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之中》 第1章 《容器之中》作者:罪化【完结】 文案 【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万花筒,光怪陆离,却在容器之中】 小警察白典在追捕一名连环杀人犯时,不慎从天台坠落。两天后,人们在事发地附近的古墓中发现了他。但是古墓完好无缺,没有任何事先打开过的迹象 凶残变态的杀人犯,奇怪的古墓密室……所有人都迷惑不解时,唯有一人看透了真相。 白典的上司卫长庚,是个谜一样的男人。 他带领白典追踪凶手,却又像是在拿凶手给白典练手。 当真相揭开,白典突然发现 原来他所坚信的一切都是虚幻 而属于他和卫长庚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未来幻想,哨兵向导,含大量二设及改动 攻:卫长庚【哨兵、腹黑懒散、扮猪吃老虎】 受:白典【向导、养成系、双商在线】 多配角剧情流、养老型水豚作者 内容标签: 强强 科幻 欢喜冤家 悬疑推理 正剧 哨向 主角视角白典互动卫长庚配角阿梨沙画军蓝时雨 其它:哨兵向导,哨向,容器之中 一句话简介:光怪陆离,却在容器之中 立意:人类有两种本能,一是爱的本能,二是死的本能。 第001章 墓中人 下午上班前,卫长庚去了一趟食堂。他端着餐盘在自助区转悠了两圈,找到一个单人座,刚坐下就听见不远处两位女办事员窃窃私语。 “卫大帅哥怎么了这是,十个馒头两碗米饭,吃饱了好冬眠吗?” “化悲愤为食量呗!佳城那个连环杀手都四杀了,他们队不仅没把人逮住,还弄丢了一个刚转岗的小鲜肉,换你你不疯?” “诶?那个从法医室转过去的小鲜肉?!” “嘘,小声点。听说再破不了案,别说你那卫大帅哥,就连咱们分局长都得被撤……” … … 卫大帅哥撕开一个狮子头送进嘴里,紧实弹牙、鲜美多汁。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再买两个打包带走,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电话是手下打来的,火急火燎地抛出四句话: “头儿,玉郁佳城又出事了!” “没死人。是西门口工地的老坟头打开了!” “听说挖出个人,还活着!” “工人们全吓晕了!” 卫长庚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又弹出内部通知,说的是同一件事:玉郁佳城西门外考古发掘现场发生警情,怀疑与连环凶案有关,派出所请求刑侦协助。 玉郁佳城是h市乃至全国名列前茅的巨型住宅区——六百个足球场的面积,五百多栋住宅楼,坐拥近60万人常住人口,抵得上一座欧洲小国。这还不算周边配套以及一东一西两座地铁站。 这么大的地皮,原本是一座自然村和它周围的湿地,开发前就陆续动迁过不少村民的祖坟。今年南门也开始规划地铁站,没想到一铲子下去又遇见了“老朋友”。考古所说规格不高,就年代还有点意思。挖掘申请打了个把月,上周才批下来小区里就发生了凶案。网上立刻有人说是破了风水,还说坟里头藏着僵尸旱魃。 其实今天这场发掘也有些破除迷信的意思,却万万没想到,一铲子下去越描越黑。 从刑侦大楼到佳城西门大约需要半小时,卫长庚抵达的时候,110、120和119已经进场,红蓝警灯交替闪烁,照亮了黄色警戒线外看客们兴奋的表情。 卫长庚领着兄弟们走进刷着安全生产标语的大铁门,看见片儿警和几位白衣医护站在角落里;边上还有两位橙色战袍的消防员,背上的反光条亮得晃眼。 片儿警跟卫长庚打招呼:“卫队,可不能再往前了,听说里头有毒气。” 卫长庚望向不远处的白色工棚,满地湿泥,角落里摞着一人高的青砖。清理出的墓道口低于地表,里面的情况看不见。 他问:“晕了几个?” “四五个。” 