏如金豆般跳跃的烛火,忘神地盯着,哪怕眼睛刺痛,也不曾转移视线。 晏清担心他看伤了眼,前来提醒:“陛下,时候不早了,该歇了。这烛火耀眼,小心伤了自个儿。” 然而贺炤依旧盯着,目不转睛。 晏清悄悄叹了口气。 这时,贺炤发问:“你可知什么是爱?” 晏清一愣,实在不知陛下问这个做什么,自嘲道:“奴才是挨了一刀的人,哪儿懂得情与爱。” “无用。”贺炤训斥。 晏清掬了把汗,又说:“不过民间话本大多都在讲爱,陛下可以看看,或许能有答案?” 贺炤脸色稍霁:“那找几本来瞧瞧吧。” “是。”晏清把此事记了下来。 “还有一事。”晏清想起来自己过来的另一个目的。 “陛下,京城慈恩寺传来消息,说是……东方先生,已然离京,似乎打算前来钧凤。” 闻言,贺炤终于把视线从烛火中挪开,他颇为意外:“他为何忽然前来?快派人暗中护送,不得出任何差错。” “奴才遵命。” 第46章 三合一 荒原斜阳,碎金洒落在碧草之间。 银色簪缨枪挑起一名北琢军的咽喉,猩红鲜血迸溅,战士魂归故里。 贺炤抽回枪,甩去血珠。 他的神情格外嗜血阴冷,如地狱修罗,以一当十,敌军不敢进犯。 因为与乔曦之间的不愉快,这回贺炤在战场上表现得格外凶狠,像是把所有怨愤都发泄在了敌军身上。 胜利收兵后,贺炤回到营帐休整。 陆江前来禀告:“禀陛下,我们已占领了北琢南方十部,此战大捷!” 打了胜仗,陆江难掩激动。与之相对的,贺炤却反应平平,似乎开疆拓土的功勋也无法令他开怀。 贺炤当然是开心的,但为君王者,喜怒不外放。何况出征以来,他已与乔曦分离十日。 走前乔曦便不高兴,分开这样久,也不知他会不会对自己生出更深的误会。 “你带兵在此驻守,想必不日北琢便要派使团和谈。朕得回钧凤一趟。”贺炤说。 原本御驾亲征,皇帝就应该留在后方,指挥全局即可。但贺炤一意孤行,定要亲上战场,与将士们同吃同睡。虽说极大鼓舞了士气,可也常陷入危险之中,实在令人心惊。 因此陆江这些下头的臣子都巴不得陛下早日回到后方,听见贺炤主动要回钧凤,陆江高兴还来不及。 捷报长了翅膀,很快传回了钧凤州府。 南山别院中,乔曦正在书房里边儿写东西。安和呲牙乐着,走了进来。 “公子,捷报!陛下占领了北琢十部,把敌军打了个落花流水!” 乔曦捏着毛笔,忙问:“陛下可有受伤?” 安和笑眯了眼:“公子你前几日还说不想听见陛下的消息,今日怎么主动问了?” 乔曦瞪他一眼:“不问便不问,你别跟我说了,我不想听。” “我错了。”安和麻溜认错,“陛下没有受伤,不日就要回来了。” 听见贺炤就要回来,乔曦的心湖荡漾开圈圈涟漪。 但转眼他掩饰了嘴边的笑意,换了话头:“他回不回来与我何干,倒是你,可问到结果了?” “当然!” 安和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口袋,放在桌上。 “书斋先生看了公子的样稿,连声夸赞公子大才,当即出价每页三百文,以后每售出百本,都要与公子四六分呢。荷包里这些,是第一册 的定金。” 这个结果倒是叫乔曦很有些意外。 回到贺炤身边后,又不似在宫里那般有太后常给自己找不痛快,乔曦着实过上了一段闲适的小日子。 可他有手有脚,总不能成日里全靠着贺炤,没个正经活计来做。思来想去,乔曦想到了编书。 于是他趁闲暇时分,捉摸着写了一本教辅资料,取名为《科考押题宝典》。 因着穿越前接受过系统的教育学训练,乔曦相当懂得如何将例题深入浅出、掰开揉碎讲清楚。 再加上有过御英苑读书的经历。乔曦便将后世与现在的经验两相结合,提炼出科考范围内的知识要点,加入史料实例与趣味小故事讲解,颇为生动好记。 写完一册后,乔曦就请安和送去钧凤州府的几家书斋审看,没想到能得到这般优厚的报酬。 乔曦掂量着荷包的重量,沉甸甸的,是心中有底气的感觉。 反倒是安和有些不解,他问:“公子,你何苦这般辛劳?你若是缺钱用,直接问陛下要不就好了吗?” 第115章 “不一样。”乔曦揣起荷包,“这是自己赚来的,不靠任何人,心里踏实。” 安和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 他觉得公子说得有道理。 收起荷包之后,乔曦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安和殷勤侍奉,见他打算收工,便上来收拾书桌。 跟在乔曦身边这段时间,安和也认了几个字。 他低头看见手里的宣纸上写的字,不自觉念了出来:“吾儿亲启,宝贝,你不要怪爹爹狠心离……” 听见安和念信,乔曦当即红了脸颊,猛地从他手中抽回宣纸。 “你别麻烦了,我自个儿收拾。” 乔曦把纸张捂在胸前,似是羞于见人。 安和懵懂地问:“公子你写的是什么?” 乔曦胡乱回答:“我、我打算写点话本子,你别问了。” “哦对了!”安和拍了拍脑袋,“书斋老板说下回想要见见公子。” 乔曦考虑片刻,应下来:“那就下回去送稿子的时候见吧。” 转眼来到三日后,乔曦与书斋老板约定交付初稿的日子。 乔曦与安和两人带着初稿前往,可就在此时,意外突生。 街上常有闲汉为非作歹,一人见到乔曦手里抱着个精致的包裹,便以为是贵重之物,直接冲上来夺走了手稿。 乔曦吓了一跳,东西被抢走,那人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在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旁边街角已冲出去一道影子。 安和扶住乔曦:“公子你没事吧?” 乔曦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着急道:“我的手稿!” 那可是他半个月废寝忘食的劳动成果,此时被抢走,心中之痛无异于文档没保存就被人按下了关机键。 安和又立马去追。 可到底是耽误了一会儿,拐了几个弯后,安和便把人追丢了。 他实在放心不下乔曦一个人留在原地,只好赶紧折返回去。 见安和空手而归,乔曦失望更甚。 “公子,我太无用,没能追回手稿。”安和耷拉着眼睛,委屈极了。 乔曦反过来宽慰他:“这又不是你的错,别自责。手稿……丢了就再写吧。” 话虽如此说,乔曦的心痛却是安和所不能感同身受的。 但事情已然发生,伤心也无济于事,只能自我宽解,重头来过罢。 就在乔曦逐渐接受了自己要重写一遍的事实时,面前忽然传来了“啊啊啊”的声音。 抬眼看去,居然是那日乔曦顺手施舍过的小叫花子。 他胸口起伏,不断喘气,显然刚刚经过了一阵疾跑。 他手中捧着乔曦装手稿的包裹。 “啊!” 小哑巴伸长手臂,将手稿递还给乔曦。 乔曦拿过手稿,很是意外:“多谢。” “啊啊。”小叫花子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 为了聊表谢意,乔曦又给小叫花子买了烧饼。 而后乔曦与安和前往书斋,顺利交付了手稿,拿到了近二十两的酬金。 从书斋出来后,小叫花子居然乖乖等在门口。 这一来二去,乔曦哪里还不明白小叫花子的意思,真是应了陆争渡的话,他见自己心软,想赖上自己。 “公子,你打算如何?”安和问。 乔曦想了想,说:“带回去吧,问晏清公公手底下还缺不缺粗使小厮的,给他找个活儿干。” 说完,乔曦向小叫花子伸出手:“要和我们走吗?” 小叫花子看懂了他的动作,灿然一笑,想握住乔曦的手,临到头惊觉自己手上脏污,又缩回去藏在了身后。 乔曦与安和两人带着小叫花子往南山别院走去。 就快走到时,乔曦发现一架马车停在了别院门口。 安和猜测:“是陛下回来了吗?” 很快,马车上的人掀帘出来,证明他猜错了。 一名身穿青衫的纤瘦男子踩在地面上。他没有束发,任由绸缎般的青丝散落在背后,举止动作闲适自如,有一股无可言说的风流韵度。 乔曦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不束发又长得这般脱俗的人,乔曦穿越之后只见过那唯一一人,即便当初是隔着窗户偷觑,也很难忘记。 是那日贺炤在慈恩寺中抱住的人。 安和也有些好奇了:“这人是谁啊?看起来不像是官员之类的。” 乔曦心口生出丝丝拉拉的疼。 贺炤什么时候决定把他接来的?按京城到钧凤州府路上需要的时间推算,应该就是自己离开屋子留他独宿的那天之后。 这是不是代表贺炤真的已经对自己全然失望,不打算再白费心神? 挺好的…… 自己想要的便是这样的结果不是吗? 别伤心了,显得自己很贱。 “我忽然想吃山楂片。”乔曦转身,“去铺子里买点吧。” 乔曦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逃避与那人见面。一刻钟后,他买到了山楂片,才重新回到别院。 在院内,乔曦遇见了晏清,他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他们手上捧着盒子,不知要送去何处。 “乔公子。”晏清上前来请安,“今日别院来了一位客人,奴才来与您知会一声。” 乔曦本来是不打算过问的,谁知晏清会主动提起。 第116章 他不得不应和道:“既然如此,那我该找个时间拜会一下了。” “不不不。”晏清忙阻止,“这位客人……喜欢清净,乔公子不必去见,这几日若是碰见了,也请乔公子莫要见怪。” 晏清的意思,说不准就是贺炤的意思。 看来贺炤并不希望自己和那人见面。 这也恰好合了乔曦的心意,他颔首答应下来,接着拉过身边的小叫花子。 “晏清公公,我这儿有个人,希望你能给他在院子里安排个活计。” 晏清端详小叫花子片刻,笑起来:“公子都开口了,不过一个小子而已,公子喜欢,就放在身边带着吧,何必与奴才说。” “不过别院里的人都要登记造册,不知他姓甚名谁,是何来历?” 小叫花子是个哑巴,不可能问得出他的名字,乔曦犯起了难。 安和忽然说:“上回给他洗澡的时候,我见他衣裳后领子上面缝了一个名字,似乎是什么……小车?” “小车?”乔曦想了想,“那让他与你一般,取名安车如何?” 安和没有意见,小叫花子就此改名为安车,做了安和的副手。 两日后,书斋老板差人来传话,说样书已经做了出来,请乔曦前去预览。 然而刚到书斋,看见里面一张熟悉的面孔,乔曦恨不得掉头就走。 东方谕爱书,闲来无事便喜欢到书斋打发时间。此时他正在这家入墨书斋中挑选书籍。 可老板已看见了乔曦,挥着手与他打招呼,乔曦没办法临阵脱逃了。只能硬着头皮,从东方谕身边经过。 反正他也不认识自己。 “乔公子,你瞧瞧这样书,装订、缝线都是最好的,里头正文也用的是上好的油墨,可还满意?” 乔曦接过来看了看:“很不错,多谢老板费心。” “那当然要费心!”老板手舞足蹈起来,“据鄙人经商多年的眼光来看,这《科考押题宝》必然会成为我入墨书斋的头号畅销作品,一经面世,那定是洛阳纸贵、万人空巷!” “老板谬赞了。”乔曦颇为羞惭。 “这本《科考押题宝》是公子的著作?” 一道清冷出尘的声音传来,回头看去,是东方谕。 乔曦浑身僵硬一瞬,而后挤出勉强的微笑:“正是在下拙作。” 东方谕眸色柔和,感慨道:“没想到公子年纪轻轻,对科举之制的见解已这般鞭辟入里。不知公子可参与了今年的秋闱?” “在下惭愧,还未有功名在身。” 笑起来之后,东方谕的眼角隐约泛起细纹,那是时间的刻印:“是我唐突了。” 在东方谕面前,乔曦总有些许自惭形秽之感。 他觉得自己是后来的,在不知情时,与贺炤发生了许多事,甚至还有了贺炤的孩子。虽说其中有不得已,但细究起来到底是辜负了东方谕。 东方谕在老板那里提前看过了样书,与乔曦说了些自己的见解。 他毕竟是上过科场的人。短短几句话便让乔曦放下了成见,为他的才情倾倒。 两人居然在书斋忘情相谈起来,直到老板搓着手过来提醒:“二位,咱们要打烊了,要不下回再聊?” 乔曦惊觉已夕阳西斜,便要告辞。 可之前东方谕清居佛庙许久,难得遇见乔曦这样能聊上两句的人,实在不舍。 于是他邀约:“不知乔公子可愿赏光去我居所用些饭,我们吃过饭再谈。” 东方谕的住处,那不就是南山别院吗。 “我、我家中还有事。”乔曦笨拙地找着借口。 东方谕明白他话中婉拒的意思,热情降了下来,不再强求。 不过两人还是相携走出书斋。 谁知刚走出门,乔曦身上便投下一道高大的阴影。 乔曦抬起头,冷不防看见贺炤风尘仆仆的脸,惊讶地瞪大了眼:“陛下……” 半个月未见,贺炤看上去比离开时要瘦了点,北琢的阳光太过热烈,稍稍晒黑了他的脸。 而在贺炤眼中,面前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则胖了一点,嘴唇与脸颊在白皙中透着血气丰盈的淡红,像是烧得上好的粉胎瓷器。 “卿卿。” 贺炤不由分说抱住了乔曦。 他铠甲在身,硌得乔曦有些难受,何况身旁东方谕还看着呢! 乔曦推了推贺炤,出言提醒:“还有人在呢。” 贺炤心想乔曦应该是面薄,便老实放开他,转眼才发现旁边站着的是东方谕。 “爹爹?”贺炤意外,“你何时抵达的钧凤?” 见他俩搂搂抱抱的样子,东方谕全明白过来,乔曦想必就是之前贺炤兴冲冲跑来说的那个喜欢的人。 爹爹? 乔曦呆若木鸡。 东方谕对上贺炤时,神色很是淡漠,简短回答道:“两日前。” “你能过来,我很高兴。” 在东方谕面前,贺炤仿佛变回了十几岁出头的愣头青小伙子,高兴毫不加掩饰。 东方谕将贺炤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略显刻薄地说:“自古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纵使陛下急着收拢大权,又何须亲征,实在不稳重。” 贺炤正色:“朝廷苦北琢之患久矣。孩儿不甘于只做个庸碌的守成之君,誓要杀得北琢再不敢进犯,还边疆百姓一个清净。且我自小练武,不分寒暑,岂甘心荒废,必要在战场上搏杀出名堂才不辜负浑身本领。” 第117章 乔曦听出来东方谕并非不赞成亲征,那番话分明是担心多过责备。可没想到贺炤这时候轴上了,非要信誓旦旦地解释。 为免得两人在大街上吵起来,乔曦赶忙解围:“陛下,先生是担心你。” 被他提醒,贺炤也反应了过来。 贺炤只是太过迫切想要在东方谕面前证明自己,一时钻了牛角尖。 东方谕别过头:“草民可不敢担心陛下。” 看出来父子二人有嫌隙,乔曦主动当起了和事老:“先生,陛下刚从战场归来,咱们还是先回别院歇息吧?” “是了。”贺炤揽过乔曦,对东方谕介绍,“爹爹,他便是上回我与你说过的那个人,他叫乔曦。” 说完,贺炤转向乔曦:“我爹爹姓东方,你可以叫他先生。” 乔曦赶紧行了晚辈礼:“见过东方先生。” 走在路上,乔曦终于想明白了东方谕的身份。 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贺炤藏在佛寺中的心上人,而是陛下的亲生爹爹。 乔曦颇为赧然,他、他吃味这样久,结果全都是误会,简直羞愧。 几人回到别院。 东方谕忽然捉起乔曦的手,对贺炤说:“我还有一些话想与小曦说,陛下不会介意吧?” 贺炤也有十多日未见乔曦,实在思念得紧,可东方谕开口要人,他不好拒绝,只能点头:“朕刚好还有一些政务要处理。” 东方谕便带着乔曦来到了自己的院子。 进屋后,一个绑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为乔曦倒了杯茶。 东方谕抬手:“喝茶吧。” 知道东方谕的身份后,乔曦见到他就忍不住紧张。听他让自己喝茶,乔曦赶紧去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却连味道都没品出来。 见他这样,东方谕以袖掩唇,偷笑一番。 “你是哪里人,今年几岁了?家里可还有什么人?”东方谕问。 乔曦一个激灵坐正,老老实实回答:“我是京城人士,今年十八。家里……家里没人了。” 闻言,东方谕眼中划过怜惜,叹息道:“可怜见的孩子。” 乔曦摆手:“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 名叫樱桃的小丫头端着一本书上来:“先生,您要的东西。” “好,你下去歇息吧。” 东方谕拿过那本书,放在桌上,推到了乔曦面前。 乔曦看了一眼书封,上面写着《亭柳先生全集》。 “这是我恩师的手稿集。”东方谕解释,“仅此一本。我珍藏了多年,今日与你相见,也没有旁的东西送得出手。还好你是个爱书的孩子,希望你莫要嫌弃。” 乔曦受宠若惊,连连推拒:“如此珍贵,我不能收。” “收下吧,这是见面礼。”东方谕道。 乔曦恍然明白过来,东方先生这是以陛下父亲的身份在送礼,表明他认同了自己和陛下之间的关系。 那乔曦更不知该不该收了。 东方谕将乔曦的犹豫看在眼中,心里生出了不好的猜测。 “你……并不愿意和陛下在一起是吗?” 没想到他会这般敏锐,乔曦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回答。 东方谕猛地抓住了他的手,问他:“陛下强迫了你,是吗?” 乔曦一时无法理解东方谕这个问题,陛下在自己亲生父亲眼中居然是能做出如此卑劣之事的人吗? “不是的。”乔曦赶紧解释,“陛下没有强迫我,一切都是一场意外。我中了暖情的药,不及时解开就会对身体有损,所以陛下……他都是为了帮我。孩子也是意外,我并不知自己是可以孕育的体质,陛下也不知道。” “你……有了陛下的孩子?” 东方谕的声音颤抖。 随即便是阵阵晕眩袭来,二十多年前的往事重回眼前,东方谕竟差点直接栽倒在地。 乔曦眼疾手快,稳住了东方谕,把他搀扶下来坐好。 东方谕抓着他的手不放,好似强忍着痛苦般问:“你确定那只是意外吗?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有可能都是陛下的精心策划,什么暖情药,什么为你解药,会不会全是骗局?” 乔曦呆住了。 他从未想过。 在他眼中,贺炤不会做此下作之事。 东方谕明明是陛下的亲人,为何却对他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乔曦坚定地说:“我相信陛下,他不会做这样的事。先生你与陛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凭什么相信他?” 东方谕的神情有些可怕,像是被魇住了。 他紧紧捏着乔曦的手,说:“他是帝王,他若是想要张开天罗地网把你装进去,你根本无处可逃。他若是想要精心谋划一场骗局,也绝不会叫你察觉分毫。” “被他盯上的那一刻,无论你的前途也好、功名也罢,甚至是亲人、性命,都不再属于你自己,你一辈子都无法逃离。你有了他的孩子,那个孩子身上流淌着仇敌的血液,你不想见到他,可你又无法控制地想要知道那个孩子还好不好……” “这就是个诅咒,连死亡也无法斩断的诅咒。” 一行清泪从东方谕的眼眶中滑落,乔曦吓了一跳。东方谕浑身战栗,状态明显不太对劲,乔曦着实不知如何是好。 “东方先生,你没事吧?”乔曦只能不断呼唤他,希望能唤回他的理智。 第118章 这时,贺炤推门而入,关切地看向乔曦:“发生什么了?” 乔曦向他求助:“先生说着话就有些激动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还不等乔曦说完,东方谕忽然砸了桌上的茶杯。 茶杯跌落在贺炤脚边,一声脆响,碎片四溅。 门外顾翎听见,当即冲进来,护在了贺炤的身前。贺炤抬手将他挡去后边:“你退下。” “可……”顾翎担忧。 “朕能处理。”贺炤说着,往前一步。 “你滚!”东方谕歇斯底里地喊着,“不要过来!” 贺炤停下脚步,握紧了拳,脸色阴沉到近乎能滴出水来。 乔曦望着他,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闻听屋里的动静,东方谕的贴身侍女樱桃赶紧跑了进来。 她来不及和屋里的贵人们行礼,直接扑到东方谕身前,仰着头安慰:“哥哥,我在这儿呢,小桃子在这儿呢,你不要伤心了,没事啦。” 见到樱桃,东方谕冷静了些许,他抱住了小姑娘,仿佛抱紧了失而复得的某个人。 “你没事就好,哥哥以为你被官兵追上了,哥哥还以为要失去你了……” 樱桃撒着娇与东方谕说:“哥哥你累了,我们去屋里歇一会儿好不好?” 约莫一炷香后,樱桃安置好了东方谕,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福了福身,对贺炤说:“陛下,先生睡下了,您改日再来看先生吧?” 贺炤没说话,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乔曦跟在贺炤身后,追了上去。 从后边看去,陛下向来高挺笔直的脊背,如今竟有些颓靡。乔曦跟着他回到了主屋,默默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金乌沉入深谷,贺炤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静静坐着,周身萦绕着低沉的气息。 此时的贺炤令乔曦想起了那个雷雨夜。 当时乔曦还以为贺炤是在想念故去的先帝,现在看来,贺炤伤心的其实是自己与东方谕之间的隔阂。 乔曦不知贺炤与东方谕之间到底有何过往,便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坐在他的身旁陪伴,轻轻把脑袋歪在了陛下的肩膀上。 贺炤被他的动作唤回了神思,沙哑地开口:“他把我认成了先帝。” “其实我长得不太像先帝。”贺炤说,“晏清说我眉眼五官都更像爹爹。但他每次见到我,都会把我当成先帝。” 乔曦仔细回想了一下,贺炤相貌上的确与东方谕有几分相似,但他们身上的气度截然不同。 贺炤身居高位,威严不可冒犯,沉下脸后更令人恐惧。而东方谕的气质却是清冷柔和、充满书卷气的。 如果不是贺炤专门提到,乔曦都没发现他们二人容貌上的相似。 想必是贺炤的举止气度像极了先帝,才会让东方谕在神智恍惚时错认。 “先帝与东方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曦斟酌着,还是问了。 “爹爹他,曾是新科进士。” 贺炤目光落在缥缈处,陷入往事。 “然而在翰林宴会上,先帝看中了他的相貌。便在酒中下了暖情之物,趁他无反抗之力时,强占了他。” “爹爹受不了此等羞辱,可他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新科进士,哪里抵抗得了帝王的威势。先帝一次次夜里传他入宫……后边,爹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爹爹尝试过落胎,但先帝得知了此事,立即把他迎入宫中,严加看管起来,直到临盆。” 曾春风得意打马游街的探花郎,一朝沦为宫中禁脔。乔曦大概能明白东方谕心中的屈辱与不甘。 “我的出生,从来都不被期待。如果可以选,他一定不希望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贺炤的语气中有自嘲,还有悲伤。 忽然,贺炤盯着乔曦,问他:“你不愿与我在一起,是否也是觉得我会与先帝一样?” 此时此刻的贺炤神情变得脆弱,如若当真从乔曦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贺炤怕自己会疯掉。 他拼了命想要摆脱先帝,可血缘是永远无法斩断的魔咒。他的爹爹已将他错认成那个人渣,难道他认定的人也要这般残酷地对待自己吗? 乔曦胸口像是被揪了起来,伸长手去环抱住贺炤。 “错的不是你,陛下。你和先帝不一样。” 乔曦的话不仅是对贺炤说的,也是在对自己说。 “我……只是脑袋里很乱,没有想清楚,所以才总是将你推开。”乔曦说,“但我一直相信,你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你是你,先帝是先帝。” 贺炤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枚未经打磨的红玉。其色泽如血,剔透胜水。 “这是我从北琢收来的玉石,我瞧他璀璨若曦光,便想到了你。我叫人打磨成坠子赠与你可好?” 贺炤捧着红玉在胸前,好似捧着他那颗令人动容的赤子之心。此刻,他不是帝王,他只是他自己。 乔曦眼眶发酸,倾身上前,紧紧抱住了贺炤的脖颈。 时至今日,他惊觉自己之前的所有顾虑,不过是害怕贺炤心中另有他人。他害怕自己做了插足的人、他害怕自己不是那个唯一。 他害怕帝王薄情,随时会将自己弃如敝履,所以退缩不敢上前半步。 可贺炤就是贺炤,在帝王身份之下,他更是个纯然诚挚的人。如先帝那般的帝王之所以薄情,是因为他们本性凉薄。 第119章 贺炤不一样。 他会在自己面前褪去帝王的伪装,变得脆弱、赤诚。 他也许诺过要与自己相伴,会对自己好。 贺炤没做错任何事,是自己错了,错在瞻前顾后、怯懦不堪。 松开贺炤后,乔曦捧着红玉,瞧了好一会儿,忍住了哽咽的嗓音,故作轻松地说:“这个是不是没有金子值钱?” 贺炤怔愣瞬息,说:“你若是更喜欢金子,那我重新送你金子。” “我喜欢的。”乔曦摇头,将红玉抱在怀中。 “你送的,我都喜欢。” 第47章 二合一 说“喜欢”二字的时候,乔曦眼睛亮亮的,如无边夜空中的繁星点点。 贺炤不是傻的,他能感觉到今日乔曦对待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你是因为可怜我才这样吗?”贺炤试探着问。 “怎会?”乔曦摇头,“不是可怜你,是……” 乔曦咬了咬下唇,心中挣扎,要不要向贺炤坦白。 他看着贺炤写满了期待但又略显惶恐的眼睛,最终还是觉得如实告知得好,以免二人之间再产生什么误会。 “其实……慈恩寺祈福的时候,我偷溜出来闲逛,曾逛到一间小屋外,不小心看见你与东方先生……” 这着实是个巨大的乌龙,乔曦现在说出来都忍不住脸红。 “我、我看见你抱着东方先生。就误以为、以为你心中另有所属,所以……” 听见乔曦的话,贺炤渐渐睁大了眼。 然后,他笑了出来。 乔曦别过头,耳朵通红:“你要笑就笑吧。谁叫东方先生看起来那么年轻。” 贺炤没有嘲笑他,而是凑近他的耳畔,沉声说:“我好想亲你,怎么办?”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自己已经在乔曦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所以他才会误会、才会吃味。 乔曦看了眼贺炤,又难为情地搓了搓手,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等待他的亲吻。 