片儿警瞅了一眼边上的消防员,压低声音:“光呼吸器不顶用,换防化服之后又下去了两个人,暂时还没出来。再不济就得上无人机了。” 卫长庚又问:“挖出活人是几个意思?” 在场众人的目光刷地聚焦过来。 片儿警正要开口,却听一旁的消防员举起了手中的对讲机,大声命令后方立刻增援。 话音刚落,墓道里就传出了凌乱的脚步声。 两位穿着防化服的消防员出来了,满身湿泥、跌跌撞撞,中间还架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工人。 三个人刚逃出工棚就摔倒在了地上。赶来增援的消防员将他们拖向空地,交给医护应急处理。 人命关天,现场顿时一片忙乱。卫长庚只旁观了几眼,抬脚就往工棚走去。身后追来几声提醒,他挥手表示知道分寸,旋即消失在了墓道入口。 h市的冬天阴冷潮湿,实在不是考古发掘的好时机。沿着墓道下行十一二步,头顶的光亮只剩狭长一条,脚下则湿滑无比。两侧砖墙上,残缺的壁画人物仿佛躲在浓雾里窥探人间。 快走到底时,前方出现了一堵拱形砖墙,上部已被拆掉了五排,露出半圆形的空隙。一个身穿蓝色工程服的男人坐在梯-子上,半截身子探进空隙里,就这样昏了过去。 第2章 除他之外,还有三人昏倒在墙下。 卫长庚逐一确认了昏迷者的脉搏,又将梯-子上的人拽下,换自己爬上去朝墙内张望,却冷不丁地对上了半张惨白的脸。 那是一位发髻高耸的古装女人,眉如细柳、眼含波光,算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眼角的一粒小痣更平添了几分风情。只见她一手搭在半开启的石门上,像是正准备从古墓里走出来。 卫长庚与她对视了半秒,然后用力一眨眼睛。 女人消失了,前方紧闭的墓门上画着个探头张望的古装仕女,容貌却与刚才的女人没有半分相似。 有点意思。 卫长庚笑了笑,低头往下看,在砖墙和墓门之间的夹层里发现了传闻中的“活人”。 那是一个浑身赤稞的男性,腿长腰细身材极好,只可惜睡在几百年淤积的古墓泥浆里,倒像是件出土文物。 卫长庚没急着救人,反而开始观察夹层的状况:砖墙和墓门没有事先破拆的痕迹,穹顶和地面也完好无损。说明从墓主人下葬封门、到今日开启的这几百年里,墓穴与世隔绝。 卫长庚翻过砖墙跳进夹层,这下他彻底看清楚了,裸男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眉清目秀还挺招人喜欢,就是缺点儿威武煞气,不适合当警察。 可他偏偏就是48小时之前从玉郁佳城13楼天台上坠落,随后下落不明的侦查员“小鲜肉”。 卫长庚又一笑:还不错嘛,最起码活着。 发现年轻的侦查员正微微颤抖,他蹲下,把人拽到自己腿上靠稳,用右手覆住侦查员的双眼,嘴唇贴着手背喃喃低语。 “没事了。” 侦查员慢慢停止了颤抖,窝进他怀里,乖得像只小动物。 卫长庚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盖上,顺势把人抱起,转身面对那堵一人多高的古老砖墙。 五秒钟后,守候在工棚外的各路人马听见了砖墙坍塌的闷响,又过了几十秒,工棚下方的墓道口慢慢走出一团人影。 之所以说“一团”,是因为卫长庚的怀里抱着侦查员,背上和左右胳膊肘上还分别驮着、挂着、拽着晕倒的工人——其技巧与壮观程度,印度摩托兵看了也要直呼内行。 “你们卫队啥时候变魔鬼筋肉人了?” 片儿警小李问刑警小陈。 “听说他今天中午吃了十个馒头!” 三辆救护车拉响警笛,将获救的工人送往就近的医院。侦查员则需前往警察安康医院接受更全面的检查。 协助跟车医生将担架抬上救护车,卫长庚也坐到了一旁。 “这是我的人。” 他指了指担架上裹着保温毯的小侦查员。然后擦擦手,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被压扁的馒头。 —————— 小侦查员名叫白典,轻飘飘没什么存在感的名字。卫长庚试图回想与他有关的信息,首先想到了两天前的那个黄昏。 