贺炤双手捧着乔曦的后脑勺,毫不温柔地吻了上去。 他们之前也有过亲吻,但那时乔曦深陷药性,已不记得亲吻的感觉,只隐约记住了充盈鼻腔的龙涎香气。 这回贺炤吻得相当狠,像是恨不得把乔曦吞吃入腹。 乔曦忘记了换气,憋得一张脸通红。 等到贺炤放开他,看见他红霞满面的样子,笑了起来:“朕又没有捏你的鼻子,卿卿怎么连呼吸都忘了。” 乔曦不想回答他的调侃,干脆心一横,再度主动堵住了他的嘴。 贺炤没想到乔曦会主动亲吻自己,惊喜至极,心潮激荡之下,他的动作愈发放肆,不知不觉两人就抱着翻上了床,乔曦躺在枕头上。 春寒料峭,屋内却是热浪无边。 衣袍凌乱成团,被扔在了地上,交叠重合。 箭在弦上,可贺炤忽然看见了乔曦微微隆起的小腹,顿时冷静下来。 “你现在身子不便,我还是去洗个澡罢了。” 说着,贺炤便要下床。 但难受的不止他一个人,乔曦也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眼见贺炤真打算临阵脱逃,乔曦一着急,双腿收拢,环住了他的腰。 乔曦羞极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能说出如此放浪的话:“已四月有余,小心点,不会有事的。” 一句话,如火星坠入油锅,燎原而起。 贺炤时刻谨记要小心,动作温柔到极致,仿佛乔曦是什么易碎的瓷器,稍有不慎就会碰坏。 这反而更加难耐、磨人又漫长。 贺炤再度低头,亲吻了乔曦腰窝上的三颗小痣。 “你可知你这里长了三颗粉色的痣?”贺炤说着。 乔曦总算恍然大悟,原来那劳什子的痣长在这种地方,怪不得自己到处找遍了,也没找到。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乔曦脑袋埋在枕头里。 “我怕你羞。”贺炤不解,“怎么了吗?” 乔曦反手捶他一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过了会儿,贺炤躺了下来,乔曦跪坐着。 “这样不会压到肚子。”贺炤坏笑,“我也歇一会儿。” 乔曦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他整个人宛如刚被烫熟的虾子,红得令人怜爱。 “你、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这种方式?” 乔曦羞愤难当。 贺炤回答:“上回你问我何为爱,我久久无法理解。便让人去买了些话本子,里面就写了这些,还有图画。如何,我学得还不错吗?” 乔曦肠子都悔青了,这算是他自作自受吗? “你买的什么话本子。” “我恨你呜……” …… 乔曦累得眯着眼假寐,浑身酸软,半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贺炤披上外袍,走了出去。 乔曦动了动眼皮,本想挽留,可根本懒得张口。 接着他就听见贺炤朗声唤了晏清,让他备清水,他与乔曦要洗澡。 这下子乔曦猛地睁开了眼,等贺炤回来后,怨怪他道:“你、干嘛把晏清他们都叫起来,这样的话,整个院子里的人不都知道我、我们干了什么吗?” 贺炤满脸写着餍足,站在桌边倒了一杯水,走过来。 “怎么?我们之间的事还需要瞒着底下的人?” 贺炤把茶杯递给乔曦。 第120章 乔曦捧着暖暖的杯子,裹在被子里,难为情道:“那也不、不用叫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做这个……” 见乔曦这般,贺炤又想笑了,严格来说,他的嘴角今晚就没放下来过。 “知你面皮薄。”贺炤说,“那待会儿朕就屈尊降贵,亲自为你洗澡,可好?” 乔曦用被子捂住半张脸,好像更不好了。 翌日。 贺炤早早醒来,看见身侧睡颜恬然的人,俯身在他的嘴角印下一个吻。 内侍们进来服侍贺炤换好衣裳,他嘱咐所有人不许吵扰乔曦,而后去了院子里舞剑练枪。 安和与晏清并排站在廊下。 晏清笑呵呵的:“陛下心情真好。” 安和气鼓鼓的:“公子还在孕中,陛下实在不知轻重!” 晏清转头看他:“你小子懂什么。陛下心情好了,咱们底下人也好过啊。” 安和瘪嘴,他才不管陛下好不好呢。 用过早膳后,乔曦还在睡,贺炤便去了东方谕的院子。 但陛下没有进屋,只是在院中安静地站着。 直到樱桃给东方谕喂了药掀帘出来,才惊觉陛下驾临。 樱桃上前给贺炤行礼:“给陛下请安。” 贺炤叫她起身,接着问:“他如何了?” 樱桃答:“康太医给先生开了安神的药,先生安睡了整夜,方才醒了,又服了养身的汤药,此时正看书呢。” 贺炤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却依旧没有抬脚进去的打算。 樱桃不免问:“陛下要进去看看先生吗?” 贺炤默然半晌,摇了摇头:“罢了,朕不进去惹他伤心。你好好照顾他。” “是,恭送陛下。”樱桃福身。 等贺炤离去后,樱桃重新回到屋内。 东方谕披着外衫,靠在床头,膝上摊开了一本书,可他根本没有心神看。 两行清泪从他的脸侧划过,留下清浅的泪痕。 樱桃快步过去,心疼道:“先生,您怎么又在伤心?” 然而东方谕却叹息:“该伤心的不是我,是陛下才对。” 刚刚贺炤与樱桃在外面的谈话,东方谕听了个大概。 “先生还是关怀陛下的。”樱桃黯然,“先生只是落下了心病,这不怪您。陛下也一定会明白先生的。” 东方谕闭上眼,又两行泪落下。 “不,哪怕是最亲近的人,情意也有被耗尽的一日。” 贺炤回到主屋的时候,乔曦终于清醒了过来。 安和正在服侍他用早膳,或者说早午膳。 见贺炤心绪低沉地走进来,乔曦几乎立即就猜到了他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 “你去看了东方先生吗?”乔曦问。 贺炤道:“没敢进去,怕他见了我又伤心。” 父子俩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隔阂只会一日日愈发深刻。 乔曦想了片刻,提议:“陛下觉得给东方先生写信如何?” “写信?” “没错。”乔曦点头,“想必陛下有许多话想要跟东方先生说,可他一见到你就总是想起先帝,那不如先把心里话写在信中,交给东方先生看。” 贺炤迟疑:“他会愿意看吗?” 当局者迷,贺炤因常常直面东方谕的迁怒,不大相信他会关心自己。 可在乔曦这个局外人眼中,东方谕分明也是痛苦挣扎的,他一面想要与贺炤有更深的交流,一面又难以克服心中的恐惧。 “肯定会的。”乔曦坚定道,“只要陛下愿意写,东方先生定然会看。” 贺炤激动的从后方将乔曦抱了起来:“你真是天才,朕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还有这种法子。” 不过提了个主意,乔曦自认当不起“天才”二字。 “陛下,快放我下来!小心孩子!” · 今日宋书要辞别,乔曦说好了给他送行。 宋书家在钧凤城外的乡下,之所以在南山别院住这么久,是为了陪乔曦,以免他与陛下吵架时身旁无人撑腰。 现在乔曦既已与陛下言归于好,宋书也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看看爹爹。 两人坐上马车,打算前往城东门外的亭子里饯行。可就在这时,一道霸道的人影不由分说地挤进了马车。 仔细一瞧,乔曦想了良久,才认出他是郑小将军郑若澜。 “不知郑小将军有何贵干?” 乔曦声音中带着戒备。 郑若澜理直气壮道:“这几日我递了不少请帖进来,乔公子为何全都拒了?” 从住进南山别院开始,乔曦就时不时收到郑若澜的邀约。他忌惮郑若澜是郑家人,都不曾理会。 谁知此人不知罢休,今日还亲自追了上来。 乔曦蹙眉:“我与郑小将军没什么渊源,就算是赴宴只怕也是话不投机。” 郑若澜看了看宋书,问:“你们这是去哪?” 眼见他是赖住了,乔曦不得不多解释两句:“他是我的友人,今日要归家,我去给他饯行。” “饯行啊。”郑若澜掀开帘,对车夫说,“启程吧,我们一同去饯行。” 车夫听了命令,当即打马出发。 乔曦脸色阴沉,说话不再客气:“郑小将军,我们可没有说要与你同行。” 宋书扯了扯乔曦的袖子,害怕他们发生冲突:“他非要跟着,要不就随他吧?” 第121章 宋书这样说,是不了解郑家与陛下之间的嫌隙,只当郑若澜是个普通的武将。 郑若澜也毫不相让,直言:“你屡屡拒绝邀约,就别怪我硬要贴上来。” “你……!” 想不到这家伙如此厚颜。 赶人无果,乔曦他们只能当郑若澜不存在。还好他一路上也沉默不言,收敛了气息,当真不太有存在感。 安和在外和马夫坐在一起,可不知为何,他忽然感到腹痛难忍。 安和脸红:“公子,我应当是闹肚子了。” “怎么回事?”乔曦关切,“你今日都吃了什么?” 安和纳闷:“也没吃什么啊,我忍不住了!” 乔曦赶紧让他下车去,叫他今日也不用跟着了,解决之后去找郎中瞧瞧。 安和跑着离开。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长亭外。 乔曦和宋书准备了一些茶水和点心,他俩都不能沾酒,就只能以茶代酒,聊表心意。 两人相对而坐,还有个郑若澜,抱臂靠在亭柱旁,与他二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宋书举起茶杯,敬乔曦:“多谢你把之前抄书的报酬都给了我。我打算带着爹爹去外祖家借住一段时日,有那些钱傍身,也不怕外祖他们说闲话了。” 乔曦心中不舍:“其实你大可以接你爹爹过来住,你毕竟有快八个月的身孕了,产期将至,我着实不放心。” “和陛下同住一个屋檐下,我惶恐。”宋书糯糯道,“还是回乡下,清净,我也自在些。” 郑若澜听了两耳朵,忽然出声:“你的孩子,该不会是陆江的吧?” 宋书一个激灵:“你、你怎知?” “猜的。”郑若澜不愿多言。 “还请将军不要告诉陆大人。”宋书扶着肚子请求到。 郑若澜懒懒回答:“不会,我与陆江不熟。” 宋书向乔曦辞行,乔曦目送他上了马车,前进了将近一里地才收回视线,准备打道回府。 转身又看见了郑若澜,乔曦没好气地说:“你非要跟过来,所为到底何事?” 郑若澜说:“我想看看,能让陛下魂牵梦萦的人,究竟是怎样的。” “现在你看过了。”乔曦摊手,“可以回去了。” “你好像很抗拒我。”郑若澜眼神锐利,“因为我是郑家人?” 乔曦不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郑若澜继续道:“你别假装不知。陛下与太后势同水火,但凡稍微关注朝政的人都知晓。你在宫中住过一段时间,想必我那位姑姑给了你不少脸色瞧吧?” 乔曦不愿与他多口舌,干脆坦率:“是,你既然清楚,为何还要数次相约?” 郑若澜勾起唇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你呢?明知我是郑家人,也敢与我单独相处?” 乔曦神色一凛:“你什么意思?” 其实二人根本不算单独相处,贺炤派了两名潜龙卫随身护着,乔曦是知晓的。 可惜乔曦忽略了,长亭方圆几十丈开阔平坦,无法藏人,潜龙卫只能缀在远处相护。 而且他也无法料想到,郑若澜的武功到了如何出神入化的地步,连潜龙卫都不放在眼里。 只见郑若澜脚下一动,乔曦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捂住了口鼻。 · 钧凤城外十里处。 一队人马隐藏在密林之中,目光灼灼地锁定了官道上的那辆马车。这些人中有大衍朝长相的家伙,更有几名北琢人。 “你确认那辆车是从你们皇帝的院子里开出来的?” 北琢人操着一口腔调奇怪的官话问。 大衍朝长相那人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小人蹲了一早晨,确信是那驾马车不错。” “好,兄弟们,做好准备,把大衍狗皇帝心尖上的男宠劫走!” “得令!” · 暮色似火,灼烧了西边苍穹。 贺炤正在打磨那块红玉,抛光、过水、再度打磨。 这是费心费力的细致活,他做得很认真。 原本贺炤想找人来做,做一块玉牌给乔曦,但见了几个钧凤匠人的手艺,都不甚满意,便打算自己动手。 就像乔曦亲自动手做了香囊给他一般,贺炤认为自己动手更合心意。 做着做着,贺炤改变了主意,觉得玉牌太普通,他要做一枚簪子,让乔曦天天戴在脑袋上,招摇给全部的人瞧。 此时,晏清顶着满脑门儿的汗,悄悄走了进来:“陛下。” 贺炤停下手中动作,瞥他:“怎么?” 晏清吞了吞口水,顶着压力开口:“乔公子不见了。” “不见了?”贺炤蹙眉,“什么意思?” “跟着的潜龙卫来回话,说乔公子今日去给宋公子送行,不知为何郑小将军跟了上去。” “他们一直在暗中护卫,所以离得有些远。宋公子出发后,乔公子和郑小将军说了两句话,忽然郑小将军就出手……出手打晕了乔公子,把人带走了。” 说到这里,晏清忙跪了下来:“陛下千万不要着急。奴才得知此事后,立即派人出去寻找了,郑小将军下榻的地方、城外、城内,都散了人去。想必不多时就会有消息的!” 贺炤面沉如水,握紧了手中的璞玉,怒极:“潜龙卫都是做什么吃的,居然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就被带走了?叫顾翎来见朕。” 第122章 很快,贺炤气势汹汹来到正堂。 顾翎已跪在了那里请罪。 “今日护卫的是哪两个?”贺炤站在顾翎身前,质问。 顾翎埋首回答:“是玄字班的两人,他们已经领了罚。” “无用之人不需要再留在潜龙卫,都处置了。” 顾翎知贺炤正在气头上,恭顺不敢违逆:“是。” “派所有人出去找,就算把钧凤的地翻一遍,也要把人给朕找到。” 贺炤眸色沉沉,怒意盎然。 这场动静闹得不小。南山别院能出动的人都出动了,留下来伺候的内侍与宫女全都噤若寒蝉,生怕触了陛下的霉头。 妄为道长听闻消息赶了过来,想要觐见陛下。 来到主院的时候,妄为道长看见了跪在地上哭泣的安和。 安和自责不已,他不停对晏清说:“都怪我,忽然吃坏了肚子,没有陪在公子身边,不然的话,公子肯定不会出事。” 晏清也急得跺脚:“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妄为道长本想过去问一句,但晏清看见他,就忙迎上去,说陛下请他进去说话。 道长只好先进去面圣。 距离乔曦最后一次出现在潜龙卫眼前,已过了近两个时辰,寻找一无所获,贺炤周身的气场变得令人胆寒。 “陛下,贫道曾在乔小友身上留下了一道气息,或许可用罗盘追踪一二。”妄为道长直截了当道。 妄为道长的话顿时给了贺炤希望,他当即说:“请道长襄助,朕定有重赏。” 道长也不废话,拿出罗盘,直接席地打坐,手指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罗盘的指针颤抖地旋转起来,片刻后,停了下来。 “北方。”道长面色凝重,“乔小友被带去了北边。” · 再次醒来时,乔曦感觉后脖颈刺痛不已。 随后他发现自己身处马车之中,摇摇晃晃,不知是要往何处前行。 乔曦想起自己晕过去前发生的事,忙掀开马车的帘子,果然看见了正在驾车的郑若澜。 “醒了?”郑若澜语气平平,半点不意外。 “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想做什么?” 乔曦暗恨自己疏忽大意。 可他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郑若澜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潜龙卫的面动手。 郑若澜瞥他一眼,重新目视前方:“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害你。更何况你还怀有身孕,无论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我不屑做屠戮稚子孕夫的渣滓。” 乔曦戒备地盯着他,显然不信。 郑若澜继续说下去:“其实若是能选,我甚至都不屑于挟持你。” “实在是祖父之命,无法违抗。”郑若澜转头看乔曦,“你小心点不要坠马了。” “你把我绑出来,现在又假惺惺的做什么?” 话虽如此,乔曦却抓紧了马车壁。 “太后被陛下囚禁在了长乐宫中,这件事你可知晓?” 乔曦茫然,贺炤没和他说过这些。 观他神色,郑若澜明白了:“看来你全然不知。那我就告诉你吧,祖父要我抓你回悬云州,好与陛下做交易,把太后娘娘放回郑家。” “我会把你全须全尾地带到悬云州,等交易达成,又完好无损地还给陛下。只要你不乱来,我保你和你孩儿的性命无虞。” 说完,郑若澜像是想到什么,提醒:“我不会绑着你,但你千万别想着逃跑。” 与此同时,郑若澜手中捻起一枚小石子,眼神往空中看去,电光火石间,石子出手。 紧接着,不远处一只刚刚起飞的麻雀被石子命中,断线般坠了下去。 马车还在摇晃着行进,郑若澜都有这样的准头,若是乔曦想跑,他也能像打麻雀一样,一下击中乔曦。 乔曦打量郑若澜许久,最终决定暂且放弃反抗。 郑若澜武功不俗,连潜龙卫都不是他的对手,自己还是先假意顺从,静观其变为好。 只是贺炤…… 他肯定会担心坏了吧。 第48章 二合一 二月初的深夜依旧露寒霜重。 郑若澜找来的这驾马车很是简陋,寒风斜吹侵入,车内又无保暖用具,乔曦两只手放在唇边哈气揉搓,整个人尽力蜷成一团,还是冷得发抖。 郑若澜回头看了他一眼,把自己身上的狐皮外袍解下来,扔在了乔曦身上。 “穿着吧,娇贵的少爷。” 狐皮外袍上边还带着郑小将军身上的热度,乔曦冷得过分,可此时根本无可挑剔,只好披在了身上。 但是这样一来,郑若澜就只剩两件单衣。 乔曦心虚地问他:“那你怎么办?” 郑若澜道:“我从小生长于悬云州北地,行伍之人,没有你那么皮肉娇弱。” 乔曦瘪瘪嘴,觉得此人说话着实令人火大,他好心关怀,不领情就算了。 他体感此时气温不高于五度,但凡是个活人都会觉得冷。 “赶路快两日了,我还未见你合过眼,你不累吗?”乔曦又问。 “不累。”郑若澜回首,“你不要想着拖延时间就会有人来救你,陛下的人马对北地不够熟悉,他们不可能追上来的。” 小心思被戳破,乔曦尴尬地别过视线。 乔曦把衣服拢紧了点,再次开口:“你说你不屑伤害我,为何不干脆与陛下正大光明地谈?太后状况不佳,归还母家养身子也是应有之理,大可以好好与陛下陈情,做什么非要绑我?” 第123章 “因为绑你最划算。” 郑若澜语气冷静,似乎乔曦在他眼中只是一枚筹码。 乔曦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己无凭无靠,既不在朝为官,也没有家族势力。甚至陛下沾染上男宠二字都算是丑事。陛下如果真的在意自己,郑家就能借此提出释放太后的条件。陛下若不在乎,那郑家就是杀了自己也不会招来任何麻烦。 顶多陛下生气了,不轻不重罚一下。郑家树大根深,就是被罢免几个子弟也不伤半分元气。 何况按常理推算的话,陛下也不好因一个男宠而大肆责难肱股之臣。 真是柿子捡软的捏。乔曦感到憋闷。 这时,郑若澜说:“等到了悬云州,你莫要与其他郑家人接触,老老实实呆在我给你安排的地方,不要耍小聪明。” “怎么?你难道害怕郑家人不是一条心,还能有人把我放了不成?”乔曦故意怼他。 “不。”郑若澜斜他一眼,“我是怕你丢了小命。” “悬云州姓郑的人太多了。他们心肠千回百转,为了一己私利,指不定会做出什么预想不到的事,你孤身一人,落到他们手中,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郑若澜语气中带着似有若无的嫌恶,明明他口中的那些人都是他的家人。 一个家族的人多了,心自然就不齐了。 乔曦本以为郑若澜能为了家族做出挟持自己的事,定然是与那群人沆瀣一气的。没想到听他的语气,竟对自己家族的人有几分不屑。 于是乔曦试探道:“你说他们为了一己私利,那你呢?你就敢说自己没有任何私心吗?你话语间有意把自己和其他人区分开,但在我看来,你们郑家人都一个样。” “我没有私心。” 意料之外的,郑若澜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 “我不打算娶妻生子,也不钻营高官厚禄,我只想守着大衍的疆土,把进犯的蛮族全都赶出去。”郑若澜平静地说,“从小祖父就是如此教我的。” 乔曦十分意外,追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效忠于陛下?” 郑若澜想也没想,摇了摇头:“郑家人心怀鬼胎。陛下也未必全无私心。在我眼中,他们都是一样的。” “何况我姓郑。就算我去和陛下投诚,他能全然相信我吗?” 郑若澜捉着缰绳,望向明月:“血缘是割不断的。陛下不可能信重我,我便也不去效忠他。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何苦非要效忠谁?” “可实际上你现在还是在为郑家做事。”乔曦点明。 郑若澜微微勾唇:“所以我才说血缘割不断。”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就在此时,信鸽扑扇着翅膀,停在了郑若澜的肩膀上。 乔曦看见郑若澜眼里划过讶异的神色,取下了信鸽腿上的信纸。 看过信纸上的内容之后,郑若澜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他撕碎信纸,扬手扔掉,接着攥紧缰绳,拉停了马车。 乔曦扶住马车内壁,稳住身形,不解地问:“怎么了?” 郑若澜声音压低:“事情有变,我得送你回去。” “嗯?”乔曦愈发茫然。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郑若澜居然愿意白费一番功夫,把抓到手的自己都送回去? · 距离乔曦被带走,已过了整整三日。 贺炤手下的人已经将钧凤州府翻了个底朝天,周边村镇也没放过,甚至陛下还亲自带了人四处寻找,却连乔曦的半片衣角都没有找到。 陛下已经快要急疯了。 潜龙卫的人问责的问责,告罪的告罪,再找不到人,顾翎这个指挥使就该引咎辞官了。 火上浇油的是,顾翎今日接到了一条消息。拆开看后,他差点吓得厥过去,不敢耽搁,速速前去觐见贺炤。 贺炤追寻妄为道长的罗盘,往北找去了几十里,直到夜色深了,才不得不回来,此时刚从马上翻身而下。 顾翎单膝跪着,双手呈上信报:“禀告陛下,乔公子的下落……有消息了。” 连日的寻找让贺炤有些憔悴,可听见顾翎的话,他眼神立刻亮了起来,拿过信报就看了起来。 谁知信报上却写着:“北琢使团前来请求和谈,声称乔公子在他们手中。” 贺炤将信纸揉乱,长眉紧蹙。 不是说乔曦是被郑若澜带走的吗,怎么会落到北琢人手中? 郑家与北琢人交战多年,朝野当然有过风言风语,说大衍强盛,到现在还没能灭掉北琢,是因为郑家通敌。 贺炤登基后也暗中查过,但没有找到郑家通敌的证据。 难道传言当真,郑家与北琢来往竟毫不遮掩了? “立即启程,去勒尔河前线。” 贺炤片刻都等不了了,连别院门都不曾踏进,直接重新上马,带着一队人再度上路。 勒尔河前线。 当日贺炤率兵占领了北琢十部后,就将战线推到了勒尔河岸边。陆江留在了勒尔都镇守。 大衍与北琢隔河而望,保持了暂时的安宁。 直到前几日北琢派使节来访,说他们手里掌握了陛下身边要紧的人,那人还有身孕,如果陛下不想那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最好答应他们的请求。 陆江当即就扣下了使团的人,将他们软禁了起来。然而他们留了个心眼,并未将乔曦带上,而是留在了河对岸的布萨城。 第124章 之后陆江书信一封,加急传回钧凤州府,请求陛下的示下。 却没想到圣旨没等到,先等到了圣驾。 陆江前去接驾,贺炤从马背上下来第一句话便是:“谈,立刻叫北琢人来见朕。” 当天,贺炤便接见了北琢的使节。 使节给贺炤行了一个北琢礼节,动作间勉强还算恭敬,可那神态倨傲,仿佛已胜券在握。 “说你们的条件。”贺炤高坐正位,单刀直入地问。 使节说的是北琢话,身边跟着个穿着北琢服侍的大衍人,从中沟通。 “使节大人说,要大衍立刻归还占领的南方十部,并且赔偿白银十万作为军费。否则那名身怀龙种的男宠就要殒命他乡了。” 段远不太能沉得住气,立即斥骂:“狮子大开口!你们兵战不敌我大衍朝,偏使这种下作的阴谋手段,难道想用一个人换我大衍军抛头颅洒热血打下来的土地吗?” 北琢使节又叽里咕噜说了一番。 翻译之人转述:“这就是我们的条件,你们若不接受,可以拒绝。只不过后果也自行承担罢了。” 贺炤握紧了扶手,忍着怒意道:“朕要见人质。” “当然可以。”使节道,“我修书一封,明日布萨城的城墙上就会出现陛下想见到的人质,到时候再谈也不迟。” 双方暂且达成了妥协,北琢使节退了下去。 堂内只剩下大衍的官员们,诸位大人们沉默片刻,开始发表自己的建议。 “陛下,若是明日见到人质,您真的打算答应北琢的条件吗?” “为了大义,小我的牺牲在所难免。大衍男儿为了取得如此战果,付出了多少条性命,不能因为一人前功尽弃啊!” 听见臣子们的话,贺炤头疼欲裂,他寻人多日,几乎没有合过眼,现在又听见如此诛心之语,气得他胸口隐隐作痛。 “他怀着朕的孩子,难道你们要朕眼睁睁弃之不顾?” 有臣子跪了下来:“陛下恕臣直言进谏之罪。北琢人的条件决计不可答应,但臣等并非要陛下舍弃皇嗣,依臣之见,我们应当与北琢继续商讨此事,争取让步。” 陆江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我们已在战场上取得优势,若此时答应北琢如此过分的条件,无异于与百姓们宣告我大衍男儿是怯懦退缩之辈,明明是打了胜仗,还要窝囊受气。” 陆江抱拳,朗声说:“臣请战,攻破布萨城,救下人质,好好磋灭北琢人的傲气!” 不少武将与陆江持有相同的看法,纷纷应声附和:“臣等请战!” 他们慷慨激昂,压过了其余大臣的气势。 然而贺炤有所顾虑,不能开战。 “开战之后,北琢人会第一时间杀了人质。”贺炤说,“朕不能拿他冒险。” 陆江愣了愣,还想说什么。 贺炤已有了决断:“我们手里也有人质,把北琢二皇子带上,明日与他们在城外再次商议。地不能还,但人,朕也要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微臣遵旨。” · 翌日,北风紧,浓云低垂,双方陈兵城外,彼此对峙。 贺炤与陆江骑着马,站在大衍军的最前方,紧紧盯着前方布萨城的城墙。 这边的使节拿出准备好的旗帜挥舞了一下,这应当是他们约定的信号,对面的北琢人看见之后,果真押着一个人站在了城墙上。 出现在城墙上的那个人影身形单薄,身上捆着绳子,即便隔得很远,也能看出他的腹部隆起,像是有身孕的样子。 贺炤与陆江在看清楚人质的瞬间,都睁大了眼。 那人发髻散乱,碎发遮了半边脸,但熟悉之人并不会将他与乔曦认错。 他是宋书。 陆江陷入了不可置信的惊愕之中,北琢人信誓旦旦说他们抓住了乔曦,可为何出现在城墙上的人质分明是宋书? 宋书不是应该在后方钧凤州府吗?怎么会被北琢人抓去? 而且宋书怎么会怀孕了?是那天晚上吗?他怀的会是自己的孩子吗? 身下的马儿似是感觉到了陆江的情绪,也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原地踱步,嘶鸣几声。 贺炤的惊讶不亚于陆江。 他对宋书有点印象,是乔曦的朋友,他们很要好,乔曦就是给宋书送行之后失踪的。 北琢掌握的人质不是乔曦,贺炤内心的确松了口气。 但情况并未变好,既然宋书被北琢人当做乔曦抓了去,那真正的乔曦现在又在哪里? 贺炤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小时候的那只黑耳小兔子,想起它被剪掉双耳鲜血淋漓的样子,还想起了刑部大牢乔晖的最后一番话。 “为君王者,可不能动情,否则别人拿乔曦威胁您,您是不是连割地赔款都愿意,是否还能为他烽火戏诸侯?” 思及此,贺炤狠狠闭了闭眼。 如果今日人质当真是乔曦,他……会不会真的成为割地赔银的昏君? 贺炤强迫自己别再去想。 且按照乔曦对宋书的看重,他今日也无论如何要把人救下来才行。 见人质变成了宋书,陆江生怕陛下会舍弃掉他,当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请求: “陛下,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让他们弄错了人质。如今这名人质是臣的挚友,他的名字叫做宋书。臣对他有愧,必须要救他,但臣不愿连累大衍,请陛下准许臣自去搭救。” 第125章 贺炤拉住缰绳,道:“起身吧,他虽不是朕的人,但也是朕的子民,朕不会轻易舍弃他的。” 陆江惊喜,眼泪已盈眶,忍了又忍终于维持住了镇定,重新上马。 接着,贺炤对手下人说:“把北琢二皇子提上来。” 昨日商定之后,大衍这边已经将提议告知了北琢,说可以用北琢的二皇子来换回人质,再多的,不能答应。 使节把大衍的意思连夜传回了北琢,今晨北琢回复,接受这个条件,双方将在阵前交换人质。 连劾消瘦了很多,原本高壮的汉子,竟变得形销骨立。他被押到了阵前。 北琢使节看见连劾,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对面见到连劾,也打开城门,把宋书带到了城外。 陆江请求亲自押送人质,贺炤理解他的心情,答允下来。 双方带着人质,来到了勒尔河畔。 布萨城距离河畔更近一些,他们要渡过河面,才能来到约定的中点。 漫漫草原上的河流,在枯水的冬季变得很浅很细,只有一线,轻易就能渡过。 双方很快碰了头。 走近之后,陆江看见了宋书狼狈的模样,又怒又恨。 宋书本就瘦削,受了几日折磨后竟有些脱相,鼓起的腹部显得愈发沉重硕大,仿佛随时便要压垮他的腰肢。 陆江没想到宋书居然将自己死死地蒙在鼓里,连怀了身孕也不愿告诉自己。 宋书也明白今日过后,什么事都瞒不住了。 被北琢人抓到,得知自己会被当做换取战果的人质之后,他就时常自责,自己对家国无用就罢了,居然有朝一日还成为了拖累大衍朝的罪人。 他多想陆江干脆舍弃掉自己算了,万千战士们用生命打下来的疆土,怎能因为小小的一个他便全部白费? 可见到陆江愿意来救自己,宋书又没办法不感动。 “数到三,我们同时放人。” 陆江对北琢负责押送人质的武官说。 这名北琢武官常年与大衍作战,学会了大衍官话,他看了连劾一眼,说:“好,开始数吧。” “一。” 陆江的眼神紧紧锁定着宋书。 “二。” 宋书感觉到自己身后的束缚变得松散。 “三。” 双方同时释放人质。 宋书赶紧往前跑去,他几日没有吃饱饭了,已疲累不堪,但还是用尽了全力奔跑起来。 连劾的情况比他糟糕,即便被释放,迈出的步伐也沉重不堪。 几十丈有余的距离,生生被拉长。 为了公正,双方约定只能由人质自己走完最后的路程,所以陆江只能看着宋书蹒跚着、跌跌撞撞地朝自己奔来。 可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一把长枪被高高掷出,掀起雷霆之势,直冲人质而来。 陆江目眦欲裂,再顾不得什么两军约定,扬鞭打马冲了出去。 然而长枪快他一步,擦过宋书的身体,狠狠刺入了连劾的胸膛。 紧接着宋书被人抓住了手臂,北琢武官见连劾倒地,迅速抓住宋书上马,往后撤去。 陆江红了眼,夹紧马腹,急追而去。 他不多时就追过了勒尔河,马蹄踏起朵朵水花。 北琢武官在马背上大喊道:“立刻停下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人质!” 说话间,他把弯刀抵在了宋书的脖颈处。 陆江不敢再追,吞下了无数苦涩与屈辱,停了下来。眼睁睁盯着北琢武官挟持宋书回到布萨城。 而在众人遗忘之处,连劾口中不断喷涌着鲜血,他的眼神已然涣散,到了弥留之际。 他小声的不知与谁说着:“我……早说过了……拿我……什么也换不到……” 如此变故被后方的贺炤收入眼底,也惊异不已。 没想到北琢人连自己的二皇子都可以舍弃,所谓的交换根本就是为了除掉己方人质的计策。 失去了连劾这个筹码之后,对峙一时陷入了僵局,难道真要答应北琢的条件才能换回人质吗? 就在贺炤沉思之时,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而清澈的呼唤。 “陛下!” 贺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首望去。 但见乔曦骑在一匹白马之上,向这边快速赶来。 贺炤策马迎了上去,凑近之后,他惊喜地发现乔曦毫发无损。 两人一同下马,贺炤两步上前,把乔曦抱进了怀中。 “你去哪里了?朕快担心死了。”贺炤尾音竟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乔曦眼眶红红:“说来话长,总归我没事。陛下,郑小将军已经带人突入了布萨城后方,想必很快就能取胜。” 伴随着他的话音,大衍军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你们瞧,布萨城的旗帜倒了,有人在攻城!” “是郑小将军!他把人质救下来了!” 闻言,贺炤转头,看见郑若澜趁武将还未入城的间隙,一剑封喉,杀死了那人,随后他纵身一跃,换到了武将的马背上,稳住了宋书,调转马头,往大衍这边跑来。 人质的危机解除,贺炤眼神瞬间变得狠厉,他对乔曦快速嘱咐一句,而后翻身上马,举起了长枪,下令:“全军进攻,破了布萨城。” 大衍军当即响应,喊着震山响的口号,义无反顾攻了上去。 第126章 没了顾虑,大衍军杀得肆无忌惮,原本被威胁的憋屈劲儿全数化作了恨意,骁勇无比。 郑若澜带着宋书来到了乔曦面前,把人交给他看顾,随即就想随大军去攻城。 “郑小将军。”乔曦喊住他,“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郑若澜听了他的请求,不说答应,也没拒绝,只道:“那你想好如何答谢我再说吧。” “我会答谢你的。”乔曦承诺。 郑若澜收紧缰绳,不发一言,调转方向,冲了出去。 等他走后,乔曦抱住了宋书,安慰道:“你受苦了,你都是代我受过。” 宋书摇了摇头:“时也命也,你别自责。” 乔曦扶着宋书上马,自己坐在后面,载着他往后方勒尔都退去。 大衍兵力强盛,小小的布萨城不会是大军的敌手,想必不多时就会有捷报传回。 第49章 四千字 北琢所据的北地气候严寒,连年荒芜。本就是为了糊口,才在秋冬间劫掠大衍边地。论国力,自然是敌不过休养生息几十载的大衍。 至于布萨城,不过北琢的一处不算大的聚落。南方十部被占领后,北琢的大部分兵力都收了回去拱卫王都。因而布萨城的布防相当松散,贺炤带兵只用了半日,就占领了此处。 占领城池后,贺炤命令大军原地休整,同时开始清点城内的人口与物资。 这件事原本该陆江负责,不过段远怜惜他目睹宋书遭逢变故,就抢了过去代劳。 贺炤也注意到陆江魂不守舍,特意召见了他。 “布萨城已破,此处距离北琢王都只剩百余里地,朕决心要乘胜追击。但后方不可无人驻守,你便退回勒尔都,整备守军吧。” 闻言陆江很是惊喜。 他不清楚陛下是否是特意关照,总之有了这条旨意,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回到宋书身边去。 “臣领旨,叩谢圣恩!” · 乔曦带着宋书回到了最近的勒尔都。 马儿奔腾,难免颠簸,乔曦月份还不算大,能受得住。 可他担心宋书承受不了,只能尽量减缓速度,稳步前进:“你坚持一会儿,马上就能回到城里了。” 宋书死死咬着嘴唇,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说:“我……好疼……快要不行了。” 乔曦看见他脸色煞白,心中慌乱,却无可奈何,只能连声安慰道:“就要到了,已经能看见城门了。” 白马冲进了勒尔都城门,乔曦惊恐地发现宋书已然晕了过去。 当地随侍的大臣得了消息前来迎接,知晓乔曦是陛下身边亲近要紧的人,不敢怠慢,安排他们住进了原本的城主官邸。 进入官邸后,晏清带着几个小太监过来,七手八脚地抬着宋书进了房间安置下来。 与此同时,康太医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为宋书看诊。 乔曦满头大汗,守在床边,等待康太医把脉时,实在忍不住,问到:“宋书如何了?” 康太医道:“胎儿已经足月,孕夫如今受了惊吓,这是要临盆了。” 乔曦也大致猜到事情会如此,他嘱咐康太医道:“请您在这儿先帮忙看顾宋书,我去差人准备接生。” 康太医颔首:“男子生产,与女子不同。那些给女子接生的稳婆派不上用场,不必去请,这里有微臣就好。只消再准备一些热水、干净帕子与剪子。” “还有这张方子上的药,抓一份熬好了备着。” 康太医塞给乔曦一张纸。 接着他又说:“最后,再准备些热水烫过的针线,必要的时候,可能用得上。” 闻言,乔曦心头升起大胆的猜测,康太医难道打算为宋书剖腹不成? 这可是古代,肚子剖开了还能有活路吗? 但乔曦不敢质疑医者,只能赶紧下去,一一置办。 等乔曦准备好全部的东西,回到屋子里时,康太医已经开始为宋书接生。 宋书的手上被扎了两针,是为了强逼他清醒过来。 见乔曦进来,宋书仿佛看见了主心骨。 乔曦两步并上前去,握住了宋书的手。 他对宋书说:“你别担心,康太医是宫里御医院的院丞,家学渊源,对男子生产一事颇有经验。有他看顾,你和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宋书忍不住流泪:“我害怕……” 乔曦用袖子为他擦眼泪:“别怕,别哭,这是好事,你终于要和孩子见面了,你不是已期待了许久了吗?” 听了这话,宋书的情绪稍稍平复些许,点了点头。 “康太医,如何?”乔曦转头问到。 康太医再次为宋书把脉,接着叹了口气:“宋公子太过瘦弱,必定要吃一番苦头了。” 行医一辈子,康太医经验老到,很快宋书便经历了一阵剧痛。 那疼痛撕心裂肺,差点让宋书以为自己要死了,他紧紧攥住乔曦的手: “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我已经给孩子取好了名字,姓宋,单名一个樛字。” “你省着点力气,别说话了。”乔曦心疼地说。 宋书却固执地摇头:“我怕、怕这个时候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你、你可以当他的干爹吗?为他取个乳名好不好?” “我答应你。乳名……乳名……” 第127章 樛字,不知宋书是不是取自“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一句。 此等关头,乔曦也想不到什么美好的字眼,只能按这个字的意头,取了个:“苗苗如何?小苗苗。” 宋书笑了起来,似乎很是满意:“苗,好,他就叫小苗苗。” 两人说了一番话,康太医咳嗽几声,提醒乔曦。 乔曦明白太医的意思,不再出言消耗宋书的力气。 · 陆江正骑在马上,飞跃跨过了浅浅的勒尔河滩,他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城池,急速前进着。 此刻,陆江心急如焚,万分担心宋书会不会有事。 宋书被北琢俘虏许多日,又怀着身孕,实在是凶险。 他还想问问宋书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否就是那晚留下的…… 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为什么要躲着自己? 怀揣着千头万绪,陆江纵马入城,跨越了城中大道,直奔官邸而去。 他赶到官邸时,已是深夜,苍穹披上繁星点缀的夜行衣,万籁俱寂时,主院儿仍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陆江在初春的寒夜中跑出了满身大汗,冲进主院儿,迎面遇到了刚从屋里走出来的乔曦。 “乔公子……”陆江喘着气,“宋书他如何了?” 乔曦瞥了他一眼,第一次对着熟悉的人没有客客气气的好脸色。 “宋书刚刚生产过,现在已经歇下了,陆将军不便进去。” “我不进去。”陆江手足无措,“我只是想问问宋书情况怎样了。还有,孩子是怎么回事?男孩还是女孩?是……我的吗?” 乔曦的回应相当冷淡:“那是宋书的孩子。陆将军何必过问,即便那个孩子与你有血缘关系,又能如何呢?” 陆江着急:“如果是我的孩子,我当然会和宋书一起把他养大,然后……” “陆将军,孩子的事不必你费心了。” 乔曦抱臂,做出强硬的姿态。 “我出来就是替宋书传话的。怀胎十月、一朝分娩,苦劳和功劳都是宋书自己的,陆将军你又出了几分力气呢?如今孩子落地了,你忽然跳出来想要占一个父亲的名头,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孩子只是宋书自己的,与旁人都没有关系。” 说到这儿,乔曦补充了一句:“不过和我还是有点关系的,我是孩子干爹。” 陆江的肩膀垮了下来:“这是宋书的意思?” 乔曦点头。 陆江伤痛不已,垂头下来,低声说:“他说得没错,我欠他太多,必须要还清了,才有资格重新站在他的身旁。”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乔曦有些过意不去:“陆将军,你若是对宋书无意,何苦因为想要抢夺孩子而做出这样的姿态?你大可以另娶他人,想生多少孩子都可以。” “从此你与宋书二人,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不好吗?” “不!”陆江喊出声。 他的嗓音颤抖不已:“我一直没能认清自己对宋书的情意,所以耽误了他这样久,这是我的错,我认。但请乔公子不要剥夺我补偿他的机会。” 乔曦叹了口气。 他无心过多插手两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今日出来说这番话,也只是转达宋书的意思罢了。 “我只能最后告诉你一句,是男孩,很健康。言尽于此,陆将军自便吧。” 乔曦抬手,送客。 陆江遥遥望了望主屋,仿佛想要透过窗户看见里边的人,但窗户严实,注定他再怎么用力,也看不见心中所想之人。 翌日。 乔曦正陪着宋书照看孩子,安和进来对他说:“公子,外堂一个声称是郑小将军的人来找你,身边还带着……那名北琢人。” 闻言乔曦立即起身,向宋书辞别两句后,赶紧让安和带自己去见人。 来到外堂,乔曦见到了一名军士,地面担架上躺着的那个人。 那人浑身血污,闭着眼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全无呼吸。 他正是在战场上被北琢武官刺了一枪的连劾。 郑若澜手下的人说:“公子,人已经送到了,只不过将军把人从战场上救回来的时候已经生机薄弱,虽让军医处理过伤口,可到底伤得太重,最终能不能活,我们将军可没办法保证。” 乔曦盯着连劾瞧了一会儿,随后才看向军士:“无妨,是死是活,我都感念郑小将军的恩情。” “那下官告退了。”军士抱拳行礼后离去。 随后乔曦立即叫人帮忙把连劾抬去客房里,接着叫来了康太医和略通医术的妄为道长。 康太医一看连劾的伤势,就摇了摇头:“不行了,此人已然伤及心脉,能活到这个时候都算是命大,纵使神医在世,也无力回天。” 这个结果,也不意外了。 乔曦心下惋惜。 他对连劾原本无甚好印象。因为这家伙毕竟想过要杀自己,但后来他接连被囚,又舍身救过自己一回,到最后竟落得个在战场上被自己的族人背刺的下场。 乔曦怜悯他如浮萍般漂泊的身世,便拜托郑若澜把他从荒野间带了回来。 能救便救,不能,也给他一场体面的葬礼罢。 “贫道还有一法,或有微末希望。” 妄为道长忽然出声。 第128章 乔曦瞪大眼:“道长请讲。” “乔公子可还记得贫道曾提到过的南凰古国。”妄为道长捋着胡须,“南凰古国后裔,血脉中存着一种名为生生之力的气,相传上古时候,这种生生之力甚至能起死回生。不过流传到现在,后裔们血脉中的力量已淡化了不少,能起的作用非常有限了。” “贫道身为这南凰古国的后裔,对天下生灵有应尽之责,愿意献上一点鲜血,为此人炼化。” 听见妄为道长的话,康太医相当惊异:“没想到当世还有人知晓南凰古国!老夫祖上世代行医,有幸受过南凰后裔的点拨,这才流传下来了一套精湛医术,说起来,南凰后裔之人,都算得上是老夫家族的尊师。” 乔曦努力接受着这些话,想起什么:“道长你从前说过,现今能怀胎生子的男子几乎都是南凰后裔,那是不是说明,我也是……?” “没错。”妄为道长颔首。 乔曦定了定心神,道:“那我的血有用吗?多一个人相助,会不会生的希望更大一些?” “自然如此,乔公子善心,南凰后人,莫不如是。” “能救人就行。” 乔曦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大善之人,他能做的也有限,不过救身边人而已。 妄为道长刺破了自己和乔曦的手指,取了两滴血炼化。 “这样就能救他了吗?” 乔曦没什么实感,不过是两滴血而已。 妄为道长摇了摇头:“并非一定能救。一切还要看康太医的医术,以及此人的造化了。” 说罢,妄为道长一挥手,凭空漂浮的两滴血闪着金光,飞入了连劾的口中。 乔曦立刻去看,却没能从连劾脸上发现任何变化,他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康太医说:“老夫会开一些修补心脉的方子给此人服下,但就如道长所说,全看他自己的命数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 乔曦叹息着,把连劾交给了康太医照管,转身离开了客房。 · 自那日宋书生产后,连着三日,陆江天天处理完驻城公务就跑过来,在主院儿中站着,像块石头般守着。 快到用膳时间前,他还会踏入厨房,亲自做一道菜或是一碗汤,希望能给宋书补补身子。 乔曦通过院子进屋,不得不从陆江身旁走过。 陆江只是得体地与乔曦招呼过,没有再追着说要进屋看看宋书的话。 进到屋内,乔曦挂上笑容,柔声呼唤到:“小苗苗在做什么呢?” 床边,宋书抱着孩子,宋书的爹爹拿着勺子在给孩子喂羊奶。 宋书临盆当日,乔曦除了准备各项接生用具,还派人速去钧凤州接人,今晨才终于把宋家爹爹接到了勒尔都。 去接人时,宋家爹爹早已急坏了。宋书写信说要回家,可迟迟不见人影,宋家爹爹寄了封回信来催,再没消息,他就该去报官了。 乔曦走到宋书身边,拿起拨浪鼓逗孩子。 接着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陆将军已经在外面站了三日了,天天羹汤不停地送着,你当真不打算见他一面吗?” 宋书黯然了神色,低头温柔地望着宝宝,久久不语。 见状,乔曦哪里不懂他的意思,无奈笑笑。 看来这陆将军要走的路,还很漫长啊。 第50章 二合一 宋书还没有说话,他的爹爹已经率先开口: “原本我瞧陆将军年少有为,是个很好的人。他见我们家困难,还特地给书儿安排了差事。结果当官当得再好又如何?我家书儿对他一往情深,连他的孩子都愿意生,他可好,转头就要与知州的女儿定亲,当真是负心汉。” “要我说,反正爹爹现在身子骨还硬朗,能做点活计补贴家用,你就安心一个人把孩子带大。以前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哪里需要旁人!” 不愧是能够独自把宋书拉扯大的人,宋家爹爹说起话来相当爽利,带着一股子飒气。 宋书嗔怪地瞪了他爹一眼:“爹,你说什么一往情深呢。” 他、他可没有。 “你那点心思能骗得过你爹我?”宋家爹爹毫不示弱,“我可是过来人,当年我生下你的时候,也曾心怀妄念,以为对方是有情郎,不会抛弃我。后来才慢慢消磨殆尽的。” 宋书抱着孩子转过身:“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忒没道理。” 乔曦含笑听着两人斗嘴,考虑片刻,觉得还是应该给陆江稍微辩白一句: “不过据我所知,陆将军与知州千金订婚一事似乎只是误会,现在那位大小姐已经出阁。即便如此,你也不愿意见见陆将军吗?” 不出所料的,宋书摇了摇头:“就像爹爹说的那样,我一个人也能把孩子养大。” “我们已错过了这么久,无论原因为何,只能说明我们的确有缘无分,就此别过,对我和他都好。” 乔曦心下叹气,不再相劝,这些事只要宋书自己决定就好。 正说着话,外边传来推门声,几人看过去,来人竟是东方谕。 东方谕是与宋书的爹爹一同从钧凤来到勒尔都的。 乔曦没想到他会过来,赶紧相迎。 东方谕手中还捧着一双小鞋子:“初次过来与孩子相见,不知送些什么,这双虎头鞋是樱桃做的,给孩子积些福气。” 第129章 宋书有些拘谨地谢过他。 东方谕将小鞋子放在了孩子的摇篮中,迟疑片刻,提出:“我……可以看看孩子吗?” “当然。”宋书打算把孩子递给东方谕。 然而东方谕赶紧拒绝道:“还是你抱着我瞧吧,我怕摔了他。” 宋书便抱住孩子,朝东方谕微微倾斜。 孩子才出生几天,除了是小小一团之外,其实看不出可爱在哪里。不过小苗苗长得已经算是好看了,起码眼睛很大,和葡萄似的。 但东方谕看得很认真,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了戳他柔软的脸蛋。 “我记得,陛下小时候也是这样。” 说这话时,东方谕眼中流露出怀念。 听东方谕提起贺炤小时候,乔曦顿时来了兴趣,赶紧问:“陛下小时候长什么样?” 东方谕垂眸,敛去黯然的神色:“其实我已经不记得了。陛下出生之后,我……只看了他一眼。” 对东方谕来说,贺炤的存在就是那段暗无天日而屈辱的时光活生生的证明。 先帝把他关在宽敞华丽的宫殿中,派二十余名宫人,美其名曰侍候,实则是监管他。 他无名无分,居于后宫之中,不得与旁人接触,宫人们随时盯着他不许他寻短见,每日都有太医前来,确保他腹中的皇子平安无事。 腹中孩子越长越大,东方谕自身却日益消瘦下去。 到最后,连那名姓康的太医都看不下去,生出怜悯之心,愿意与东方谕多说一些京城趣事,开解他的胸怀。 等到皇子出生,东方谕内心的绝望与厌弃到达了顶点,他只看了孩子一眼,就赶紧让嬷嬷们抱走。 后来,先帝碍于朝臣们的压力,又思及皇家颜面,觉得放个男宠在后宫中实在不好看,何况皇子“生母”怎么能是男人,玉牒上边儿怎么写? 东方谕抓住这个机会,和先帝自请离宫。先帝到底念及他刚刚生产,终于放了他自由。 因而,那一眼之后,东方谕便再也不曾见过还是孩子的贺炤。 乔曦察觉到东方谕面色不好,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 他赶紧转移大家的注意力,笑着说:“瞧,小苗苗在冲你笑呢,东方先生。” 见到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东方谕终于从沉重的往事中暂且抽离,用玩具逗了他一会儿。 到了小苗苗该睡觉的时候,乔曦和东方谕便告辞,退了出去。 乔曦走在东方谕身边,感觉到他的情绪依旧不算高,便默默陪他在院子里漫步。 忽然,东方谕开口:“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今日看见宋书抱着苗苗的样子,我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从来没有抱过自己的孩子。” 乔曦上前揽住东方谕的肩膀,柔声说:“先生,或许你与陛下已错过了许多,但过去的事已然无法挽回,不如就将其埋藏在心底,只要珍惜现在就好。” 东方谕盯着乔曦瞧了一会儿,感叹道:“你是个好孩子,陛下能遇见你是他的幸运。他配不上你。” “先生别打趣我了。”乔曦赧然。 东方谕展颜,露出一点笑意:“我会尝试着,忘记过去,珍惜现在的。” · 前线战场。 大军行至半程,驻扎休整。王帐之中,贺炤正与手下的将领们商议接下来的行进的方向。 北琢疆域可以大致分为南北两块,以龙玉山脉为界,南方地势一马平川,北方则陡然上升,变为山地与高原。 王都坐落在河谷之间,周边地势严峻。 现在摆在大衍军队面前有两条路。 一条是随着山脉登上高地。 走这条路,需要绕远,面前还有高山阻挡。不过上了高地后,地势便回归平坦,便于大军前进。且走此路去往王都,视线开阔,不用担心遭遇敌军。 另一条是直穿髓龙峡谷。 髓龙峡谷乃北琢王都之前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只要穿过峡谷,就能直取王都,比前一条路要节省十多日,而且不需要登山,对将士们来说也更加轻松。 当然,这条路也并非全无缺点。峡谷幽深,一旦遭遇敌军,很可能形成被包围之势,定会陷入苦战。 将领们分成了两派,有支持走高地的,还有支持穿越峡谷的。 