秋末冬初的傍晚,街灯尚未亮起,深蓝远天挂着几片玫瑰色的彩霞。刑侦大楼五层办公室里的气氛却并不美丽。 “饶了我吧!抓人我在行,玩app这种事还得让年轻的上。” 把手机往桌上啪唧一丢,快五十岁的老郑第一个宣布罢工。 “别介啊,其实挺简单的,来我教你。” 小陈拿起他的手机,重新点开那个名为“缘分万花筒”的app,开始现场教学。 “这里输入星座、年龄、性别、学历,这里填兴趣爱好、职业,还有这几个对应你的心情、衣服颜色……我先随便填一下……提交,得嘞!” 另几个也在钻研这款app的同事纷纷围拢过来,看着手机屏幕上生出了一张万花筒图案,大红大黄撞上大绿,土得就像色盲检查图片。 不知是谁笑起来:“太丑了!看我的,那才叫漂亮!” 于是众人纷纷晒起了自己生成的图案,办公室里顿时闹成一片。 卫长庚抠了抠耳朵眼没去阻止,反而将目光转向了靠窗的角落。 那里坐着个斯斯文文的美青年,容貌360度全无死角,只可惜阴柔有余气势不足。好在身上的警服硬朗挺括、坐姿也足够板正,倒还不算违和。 对了,人家叫白典。 卫长庚低头看一眼桌上的人事档案,把人对上了号—— 这孩子原本是楼下法医临床室的助理,特长是心理学,据说对鉴定诈病诈伤很有一套。进单位刚满一年,不怎么爱出风头,只偶尔跟着带教老师跑来旁听侦询。 那带教的老师话挺多,白典却总是安静地窝在单透镜旁的角落里,专心观察嫌犯。 在卫长庚目前所能调动的回忆里,白典只在讯问室里说过一次话。那次的嫌犯刚被带进来就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审讯员正准备叫120,却听见白典轻声说了句:“人没事,是装的。” 事后检查证明嫌犯的确是诈病,不过白典也没被表扬——看得出是诈病又怎么样?送医流程还不是得走一遍。无法被公众认可的“直觉”不算优点,它只会让你与普通人格格不入。 回到眼前,格格不入的状况并未改变——初来乍到的白典没有融入集体,反倒像是躲在玻璃后头参观动物园。 作为动物园的园长,卫长庚觉得自己有必要打破这层隔阂。 老郑还在一边嘟囔:“头儿你叫我们玩这东西干嘛?” 第3章 卫长庚趁机指名白典:“新来的,你怎么看?” 缺乏准备的青年茫然抬头,扫了几眼老郑等人的手机,很快明白过来。 “……万花筒app是一款网红社交软件。将用户输入的多项讯息转换为特定的色块并进行随机数演算。只要用户摇晃手机,就会生成出一张万花筒图案。随后,用户可以自行寻找、或者委托系统查找形状接近、或者用色类似的图案,并与其他用户进行互动。也有人开发出了辅助占卜、穿搭配色等衍生功能。 根据情报,目前玉郁佳城三起凶杀案的受害者全都是这个软件的使用者,但光是这样,还无法证明这款app与凶案有关。” “这些资料上不都有吗?” 老郑打断他:“头儿是在问你怎么看。” 白典又将目光转向卫长庚。 “我个人认为,万花筒图案与凶杀案的确有关联。” “有证据没有?” 卫长庚又想起了诈病那件事,勾勾嘴角。 “可别再说是什么直觉。” 白典显然听懂了揶揄,脸色微红:“我有证据的,就是——” 他才说了几个字,卫长庚突然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掏出口袋里嗡嗡作响的手机。 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了,所有人的“直觉”同时上线,抓外套的抓外套,拿钥匙的拿钥匙。唯有白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卫长庚。 很快,卫长庚下达了今晚的第一个指令。 “玉郁佳城七期13幢,出发!” 第002章 死亡演出 号称“中国小区届航母”的玉郁佳城,前后建设了二十年,共有七期、五百多栋住宅楼。之前的三次凶杀案分别发生在三期、四期和二期,与七期相距少则六七百米、多则将近两公里。 