因而贺炤组织将领们到王帐之中,商讨决定。 贺炤坐在正位之上,他不发一言,只默默听着,任由底下的将领激烈争论。 “臣认为应当穿过峡谷。” 段远性子直爽干脆,领兵作战也善于突击与速战速决。 “峡谷乃捷径,能够最大限度保存兵士们的力气。若是走高地,那弟兄们光是登山就已精疲力竭,到时候拿什么来攻城?” 郑若澜与他意见不同:“大衍从未如此深入过北琢腹地,连现在的堪舆图都是民间所用,不能保证准确,万一髓龙峡谷比图上标注得更为凶险可怎么办?为稳妥起见,不得不选远路,起码高地视野开拓,更为安全。” 然而郑若澜手下一名偏将却和他意见相左。 偏将出声:“末将虽是郑将军的副手,不过这回我赞同段将军的看法。大军深入敌方已久,兵贵神速,要想取得胜利,必得速战。” 郑若澜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他并不介意手底下的人在用兵方面与自己持不同意见。 第130章 在场六位将领,居然刚好三人赞成上高地,三人支持穿越峡谷。 那么到底如何决断,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所有将领齐齐看向陛下,等待他发号施令。 可就在此时,一名军士急匆匆走了进来,神色极为慌乱,跪下时候甚至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报——陛下,粮草营帐忽然着火!” “什么!?” 突逢噩耗,将领们都坐不住了。 段远赶紧问那人:“火势如何?扑灭没有?损失了多少?” “气候干燥,火势蔓延迅速,等同袍们反应过来灭火的时候,整个营帐已经陷入了火海,现在勉强算是控制住了,还没有完全扑灭,不知损失几何……” 话虽如此说,但在座的众人都知道,粮草肯定保不住了。 贺炤起身,沉声吩咐:“定是有人蓄意纵火,派人去抓,所有形迹可疑的人,今日经过了粮草营帐的人,全部审问。” 得到命令后,报信的军士赶紧告退,出去传达陛下的军令。 而后,贺炤睨了郑若澜一眼。 郑若澜心下悚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但贺炤没有对他说什么,只是转身,摩挲着腰间的剑柄,决断道:“出了这档子事,已经不可能再走高地了,等抓到那纵火之人,便立刻启程,穿越髓龙峡谷。” 将领们不再有意见,齐声回答:“是!” 当晚,纵火烧粮草之人便被抓住。此人是段远麾下的一名小兵,钧凤州人士,据他供述,他不是故意的,只是生火的时候不小心。 没有人信他的话,贺炤亲自下令用刑。 可不知到底是那人身子骨太弱,还是另有隐情,那人还未招供,就因受不住刑,死了。 得到这个结果,贺炤沉默了良久。 事情到此,没办法继续追究了,大军还要作战,若是再深究下去,只怕会动摇军心。 于是贺炤下令宣告粮草燃烧纯属意外,再加强剩余粮草的看管,大军刻不容缓,穿过峡谷。 髓龙峡谷两边山崖高峻,中央密林丛生。 但寻找之后,大衍军发现了一条不算宽阔的小道,想必是北琢开凿的通往王都的道路。 军师计算过,大军通过峡谷只需一日,因而不需要中途歇息,明日傍晚,就能抵达北琢王都。 四十余年的忍耐,很快就将迎来结束。 到时候北琢会成为大衍的附属国,进入大衍的版图之中,而他们这支军队,便是开疆拓土的王者之师,论功行赏少不了。 怀揣着这样的雄心壮志,军士们志气盎然,行进的速度都快上几分。 可走着走着,四周迷雾突生。这雾气诡异至极,白茫茫如纱帐般,几息时间内就浓得看不清前路。 贺炤不得不下令停下。 身下的马儿变得焦躁不安,不停摇晃尾巴,打着响鼻。 “陛下,这雾气实在不对劲,按常理来说,都是清晨起雾。可现在分明是正午时分,短短时间内就凝聚了如此浓的雾气,只怕不能再前进了。”军师惶惶不安地禀告道。 贺炤看向周围,一刻钟之前,他还能看清前路,可现在,他连身旁的段远都看不见了。 “不能走了,叫大军停下来,原地休整。告诉他们,这只是山间寻常雾气,过段时间就会散去,不许慌乱。” 传令兵领命下去。 可将领们都知道这雾气不寻常。 郑若澜紧锁眉头,凉意爬上他的心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行凶多吉少,因为在出发前,他曾收到过一封祖父寄来的家书。 忽然,雾气尽头传来破空之声。 随即身旁有人发出痛呼,郑若澜看去,竟是段远中箭。 第一箭射出后,四面八方的破空声此起彼伏。 贺炤咬牙,岂能不知他们这是中了埋伏。他拔剑,在浓雾中勉强靠着听力分辨,抵挡不知从何射来的冷箭。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中箭,还有马匹被射中,长嘶着摔倒在地。 郑若澜听力敏锐,但箭如雨下,密密麻麻而来,避无可避,即便勉强躲过一支,紧随其后又会有下一支。 一支箭直逼他的咽喉而来。 千钧一发之时,剑光闪烁,贺炤斩断了羽箭,救他一命。 但郑若澜来不及谢恩,便不得不继续抵挡下一发袭击。 帮郑若澜挡下攻击后,贺炤同时察觉到身后的暗箭,但他到底没有三头六臂。 此箭射来的方位极为刁钻,恰好避开了贺炤铠甲庇护的部位,直直射中了他的肩膀关节。 贺炤吃痛,差点松手扔了剑。 中箭后,贺炤破绽百出,又有成千上万的箭向他而来。 “陛下!” 郑若澜挡下一箭后就目睹了此情景,即便沉着如他,也惊惶地喊出了声。 · 勒尔都。 乔曦正在给贺炤做新的香囊。虽然上回没能把那个装着自己小心思的香囊拿回来,但乔曦以为自己既然已经说了要给陛下做新的,那就不可食言。 这回时间充裕,乔曦打算好好做,起码要比上一个精致。 此时,安和走了进来,对乔曦说:“公子,那个北琢人醒了,说要见你呢。” “他醒了?”乔曦很意外。 连劾被带回来的时候,只剩了微弱的一口气,连康太医都说回天乏术。 第131章 没想到妄为道长的法子这般管用,不过几日功夫,人就醒了? 乔曦放下手中的香囊,起身:“我去见见他。” 连劾被安排在一间客房中。乔曦进去的时候,他还卧床不起,但眼睛已睁开了,直勾勾盯着乔曦。 “果真醒了。”乔曦笑起来,“你倒是命大。” 连劾嘴唇苍白,面容憔悴,他苦笑:“我命大,还不是全靠你救我。” 乔曦来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手边桌上还摆着药碗,药汤已经喝完了,只剩个碗底。显然连劾也是想活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连劾正色,望着乔曦问。 乔曦随便找了个缘由:“你也曾救过我,还为此受伤了不是么?” “我记得当时你说我俩已经两清了。”连劾咳嗽几声,“你又救我一回,岂非变成我欠你的了?” 乔曦说:“你如果非要偿还恩情,我乐意接受。” 捡回一条命的连劾依旧不正经,他说:“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你也接受?” “呃……”乔曦挠挠鬓角,“算了吧,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说着乔曦就要起身,往外走去。 “乔曦。” 连劾忽然喊住他。 乔曦回首,看见他已收起了混不吝的嬉笑,变得郑重。 “你的心太好了,我不过是个弃子,连血脉相连之人都将我弃如敝履,你却愿意救下我这样一个异族。”连劾说,“我会记得的。” 乔曦想了想,宽慰他:“莫要妄自菲薄,他们既然放弃了你,你也不必再挂心,只当从此斩断血缘吧。” “你可知北琢王为何会抛弃我?” 连劾嘴角挂着自嘲的弧度。 乔曦想他经历了这些,一定积攒满腹话语想说,自己就是充当一回听众也好。 “不知,到底为何?” “因为我的母亲出身卑贱,她原本是民间的一个仆妇,被调拨到王庭里侍奉北琢王。在此期间,她因相貌不俗,被北琢王强占。” “这种事常有,侍奉的仆妇被宠幸后也不会得到什么补偿或是名位,到了时候依旧发还本家,继续畜牧。可我的母亲在回去后不久,发现了身孕。” “母亲原本是有丈夫的,她的丈夫心知肚明我不是他的孩子,就带着母亲去了王庭,向北琢王陈情。为了安定那男人的心情,北琢王就将母亲纳入了后宫,又给了那男人十只羔羊作为补偿。” 说到这儿,连劾嗤笑冷哼:“可北琢王也不觉得母亲腹中的孩子是他的种,只觉得是那男人编瞎话,想要进献妻子来换取羔羊罢了。” “但北琢王实在喜爱母亲的相貌,依旧把她留在了身边。我就这样,在北琢王的怀疑之下长大,等到母亲去世后,我彻底失去了庇护。适逢北琢王打算与大衍开战,我这个有名无实的二皇子便成为了最好的借口。” “北琢王让我领兵。哼,当初我还以为他终于想要重用我了。结果只给了我几十个杂兵,叫我从钧凤偷偷潜入大衍,替他们传递消息。” 听到这里,乔曦终于明白,为何连劾身为北琢皇子,会出现在钧凤的山上当土匪。 连劾继续道:“然而等到我传回钧凤州的堪舆图后……我身边的几个人,竟趁着我熟睡时,想杀了我。” “我反过来杀了其中两人,留下了一个活口,逼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是奉北琢王的命令。只要我死在大衍,北琢便师出有名,要么发兵要么和谈,哪怕只是从大衍手中刨些银两食物也是好的。” 连劾垂着眸子,遮掩了晦暗不明的神色。 “知晓此事后,我就对北琢王彻底失望,本来真的打算就在那山上当山匪的……谁知打劫到了你头上。” 说完,连劾抬眼看向乔曦:“喂,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别可怜我。” 乔曦恍然回神,整理了表情:“我没有。” 默然片刻,乔曦问他:“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连劾摇摇头:“我已无家可归,或许去流浪吧。” 两人交谈着,安和忽然急急忙忙走了进来。 见他神色慌张,乔曦发问:“出什么事了吗,为何这般惊慌?” 安和掬了把汗,喘息道:“是、是陛下出事了。” “两天前,陆将军收到前方消息,说大军行进至半途,距离北琢王都仅剩五十多里地,商讨过后决定取道髓龙峡谷,一鼓作气攻破王都。” “可得到这条消息之后,这两日就再也没有飞鸽或是斥候传信回来,陆将军也派人出去过,但传回来的消息都是没有见到大军的踪迹。” 乔曦跟着慌了神,心如擂鼓,但还抱有侥幸:“会不会是大军已经到达了王都,正在作战,所以顾不得传消息?” 但刚说完,乔曦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没道理,即便是忙于作战,派个斥候回来也不费事。 果然安和说:“不会的,为了保证陛下安全,陆将军甚至派了他精心训练过的灵猫出去传信,灵猫脚程快,一夜可行进百里,但还是没有收到陛下传回来的消息。” 就在这时,连劾插话道:“你们的皇帝定然是急功近利,贸然进入了髓龙峡谷。别送信了,白费力,一定不会有回信传来的。” “你什么意思?” 乔曦不喜欢他这般说贺炤,面带愠色地瞪着他。 第132章 连劾无辜地耸耸肩:“你别瞪我,又不是我叫你们的皇帝进入峡谷的。他自己不谨慎,怎么怪得到我?” “髓龙峡谷是北琢王都的最后一道屏障,王都在北琢人之间被称作圣城,就是因为要抵达王都,不得不经过凶险无比的髓龙峡谷。”连劾解释道。 “峡谷中迷雾丛生,只有熟悉其地形与气候的北琢人才能摸清雾气的生成与消散时间。外来者一旦毫无准备地进入,必然会迷失在大雾之中。若是此时再有伏兵突袭,那就是必输之局。” 他越说,乔曦的心便越发沉了下去。 看见乔曦急得像是要掉眼泪,连劾叹了口气:“你想要我帮你吗?” 乔曦眼睛亮起来:“你熟悉那条峡谷吗?” “当然。”连劾挣扎着坐起来,“北琢人已经抛弃了我,我也没必要护着他们了不是吗?”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连劾竖起手指,指向乔曦。 “必须你跟着我一起去,否则我不会提供帮助的。” 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安和忙说: “不行,公子身子不便,此行危险重重。而且为何一定要公子跟着,我家公子又不会武功。” 然而连劾坚持:“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勉强说服自己,我帮的只是你,不是大衍。我欠你的,但我不欠你们大衍的,不欠你们皇帝的。” 说罢,连劾定定地盯着乔曦,等待他给出回答。 乔曦毫不犹豫:“我去。” 安和吓了一跳,劝阻道:“公子,你还有身孕,怎么能上战场?” 乔曦的手放在膝盖上,握紧了拳头:“可我也不能放着陛下不管不顾。” 接着他摸了摸小腹:“我会万事小心的。” 第51章 二合一 得知乔曦要奔赴前线寻找贺炤,一众人等纷纷反对。 陆江说:“不行。恕我直言,乔公子你不会武功,上了战场根本派不上用场,还可能遭遇危险,得不偿失。我身为镇守武将,自当义不容辞前往支援,你留在后方等待消息就好。” 乔曦提出自己的看法:“我的确在战场上帮不上忙,但北琢二皇子要求必须我在场,他才会帮忙指路。在路上,我会听从陆将军的指挥,绝不添乱。” “不行,这太危险了。”陆江看向连劾,“你提出此等无理的要求,是何居心?” 连劾满脸无所谓:“总归那不是我的君王,他的安危与我无关,你们中间,我只相信乔曦。” “陆将军。”乔曦满脸希冀地看着陆江。 这时,晏清迟疑着发话:“可陛下出征前留下过一道旨意……要咱们底下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守好乔公子,否则便要问罪。我们当真不敢叫您冒险啊。” 乔曦急得眼尾飘起红晕:“若是陛下出事,旨意还有什么用!” 然而陆江和晏清还是不同意。 他们有自己的考量。手下军士还没死绝呢,哪里用得着乔曦亲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 而且…… 万一陛下当真出事,乔曦肚子里的,可就是遗腹子了。虽说男女尚不得知,但到底有五成的希望,陛下后继有人。 当然这些思量不能与乔曦说,以免他情绪太过激动。 与他们说不通,乔曦干脆起身要走:“罢了,你们若是不同意,我一个人也得去!” “贫道与你同去。” 妄为道长走了进来。 “道长?” 妄为道长摸着胡须:“贫道罗盘推演,预知到这一行或许会用得上贫道。且乔小友的事,贫道自当全力相帮。” “多谢道长。”乔曦感激不已。 说话间,顾翎也走了进来。 “我们潜龙卫接到的旨意是保护乔公子,听从他的命令。如果乔公子执意要出征的话,我们只好相陪了。” 陆江不赞成地看向顾翎:“你不要添乱。” 跟在顾翎身后,陆争渡也探头出来:“老哥,你不要太迂腐好不好,咱们潜龙卫的人贴身保护,绝对不会让小曦掉半根毛的,放心好了。” “你什么时候和潜龙卫成了‘咱们’?”陆江扶额。 “陆兄,顾指挥使,多谢你们。”乔曦走到他们的跟前。 陆争渡拍拍乔曦的肩膀:“我说了,咱们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乔曦垂眸抿唇,心中感念,他此刻能说的只有无外乎感谢二字。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就算陆江不同意,乔曦也能自己追出去。与其如此,他不如同意,让乔曦跟着援军前行,总比单独行动更安全。 “好吧,那说好了,路上必须服从军令,莫要单独行动。” 事情就此敲定,乔曦心中大石头稍稍落下些许,从议事堂走出来。 结果半道上,他遇见了东方谕。 东方谕问乔曦:“听说你要去前线找他是吗?” 乔曦颔首:“东方先生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到陛下,把他平安带回来的。” 沉默片刻,东方谕提出:“把我也带上,如何?” “先生?”乔曦吃惊,“可那是战场,刀剑无眼,万一受伤怎么办,您可以就留在后方等待。” “陆将军刚才对你说这些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受?”东方谕道。 乔曦呼吸一滞,哪里不明白东方谕的意思呢? 第133章 他是陛下的至亲,陛下出事,他只会比自己更担心。 乔曦叹息着妥协:“好吧,先生去收拾些随身的行李带上,我们立即就要出发。” 天刚擦黑的时候,陆江率领援军披星出征。 勒尔都距离髓龙峡谷有将近三天的路程。 军士们并不知道陛下在前方失去了联系,只当此行是为了一举攻破北琢王都,士气上佳。 骑在马上,连劾重伤初愈,没有太多时间康复,此刻脸色苍白,胸前伤口隐隐作痛,他不禁捂住胸口。 身旁的乔曦见状,关切发问:“伤口又疼了吗?还可以坚持吗?” 连劾瞧他一眼,唇角勾起坏笑:“若是我说坚持不了,你难道还能放我回城养伤?” 乔曦扯着缰绳,别过眼:“你再坚持坚持。” 连劾失笑:“我当然要坚持了,为了救你的心上人,我便是死了也不足惜。” 乔曦蹙眉:“不要这样说。” 对乔曦来说,贺炤的命当然重要。可也不代表他要随便用其他无关之人的命去换。 连劾闭上嘴。他只是逗一逗乔曦,缓解一下伤口的疼痛罢了。 援军行进两日,终于抵达了髓龙峡谷山口。 连劾对陆江说:“髓龙峡谷东边有一条小路,据此通过可以上到山间高地,如果北琢军要围困峡谷中的人,必定会在高地间埋伏。” 陆江不太信任连劾,听完他的话,又转头看向了乔曦。 乔曦点点头,眼中流露出坚定的神色:“我相信连劾,陆将军,就按照他说的路线走吧。” “好,往东进发。” 援军从东边小道进入髓龙峡谷,半日后,果真登上了一处开阔的山间高地。不过四周也浮现了淡淡的薄雾。 乔曦伸出手,放在雾中感受了片刻,说:“这雾不太寻常。” “这是髓龙峡谷独有的雾气。”连劾道,“与外界的清晨的雾气不相同,其往往在午后产生,最浓时伸手不见五指,一旦产生,可持续五日甚至七日不散。” 连劾的脸色也有些凝重:“从残留的雾气来看,你们皇帝进入峡谷后定然遭遇了大雾,怕是凶多吉少。” 闻言,乔曦攥紧了缰绳。 然而噩耗不止如此,陆江在雾气中发现了北琢士兵的尸体。 “你们快来看,这是北琢军。陛下他们肯定遭到过伏击。” 说着,陆江策马往前,乔曦和连劾赶忙跟上。 越往里走,周边横陈的尸体便越多,有些地方甚至堆成了小山。 鼻尖充斥着腐败的恶臭,乔曦捂住嘴,强忍着要干呕的冲动。无数殒命的军士让他感到脊背发凉,心有戚戚。 连劾在他身边宽慰:“战场马革裹尸,死伤是寻常事,你想吐就吐吧。但起码到现在,只发现了北琢人的尸首,你应当庆幸才对。” 乔曦摇了摇头,不敢与他说话,怕稍不留神就吐了。 战场危险,之前于乔曦来说只存在于概念中,如今亲眼见了,当真令人伤怀。若是能够和平,为何要掀起战乱呢? 援军继续前进,眼前的雾气越发稀薄。 连劾感到奇怪:“按理说越往里面走,雾气应当越浓才对。” 终于,他们居高临下,看见了一簇熊熊大火燃烧过后留下的焦黑残渣。 在峡谷中央,粮草被高高堆起,而后不知被谁放了一把火,那火焰滔天燃烧而起,驱赶了雾气。 此时,那里只剩下了黑色的灰烬,周围横七竖八倒着不知姓名的尸首,有北琢人,也有大衍人。 显然那里经历了一场苦战,根据陆江的经验判断,双方损失都不小,大衍这边起码折损了千人。 有的尸体浑身中箭,像是稻草人般扭曲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有些尸身残破不全,或是丢了胳膊腿儿,或是没有了头。 乔曦已热泪盈眶,他六神无主地问陆江:“陛下会不会……” 他想问陛下会不会在其中。可他说不下去。 陆江面色沉重:“只能搜查一番,再做定论了。” 说完,陆江牵扯缰绳,调转马头,去传令搜索。 乔曦的思维忍不住开始滑坡,他害怕贺炤真的在那些死状惨烈的尸首之中。 那么他该怎么办,大衍朝该怎么办,东方先生和一切关心着陛下的人,又能怎么办? 乔曦捂住脸,平复了一会儿心情,迫使自己不要再想了。 连劾来到他身边:“别胡思乱想了,我现在倒是觉得,你们的皇帝是个有勇有谋之人,很可能还活着。” 乔曦抬起脸:“何出此言?” “看见那个巨大的篝火了吗?”连劾指向峡谷中央,“火焰是驱散髓龙峡谷雾气的唯一方法,我不知道你们的皇帝是如何想到这个方法的,但他既然能破釜沉舟,点燃粮草驱赶雾气,一定也能争取到一线生机。” 乔曦呆呆地望着焦黑残渣。 “我不是安慰你。”连劾说,“我觉得他应该真的没有出事。” 乔曦揉了揉脸,胡乱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瓮声瓮气地说:“借你吉言。” 不久后,陆江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我们找到了一个幸存的大衍军,他说陛下急中生智,想出了点火驱赶雾气的法子。雾气散去后,大衍军重新获得了优势,歼灭了所有北琢军。陛下已率领部众攻向王城了。” 第134章 乔曦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喃喃道:“太好了……” 既然确定了贺炤与大军的去向,陆江也不再耽搁,把陛下苦战后取得胜利的消息传了下去,鼓舞士气,继续朝北琢王城进发。 “我说什么来着。”连劾又去招惹乔曦,“你的夫君还活着,高兴坏了吧?” 乔曦睨他一眼:“说什么呢。” “瞧你笑得那样儿。”连劾指着自己的嘴角,点破他。 穿越髓龙峡谷,北琢王都就再也没有屏障,援军毫无阻拦地来到了王城坐落的开阔河谷地带,看见了面前巍峨的城墙。 王都的城门已破,援军顺利地进入,看见了如北风过境般残破的街道,两边商铺关门闭户,招牌垂落,一派萧瑟。 见到熟悉的王都变成这样,连劾心中五味杂陈。 但很快他就扔掉了多愁善感,在北琢人眼中,他已是板上钉钉的叛国者,何苦自寻烦恼。 陆江抬手指向北琢王庭,朗声道:“快看,那是大衍的旗帜,陛下已破了北琢王庭,我们胜利了!” 乔曦跟着望去,果真看见王庭的高处竖着“衍”字旗帜。 军士们顿时沸腾起来,有人喝彩,有人嘶吼,最终这些声音汇成了一句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援军进城的动静不小,很快惊动了王庭中的大衍军。 不一会儿,郑若澜骑着马,迎了出来。 经历了峡谷中的苦战,再加上有惊无险的攻城之战,郑若澜也变得憔悴不已,下巴上生出了零落的胡茬。 他第一眼先是看向了乔曦,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随即又转向陆江。 “陆将军,你们来得倒是巧。” 这话是在讥讽他们来晚了,陆江有些惭愧:“自从断了与你们的来信,我们就已整军出发,谁知陛下这般英勇,已大获全胜。” 郑若澜不再理会陆江,而是来到乔曦身边:“没想到你会来。” “我以为陛下出事了,坐不住。”乔曦回答,“陛下呢?” “你来了也好。”郑若澜语气听不出悲喜,“我带你去见陛下,有什么话,趁早说了吧。” 乔曦心中咯噔一下,还想追问,可郑若澜已打马奔走。乔曦只好赶紧驱马跟上。 郑若澜不发一言,快步带着乔曦来到了从前北琢王的寝殿。 寝殿中央那张宽大的床铺上,一个人影陷在深深的兽皮中间,正是贺炤。 乔曦再也等不了,跑起来,几步超过了前方的郑若澜,扑到了床边。 贺炤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无血色,胸膛毫无起伏,全身上下都是包裹后的伤口。 泪水从乔曦的眼眶中滚落而出,他却毫无所觉,赶紧附耳去听贺炤的心跳。 扑通……扑通…… 微弱至极,但好歹还有片缕的生机。 乔曦望向郑若澜,问他:“这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郑若澜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大衍军在髓龙峡谷遭遇的一切。 “陛下中了七箭,虽都不是要害,但军中条件艰苦,军医只能简单处理外伤。后来接连作战,最后……又被北琢王的弯刀砍中胸膛,几番叠加之下,便演变到了这等地步。” “陛下的伤势只有我和段远知晓,底下人都死死瞒着。”郑若澜道,“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我本打算今日传密折回朝廷,让监国的衡王拿主意,不想你们就到了。” 乔曦紧紧握着贺炤的手,冰凉一片,他努力用自己的温度暖着。 而后他想到妄为道长,对郑若澜说:“快,快去叫妄为道长来,他有办法,他可以救陛下!” 伤成这样,大抵是没救了。 郑若澜不抱希望,但还是按照乔曦的话,去找那什么道长。 出门的时候,郑若澜迎面看见了连劾,他顿了顿,认出来此人,很是惊讶道:“你居然能活着?” 连劾挑眉,没理他,闷头扎进了寝殿。 紧接着,妄为道长赶来,还没来得及查看贺炤的情况,就被乔曦拉住了手。 “道长你看看陛下,他的伤和之前连劾的伤一样,连劾都能救,你也能救陛下,对不对?” 妄为道长赶紧安慰他:“你别着急,让贫道先把把脉。” 乔曦忙给道长腾出位置。 捉起贺炤的脉门,探入一道真气,妄为道长心中有数。 伤得的确很重,生机已经溃散,普通医者根本不可能救治。 “道长,如何,可以救吗?”乔曦期盼地望着他,伸出手,“是不是需要取血?” 妄为道长叹了口气:“放血也无用。南凰之血并不是灵丹妙药,只是起死回生之法的引子。起死回生之法其实损耗的乃是贫道的修为,使用一次,贫道便会散尽五十年修为。上回搭救连劾,贫道已用尽了修为,这回……怕是不可再用了。” “什么……” 乔曦摇摇欲坠,眼中光芒散去,不可置信。 连劾在一旁听着,唏嘘不已,觉得自己不该在此逗留,免得招致乔曦的怨恨,便退了几步,隐在了角落里。 乔曦看向贺炤。 贺炤安静地闭着眼。忽略掉他过分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那样安恬。 但乔曦清楚,贺炤真正睡着的时也很少会舒展开眉头,他仿佛有操不完的心,连熟睡时都在沉思。 第135章 可现在贺炤的眉心放松,恬静而温和,似乎他已经完成了毕生夙愿,甘愿离去了。 乔曦不敢再想,双手紧握着贺炤的手,低下头,额头抵上去,低语道:“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见状,妄为道长连连叹气:“罢罢罢!还有一法,贫道便告诉你吧。” 乔曦猛地抬头,看向道长:“道长请说。” 妄为道长看向乔曦的目光中带着不忍,最终还是说了:“如果有东西能弥补缺失的修为,起死回生之法便还能再用。” “需要什么?”乔曦问。 “需要更多的血。”道长叹息,“你的血。” “可以的。”乔曦挽起袖子,血他有,能救贺炤,只是献出一点血简直太划算了。 然而道长却摇了摇头:“不是一点血,是很多、很多的血。” “什么意思……?”乔曦不解。 “具体需要多少,要看伤者的情况。”道长说,“但看陛下的伤势,贫道估计,起码需要你身体里一半的血。” “你可能会死。”道长按住了乔曦的脑袋,“所以我不想用这个法子,生死有命,何苦要逆天而行?” 乔曦沉默下来。 大殿中陷入深海般的安静。 就在妄为道长以为乔曦想明白了,决定顺其自然时,乔曦忽然道: “试一试吧,一半的血,我给他。” 道长惊异:“你当真愿意?你可能会死的!” 连劾也忍不住了,上前拉住乔曦的胳膊,没好气道:“没有人值得你豁出命去救,你清醒一点!” 乔曦甩开他,目光灼灼:“一半的血,我只是可能会出事,但也有可能没事不是吗?可如果不救他,他一定会死。” “道长,我决定了,救他。”乔曦站起来,“起码要试试。” 望着贺炤的容颜,乔曦变得哽咽:“他不会让我有事的,他肯定不会舍得让我有事的,所以他一定会及时醒过来的。” “你疯了!”连劾转向道长,“你不能帮他,这种以命换命的法子有什么意义,何况他还怀着孩子!” “而且非得是他的血吗?其他人不行?” 连劾挡在乔曦的身前,像是要保护他不被妄为道长伤害。 “不行。”妄为道长说,“起死回生之法需要南凰之血,现在能找到的南凰后人只有贫道、乔小友、陛下自己以及他的生父。” “贫道修为耗尽,再献血的话便无法施术。东方先生与陛下血脉相连,使用此法恐怕会产生反噬。” “够了,道长。” 乔曦打断他的话。 “这件事我一个人能承担,就不必告诉东方先生了。” “可是……”连劾还想再说。 “连劾。” 乔曦喊住他。 “请你出去好吗,这里……有我和道长就行了。” 闻言,连劾顿时哑然。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乔曦,而后自嘲地笑了起来。 “好,我多余了,我走。” 说罢,连劾转身出去,经过殿内柱子时,忍不住狠踹了一脚。 “时也命也,情也爱也。” 妄为道长摇着头。 “贫道劝不住你了,那就尽力帮你一试吧。” 乔曦朝他伸出手腕。妄为道长拿出了一把银白色的利刃,划开了一道口子。 乔曦伏在贺炤的身边,低下头去,在他的唇上印下轻轻的一个吻。 泪水从他的眼角滑下,无声落在贺炤的颧骨上。 快点醒过来吧。 · 从寝殿出来过后,连劾心烦意乱,遇到了正在筹备犒军的陆江。 陆江见他脸色不好,以为他是感念故国破败,便提了一句:“你去看了地牢中的北琢王室了?” 连劾恍然:“他们没死?” “那是自然,我们大衍又不是野蛮部族,不会残杀敌人的。”陆江说,“不过北琢王和嫡系子弟应该还是逃不掉死罪,可能过几日就会被问斩,你若是想见,就去见见吧。” 连劾还真想见见他们。陆江派了一个人领他去地牢。 地牢阴暗,充斥着腐败气息。 小兵带着连劾走到最尽头的几个牢房,指了指:“里面就是北琢王。” 连劾望去,看见了如猪猡般肥硕肮脏的北琢王。 “父皇。”连劾站在牢房之外,毫无感情地喊到。 北琢王抬眼,忽然冷笑起来。 “赫连淳,你这个卖国卖父的畜生,居然还活着,还有脸来羞辱你的父皇!” 目睹这位压制虐待了自己二十年的父皇,一朝沦为阶下囚,变得狼狈不堪,连劾心中悄然升起一股子快意。 “不敢。”连劾说,“父皇你还记得你用了多少只羔羊买下了我的母亲吗?”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家伙,杂种!”北琢王根本不理会他的话,兀自骂着,“你的兄弟们给你取的诨名当真贴切,猪豚!你便是无君无父、无忠无孝的猪狗!” 连劾不为所动,张开两个手掌:“十头羔羊,你买下了我的母亲。今日,我也打算去问大衍人要十头羔羊,买下你,和整个北琢的命。” 北琢王目眦欲裂,怒吼着:“杂种!小杂种!” 连劾垮下肩膀,忽然觉得好累,不愿多留,转身离去。 第136章 而北琢王的喊叫声还在不断响起,咒骂不休,肮脏至极。 第52章 二合一 三天过去,贺炤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乔曦守在他身边,已经把新的香囊做好了,手里另外捏着一枚尚未雕琢完成的红玉簪。 红玉簪是从贺炤的怀里找到的。乔曦认出来这是他从前说过要送给自己的那块玉石。 乔曦把香囊和玉簪放在一块儿,伸出手去与贺炤紧紧相牵。 他垂首下去,额头抵住贺炤微凉的掌心,喃喃道:“为什么你还不醒来。” 门口,东方谕提着食盒,悄声走进来。 妄为道长把乔曦献祭鲜血救贺炤的事情告诉了东方谕。知晓此事后,东方谕很惊讶,随后便感到惭愧,开始心疼起乔曦。 好在法术进展到一多半的时候,妄为道长就感知到贺炤的生机变得平稳,适时停了下来,并未真的用掉乔曦一半的血。 但到底还是消耗了不少气血,乔曦又有孕在身,难免亏空。 东方谕便问妄为道长求了补血安胎的方子,每天亲自煎了,给乔曦送来。 走近后,东方谕见到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贺炤,鼻尖酸涩起来。 从前他总是狠心把贺炤推开,可临到这种生死时刻,东方谕才惊觉,若是贺炤就这样去了,那他们之间当真再也无法挽回了。 只要人活着,总有解开误会、重归于好的希望。 可若是人没了,便万事休矣,再想说什么、想弥补什么,都无可奈何。 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一次又一次地推开贺炤,他该有多伤心啊? 东方谕拿出食盒中的药膳,端到乔曦的身边:“小曦,该用膳了。” “我请教了厨子和妄为道长,把补血安胎的药做成了膳食,会好入口一些,吃点吧。” 乔曦转过头来,对东方谕扯出个勉强的微笑:“先生放在那里吧,我待会儿就吃。” “放着你又要忘记,等想起来时,已经凉透了。”东方谕不太赞成,“你这样守着,不顾自己的身子,孩子也会跟着你吃苦。” “我实在是没胃口,吃不下。”乔曦还是摇头。 东方谕干脆不与他多言,直接捉起勺子,舀起碗中的粥,凑到了乔曦嘴边。 乔曦被迫张开嘴喝了一口。 见他愿意吃,东方谕趁机又喂了两口。 三口下去,乔曦着实不好意思,终于接过碗:“我自己来吧。” 东方谕欣慰地笑起来。 碗不大,乔曦很快就喝完一碗,递了回去。 东方谕还想给他盛粥,被乔曦拒绝了:“我吃不下了,多谢先生。” 东方谕不再勉强,把碗放回食盒,又劝到:“你在这儿日夜不离,守了整整三日了,不如下去休息一会儿,换我来守着,陛下若是醒了,我立即叫人告诉你。” 然而乔曦握紧了贺炤的手,不愿松开: “先生去休息吧,如果累了,我会趴在床边睡一会儿的。我……我想他醒来第一眼就能看见我。” 东方谕无奈,不再劝,提着食盒准备离开。 结果转身的时候,刚好碰见妄为道长走了进来。 乔曦听见动静,望向妄为道长,问他:“道长,你不是说起死回生之法起效了吗,可为何他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妄为道长叹气,说:“恕贫道无知。不过贫道听师父说过,此法成功与否,与伤者自身的求生之志息息相关。之前连劾醒来那样快,也有他自己极为想活下来的缘故。” 乔曦蹙眉:“道长的意思难道是陛下并不想活吗?” “可以这样说。”妄为道长点点头。 “为什么?”乔曦长久地注视着贺炤,“难道你就这般轻易地抛下了活着的人,抛下了我……和孩子吗?” 乔曦的话如落入大海的一根针,没能掀起丝毫波澜。 贺炤陷在了深深的梦中。 在梦里,他回到了万寿节那天。 兵部尚书郑大人在南书房求见,说是有要紧的边地军务想要与贺炤商议。 然而向来重视政务的贺炤却对晏清吩咐:“把郑大人打发走,叫他有什么事等万寿节过后再来烦朕。” 晏清露出意外的神情,连忙说:“是。” 接着贺炤吩咐摆驾鸾月殿,他要准时参加自己的万寿节宴会。 可就在去鸾月殿的路上,一名小太监急慌慌撞了上来,贺炤记得他,名叫安和,是在乔曦身边伺候的。 晏清拦住他,训斥道:“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安和跪了下来,话语间带上了哭腔:“陛下,乔公子被太后关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贺炤沉下脸色,刻不容缓地抬步:“带路。” 在安和的带领下,贺炤来到了孤云殿。 孤云殿已被滔天的火海吞没,晏清见状吓得丢了魂,赶紧叫人灭火,而贺炤一声不吭,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火场。 身边伺候的宫人全都惊惶不已,大喊着“陛下”。 贺炤几步来到了孤云殿的正门处,大火烧坏了门扉,他用肩膀去撞,没两下便撞开了门。 进入殿内,一根裹着火焰的横梁轰然坠落。 隔着重重火海,贺炤看见乔曦倒在床边,已晕了过去。 贺炤跨过横梁,去到了他的身边,把他打横抱起,救出了火场。 第137章 从孤云殿出来之后,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乔曦渐渐转醒。 他睁开眼,看见贺炤的脸,虚弱地喊了声:“陛下……?” 贺炤心中变得柔软,一股脑地说:“朕会对你好的,慈恩寺的那个人是朕的生父,你不要误会。朕会护着你,你不要走,留在朕的身边好不好?” 贺炤与乔曦额头相抵,与他诉说着心底的情意。 接着,贺炤感觉到乔曦点了点头,回抱住了自己。 他们就这样说清了所有的误会,不再有后边的波折。 没过几天,贺炤带乔曦去见了东方谕,东方谕很喜欢乔曦,他们一见如故。因着乔曦的面子,贺炤成功把东方谕接入了宫中奉养。 之后贺炤日日与乔曦相守,直到某日用膳时,乔曦犯了恶心,叫来康太医把脉,验出了三个月的身孕。 贺炤喜不自胜,乔曦却显得有些害怕担忧。 贺炤对他说,一切都不用担心,好好养着身子,自己会扫平二人之间的所有障碍。 再后来,北琢来犯,贺炤借此机会出兵北境,打算终结四十余年来的憋屈,拓宽大衍的版图。 贺炤钦点了衡王出征。衡王不需要再假装残疾,带着大军奋勇无敌,一路征战,长驱直入,攻破了北琢王都。 北琢国破的好消息传来,当日,乔曦临产。 贺炤既欣喜快意,又不可避免有些担忧。 他在屋外焦灼地等着乔曦生产,手边的茶水凉了便撤下去换新的,这样换了一杯又一杯,屋里却迟迟不见动静。 贺炤想象着他与乔曦的孩子,会是男孩?女孩? 长得如何?是像乔曦多一点,还是像自己? 要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忽然,周身的所有景象都开始变得扭曲。贺炤以为是自己等太久,有些头晕了。 但很快,贺炤不再能听见身边晏清的呼唤。反而隐隐约约听闻乔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陛下,快醒来吧。” “你难道真要抛下我吗?” 乔曦的声音颤抖着,像是要哭了。 “贺炤,你如果再这样吓我,我就走了,我再也不回来了。你不要后悔。” 乔曦听起来有些生气,他说他要走。 别走。 贺炤感觉到两股相对的力量在撕扯自己。 一股力量往下坠着他,不许他离开。另一股力量往上拉扯着他,似乎想要带他去其他的地方。 “贺炤,贺炤。”乔曦的声音再次响起,“叫你的名字是不是大不敬?你不生气吗?你生气的话,就睁开眼睛治我的罪吧……” 贺炤分辨出乔曦的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于是他立即挣开了往下坠的那股力量,任由上方的力量带着自己不断上浮。 终于,他感觉自己越过了一道无形的边界,全身瞬间变得沉重,像是刚刚出水的人。 贺炤缓缓睁开了眼,看见了陌生的殿阁。接着他发觉自己的手有些濡湿,低头瞧过去,只见乔曦的头顶。 乔曦埋在贺炤的掌心中,默默啜泣着。 这副样子登时让贺炤揪心起来,他一开口,嗓音嘶哑:“怎么哭了?” 听到贺炤的声音,乔曦还以为自己又产生幻觉了。 这三日中,他时常幻听,总听见贺炤在叫自己,可每每看过去却永远是贺炤闭着眼睛的样子。 现在,乔曦也害怕会是幻觉,他不敢抬头,怕幻想太早被戳破。 直到贺炤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撩起他的额发:“怎么不抬头?睡着了?” 乔曦这才慢慢地、僵硬地抬起头,对上了贺炤的眸。 “贺炤……” 乔曦还是不敢置信,多眨了眨眼睛,发现贺炤依旧是醒着的。 贺炤忍俊不禁:“傻了?” 反应过来之后,乔曦猛地扑上去,抱住了贺炤的脖颈。 这一下不小心压到了贺炤的伤口,他吃痛地吸了口气,却不舍得放开乔曦。 乔曦听到他痛呼,赶紧往后退,结果反而被贺炤紧紧箍住,不放他走。 “陛下,小心你的伤。” 乔曦挣扎了两下,不敢乱动了。 贺炤埋首在他的肩窝处,贪婪地嗅闻着熟悉的气息,说:“你方才不是叫了许多遍我的名字吗,怎么现在又叫我陛下了?” “我怕对你不敬。”乔曦闷闷地说。 “你心里根本没敬过。”贺炤戳穿他,“以后私下里,你就别喊我陛下了,你再叫叫我的名字?” 乔曦犹豫着,喊了:“……贺炤。” 贺炤默然片刻,说:“从前除了先帝,无人叫我的名字,你叫来总觉得怪怪的。” “那我还是叫陛下吧。”乔曦从善如流。 贺炤不满意:“人人都这样叫,不好。” 思索片刻,贺炤想到什么,说:“叫夫君如何?” 贺炤眼中盈满了笑意:“这个没人叫。” 乔曦挣扎着起身,别过头去,回避了这个话题:“陛下既然醒了,我得去告诉东方先生他们,免得他们还跟着忧心。” 说完,乔曦赶紧跑了,不给贺炤纠缠自己的机会。 贺炤被扔在床上,无奈地摇头。 陛下苏醒的大好消息很快传开,其实绝大部分兵士根本不知晓陛下原来受伤昏迷过。 东方谕和妄为道长闻讯赶来了寝殿。 第138章 看见醒来的贺炤,东方谕多日来憋闷在心间的情绪终于决堤。 他眼泪啪嗒啪嗒不停往下掉,无奈只能转过头去,用袖子遮掩。 “爹爹……” 贺炤难免动容。他还从未见过东方谕为了自己这般忧心的样子。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东方谕擦去眼泪,红着眼眶道。 接下来东方谕略显笨拙地问贺炤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不饿,要不要用膳。 贺炤不愿东方谕担心,张口就想说:“不必……” 乔曦却拽了拽他的衣角,代替他回答:“陛下昏睡这几日,肯定饿了,东方先生,你之前给我做的粥味道很好,再做给陛下尝尝如何?” 东方谕破涕为笑:“好,我这就再去做,端过来你们俩吃。” 说完,东方谕转身出去。 妄为道长见他们至亲之间叙旧结束,面色严肃,对着贺炤作了一揖:“陛下,贫道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对您说。” 乔曦意外,看了眼贺炤。贺炤点点头,让他先出去歇一会儿,自己与道长说话就好。 乔曦只好暂且退出去,眼神落在二人身上,不知道长要和贺炤说什么,还非要避开自己。 等到殿内只剩下了两人后,道长才缓缓开口: “贫道接下来说的话,或许会有所不敬,还望陛下恕罪。” 贺炤对他态度恭敬:“卿卿已告诉朕,是道长鼎力相助,才救了朕的性命,朕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乔小友与陛下说是贫道救了陛下吗?” 贺炤反问:“难道不是吗?” “是,也不是。”妄为道长摇了摇头。 “为救回陛下,贫道施展了师门的一种名为起死回生的秘法。这法子能救活濒死之人,但代价不小。” “此法在陛下之前,曾在另一人身上用过。那一次,耗尽了贫道五十年功力。所以当陛下受伤时,以贫道仅剩的修为,根本不足以支撑起死回生之法。” “道法自然,贫道的修为,其本质,乃生生之气。没有足够的生生之气,便无法起死回生。” “是乔小友献出了全身将近一半的血液,补足了缺失的生生之气。才让法术成功施展。” 贺炤听着,惊讶地睁大了眼。 他原本对待这种奇门法术的态度很是不屑,因为先帝晚年沉醉寻求长生之法,反而死在了这上面。 但亲身的经历已让他对修行的态度变得恭敬。 紧接着,贺炤担忧地问:“那乔曦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为了救自己,他居然愿意献出那样多…… 而且他还不在自己面前提起,如果不是妄为道长,只怕乔曦以后也不打算告诉自己了。 “乔小友在孕中,如此亏空。”妄为道长叹息,“只怕是……对寿数有损。” 有损寿数。 这四个字仿若晴天霹雳,叫贺炤心痛不已。 妄为道长继续道:“原本乔小友就身负双生契,命数混乱不已,遭逢此劫,恐怕没有几年可活了。” “什么?”贺炤彻底慌了,“道长,可有什么办法能够强健他的身子,为他延年益寿的?无论什么办法,朕都能做到。” “有。”妄为道长坚定地点了点头。 “道长请说。”贺炤全神期盼地望着妄为道长。 “那便是尽快解除双生契,把命数换回来。”妄为说。 贺炤追问:“这样就可以延长他的寿数吗?” “若乔小友原本的命数够强,那献血只会折损些许气运。”妄为道长说,“但如果乔小友本就是个平凡的命盘,那……就要再想别的法子。” 贺炤沉思片刻,眼神灼然:“道长,朕会派人全力搜查那清无居士和乔晖的下落,等抓到人后,就拜托道长为乔曦解契。” 妄为道长朝他鞠了一躬。 “这件事,先别告诉乔曦。”贺炤吩咐,“朕怕他忧心。对他的身体无益。” “自然。”妄为道长点头,“贫道之所以选择单独告知陛下,也是有此考虑。” · 贺炤到底年轻,醒来之后,身上的外伤没过几日就好了个大概。 好起来后,他立即召见了大臣与将领们商议北琢战败一事,期间还常把连劾带上旁听。 最终,贺炤决定三日后举行受降仪式。 北琢二皇子赫连淳继位新任北琢王,将代表王室,臣服于大衍,他会在王庭广场上跪拜大衍皇帝,并签署附属契约。 受降仪式当天,春和朗日。 贺炤一大早就把乔曦从床上薅起来,说什么也不许他睡懒觉了,要他陪自己一起接受北琢的投降。 乔曦嘀咕着:“我又不是朝廷官员,这种麻烦事,干什么非要我去……” 贺炤软下语气,请求:“朕一个人站在那儿,显得多傻啊,你陪朕一起,就不傻了。” “只怕会两个人一起傻。”乔曦回呛。 话虽如此,但乔曦想着起都起了,还是陪着贺炤去了受降仪式。 但他没想到自己会站在贺炤的身边,与陛下在无数大衍和北琢臣子的面前紧紧牵着手。 “这、这成何体统?”乔曦想缩回手。 贺炤赶紧抓回来,不许他躲:“怎么没有体统?朕就是体统。” 乔曦还在别扭,台阶前,身着沉重华丽王袍的连劾已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第139章 他表情肃然,没有屈辱,更没有波澜,走到了乔曦与贺炤面前。 连劾没有看贺炤,反而一直盯着乔曦。 春日阳光照在他深色的皮肤上,浸染着属于草原与荒野的勃发气息。 接着连劾脱下了那顶镶嵌着硕大翠玉的王冠,在乔曦面前跪了下来,双手捧起,把王冠进献出去。 乔曦吓了一跳,想躲开,却被贺炤抓住了手。 他听见贺炤低声在耳边说:“这是他执意要求的,他说宁愿不当这劳什子北琢王,也不跪朕。但他愿意把王冠献给你。” “我……”乔曦不知所措。 “接过来吧。”贺炤继续在他耳边提醒。 为了保证仪式顺利,乔曦只好硬着头皮接过王冠。 而后连劾起身。接下来就是签署契约,北琢正式臣服,变为大衍的附属王国。 与此同时,老北琢王和三名成年的皇子被推上了法场。 连劾在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拿起北琢国印,盖了上去。 铡刀落下,老北琢王与成年皇子身死。 自此,北琢归顺。大衍疆土往北开拓了近千里。 · 小半个月后,北琢的事已经告一段落,贺炤的伤也几乎好全,是时候班师回朝了。 出发前,连劾纵马来到王城外送行。 起先连劾不过是说些场面话,等到不得不分别时,他才总算忍不住,悄悄在乔曦身边说: “你若是觉得京城待不下去,就随时到北琢来。我北琢虽败了,但藏一个人还是做得到的。” 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乔曦顿时尴尬不已。 贺炤抓着连劾的肩膀推开他:“北琢王放肆了,朕还没聋,听得见。” “切。”连劾退后几步,冲乔曦挤挤眼睛。 乔曦汗如雨下,只当没看见。 四月初夏已至,乔曦身子愈发沉重起来,贺炤怕舟车劳顿累着乔曦,便嘱咐车队缓缓前行,一路上走走停停,也可去周围县府散散心。 没几日,圣驾抵达了钧凤州府。 贺炤知道乔曦在这儿有个名为宋书的好友,便专程把宋书一家接来与乔曦相见。 不过令陛下没想到的是,宋书已然生产,出现的时候怀里抱着个小娃娃。 得知乔曦还认了小崽子做干儿子,贺炤连夜找人打了一把长命金锁,在第二日见面时,送给了小苗苗。 这可是御赐之物,宋书差点要行大礼谢恩。 乔曦拉住他们:“算了,这是私下里,不必行礼了,对吧陛下?” 贺炤无所不依,笑着说是:“卿卿做了你家苗苗的干爹,朕也算他的干爹,见面礼而已,不必言谢。” 宋书见到乔曦很高兴,但也舍不得他过几日就要回京城。 乔曦答应他:“我会给你写信的,你也记得给我回信。” “嗯。”宋书红着眼睛答应。 “不过你爹爹人呢?怎么一直不见他?”乔曦感到奇怪。 宋书也不知:“爹爹今天早晨就出门去了,举止还神神秘秘的。” 钧凤城内某酒楼雅间,宋家爹爹正在与陆江会面。 陆江把一叠子契纸展平,放在桌面上,转了个方向,推到了宋家爹爹面前。 “这是城郊四十亩良田的地契。这个是城内临街的二进院子一间,还有这个,是主街的一间铺面。” 宋家爹爹看了看契纸,又抬眼打量陆江,挑眉问:“陆将军这是做什么?” “一点心意。”陆江腼腆笑起来,“都是给您的,算是……补偿,也是孝敬。” 宋家爹爹抄着手:“无功不受禄,我可不能收。还请陆将军拿回去吧。” “请宋先生一定收下。”陆江又往前推了推契纸,“以宋书的才华,本应科举入仕,是因了我才耽误了他今年的院试。这些东西,等宋书成了举人,都是唾手可得的。我这算是补给他的,没有旁的意思。” 这话说得宋家爹爹心情舒畅。 他拿起契纸看了看,奇怪道:“说是给宋书的,可这契纸怎么都写的我的名字?” “我这不是怕宋书知道了,不愿意要。若是写他的名字,他转头就给卖了或是还回来。就写了您的名字,您得了这些东西,肯定就替宋书好好收着了,和给他是一样的。” 陆江说话滴水不漏。 宋家爹爹冷哼一声:“想不到陆将军如此会做人。” “哪里哪里。” “咳咳……”宋家爹爹清了清嗓子,把契纸装进了怀中。 “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不过就像是陆将军自己说的那样,这些都是给宋书的补偿,收下后我们就两清了,以后我与宋书走我俩的独木桥,陆将军走你的阳关道,互不打扰吧!” 陆江起身相送,跟着附和:“是,您说得都对。” 离开酒楼后,宋家爹爹实在忍不住,重新拿出契纸看了又看。 哈哈哈!这下不愁养苗苗没钱了!说不定以后还能给苗苗请个先生,教他读书,使他科举入仕! 宋书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书读多了,性子有些迂腐。 若是今日换宋书来,绝不可能收下陆江的东西。 宋书有读书人的傲骨,可他爹不要脸啊! 傲骨值几文钱?不如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令人安心。 第140章 当年他一个人拉扯宋书,吃了多少苦,受了旁人多少白眼,他不能让宋书再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 有了这些,他们一家子的日子就能好过许多,起码再也不用紧巴巴地讨生活了。等宋书养好了身子,也可以继续当初因为家贫而中断的学业…… 乐过之后,宋家爹爹重新将契纸收了起来,决心不能让宋书知道此事。 第53章 二合一 在钧凤州府停留几日后,圣驾将再次启程。 宋书前来送行,乔曦与他最后寒暄结束,一步三回头登上马车。 康太医预估乔曦产期在六月。入了四月后,乔曦的肚子已经遮掩不住,身子也愈发沉重。 在钧凤的时候,贺炤特地请来工匠,亲自监工,打造了一驾豪华舒适的马车。 马车轮子经过了处理,即便轧过小石子,也不会太过摇晃。且内部铺满了鹅绒软垫,就算颠簸,也不会碰伤。 乔曦拥在一件白獭毛褂子中,双手捧着热乎乎的奶茶,小口啜饮。马车里暖洋洋的,烘得他脸颊微红。 见乔曦这副血气充盈的样子,贺炤心里就高兴。纵使他明知这不过是热气蒸出来的假象。 自打贺炤知晓献祭之事后,恨不得把乔曦当眼珠子般揣着。 康太医开的滋补汤药,每餐之前都要喝一碗。 之前的所有衣裳,全都不要了,采买最柔软的缎子新做。 吃饭更是仔细,所有入口的东西都要验两遍,确认无误了,再由陛下亲自伺候用膳。 比如现在,陛下正端着碗求乔曦再多吃一口。 “不吃了。”乔曦偏头躲开。 贺炤筷子上夹着一块肉,凑到乔曦嘴边:“最后一口,吃完就没了。” 乔曦直接戳穿他:“每一口你都这样说,我是真撑得受不了了。” 今日比昨日多吃了几口,贺炤目标已经达成,便很好说话地妥协:“那不吃了。” 陛下一声招呼,小太监进来收拾了碗盘。 吃过饭,渐渐生出困倦。贺炤揽着乔曦,闭着眼睛,与他缱绻低语:“朕已经写好奏章发去京城,令宁王筹备大婚典仪,等回京之后,朕就与你成婚。” 身下是柔软至极的鹅绒,身旁是火炉般温暖的贺炤。乔曦几乎快要睡着。 他嗓音懒懒地说:“我不想当皇后。我是男人,群臣肯定会反对,与其和他们争执,不如算了。” “那可不成,朕答应了你,要让你做皇后,入玉碟,死后与朕同穴而眠。”贺炤说。 “这些明明一直都只是你自己总放在嘴边的话,我其实并不在意。”乔曦闭着眼睛,随口道。 贺炤忽然坐正了身子,扒拉开乔曦的眼睛,着急质问:“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和朕在一起?” 乔曦清醒了一点,觉出方才的话的确有些歧义。 他赶紧解释:“不是的。经过了这么多,我自然是想与你在一起的。可在一起并不是非要做皇后。” 贺炤打断他:“那我立别人做皇后。” “你敢!”乔曦猛地瞪大了眼。 他这般反应很好地取悦了贺炤。陛下接着逼问:“你不做朕的皇后,又不许别人做,是不是有点太霸道了?” 乔曦有些赧然,耐心解释起来:“我只是觉得,只要我们两人彼此相守,有没有仪式和名位都无所谓。你要立男子为后,朝臣们肯定会阻拦。我不想你在其中为难。” 