也正因此,当案发地附近人心惶惶、举家搬迁的时候,七期依旧保持着相对较高的入住率。 不过也有人说,那是因为七期才刚交付五年,家家户户都被房贷压得喘不过气,想搬家也得先问问钱包同意不同意。 总而言之,当卫长庚领着刑警队赶到小区南门外时,看到的便是熙熙攘攘的晚高峰景象。小区道路几乎成了停车场,车与车之间还填满了人。 他命令全员下车步行,又走了快十分钟才看见七期那几排土黄色的高层住宅楼。其中一栋底下停着派出所警车。更远些的地方,警戒带已经被看客们挤得歪歪扭扭。 “卫队,走这边。” 有相识的片儿警过来带路,卫长庚却示意手下们先走,自己还要在附近转一转。 说罢他便拐进了一条林荫小道,花了小二十分钟绕着附近几幢楼走了一圈。眼看着又快要转回13幢,前边的岔路口突然吵闹起来。 哟,居然是白典。常服笔挺的他活脱脱一个偶像剧里走出来的小白杨。十来个居民正围着他七嘴八舌,还有浑水摸鱼的网红拿着自拍杆偷偷直播。 再仔细听,原来是大家对警方的破案效率不满,逮住了路过的白典,要他公布进展和细节。 正当白典第三遍解释“案件侦破期间不方便透露细节”时,一只大手突然把他拽出了包围圈,左右一通走位,很快将大伯大妈们的抱怨声甩在了脑后。 “你怎么在这里?” 回到13幢楼前,卫长庚发问。 白典小脸一红,但还是实话实说:“我迷路了。” 卫长庚轻啧一声:“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那些人逮住吗?” “知道。” 白典指了指身上的常服:“我明天就换便衣,谢谢队长提醒。” “谢我就免了,待会儿到现场别傻愣着就行。” 卫长庚将需要沟通的群众指给维持秩序的片儿警,顺手拉开警戒带,领着白典朝45栋5单元走去。 5单元西侧紧挨着公共花园。可眼下,几百平米的绿化完全被彩条油布围住了,半空中还有无人机盘旋搜证。 如此大动干戈,看起来痕检和法医今晚又朝着过劳死迈进了一大步。 卫长庚领着白典戴上口罩、手套和鞋套,拿着手电筒进入案发花园。老远就看见中央小广场上撑开一顶蓝色凉篷。四周草坪上,十几位技术人员正手持电筒低头扫视。 现场安静得可以听见刑事照相师们按动快门的声响。道道闪光灯照出无数亮黄色物证牌,它们像雨后的蘑菇铺满了整个草坪。 负责现场勘查调度的是刑技科的头儿老吴。他走过来和卫长庚嘀咕了几句,两人随即朝着蓝色凉篷走去。 白典自然也紧紧跟随着领导的步伐。他们走的是塑胶步道,一半红一半蓝,中央画着笔笔直的白线。可老吴和卫长庚走起路来却七歪八扭的,像两个醉汉。 更奇怪的是,“醉汉”还反过来提醒他注意脚下。 白典这才发现步道上喷溅着大片黑色斑点。斑点右侧的草坪上还竖着一块物证牌,指向一枚外形细长、颜色惨白的“蘑菇”。 白典愣了两秒,一阵寒意突然窜上大脑——那竟是半只人手,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被劈开了,涂成樱粉色、贴着小亮片的大拇指甲反射着手电光。 他顿时明白了那满地的物证牌和技术人员苦苦搜寻的是什么。 按照老吴的梳理,惨案发生在一个半小时之前。冬日已落但夜还不太冷,饭后散步的,跳舞锻炼的,遛狗遛孩子的,让中心花园比白天更热闹一些。 第4章 晚上六点刚过,花园的东南角突然开始“下雨”。一位女士发现自己的白色风衣上出现了深色斑点,她走到路灯下观察,这才发现自己和丈夫的脸上溅满了黑褐色臭烘烘的液体。 起初并没有人往凶案方面联想,只怀疑是恶作剧高空抛物。有人气愤地拨通了110。可还没说清楚报案理由,从天而降的就变成了更恐怖的东西。 绕过几位专心取证的技术员,三人抵达了印有“警察”字样的蓝色帐篷。掀开门帘之前,老吴看了一眼卫长庚身后的新面孔。 “我记得你以前是临床老郑的助理,搞验伤的。管没管过死人的事啊?” 白典点头:“吴队放心,我有准备。” 说是这么说,但真正看见被害者遗体的一瞬间,任是多么训练有素的警察,也难免心生波澜。 帐篷的中央铺了塑料布,摆放着一具正逐渐拼凑成形、但尚缺头部的女性碎尸。 