听闻此话,贺炤终于重新露出笑意:“你担心我?” 乔曦坦然点头,摩挲着陛下的侧脸:“你是我拼命救回来的,我不担心你,担心谁去?” 贺炤紧紧将他抱住,附在他耳边琛声说:“放心吧,大臣们没办法阻拦朕立你为后。” “朕登基不到一年,殚精竭虑、宵衣旰食,甚至御驾亲征,灭了北琢这个大衍的心腹大患,把疆土往北推进了上千里。如此功勋,难道还不足以换得心爱之人与朕长厢厮守?” 乔曦讶然:“你做这些,难道不是朝廷,竟是为了……” “不必怀疑,朕做这么多,都是因为你。” 贺炤愈发抱紧了乔曦。 “当然,灭北琢是朕登基之前就有的打算。只不过朕全是为了你才会选择亲征。唯有一枪一刀地亲手打下这片疆土,才能最快的让那些盘根错节的大臣们在朕的面前诚心敬服,从而不敢再出言阻拦。” 乔曦久久难以相信。 他没想到贺炤会为了自己做这样多。就像自己甘愿为拯救贺炤而拼上命一样,贺炤对自己的情意,半点不少。 乔曦心头一动,凑上前去,在贺炤的唇边留下轻轻的吻。 “感动了?”贺炤含笑问他。 乔曦点头,胸膛感觉满满的:“嗯。” “朕为你做这么多,你只是亲一下,朕未免也太好打发了。”贺炤为自己感到不值。 “那你要如何?”乔曦问。 贺炤想了一会儿,凑到乔曦耳边,悄咪咪说了几句。 听着听着,乔曦睁大了眼,而后脸颊连着脖颈变得通红。他推了贺炤一把,斥道:“不成体统!” 贺炤把他捞回来继续抱着:“朕也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你身子虚亏,泡汤泉是再好不过的,旁的不过是附带的。” 乔曦用肘关节怼他:“从前竟不知你是这样不正经的人。” 第141章 “卿卿冤枉。在你之前,朕从来没有过旁人,是再正经不过的了。”贺炤为自己陈情,“现在不过是打算将话本子里看来的东西一一实验罢了,卿卿难道不陪朕?” 乔曦捂住耳朵,放出杀招:“反正等孩子降生前,你什么也做不了,陛下还是清心,少想一些吧,否则难受的还是自个儿。” 贺炤被拿捏住命脉,狠狠咬牙。 年少不知情滋味,品尝过后,方食髓知味,可刚能与爱人黏在一起的时候,二人面前又隔着个小崽崽,实在是令人心痒难耐。 贺炤暗自下决心,等小崽崽降生后,就扔给晏清和嬷嬷们照管,他要把遗失的全部从乔曦身上讨回来。 两人正说着私房话,马车的帘子却忽然被掀起。 乔曦吓了一跳,赶紧从贺炤怀中挣开,像是瞒着其他人偷偷做坏事的孩子。 贺炤面上淡然,可心中不爽。哪个没眼力见的来打扰? 只见安车探身进来,“啊啊”叫了两声,手上还端着茶盏。 贺炤知道他,乔曦从街上捡回来的小叫花子。乔曦给人取了名字后,就留在身边侍奉了。 乔曦看懂了安车的意思,他是来送茶水的。 不过乔曦现在并不口渴,便对安车摆了摆手,叫他先离开。 安车有些傻气,但简单的话他都能听懂,得到乔曦的吩咐后,他又端着茶水离去。 车内又只剩下乔曦与贺炤二人。 贺炤身边从未有过安车这般不机灵的下人,他因为傻气,常做出不合时宜的事。 说实话,贺炤有些不满。 于是苛刻地陛下问起:“就要回京了,你打算把那小哑巴如何?入宫伺候的男子都要净身,你能舍得?” 乔曦果然说:“净身就算了。进京后,再帮他找一户好人家托身便是。他还怪可怜的。” “不就是傻气了些,你瞧谁都可怜。” “陛下你可不知,他不是寻常哑巴,他是被人割了舌头才哑掉的。也不知是谁这样残忍。”乔曦说。 贺炤蹙眉:“居然有这种事?不过瞧他孤身一人又不知世事,只怕找不到凶手了。” “是。”乔曦叹气,“所以既然见到了,能帮就帮吧。” · 半个月后,圣驾临近京城,来到此行的最后一个驿站休息。 贺炤特意支开乔曦,单独召见了妄为道长。 “朕派出去的人找了很久,至今依旧没有找到清无与乔晖的踪迹。”贺炤看向妄为道长,“不知道长可有什么办法,或许能确认他们的方位?” 妄为无奈叹息:“说来惭愧,但贫道不愿再隐瞒,清无乃我师门百年来难得的修行天才。只是他错了主意,走了歪门邪道,但同辈之中,数他的修为最精进。” “因此清无若是刻意想要隐瞒自己的行踪,贫道很难追寻。否则贫道也不会这么多年一无所获了。” 说着,妄为道长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一盏油灯。 “此物乃是清无寄存在师门的魂灯,十几年来,贫道正是靠着灯上的些许气息追踪。” 妄为道长指着魂灯:“贫道昨夜重新用罗盘定位过了,清无现在应该仍然身处京城方向。” 得到这个回答,贺炤有些失望。 回京途中,贺炤命人画了清无与乔晖的画像,制成了海捕文书,发散到了各个州县。 同时他也派出了潜龙卫,每到一处停留,就在附近搜寻。甚至也动用了钩月楼的势力,但传回来的消息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没有找到。 “罢了。”贺炤摆手,“道长先去歇息吧,此事急不来,容后再议。” 妄为道长略显惭愧,告退后下去了。 与此同时,安和跑到了乔曦身边。 安和的神色有些慌张:“公子,安车好像不见了。车队停下后,我想找他帮忙去烧热水,结果半天找不到人影。” “不见了?”乔曦意外,“驿站之外就是荒郊野岭,他能跑到哪里去?” 安和道:“我正是感到奇怪,他从来干活儿不会躲懒的。” “那你找顾指挥使借两个人,去驿站外边儿找找。”乔曦说,“别是在林间迷了路,万一被野兽叼走了可就不好了。” 安和领命,赶紧转身出去找人。 乔曦有些忧心,可他身子太重,出去也帮不上忙,便留在了屋内。 烛火如豆。 乔曦看了一会儿书,眼睛发酸,便打算先去床上歇了。 这几日,贺炤与妄为道长二人间像是有什么秘密,总是瞒着自己私自商谈。 乔曦问过几次,贺炤不愿说,他就再懒得问了。今日也是,两人非要单独议事,乔曦只好自己先歇。 就在乔曦打算脱下外衣时,房间里响起了叩门声。 乔曦中止了动作,以为是贺炤议事结束回来,走过去开门。 谁知门打开后,外面站着的居然是跑丢了的安车。 乔曦惊喜:“安车,你回来了?真是的,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以后可不能乱跑了,听到没?” 安车微垂着头,额前偏长的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乔曦说完话后,他也没有发出平时应答的声音。 “怎么,你哪里不舒服吗?”乔曦感到奇怪,伸手想要碰碰他的肩膀。 就在这时,安车猛地抬头,出手迅捷如电,一把扼住了乔曦的口鼻。 第142章 “唔!” 乔曦被按在了墙上,后脑勺砸传来剧痛。他想呼喊,可安车手劲儿极大,死死按着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出声。 随即,乔曦觉得自己绝对是因缺氧而产生了幻觉,因为他居然听见安车说话了。 确切地说,不是安车在说话,他分明没有张嘴,可乔曦就是能听见某人吐字清晰的话语。 “乔曦,你的命数当真不错,老夫活了一辈子,除了帝王之外,只有你的命盘最强韧。不过帝王命盘有国运庇护,轻易染指不得。你就不一样了。” “拥有此等命数,却无力保护,便如小儿怀璧,任人采撷。” 乔曦听不懂此人在说什么,更不明白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惜这样好的命数,落在你这种懦弱之人的身上,实在浪费。不如把命格交给老夫,老夫会好好利用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命数。” 这人的声音狰狞凶狠,安车的表情却是空洞虚无的,就像是拙劣的傀儡,无悲无喜。 “哦对,你应该不知道老夫是谁,也不知道老夫和乔晖的关系。妄为那老头子,和你一样软弱善心,舍不得叫你白白担心,便把你蒙在鼓里,使得你现在遇见老夫都没有还手之力。” “老夫就大发一回慈悲,叫你明白去死。” “老夫名号清无居士,是注定要修成长生大道的天才。至于这副躯壳,是你那名义上的兄长——乔晖的。不过贫道恢复了他原本的相貌,所以你不认得他了,还把他当做了一个可怜的小哑巴收留在身边,引狼入室,哈哈哈……” 乔曦大致听懂了清无的话,拼命挣扎起来,但他的挣扎仿若蚍蜉撼树,无济于事。 “原本老夫早就打算对你下手,谁知你作死要去献祭。这段时日,老夫真怕你把自己玩死了。现在你身子恢复了不少,老夫便不必再等了。” “带着你愚蠢的善心,去死吧。” 说罢,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安车身上爆发,乔曦下意识闭紧了双眼。 天地骤然失声。 预料中的剧痛没有发生,很快乔曦就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依旧身处原本的房间之中,刚才的一切都像是幻觉一样消弭殆尽。 乔曦还在迷茫,可接下来,他悚然惊呆。 因为他看见对面不远处,靠墙躺着的,赫然是另一个“自己”。 那人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不对,那人所处的位置,分明就是自己刚才的所在。 另一个“乔曦”渐渐苏醒过来,他抬起眼,也看见了乔曦。 乔曦看见他“啧”了一声,而后用熟悉的腔调道:“换魂术也没能叫你魂飞魄散?你的灵魂未免也太强韧了一些。” 是清无! 清无怎么变得和自己一模一样了? 乔曦张嘴想要质问他,但万万没想到,从自己口中居然只发出了一声声:“啊啊啊啊。” 乔曦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紧接着他感觉到口腔里似乎缺了点什么…… 舌头,他的舌头呢? “哼哼。”清无冷笑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吗?现在,我才是你,你则成了那个小哑巴。” “啊……” 乔曦发出绝望的喟叹。 眼前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乔曦的想象,即便是经历过穿书,又亲眼见过妄为道长施法救活了贺炤,他依旧难以接受自己居然能被人换到另一个躯体里的事实。 现实没有给乔曦太多时间来接受。 下一刻,房间门再次被推开。 贺炤带着晏清与安和等人出现在了门口。 看见房间内的乔曦与安车,安和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晏清使了个眼色,安和当即上前,抓起了安车的手臂,对他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没规矩,快与我下去,别打扰了主子们休息。” 安车,实际上是乔曦,被安和拖了起来。 经过贺炤身边的时候,乔曦猛地甩开安和,想要往贺炤扑去。 “啊……” 那个人不是我,你要小心,别被骗了。 乔曦想说话,却只能发出破碎不清的喊声。 晏清横跨一步,挡在了贺炤面前,指着乔曦说:“放肆!安和,还不快把人拉出去?” 这时,房间里的那个“乔曦”捂着后脑勺,痛呼了一声: “哎呀,陛下,那小子不知为何冲进房间里来袭击了我。只怕他愈发傻气,都不认得人了。” 贺炤的视线原本一直放在乔曦的身上,他似乎对这个忽然变得躁动的下人生出了探究之心。 但听见“乔曦”的声音后,他立即转移了目光,往“乔曦”身边走去。 “怎么回事?朕看看。” “乔曦”露出后脑勺上的伤给贺炤看。 贺炤顿时心疼,看向“安车”的目光中瞬间带上了怒意。 眼见得陛下发怒,安和机灵地跪了下来,说:“陛下恕罪,这小子太过放肆,奴才今日就打发了他,不叫他再在陛下跟前儿碍眼!” 说罢,安和拖着“安车”的后衣领,忙把人拖了出去。 “啊啊……” 乔曦被他拖得有些不舒服,抗议了几声。 安和只当没听见,生生把他拖到了无人的角落后,才放开手。 “你小子怎么回事?”安和咬牙训斥,“不想活啦?” 第143章 “唔。”乔曦没法解释,尽量用无辜的眼神盯着安和,希望他能读懂自己的意思。 安和又问:“你当真袭击了公子?如果是真的,我也不能留你了,给你点碎银,你自己走吧。” 乔曦拨浪鼓似的摇头。 “即便如此,你也不好再留。”安和摸出碎银,“这些你拿着,远远走吧,不然陛下怪罪起来,你就没这样好受了。” 乔曦不拿他的银子,在周围找了找,发现不远处的庭院边上摆着一个水缸。 乔曦跑了过去,对安和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安和不愿过去,站着说:“我还要伺候公子就寝呢,我把银子给你放这儿,你赶紧走。” 乔曦只好又跑回去,抓住安和的手臂,强行把他拖到水缸旁边。 换了个身体,肚里小崽崽不在了,身形都要灵活许多。 但同时乔曦也很着急,他害怕清无占据自己的身体,对小崽子和陛下不利。 乔曦手指沾水,在地上写了起来。 “我、才、是……” 安和歪着脑袋看他写字,忍不住念出来。 手指上没有水了,乔曦又起身去沾水。 谁料就在此时,屋内传来晏清的呼唤:“安和,跑哪儿去了?” 安和不敢怠慢,转头应答:“欸!晏清公公,奴才在这儿呢!” 乔曦还没写完呢,紧紧抓着安和不准他走。 但晏清的声音再度响起:“跑哪儿躲懒了?本公公有话要问你,快快过来!” 安和甩开乔曦抓住自己的手,对他说:“银子我给你了,你快走,别多留,能跑就跑。” 交代完,安和应着声,跑去找晏清。 独留乔曦站在原地,垮了肩膀,不知所措。 主屋内。 “乔曦”宽解了外袍,爬上床,回头看向贺炤:“陛下不宽衣歇息吗?” 贺炤目光沉沉,盯着“乔曦”看了许久。 “乔曦”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陛下,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贺炤摇了摇头,他说不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来到床边坐下,正要脱鞋时,贺炤想到了什么,问:“今日那小子怎么会袭击你?” “我不知。”“乔曦”说,“我正看书呢,他来敲门,我打开门之后,他默不作声就把我推倒在地。” “乔曦”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有余悸道:“还好孩子没事。” “此人行事悖乱,不该留下。”贺炤说,“杀了吧。” “乔曦”大惊失色,劝阻道:“请陛下开恩,只远远把人赶走就好了,别杀他。” 贺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破绽。 然而贺炤什么也没看出来,无论是相貌,还是身上的气息,都属于自己的心上人。 可为何,自己总感到一丝说不出的别扭? 贺炤起身,重新披上了外袍,背着身说:“朕还有政务要处理,你先睡,别等朕。” 说罢,贺炤离开了房间。 寄身乔曦躯壳的清无暗自捶打了一下床铺。 没想到这狗皇帝如此敏锐。自己寄身安车,在乔曦身边观察了月余,满以为已摸清了乔曦的语气甚至部分小动作,足以瞒天过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清无想不明白。 不过很快他就懒得想了,既然装不像,那就下个催眠咒,他不信狗皇帝连咒术都不怕。 只要骗过几日,到了京城,清无就能与乔曦的身体彻底契合,到时候,罕见的满月命格便是他的囊中物了。 第54章 二合一 乔曦没有走,就寝时分,他找到了安车的房间,自顾自先爬上床睡下。 他抱着臂膀,闭着眼睛,思考该如何告诉旁人自己被清无换了身体的事。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就算告诉别人,也不一定会被取信。更何况安车平日里就有些疯疯傻傻的,贸然说这种神鬼之事,恐怕会被当做疯话。 最好还是告诉亲近信任的人,比如贺炤、安和他们。 贺炤怕是很难接近了,身为帝王,他不是安车这样一个小仆从能靠近的。万一出了岔子,被拖下去打死都没处说理。 思来想去,只能先告诉安和,希望他能相信自己。 平日里安和与安车歇在同一间屋子,乔曦是知道这点的,他准备等安和回来,就写字告诉安和。 等着等着,门口传来脚步声。 乔曦本来以为是安和回来就寝了,起身一瞧,却发现竟然是“自己”。 乔曦立即戒备地看向他。 清无回头吩咐跟着的小太监关上门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乔曦和清无二人。 清无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嘴角含笑,看着乔曦的样子,宛如胜利者。 “我差点忘了你不能说话还会写字。”清无可惜地摇了摇头,“未免露出破绽,我暂时不能杀你,但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把真相告知其他人。” 说到这儿,清无轻嗤:“不过就算你能说,旁人也不一定会相信吧?” 乔曦无法说话。他往后摸索,在安和的枕头底下摸到了一把短刀,这是安和逃离京城时养成的习惯。 然而清无没有要袭击乔曦的打算,他只是抬手,掐了一个诀。 乔曦当即感到一阵耳鸣,难耐地捂住了脑袋。 第144章 清无得逞地笑起来:“这是催眠咒,你如今是安车那个傻小子,你可不应该会写字。” 施咒后,清无轻巧离去。 待耳鸣消失,安和刚好端着热水回到了房间。 他看见乔曦,惊讶道:“你真不打算走啊?” 乔曦不管不顾,起身伸手沾了沾安和端着的水,来到桌子旁,推开一块空处,打算写下“我才是乔曦”五个字。 然而刚写了一横,乔曦的动作就僵在了半空。 “我”字,怎么写来着……? 乔曦狠命捂住头,绝望般“啊啊”喊了两声。 安和吓了一跳,过来掰开他的手,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从今晚跑丢之后你就怪怪的,别是在外边儿撞见什么脏东西魇住了吧?” 乔曦望着安和,无声地摇了摇头,一滴泪从眼眶中溢出。 安和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揽进怀里:“好啦好啦,先不赶你走了,等到了京城,再按照公子说的,替你找个好人家托身吧。” 另一边,清无志得意满地回到主屋,躺在柔软的丝绸之间,舒适地叹了口气。 这段时日,他寄身安车——也就是原本乔晖那小子的身上,跟在乔曦身边做仆役,着实吃了不少苦。 他堂堂修行之人,居然被乔曦那个毛头小子呼来喝去,真是屈辱。 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只要等到满月的夜晚,自己的魂魄便能彻底与乔曦的躯壳融为一体,夺走属于他的命格。 乔曦那小子中了催眠咒,又哑巴了,他没有办法告知别人真相。等到自己彻底占据他的身体后,再找机会斩草除根。现在动手的话,清无怕会被贺炤发现异样。 至于妄为那家伙。清无瞧他已经老眼昏花,自己就在面前也分辨不出,还为了献祭丢掉了大半修为,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不足为惧。 万事俱备,只待满月之夜。 不过清无心中还是有气,在杀掉乔曦之前,他想略微出出气。 于是第二天就寝时,清无特地吩咐,叫乔曦为他端洗脚水。 乔曦端着水盆进屋,麻利地放下盆子就想走。 “喂。”清无叫住他。 床边,清无翘着腿,戏弄地笑着:“这就想走?我要你留下来伺候我洗脚。” 乔曦转过脸,恨恨瞪了清无一眼。 清无抬起脚:“来,跪下来替我脱鞋子。” 乔曦捏了捏拳头,似是妥协了,走了过来,在清无面前弯下腰。 然而乔曦并未如清无想象的那般跪下来。 乔曦直接重新端起了洗脚水,抬起手,哗啦—— 热水兜头泼了清无全身,把他浇成了落汤鸡。 清无大惊失色,但是他被泼得睁不开眼睛,只能狼狈地喊到:“臭小子!!” 乔曦哼了声,扔了盆,转身开溜。 可就在乔曦走到门口的时候,贺炤迎面而来,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拦住他的去路。 贺炤身形高大健硕,两人在窄小的门框间狭路相逢,乔曦不得不往后缩去,紧迫地靠在门框边上。 很久不曾直面贺炤微微发怒时的森冷表情了,乔曦有些瑟缩。 如今自己只是个命如草芥的小仆役,惹怒了贺炤,也不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但乔曦还是强迫自己不要害怕,仰起头,目光直直看了回去。 对上他的眼神,贺炤疑惑地微微蹙眉。 这时,清无勉强擦去了脸上的水渍,走了过来,故作可怜地说:“陛下……这小子不知为何,泼了我一身的水。” 听闻此言,贺炤似是生气了,虎口收紧。 乔曦被他握得生疼:“唔……” 贺炤下意识放开了手,乔曦抓住机会,赶紧跑了。 望着乔曦跑远的背影,贺炤陷入沉思。 “陛下?” 直到清无的呼唤扯回了贺炤的思绪。 贺炤看向清无寄身的乔曦,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只是赶路太久,劳累过头,产生了错觉罢了。 · 三日后,圣驾回朝。 贺炤此次是带着战胜北琢的大好消息凯旋的。四十年来的敌人终于被灭除,百姓们扬眉吐气,自发夹道相迎。 圣驾入城之后,道路两旁的百姓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车队只能缓缓通行。 百姓们口中喊着万岁,沸腾的声浪几乎要淹没整座京城。 衡王与宁王候立于宫门口接驾。 宁王瘦了不少,衡王依旧坐在轮椅上,两人翘首以盼,等着贺炤回来后重新接过朝政的担子,不要再让他俩收拾烂摊子了。 贺炤从马车上下来,接受文武百官的叩拜。 之后他走到宁王与衡王的面前,颔首道:“你们二人为朕照管国事,辛苦了。” 两人口称不敢。 接着,衡王说:“启禀皇兄,大婚典仪已经准备得差不多,礼部选了下个月初八的吉日。” 与贺炤预想的一样,立下如此不世功勋,众大臣对他立男后一事根本不敢有异议。即便偶尔出现一两个迂腐的反对,也很快就被衡王压了下去。 贺炤赞赏道:“很好,按例继续准备着吧。” 因为皇帝要大婚,工部与内务府一齐把历来皇后居住的凤栖殿重新翻修了一遍。 贺炤陪“乔曦”看过殿阁后,二人很是满意,便让“乔曦”提前搬进去住。 第145章 凤栖殿距离紫宸殿不算远,但到底不如从前的金瑞阁近。 贺炤怕“乔曦”心生杂念,解释道:“朕刚刚回朝,还有不少政务要处理,可能没办法像在路上那般时时陪你,你不要生气。” 清无巴不得贺炤离得远远的,哪里会生气,善解人意道:“陛下应当以国事为先。” 说罢,贺炤借口还有政务要处置,先行离去。 这也是催眠咒的功劳。 清无实在不想与男人黏黏腻腻,便使了法术,让贺炤不与自己亲近,不过每晚贺炤还是会在梦中见到乔曦的样子,醒来后错觉自己与乔曦亲密如故。 这般一张一弛,巧妙地维持着平衡,防止帝王疑心。 将帝王拢在掌心玩弄带来的满足感相当不错,清无这般野心勃勃的人十分享受此等难得的感觉。 安置好后,清无叫来安和,问他安车在哪儿。 不知为何,上回安车泼了公子一身水,陛下竟然没有发落安车,就好像把他抛诸脑后般忘了似的。 安和回答:“安车没有净身,不可入宫伺候,我就在宫外给他暂时找了个住所。” “传他入宫,我有话要跟他说。” 安和无有不依,立即差人去召安车入宫。 清无驱赶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留在殿内,等待乔曦的到来。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响,清无知晓是乔曦来了,也不转头,背着身,缓缓开口:“说不得话、写不了字,还要伺候旁人的感觉如何?” 乔曦远远站在门边,不愿上前靠近。 清无转过身来,他的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轻柔地抚摸着。 看见他这个动作,乔曦心中立时生出火气。 换魂后这几日乔曦夜不能寐,最挂心的,就是肚子里的小崽子。 小崽子毫无反抗之力,如今离了自己,乔曦害怕清无不会好好照顾他,甚至伤害他。 “你可知我今日叫你来是做什么的?”清无笑着问。 乔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清无脑子里每日都在盘算什么害人的法子。 但接下来清无的话,令乔曦瞬间怒火攻心,两辈子为人第一次生出想要立即杀了某个人的恨意。 只听清无的声音轻快,像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般,残忍道: “我打算吞噬掉你的这个孩子,做我修为的养料。能投胎成为帝王之子,他的气运想必相当不错,说不定能使我的修为更上一个台阶。” 乔曦猛地瞪向清无,可即便他胸中恨意翻腾,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力地喊叫着:“啊啊……!” 就在这时,乔曦一眼瞥见多宝柜上陈列的匕首,怒意冲没了他的理智,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拔出匕首,朝清无狠狠挥去。 清无眼中划过轻蔑,躲避间慢了一步,故意被乔曦刺中手臂,鲜血迸溅。 乔曦的手上顿时沾满了猩红的血。 与此同时,清无大叫了起来:“救命啊——!有刺客!” 暗中保护“乔曦”的潜龙卫立刻破门而入,迅速夺下了乔曦手中的匕首,紧接着把他死死按在了地上。 乔曦被制在地面,仍旧死死怒瞪着清无,眼泪夺眶而出,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唯有哀哭:“唔……!” 凤栖殿遭遇刺客之事很快就传到了陛下耳中。 贺炤匆忙赶来,询问“乔曦”有没有事。 清无的伤口已经被太医包扎过,他像是疼得厉害,泫然欲泣,对陛下诉苦: “陛下,安车那小子想必是彻底疯魔了。我今日把他叫进宫中,问他以后是想去别的富户家中当差,还是想拿几亩田地去种田。结果他不由分说就拿起刀子攻击我,我好害怕……” “此人断然留不得了。”贺炤眼中闪过冷厉,“晏清,这件事你去办了吧。” 晏清垂首领命。 朝露馆杂草丛生,是宫中废弃多年的一处殿阁。 乔曦被押到此处关了起来。他抱着臂膀,靠在窗边,目光呆滞无神。 半个时辰后,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晏清带着两名小太监进屋,小太监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边放了一瓶酒。 “安车,你屡次犯上,今日更是做出刺杀这等狂悖之事。”晏清正色道,“陛下的意思是,赐你鸩酒。” 乔曦一声不吭,他坐在掉漆起皮的红木椅子上,静静看着小太监斟了一杯酒,摆在自己面前。 “快喝了上路吧。”晏清道。 乔曦抬头,眼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片刻不眨地盯着晏清。 晏清朝他点了点头:“别等了,再等也没用的。” 乔曦不再看他,转眼看向装着鸩酒的酒杯,而后捉起来,毫不犹豫地仰头饮尽。 一刻钟后,晏清招呼着小太监们抬着尸首走出朝露馆。 刚走出来,便遇上了“乔曦”。 “乔曦”抹着眼泪,红着眼尾迎上来,问:“晏清公公,我是不是来晚了?你们当真把他杀了?” 晏清回头瞟了眼担架上蒙了头的尸首,回答:“陛下的意思,公子就不要再心软了。” “乔曦”用手帕擦着眼泪,叹息道:“我从没想过要杀他,本来想远远打发了就是,可劝不住陛下的决断。” “他才多大,也是可惜。”清无摸出一袋银子,“公公,这里是二十两银子,麻烦公公好歹给他买副棺椁吧。” 第146章 晏清接过银子,感慨道:“公子心善。” 清无又问:“我……可以看看吗?” 晏清有些迟疑:“鸩杀之人,死状惨烈,公子有孕在身,不方便冲撞。” “只看一眼,就当是全了我与他主仆一场的情分。”清无坚持请求。 晏清只好退让:“好吧,公子站远些,远远看一眼就好。” 接着,晏清命令小太监掀开白布,给清无查看。 看见白布之下果真是安车,清无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哎,辛苦公公了。”他用手帕捂着脸,似乎伤心极了。 确认真正的乔曦已然身死后,清无彻底没有了忌惮。 他多想找几个女人,再来几坛子好酒庆祝庆祝,但碍于身处宫中,不得不作罢。 第二日,清无吩咐安和去给自己准备朱砂与黄符纸。 安和谨慎地劝道:“公子,你要这些做什么?这些东西在宫中都是禁品,不好找来啊。” 清无对安和也没了往日的耐心,呵斥道:“主子吩咐,你何必置喙?只消给我找来就是。” 可安和还是坚持:“不行的。公子有孕在身,这些东西万一冲了公子怎么办?” 清无着实不耐烦,猛地拍桌:“你个奴才好没规矩,滚,别在此多嘴舌!” 安和委委屈屈地退了下去。 既然安和不得力,清无便想提拔几个新人为自己办事。 决定之后,清无去往紫宸殿面圣,说凤栖殿人手不足,想再选几个得力的。 贺炤当即就叫晏清挑几个好使唤的人去清无宫中。 晏清选来选去,选了曾经侍奉过乔曦的烟月,还有一名叫做小木子的小太监。 清无见烟月颇有姿色,立刻就把人留了下来。 不过出宫采买之事,太监办起来要比宫女更方便。 清无叫来了小木子,对他威逼利诱一番,支使他出宫为自己买朱砂与黄符纸。 不料这小木子看起来沉默寡言,但是个听话的,不发一言便应了下来,第二日就把东西买了回来。 清无心情大好,还赏了小木子一两银子。 四月十六,满月之日。 清无屏退了凤栖殿的所有宫人,在正殿中画符布阵。 吞噬阵法不简单,要摆放九九八十一张符纸。乔曦的身子怀胎近八月,相当笨拙,清无放几张就要起身揉揉腰,歇一会儿才能继续。 要不是因为月份大了,堕不了胎,清无也懒得摆这样麻烦的大阵来吞噬这个孩子。 他专心用朱砂写着符篆,没有注意到那名叫小木子的小太监藏在正殿的柱子后边,偷偷交换了其中两枚符纸的位置。 春日夜,凉爽喜人,小木子却是满头大汗。 汗珠顺着鬓角流下,差点滴在符纸上,小木子赶紧用袖子擦去,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丑时末,满月最亮的时候,清无的吞噬阵法也适时布置好了。 清无长舒一口气,来到阵法正中央站好,勉强着盘腿坐下,开始念咒掐诀。 他选在满月之日摆阵,正是考虑到今夜过后自己的魂魄与乔曦的身体将会完全融合。吞噬了这个孩子之后,自己会修为大涨,刚好能够助力自己成功逃离宫禁。 待吞噬结束,他便只需要等到拂晓时分,就能完完全全夺走乔曦的身体与气运,而后逃之夭夭,逍遥快活去。 想想就浑身血脉沸腾,激动不已。 阵法启动,正殿被奇异的光芒笼罩。 清无坐在白光之中,不断用修为催动着阵法。 可就在催动到第二遍的时候,清无诧异地睁开了眼,暗骂道:“不对劲!” 这不是吞噬阵法,怎么回事? 不仅如此,自己的魂魄竟感到蠢蠢欲动,随时想要离体,难道自己错布成了换魂阵? 不可能,自己修行几十年,绝对不可能弄错,不行,必须马上停下来! 清无反过来掐诀,想要强行停下阵法,可很快他便发现阵法的某个不起眼处,被人添加了不可逆的咒令,一旦启动,就无法停止。 “啊啊啊啊!” 魂魄被抽取的感觉极为难受,清无忍耐不住狂嚎了起来。 就在此时,正殿的大门被推了开。 妄为道长背着月光走进来,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 “清无,好久不见了。”妄为道长开口。 清无意识到什么,喊道:“妄为小儿,是你在我的阵法上做了手脚?” 妄为摇了摇头:“你忘了,你曾在我身上放了半缕神魂,我若是近身,定会被发现。” 没错,为了躲避妄为道长的追捕,清无几十年前就做了防范,只要妄为出现在自己百步之内,他必定会有所察觉。 就在这时,阴影之中走出了另一个人。 清无转头看过去:“小木子?” 小木子摘下了脸上的伪装,重新抬起头。 清无惊愕不已:“乔曦?不可能,你怎么还活着?” 紧接着,清无反应过来:“你们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乔曦的?” 乔曦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是他自己写的《科考宝典》。 然后乔曦翻开书页,指了其中的两个字:“如此。” 清无愣了片刻,差点冷笑出声:“就凭这个……就凭这个,他们居然愿意相信你?” 第147章 闻言,乔曦有些黯然。 清无说得不错,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相信一个原本不认字的疯傻哑巴,如果不是贺炤,他只怕到现在还在蒙受冤屈。 时间回到乔曦打翻洗脚水的那天。 愤怒之后,乔曦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去书房偷偷拿了那本自己一字一句写下的《科考宝典》,回耳房找安和,压着他看。 乔曦翻开书,熟练地找到了“我”、“才”、“是”、“乔曦”几个字,一遍又一遍指给安和看。 然而安车平日里在旁人眼中就是个傻子,他拿着书到处指的行为只会让人觉得好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安和不解其意,问他:“你是想学认字吗?可是我也认得不多,要不然以后叫公子教你?” 乔曦紧紧咬着下唇,手指不停地在那几个字之间来回。 可安和迟迟不能明白,最后甚至想抢过他的书,催道:“我知道啦,认字的事明天再说吧,快歇息了。” 乔曦差点急哭,若是这个办法也没用,那他该如何向别人传达信息? 直到贺炤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想说什么,指给朕看。” 安和吓了一跳,连忙从床上爬下来跪迎。 乔曦整理好心绪,翻开书,慢慢地指给贺炤看。 “我才是……乔曦。” 指到扉页的“乔曦”二字时,他的指尖在剧烈颤抖,他害怕贺炤也不信,怕他把自己当做疯子撵走。 如果连贺炤都不相信自己,那还有谁能够相信? 忽然,贺炤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了乔曦的手指。 他听见贺炤低沉而温柔地说:“怪不得,我从昨日起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那种不对劲和乔晖冒充乔曦入宫的时候不同。 贺炤能够一眼看穿乔晖与乔曦之间的区别,毕竟他们二人从谈吐举止到脾气性情,可谓天差地别。 然而这回,贺炤确认乔曦绝对没有被掉包。 在此前提下,贺炤想不明白为何他总觉得“乔曦”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虽然说话时的小动作、偶尔流露出的眼神,都在表明他是乔曦,但是贺炤依旧感到陌生。 原来是这样…… 贺炤捉起乔曦的手,亲吻着他的指尖,安抚道:“别害怕,朕知道了,朕会护着你。” 两日间的委屈全部化作了泪水,乔曦扑到贺炤的肩膀上,默默哭了一场。 第55章 二合一 接下来,贺炤带乔曦去找了妄为道长,转述了他这两日间的遭遇。 妄为道长听了之后大怒,随后又惭愧感慨:“我师门出了清无这样一个为祸人间的逆徒,当真是耻辱至极。” “清无使用的乃是换魂阵法。顾名思义,此阵法能够交换两人的魂魄。为师门禁术。” 妄为介绍着:“换魂法对修行者的要求极高,无深厚的修为不可施展。清无这厮,这些年怕是没少使用歪门邪道,才能积攒这样多的修为。” 妄为扶着额头,愤恨道:“换魂阵法贫道也知晓如何布置。但贫道的修为已经……否则只需要把清无抓了,再用阵法把他与乔小友换回来就便是。想必清无早知晓贫道的修为耗尽,所以根本不将贫道放在眼中了。” 贺炤捉着乔曦的手,不断摩挲着他的指腹,想要借由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安抚他。 哭过之后,乔曦的心情已经平复不少。有贺炤和身边的人在背后支持自己,他不再感到孤立无援。 贺炤看了乔曦一眼,斟酌道:“清无如今寄身于乔曦的身体中,孩子也在他那里,我们不能贸然行动,万一打草惊蛇,只怕他会伤害乔曦的身体和孩子。” “正是这个道理。”妄为道长摇头,无奈道。 “还要再委屈你一段时间了。”贺炤扣住乔曦的手,温声说,“暂时不要让清无发觉自己已经暴露,按兵不动。朕会想办法,花重金,在整个大衍发散集贤令,说不定能找到其他世外高人。” 妄为道长垂下头:“是贫道无用,若是师父还在就好了。” 乔曦赶紧摆摆手,拿起膝盖上的《科考宝典》,指了一句话出来:“您已帮了我们许多。” 妄为道长动容:“好孩子……” 贺炤听妄为提起师父,便多问了一句:“不知尊师现在何处,能否前来襄助?” “师父他已经消失了二十多年。”妄为说,“师父是难得的修行天才,清无那点小天赋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师父一手创立了玄妙门。二十多年前,他说自己瓶颈已至,留下一句叫我接管宗门事务的话后,就下了山不知所踪。” “师父在时,还能对清无有所压制。他走后,清无不服我成了新门主,便与师门分道扬镳,从此再无禁忌。” 听了缘由,贺炤失望垂眸:“既如此,便罢了。朕会再想办法的。” 原本打算徐徐图之,然而回宫后,清无叫来乔曦,告诉他自己打算吞噬掉孩子。 当时乔曦是真的恨不得亲手将清无千刀万剐。 但热血上头,刺了一刀后,乔曦又惊觉自己若是现在杀了清无,孩子也会跟着死去。 看见清无得逞的神色,乔曦从未这样恨过。 被潜龙卫带走之后,乔曦见到了贺炤。 乔曦眼眶通红,颤抖着告诉贺炤,清无打算吞噬了他们的孩子。 第148章 贺炤惊异不已,心疼地抱紧了乔曦,连他的嗓音中都带上了哽咽,却还是强忍着安慰着爱人:“别怕,朕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话虽如此,但贺炤一时之间也束手无策。 清无使用着乔曦的身体,挟持着他们的孩子。如果现在对清无下手,无异于杀死乔曦和孩子。 他们难道当真拿他没办法了吗? 乔曦已经冷静下来,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宝典,指出:“叫道长来,我有一法。” 贺炤望向乔曦,只见他眼尾嫣红、面色苍白,脆弱得好似随时都要被折断般,但他的眼神坚毅,并不打算就此认输。 紧接着妄为道长被召来,贺炤告知他清无的打算。 妄为道长心急如焚,说:“他一定是打算使用吞噬阵法,此阵能够吞噬常人的气运,化作自身的修为。也是师门禁术,他……他简直是丧心病狂。” 贺炤让道长稍安勿躁:“乔曦说他有办法。” 妄为道长看向乔曦:“你有什么办法?” 乔曦拿出了书本,指了一个字:“借。” “借?”妄为道长不解其意。 乔曦点头,接着翻找书页,准备更详细地解释。他不能说不能写,若是简短的句子还好,要说的内容多了,表述起来就相当困难。 然而这时,贺炤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想说,我们可以借用清无的修为,换吞噬阵法为换魂阵法,将你二人的魂魄重新换回来,是这样吗?” 乔曦微微惊讶,连连点头。 贺炤笑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而后望向妄为道长:“道长,此法可行吗?” 妄为道长沉吟片刻,谨慎道:“倒是有几分可行。贫道可以提前准备换魂阵需要的符篆,只不过换阵时需要接近清无,贫道身上有清无的半缕神魂,一接近他就会被察觉。” “换阵需要记住八卦方位,不得有半点差错,换魂阵和吞噬阵都是有九九八十一张符篆的大阵,除了贫道,还有谁能精准无误地偷天换日?” 乔曦拍了拍胸脯,意思是他来。 思来想去,也唯独乔曦最合适。他作为换魂的另一个人,阵法启动时,必须要在场才行。 至于如何让乔曦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清无的身边…… 贺炤思索片刻,道:“今日清无故意刺激你杀他,就是想要借朕之手除掉你。朕已经想好要将计就计,与他了说会处置你。原本是打算把你转入暗中保护起来,现在看来,或许之后可以找机会,让你乔装,重新去到清无身边。” 敲定计划后,乔曦假死脱身,出宫后去到妄为道长身边,日日苦学换魂阵法的摆放方位,直到闭上眼都能把阵摆好为止。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等到了今日。 · 清无听完妄为的解释,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没想到我英明一世,最终还是败在你这个庸才的手中!”清无瞪着妄为,大吼道。 妄为说:“是你太过自大,从未把我放在眼中。” “哈哈哈哈哈!” 清无仰头大笑。 “可惜,你们难道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吗?” 妄为皱眉,换魂阵一旦启动,无法逆转,清无在此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难道还能留有其他后手吗? 眩目的白光闪烁,妄为用袖子遮住了眼睛。 再睁眼,阵法中间,乔曦的身体软软倒在地上,侧头躺着,发丝凌乱,不知死活。 妄为上前两步,警惕地用脚试探了一下躺着的那人。 乔曦蹙眉,缓缓睁开眼,撑起身子坐起,看见妄为后,他茫然地唤了一声:“道长?” 看见熟悉的清澈目光,妄为差点失声痛哭起来:“乔小友!你回来了!” 乔曦立即去摸自己的肚子,孩子还好好的在那,也喜极而泣:“成功了……” 与此同时,贺炤带着侍卫,将整个凤栖殿的正殿围了个水泄不通。陛下打算换魂阵法成功之后,当即带人进去捉拿清无。 可忽然间,天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微光,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天边。 贺炤心中一沉,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他以为计划有失,顾不得太多,立即推门进了正殿。 进入殿内后,贺炤看见妄为道长正搀扶着乔曦起身。 贺炤其实已经认出来了,但他还有些不敢相信:“是你吗?” 乔曦抬眼看向贺炤,灿然一笑:“我回来了。” 贺炤冲了上去,把他紧紧抱入怀中。 “陛下!”乔曦惊呼一声,“小心点,孩子。” 有孩子夹在中间,贺炤很难把乔曦抱个满怀,不得不松开他,但陛下依旧高兴不已:“太好了……” 二人团聚之时,妄为道长来到了阵法旁边,探了探安车的呼吸。 乔曦注意到道长的动作,过来询问:“道长,安车的身体如何了?” 妄为摇了摇头:“魂魄离体,已是死了。贫道曾算过他的命盘,若没有双生契换命,他……会是个早夭的命数。” 乔曦有些感慨。 安车,其实就是乔晖。乔家父母为了能延续他的性命,不惜找来无辜的孩子换命。 但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清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正帮他们,只是将乔晖当做了可以随意利用的棋子。 第149章 没有价值之后,便能随意抛弃。 “那双生契呢?”贺炤反应过来,忙问。 妄为道长说:“双生契应当已经转移到了清无的魂魄中。经历了这般多的波折,此契已经支离破碎,或许某天,自己就会消解。” “但终归是个隐患,朕不放心。”贺炤继续道,“既然安车已死,那清无的魂魄去哪里了?” 妄为道长拿出魂灯,不料那熄灭许久的灯竟然已经自行亮了起来。 “果然。”妄为道长盯着幽幽灯火说,“清无魂魄离体,魂灯捕捉到了一丝残余,重新亮了起来。” 妄为道长举起魂灯,闭眼感应了片刻。 “西山皇陵?”他睁开眼,“清无为何会去那里?” · 皇陵深处。 仅剩一团魂魄的清无痛一边骂着,一边在偌大皇陵的甬道中穿梭。 “该死的,与皇家有关的人果真都有气运庇护,不好惹。” “还好我习惯准备一条后路,不然今日当真要折在宫里了。” 坏事做多了,仇家自然不少。清无早已练就狡兔三窟的本事,他把自己的身体存放在了绝对无人敢擅闯的地方——皇陵。 而且皇陵的风水位置极佳,身体放在那里,还能受到天地精气的滋养,一举两得。 今日之后,清无算是元气大伤。 他打算找回身体之后,悄悄离开京城,去悬云州找郑家人。 郑实那小老儿年过耳顺,不愿放下滔天权柄去死,在四处寻找长生之法,自己刚好可以过去投奔。 正盘算着,清无已经来到了先帝棺椁旁。 他的身体就放在棺椁之中,至于先帝的尸身,被他随手扔在了旁边。 清无迫不及待要魂魄归位,可不知为何,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后边传来,生生拉扯着他的魂魄,不许他靠近自己的身体。 一名鹤发童颜的白衣修士两只手指捻住了清无的魂魄。 修士的声音无悲无喜,好似天边仙人:“清无,你怎么落到了这种地步?” 看清修士的瞬间,清无瞪大了眼,声音战栗:“师、师父……” 焚琴居士微微叹气:“当年收徒时,没能看出你的本性,教出你这样一个为非作歹的孽徒,是我的错,今日就由为师来结束一切吧。” 说罢,焚琴居士拿出一枚六角小笼。 清无顿时嚎叫起来:“不——师父!徒儿错了,徒儿愿意接受其他任何惩罚,但请师父不要把徒儿放进炼魂笼中!” “徒儿愿意从此改过自新,用自己的本领来造福百姓,弥补过错,师父不要!!” 然而焚琴居士根本不听清无临到绝路的求饶,直接将他的魂魄塞进了炼魂笼中,锁了起来。 炼魂笼瞬间燃烧起幽异的蓝火。 “啊啊啊啊啊——!!” 清无的魂魄被灼烧,发出凄厉的嘶吼。 而他鸠占鹊巢、放在先帝棺椁中的身体也迅速腐烂了下去。 乔曦、贺炤与妄为道长三人赶来时,正好看见此情景。 焚琴居士外貌不似凡人,乔曦一时看呆了,他不曾见过如此出尘的人,好似随时便要羽化飘仙而去。 妄为道长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师父?” 焚琴居士回过头来,笑着说:“妄为?你这样苍老了?” 妄为道长跪下来:“徒儿拜见师父,多谢师父出手相助!” “你是皇帝?”焚琴居士看向贺炤。 贺炤此时只当自己是晚辈,放下了帝王的架子,回答:“是的,见过居士。” “长这么大了。”焚琴居士话语间好似有怀念。 贺炤怔愣,细细看了他的面容,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但他不敢相认。 不过焚琴居士已经从他的表情中看了出来:“你认出我了吧?十五年前雷雨夜。” 听见雷雨夜三个字,乔曦想起什么,看向贺炤。 贺炤脊背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他攥紧拳头,回答道:“原来那晚是你……” “东方谕呢?我……想见见他。”焚琴居士说。 皇陵之下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众人从底下出来,找到山腰的一处亭子坐下。 同时贺炤派人去接东方谕过来。 不多时,东方谕从轿子上下来,在看见焚琴居士后,呆愣了许久。 直到焚琴居士出声提醒:“不认得了我吗,小谕,我是骆秦啊。” 忽然,东方谕竟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还是贺炤反应迅捷,箭步上前,搀扶住了东方谕,才没让他栽倒。 贺炤扶着东方谕来到亭子里坐下后,他对乔曦和妄为说:“爹与居士有话要说,我们暂且回避吧。” 乔曦点头,被贺炤拉着离去,妄为也跟在他二人身后走开。 亭子内,只剩下东方谕与焚琴居士二人。 东方谕久久望着焚琴居士,喃喃道:“我以为你死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早已死了。” 焚琴居士但笑不语。 “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东方谕拿起一缕,放在掌心。 “你去了哪里?当时你被他们抓住,后面逃出来了吗?为什么不来找我?我等了你好久……” 东方谕一股脑说了好多,他还有太多的话要和眼前的人说。 焚琴居士握住了东方谕的手:“嘘、嘘……听我说,小谕。” 第150章 焚琴居士与东方谕对视,神色认真,缓缓道: “我早已经死了,在十五年前那个雷雨夜。” 东方谕眸子颤动,愣着,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再如何修行,我到底仍旧是肉体凡胎,刀剑杀我,我亦无法幸免于难。” “那次我替你入宫,被杀之后,我便魂魄离体,寄身在了先帝的身体中。但先帝是活人,他的魂魄强劲。为了不被先帝的魂魄反杀,我只能选择沉睡。直到先帝离世后,今日被清无吵扰,我才重新醒来。” “我看见了那个孩子,他很好。”焚琴居士说着,“我从他的眼神中没有看见属于先帝的阴鸷。他毕竟无辜,你别再恨他。就与他好好相处,让他孝敬你,安度余生吧。” 他的话带着诀别的意思,东方谕感觉到了,忙问:“你说这些是要做什么?你魂魄不是还在吗?难道不能再找个躯体?或者用别的办法活下来吗?” 焚琴居士摇了摇头。 “我自己的身体早已消亡。苟活至今,只是心有执念。” “我造下了冤孽,不应当再活于世。现在夙念得偿,也是时候离开了。” 说着,焚琴居士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透过他,甚至能看见背后亭外的树丛。 “不……” 东方谕拼命想要抓住他。 “你别离开,我还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说。” “我走了。”焚琴居士的声音变得缥缈,“你要好好的。”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救下你,更没有后悔过成为你的挚友。” “不、不要……别走,别走!” 东方谕手忙脚乱,想要抱住他。 但他抱空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亭子里,只剩下了东方谕一个人,对面那道仙风道骨的身影仿若大梦一场,从未存在过。 贺炤在不远处,听见动静,赶了过来。 看见东方谕倒在地上,贺炤上前去抱他起来,才发现他已泪流满面,双手紧紧不知握着什么,无声痛哭。 亭外,乔曦鼻尖酸涩,看着贺炤与东方谕彼此相拥。 直到后来某天,偶然提起,乔曦才从贺炤口中大概得知了东方谕的经历。 被先帝强占、怀孕、生子后,东方谕心如死灰地离开了皇宫。 在回乡的路上,他遇到了化名为骆秦的焚琴居士。 根据妄为道长的话推断,焚琴居士应当是下山修行,寻求突破修为的瓶颈。 居士没有特定的目的地要前往,就决定与东方谕同行。 两人一见如故,他们都喜爱读书、下棋,都爱游山玩水,更喜欢一起小酌,很快便以朋友相称。 有次酒后吐真言,东方谕将自己的经历尽数告诉了焚琴居士。焚琴居士怜惜不已,告诉他,一切的噩梦都结束了,以后,自己会护着他。 与焚琴居士相识,成为了东方谕黯淡人生中的一点曙光。 但好景不长,几年后,宫中又派人前来捉拿东方谕。 抓捕那晚,几十道火把如诡谲的吃人恶龙,把宁静的村子翻了个底朝天,胆敢阻拦之人全都被残忍地杀害。 里面包括东方谕的幼妹。 焚琴居士帮东方谕躲藏,自己却被错抓了去。 宫中侍卫将他带入宫禁,在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押解他到了还是幼童的贺炤面前。那一晚,他被当做东方谕杀死。 年幼的贺炤便眼睁睁看着“生父”死在自己面前,留下了无法淡忘的阴影,此后只能老老实实跟在郑太后身边,不再敢提“爹爹”两个字。 说到这里,贺炤仍旧难掩伤心。 乔曦抵着他的额头,温言告诉他:“都过去了,东方先生还好好的呢……” 说完往事后,贺炤悄声告诉乔曦:“朕其实有所猜测,先帝盛年而亡,背后说不定有他的缘由。” 乔曦暗自心惊。 但斯人已逝,真相到底如何,已无所探究。 那天从皇陵回去后,东方谕手中多了一枚种子,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树的种子。 东方谕小心地把它种在了庭院中,每日给它浇水。 乔曦从妄为修士那里得知,炼魂笼是焚琴居士复原的一种上古法器,据说被炼魂笼焚烧过的魂魄将永不入轮回,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总之,清无的魂魄在里面炼化了几日,已然消失不见。 贺炤又问起双生契。 妄为回答:“连魂魄都不复存在了,双生契自然也跟着湮灭殆尽,乔小友无恙了。” 乔曦心有余悸。这段时间经历的种种,全都是惊心动魄的事,他时常感慨自己能活下来真是幸运。 贺炤却说:“都是卿卿聪慧,所以才能保全自身。” “也多亏了你。”乔曦牵起贺炤的手,“还有我身边的大家。” 贺炤低下头,想要去亲吻乔曦。 乔曦闭上眼,等待他的吻。 可偏偏在这时,乔曦“哎呀”了一声。 贺炤紧张起来:“怎么了?” 乔曦指着肚子,说:“他踢我。” “真的?”贺炤激动不已,伸手就要去解乔曦的腰带,“让朕看看?” 乔曦捶他一拳:“光天化日,陛下成何体统!” 贺炤不过是逗他玩笑,重新抱他入怀,对他说:“下月初八就是大婚典仪了,卿卿可愿意与朕白首同心,不离不弃?” 第151章 乔曦瘪瘪嘴:“典仪全都准备好了,你才想起来问问我?” “所以朕不许你拒绝。”贺炤佯装强硬。 “我也没想拒绝。”乔曦嘟囔着,“只是我现在这样……随便谁来,一瞧就知道我俩是奉子成婚了。” 贺炤小声与他咬耳朵:“别担心,朕特命绣房制作了一身特别的婚服,穿上之后,可以用袖子遮住。” 乔曦笑起来。 其实遮不遮住他都无所谓,只要能和这个人在一起就好。 第56章 【正文完】 凤栖殿又被翻修了一遍。 贺炤的意思是这里住过晦气的家伙,要祛祛霉。 等到乔曦再次住进凤栖殿,已经又过了半个月。 搬家忙了一日,晚上乔曦先更衣睡下后,迟迟不见贺炤人影。 乔曦掀开帷帐,唤来安和,问他:“陛下呢?” 谁料安和嘿嘿笑起来,说:“公子,按照习俗,新婚之前双方是不能见面的,陛下这段时间都会在紫宸殿歇息,您别等了,早点睡下吧。” 乔曦骤然有些失望:“有这种习俗吗?” 安和点头:“当然有的!公子别急,离初八没几日了。” 乔曦拉上帷帐,赌气道:“这种破习俗,有必要吗?” 听他貌似生气了,安和一时拿不准主意,当即跑去紫宸殿,把此事与晏清公公说了。 晏清公公进去禀报,本来以为按照陛下疼宠乔公子的那个劲儿,定会立即移驾凤栖殿。 可万万没想到,陛下只是微微一笑,说:“礼不可废,让卿卿稍稍忍耐几日吧。” 晏清不解,还是原样传达了陛下的意思。 没人知道,这全是陛下的算计好的。 近日天气越发热了,乔曦又身子沉重,晚上就寝时,很不愿意贺炤挨着他。 贺炤原本就憋着一股邪火儿,连亲亲抱抱都讨不到,便想到民间这样的习俗。 晾乔曦几日,看到时候他黏不黏自己。 于是,两人就开始了短暂的婚前分居。 帝后大婚在即,许多地方大员都接到圣旨,召他们回京观礼。 其中自然包括贺炤的亲信之一,陆江陆将军。 宋书也随着陆江一同进了京,当天便被乔曦叫进了宫中小聚。 同时入宫的,还有陆江陆舟两兄弟,他们先去拜见贺炤,宋书与乔曦二人凑在一起叙旧。 因为乔曦想见孩子,所以宋书也带了小苗苗。 三个月过去,孩子已过了百日,再不似刚出生时红通通皱巴巴的样子,变得白胖喜人,像是一团柔软的糯米糍。 乔曦抱着孩子,竟有些爱不释手,对宋书说:“你干脆就留在京城好了,这样我们两人的孩子也好做个伴。” 宋书笑着说:“我也想过。但我打算考明年的恩科,若是真的考中,怕是要外放做官。” “外放什么?”乔曦挤了挤眼睛,“我叫陛下直接把你留在翰林院。” “我还没过院试呢……翰林院什么的,太远了。”宋书羞愧道。 “对了。”宋书说,“今日入宫,刚好见到状元游街,好生气派,而且你可知那状元手上拿着什么?” “拿着什么?”乔曦随口一问。 “你的《科考宝典》!”宋书捂嘴笑起来,“你要声名鹊起了,乔学究。” “什么!?” 乔曦惊讶,随后红了脸。 《科考宝典》只是他为了谋生计而写的东西,他自个儿都未曾下场科举,仅仅是做过几套科考的真题罢了。自认顶多能帮到一些基础不牢靠的学子,怎么状元郎还能用得到? 很快,乔曦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不会是陛下属意的吧……” 宋书乐不可支:“陛下真是疼你。” 乔曦瞪他一眼,回击道:“那你呢?怎么会是跟着陆江一同上京的?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宋书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垮下脸,似是生气说:“你别误会,我们只是顺路罢了,跟着他比较安全,仅此而已。” “哦——仅此而已?” “你不要胡说!不许乱想!” 两人正笑闹着,安和进来通传,说陆争渡来了。 话音未落,陆争渡便呲牙笑着走了进来,嘴角那颗小虎牙分外显眼。 “乔兄弟,嫂子,你们在说什么呢?”陆争渡张口就是一阵乱叫。 宋书羞得脸和脖子都红了:“你、你叫谁嫂子呢?我是男子……” 陆争渡憨然:“啊?那叫什么?哥夫吗?” “你、你!” 宋书羞愤至极,连苗苗都不要了,起身跑了出去。 气跑了人,陆争渡还懵然不解,挠着头问乔曦:“他这是怎么了?” 乔曦笑得肚子疼,说:“你快闭上嘴吧,再多说几句,宋书估计要连夜套车回钧凤了。” 想不明白,陆争渡干脆不想了,说起了自己造访的正事。 “为祝贺你与陛下新婚之喜,我有一份贺礼送上,你定会喜欢。” 乔曦好奇,问他是什么。陆争渡让人提了一个竹篓子上来。 竹篓还未打开,乔曦已经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喵喵”声。 掀开盖子后,果真是一只小奶猫,通体金橘色,只有下巴上一圈白毛,似是围了条白色的围脖。 第152章 “这是……?”乔曦问。 陆争渡提溜起小猫的后脖颈,说:“这是金元宝的儿子!” “啊?”乔曦惊讶,“金元宝不还是只小猫吗?” “谁说的?金元宝现今都一岁半了,几个月前我给它安排了个媳妇儿,下了一窝小崽崽,这一只最壮实,送给你养。” 乔曦把苗苗交给宫人抱着,而后伸手捧住了巴掌大的小猫。 “太可爱了,我很喜欢,多谢你。” 小猫把乔曦的手指认错,开始吸了起来。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你若是介意,可以再改。”陆争渡说。 “叫什么?”乔曦一边逗着小猫,一边问。 “金钱豹。” “……” 乔曦把金钱豹放下,问起陆争渡之后的打算,是要回钧凤,还是留在京城。 陆争渡叉腰说:“陛下叫我留在京城,继续做御前侍卫。刚好我也打算留下来,以便打败我的宿敌。” “宿敌?”乔曦疑惑,“谁招惹你了?” “就是潜龙卫指挥使,顾翎那小子。”陆争渡握拳,“小爷我很难遇见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上回不慎才输在他手中,下回,我定要一雪前耻。” 原来只是武艺切磋,乔曦放心了,不是惹上麻烦就好。 · 三日后,翰林宴。 没想到贺炤这几日当真恪守习俗,不仅晚上不找乔曦,连白日都忙于政务。 两人整整有三日未见。 乔曦实在忍不住,听说今日贺炤会出席翰林宴,便打算前去偷看一番。 宴会上,贺炤身穿一袭玄色暗金龙袍,面北而坐。 底下分两列,坐着今年新科进士一二甲的天骄们。 看见贺炤的身姿,乔曦心跳有些快。 他不禁再次暗骂宫中的规矩繁多,婚前不见面的习俗有什么好遵守的,他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小崽子都揣肚子里了。 新科进士们都是饱学之士,一个个起身敬酒都能吟诗几句。贺炤今晚似乎也很高兴,来者不拒,满饮了几杯。 陛下登基后,急需启用新的人才。因而虽有战事,今年的会试依旧按期举行。 只不过殿试延后到了陛下班师回朝后,一直拖到近段时日才最终放榜。 看贺炤为了延揽贤士,喝了不少,乔曦又心疼起来。 别喝醉啊,醉了多难受。 “这位兄台,为何不入席,要在这柱子后边偷看呢?”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乔曦一跳。 他转身,看见一名胸戴红花的新科进士,想必是状元榜眼探花中的一位了。 接着,乔曦在这位新进士的腰间看见了一本熟悉的书…… 状元郎发觉乔曦在瞟自己腰间的书,当即像是寻觅到了知音一般,拿出书本,问他:“兄台莫非也看过这本《科考押题宝典》?” 乔曦有些尴尬,回答:“不曾、不曾。” 状元郎有些失望,随即又说:“不知兄台今年名列第几?这本《押题宝》深入浅出,例题丰富,愚弟今次有这般好的成绩,全靠这本书。” 乔曦没想到状元郎是真情实感的。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状元郎忽然面露探究,紧接着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兄台?兄台可是名为乔晖,曾在御英苑读过书?” 听到这个名字,乔曦生出感慨,摇了摇头:“你认错了,我不叫乔晖。” 就在这时,宴会正堂上忽然安静下来,因为他们的陛下不知为何忽然起身,走向了殿门口的某根柱子。 乔曦还在与状元郎说话,贺炤已走过来,牵起了他的手。 “卿卿怎么过来了也不叫人告知一声?” 乔曦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贺炤带着来到了众位进士的面前。 站在前方,乔曦才看见原来东方谕也坐在席间。他坐在考官们那一边。 听说东方谕已去御英苑任教,看来是真的了。 贺炤毫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紧紧拉起了乔曦的手。 他与乔曦对视一眼后,面向所有人宣布:“诸位,他便是朕将要迎娶的皇后,他名为乔曦,今日先与诸位见过。” 乔曦原本还有一些紧张,即便在后世,两个男人相爱也很少会广而告之,更别说现在。 但看见贺炤堂堂正正的模样,乔曦也跟着挺直了脊背。 他不卑不亢道:“见过各位大人,各位学子。” 贺炤继续介绍说:“乔曦是南凰后人,出身民间,与朕相知相许,朕此生只会有他一人,不会再纳妃,还望诸位也能珍惜一心人,以忠贞为美德。” 臣子与学生们跪了下来,高呼:“陛下万岁,皇后千岁!” · 在翰林宴上见过贺炤后,乔曦相思之意稍解,晚上就寝时嘴边都带着笑。 安和看出他的欣喜,打趣道:“公子今日见了陛下,可满意了?能睡个好觉了?” 乔曦斜了安和一眼,怨怪道:“不见他我也睡得着。” “是是是。”安和敷衍道,“公子睡得可香了。” 伺候着乔曦钻进被窝,安和又提了一件事:“今晚我收到封拜宫帖,是郑小将军递进来的,他说明日想要见见公子。” 大婚在即,不少官员都奉旨回京观礼。 贺炤想借此机会顺便叫他们述职,郑若澜也跟着祖父回到了京城。 第153章 “左右明日无事,见吧。” 翌日,郑若澜进了宫。 贺炤不会管乔曦要见谁。不威胁到乔曦安全的前提下,他事后也不会过问。他认为乔曦口中想要的自由就包括这一条。 进来后,郑若澜实实在在给乔曦行了个跪拜礼。 乔曦吓了一跳,让他起来:“我不习惯这些大礼,你不必如此。” 郑若澜倒是不客气,直接说:“今日我来,是有事相求,先跪了,你就不好意思拒绝。” 乔曦无奈:“好吧,看在你从前帮过我的份儿上。有什么事,说来听听,可我也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我想请你去和陛下陈情,让我小妹郑若漪与方家老幺和离。”郑若澜道。 郑家与方家这桩婚事,乃陛下赐婚。但夫妻二人并不和睦。连乔曦刚回京不久,都有所耳闻。 郑若漪待字闺中时,骄纵任性,又有权势滔天的郑家做靠山,性子向来不饶人。 而那方家老幺则是个不着四六的纨绔,又是老来子,被宠得没边,房中好些通房侍妾,又常常狎妓风流。 这两人凑在一起,如热油浇在了滚水中,没有一日安宁,闹得郑方两家差点为此结仇。 最近,郑若漪小产了,是被方家老幺推倒时流掉的。直到滑胎,郑若漪都不知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这下矛盾算是彻底爆发,郑若漪寻死觅活,一定要方家给自己一个交代。但是方家能干什么呢?难道还能把亲儿子推出去打板子不成? 两方便闹了起来。 郑家心疼女儿,郑夫人这段时间上门多次,就为了能讨个公道。 乔曦神色黯然下来,他对郑若澜说:“这是陛下赐婚,和离的话,岂不是要陛下言之无信?” 郑若澜坚持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妹在方家蹉跎一生。” “陛下会赐婚于他二人,想必是小妹做了些错事,得罪了陛下。但她遭遇这些,已算是自食其果,受到了惩罚。”郑若澜说,“等和离之后,我会带着小妹回悬云州,再也不入京城。” 乔曦叹了口气,不敢看郑若澜的眼睛,只是盯着茶杯的边沿,说到:“过段时日吧,年底,或是明年,再说和离的事,如何?” “可是……” 郑若澜还想据理力争,但他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郑小将军的肩膀垮了下来,低声道:“多谢乔公子,我明白了。” 告辞之后,郑若澜走了。 安和过来问乔曦:“公子为何要让郑小将军等到明年?若总归要和离,早点离去不是更好?” 乔曦摩挲着茶杯,摇头道:“郑老将军回京了,你觉得陛下会让他再回到悬云州吗?” 安和猛然心惊:“公子的意思是……” “不和离,郑若漪就是方家人,娘家出事,与她这个外嫁女无关,好歹能保下一条命来。” 安和又问:“那郑小将军怎么办?” 乔曦说:“我今日的话,他定然明白了过来。如果他有办法,自会想法子脱身。” “郑家与陛下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与社稷筹谋,我不便掺和,一切都由他决断。” · 时间很快来到了五月初八这天。 不到寅时,乔曦就被烟月从床上扒拉起来,按在了梳妆镜前梳头换衣。 烟月给他梳发髻、戴冠,伺候他穿上那件大红色金镶边凤凰绣样的衣袍。 “好重。” 穿上衣服后,乔曦忍不住抱怨到。 烟月笑得喜气洋洋:“这还是陛下专门选了最轻巧的布料裁制的,陛下那身更重。” “他在做什么呢?”乔曦思念着。 烟月猜测:“应当也在梳洗了吧?早晨,陛下要先去祭天。本来公子也是要去的,但陛下怜惜公子身子不便,就作罢了。” “那我起来这么早做什么。”乔曦嘟囔起来。 烟月小声说:“先准备好,待会儿公子可以靠着眯一会儿。” 但乔曦终究没能眯成瞌睡。 两世为人,头一遭成婚,乔曦不激动是不可能的,他闭上眼睛就心跳砰砰,根本睡不着。 午时过后,陛下祭天结束,回到宫中,乔曦也坐上了轿子。 他将坐轿越过整个衍元广场,来到帝后大婚所用的乾坤殿,拜见祖宗,接受群臣与命妇朝拜。 乔曦坐在轿子中,听着外面阵阵钟鼎之声,心潮激荡不已。 轿子停了下来,安和上前扶着乔曦下来,抬眼看去,贺炤已经在乾坤殿前等着了。 贺炤穿着与乔曦制式相似的大红婚服,胸前精细密织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 迎着午后的辉光,贺炤朝乔曦伸出了手。 一时间,乔曦眼中只能看见这个自己认定了的伴侣。 他步履坚定,一步一步向贺炤走了过去。 来到贺炤身边,乔曦的手被牵起。二人一同走到殿前陛阶之上,底下群臣纷纷跪下,山呼万岁,恭贺千秋。 从此,他们二人便是大衍朝臣民见证下的帝后。 接受过群臣跪拜后,贺炤带着乔曦进入了乾坤殿,那里供奉着皇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出乎意料的是,东方谕出现在了殿内。 东方谕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枚同心金锁。 “好孩子,祝你们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第154章 安和接过托盘,东方谕腾出手来,为他们二人亲手戴上同心锁。 金锁沉甸甸的,乔曦捧起来端详片刻。 贺炤忙邀功般说:“这是朕命人专门打造,金子做的,你喜欢。” 没想到自己的财迷人设还没倒。 乔曦红了脸,瞪贺炤一眼:“陛下,我不是只喜欢金子。” “朕知道,你只是最喜欢金子。” 贺炤笑着,从怀中摸出一枚红玉簪子。 “低头,让朕为你簪上。” 乔曦的发髻上已有一枚簪子固定,不能取下来,否则会变得披头散发,所以贺炤只能交错着插在另外一根簪子的旁边。 “好看。”贺炤夸到。 乔曦伸手去摸了摸簪子,暖意涌上心间:“多谢。” “是我要多谢你。”贺炤抓紧了他的手,“多谢你来到我的身边。” 乔曦动容,回应道:“我何尝不是。” · 大婚之后,贺炤多日忍耐终于得偿所愿。 当晚,乔曦果真格外黏人,缠着贺炤要亲亲要抱抱。 两人干柴烈火,难免出事,可碍于乔曦月份大了,贺炤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哄着乔曦帮自己摸一下,聊以解渴罢了。 最终贺炤还是没能尽兴。 看着贺炤难受的样子,乔曦有些不忍。 他指着自己莹润透亮的嘴唇,红透了脸与眼眶,说:“我帮你。” 贺炤呼吸停滞,没反应过来时,乔曦已低下了头。 贺炤赶忙把他提起来,抱进怀里:“罢了罢了,我舍不得。” 而后他狠狠咬牙,说:“等小崽子出来,我再找你连本带利讨回来。” 乔曦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灿然一笑。 · 帝后新婚,陛下这段时日心情大好,进京述职的官员们大多都评了个优,朝廷上下喜气洋洋。 唯有郑实老将军忧心忡忡。 他入京观礼加上述职,已经过了将近一月,连着上奏两封,请求回悬云州继续履职,都被陛下轻飘飘否了回来。 这不得不让郑老将军生出担忧。 并且他近来一直听儿子和儿媳妇哭诉,说孙女在方家如何如何受苦,头都大了。 恰好今日郑老将军收到了方阁老的请柬,请他家中一聚,谈谈小辈们的事。 郑老将军想着干脆趁自己在京城,就把这段孽缘做个了断,毅然赴约。 方阁老在家中摆了宴席,郑老将军无心吃席,单刀直入:“要我说,就让两人和离罢。” 方阁老却说:“若是要分道扬镳,我家大可休妻。” “哼。”郑老将军沉声,“我郑家女儿,还轮不到你家来休!” “郑将军,你征战一生,功勋累累,但你教导后代无方。”方阁老话锋突转,“你可知郑家坐大,已经成了陛下的眼中钉?” 郑老将军目光凛然:“你什么意思?” 突然,几十名潜龙卫破门而入,把郑老将军团团围住。 郑老将军这才反应过来,今日,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 “陛下是打算飞鸟尽,良弓藏吗?” 郑老将军怒视着潜龙卫。 顾翎当先而出:“郑老将军,不要把你自己说得太光明磊落了,你可不是什么良弓。你通敌北琢,出卖陛下,害得大军迷失髓龙谷,仅此一条,便是诛九族的大罪。更别说你还倒卖军粮。你郑家子弟欺压百姓、侵吞田产、肆意杀人、掳掠良家,这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你便入了大牢,等三法司会审吧!” 大祸临头,郑老将军竟打算拔剑抵抗。 可惜,他刚拔出宝剑,便感到浑身无力,他猛然意识到饭菜有问题,看向了方阁老。 方阁老摇了摇头,好似物伤其类般,长叹了一口气。 郑老将军被押送大牢。 郑家的靠山,倒了。 在这位老将军的庇护下,郑家上百口人枉顾律法,做出了许多倾轧之事,这些,都将成为大厦将倾时的罪名。 时隔半年,贺炤终于又一次踏入了长乐宫。 长乐宫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还在此伺候的宫女只剩下晴雪一人,她得知陛下要来,赶紧前来跪迎。 晴雪说:“太后娘娘一个月前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已经卧床了。” 贺炤叫她带自己去寝殿见太后。 寝殿飘着一股子药味交杂而腐坏陈旧的气息,郑太后躺在床上,听见动静后,动了动手指。 贺炤走近,发现她已变得形销骨立,瘦得脱了相。 见到是贺炤前来,郑太后森然冷笑:“怎么?你要来杀了哀家?你别忘了,哀家永远是你的嫡母,你若是敢杀我,你便是不忠不孝的罪人!” 贺炤不理会她的歇斯底里,言简意赅道: “郑实死了。” 郑太后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你在说什么啊,父亲怎么可能死……” 说完这句,郑太后突然暴起,从床上栽下来,想要去抓贺炤:“是你,你杀了父亲?你、你怎么能残害功臣?” “郑家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你们算哪门子功臣?”贺炤冷冷道。 “不……不行……”郑太后抓住贺炤的脚踝,“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把郑家赶尽杀绝……” “为什么不能?”贺炤弯下腰,盯着她的双眼,“朕是皇帝,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哭泣的小孩子了。” 第155章 “你一直把朕当做那个软弱的孩子,难道没有想过朕也会长大吗?”贺炤问。 “不行、你不能……不!我们郑家镇守边关,战功赫赫!你不能杀死父亲!你怎么能这样做!” 郑太后形容疯癫,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 见她这样,贺炤也懒得多说,甩开她,转身离去。 从寝殿走出来后,贺炤对晴雪说:“好好照顾太后,她只要活着,就永远是先帝的正妻,是大衍的太后。” 晴雪低眉顺从道:“是。” 送走陛下后,晴雪回到寝殿,把太后重新抱回床上,收拾一地的狼藉。 可就在她打开衣橱的时候,却赫然在里面发现了一条白绫。 晴雪悚然,颤抖着摸了摸那白绫,犹豫片刻,她将白绫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最显眼的地方。 当晚,晏清脚步匆匆地走进凤栖殿,隔着层层帷帐禀报: “陛下,太后崩逝了。” 闻言,乔曦惊讶不已,看了眼贺炤,却发现他似乎并不意外。 “怎么死的?”贺炤语调冰冷。 晏清回禀:“不知太后从哪儿找来了一条白绫,自缢而亡。” “朕知道了,按礼制去办吧。” 贺炤交代了一句,而后接着抱住乔曦睡觉。 乔曦猜到了其中缘由,没有多言,在贺炤的额上印下一吻,说:“太后新丧,你岂不是又要忙起来了?” “不忙,太后的丧事按礼制办就是了。刚好可以罢朝几日,朕安心陪着你待产。” 太后的丧事办得合乎规矩,但也仅此而已了。贺炤全程没有出现在丧仪上,直到梓宫入葬,也只是宗室官员代办。 · 夏至。 乔曦这日把宋书叫进宫里来说话。 大婚之后,宋书一直没有离去,反而在御英苑入了学。乔曦叫他干脆就在京城参加科举得了。 两人正在逗苗苗玩,乔曦忽然感到一阵腹痛。 宋书紧张起来,断言:“你这是要生了。” 虽说做了好几个月的心理准备,但临到头乔曦还是慌张:“我以为还要有十多天呢……” “上回康太医和我说,男子怀胎与女子不同,向来是会早产的。” 宋书扶着乔曦去床上躺着,摸着他的脸颊,道:“上回我生产时,你护着我,这回换我来。” 乔曦忍着疼痛点头:“拜托你了。” 说罢,宋书赶紧跑出去,打算请太医。 可身在宫中,贺炤早已把所有生产需要的人手、物件儿全都备齐,只等乔曦发作,立即就能安排到位。 所以还不等宋书跑到殿门口,康太医就被安和搀扶着带了进来。 “快快,让老臣来把脉!” 康太医难得这样风风火火。 整个凤栖殿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烟月吩咐宫女们源源不断地烧水,保证随时都有干净热水和帕子用。 安和派宫里跑得最快的小太监去告知陛下,接着带人把凤栖殿围了起来,保证不许闲杂人等进屋叨扰乔曦。 至于宋书,则被请到了偏殿歇息,宫女为他倒上茶水,还有点心吃。 好齐全啊,宋书心想。 不出半刻,贺炤也匆匆赶来,他原本正在和内阁大臣议事,听到传话,立刻把诸位大臣撂在了原地。 陛下一到凤栖殿,就直愣愣往寝殿冲去。 晏清赶紧拦在前面,说:“陛下,里头血腥气太重,您去偏殿等着吧?” 贺炤沉默不语,抓着晏清的衣领把他挥开,一头扎进了屋里。 晏清欲哭无泪,总管难当啊…… 进屋后,贺炤直接来到床边,握住了乔曦的手:“朕来了,朕会守着你。” 乔曦疼啊,这辈子没这么疼过,他紧紧攥住贺炤的手,断断续续问:“会……会不会剖腹……我是不是要死了?” 听到他这般没轻重的话,贺炤当即红了眼:“别说那个字,你肯定会没事的。” 见二人都上演起了生死诀别,康太医弱弱发言:“那个……不会有事的,乔公子莫要过分担心。” 因为皇后在乔曦听来有些怪怪的,所以大家还是继续称呼他为公子。 贺炤亲吻乔曦的额角,安抚道:“听见没有,你不会有事的,放心。” 正如康太医所言,一切顺利。几个时辰后,乔曦生下了一个男孩。 男孩,乔曦与贺炤不是很意外。康太医说过,南凰古国都是男子,所以后裔血脉生下男孩的概率会大一些。 贺炤高兴极了,看也没看孩子一眼,而是对乔曦说:“朕想了一个名字,琅,孩子就叫贺琅如何?” “狼?”乔曦虚弱间听错了,“乳名吗?叫小狼也不错,健壮。” 说完,乔曦累得几乎要睡过去,贺炤知他误会,但也不愿再纠正。 其实这个字是取自“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于是小崽子同时得到了两个名字,大名贺琅,乳名小狼。 小崽子去清洗过后被包裹在襁褓中抱了过来,贺炤小心接过来,凑到乔曦面前去。 “怎么回事,他长得好丑,和你不像啊。”贺炤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 乔曦白他一眼:“他好歹是你亲儿子,你能不能不要这般嫌弃。” “你看苗苗就知道了,过段时间长开就可爱了。”乔曦貌似经验十足地说。 第156章 “好,等他长开了,朕就封他做太子,让你和爹来教他读书识字,朕亲自教他骑射与武艺。” “上午寅时起,读书到午时,用膳后休息一个时辰,接着练习骑射到酉时。入夜后朕抽查功课,做得不好就打手心。”贺炤畅想起来。 “打住打住。”乔曦赶快制止,“他才刚出生,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贺炤抱着小崽子,蹭了蹭乔曦的额角。 他说:“从此以后,我们三人,要永远在一起。” 乔曦亲了亲贺炤,又亲了亲小狼。 “嗯,永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