天气寒冷,尸表除了肤色过于苍白之外,与常人没有太大差异。但如果将视线挪到碎尸的断面上,看那些红色白色黄色的创口,却又极易联想起农贸市场里的肉块。 拥有尊严的人类与毫无尊严的商品——两种迥异的特质被死亡杂糅在了一起,那是正常人类无论目睹多少次都不会习惯的邪恶场面。 卫长庚注意到白典蹲了下来,他的大半张脸被口罩遮住,只露出一双睫毛长长的沉静眼睛,正一瞬不瞬地观察着遗体。 卫长庚干脆考考他:“看出什么了?” “凶手并不擅长分解尸体,伤口处存在大量平行皮瓣,推测是菜刀来回切割造成。腿骨断面有几处崩裂,说明凶手力气不小。分尸地点较为僻静,不容易被被人听见动静,如果是公寓楼,边套的可能性较大。” 说到这里白典停顿了一下。 “除去切割伤之外,尸体上还存在着大量捅刺痕迹。说明作案凶器不止一把,而且凶手醉心于伤害的过程。一些精神病人和施虐狂会有类似行为,但最常见的还是仇杀泄愤。” “连环杀手的目标一般不会是熟人。” 卫长庚提醒,“吃窝边草的兔子被抓住的概率很大。” “所以他找的是替身。” 白典分析:“他将对熟人的仇恨投射到陌生人身上了。” 卫长庚问上了瘾:“你说,会不会是模仿犯?” 白典认真地想了想:“第一案是扭打后多刀致命,第二案是割喉并将尸体毁容;第三案也是割喉毁容,又割下部分器官并丢弃在社区垃圾站前。如果能找到本次受害者的头颅,应该会有助于定性。” “已经找到了。” 老吴插话进来:“在第一现场,13幢5单元1103。” 卫长庚领着白典和小陈等人上到11楼。电梯刚停稳,白典突然轻叹了一口气。 自动门徐徐打开,一阵高亢的争辩声从远处传来。 “绝对不是我女儿!我女儿那么乖,从没惹过事,更不认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肯定是搞错了!你们再查查……她下半年就要结婚了啊!” 案发套房在走廊最东侧,大门被卸下靠在角落里。大声争辩的中年女人就站在门边上,她蓬乱着花白的头发、围巾半拖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却不知应该抓住什么。 这就是受害者的母亲——根据片儿警提供的情况,第四位受害者是一位25岁的银行白领,来自单亲家庭。 第三起连环凶案发生后,受害者一度搬回母亲居住的老小区,却又因为母女龃龉,在昨天中午搬了回来。 眼下,尸体的身份已经获得了其他亲属的确认,可是母亲却拒绝接受事实。担心她会出状况,亲戚和女警正轮番劝说,希望她能先去急救车里接受心理疏导。 即便见惯了生死,眼前这一幕依旧令白典心酸不已。他低头,跟着卫长庚重新套上防护用具进入现场。 刚绕过不大的玄关,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就闯进了他们的视线。 客厅的南墙边上是餐桌,桌面上放着一个白瓷盘,盘里搁着不锈钢的蒸架。蒸架之上,是被害人面目全非的头颅。 “这是挑衅。” 白典小声道:“是凶手对警察的嘲笑。” 无论凶手用意如何,至少针对头颅的检验证实了白典之前的推测。 死者的气管被切开了,此外还有一处刀伤割断了颈动脉,推测应该是为了放干血液。 而最重要的是,死者面部遭遇多刀毁伤——前面三位受害者也都有着同样的遭遇。这个从未公布过的作案细节就像是凶手的个性签名,为本已十分恐怖的案件再添骇人听闻的一环。 除去头颅之外,客厅的地面上还有几道血脚印,来回于卧室与客厅、厨房之间。 卫长庚进入卧室,发现地上放着一个摊开的大行李箱,堆满衣物,还压着一本样式老旧的影集。床上则残留着大片干涸血迹,从枕头到被褥、再到地板,一路蜿蜒进入主卫。 主卫的面积不大,但却容下了一个标准大小的浴缸。不用做潜血实验,光用肉眼也能看出浴缸里盛放过血液。 一旁的地砖上还摆放着菜刀、肉刀和用于清洗饮水机内部的柠檬酸——后者应该是用于防止血液凝固的,却对阻止血液变色毫无贡献。 所以当那些黑色液体从天而降时,几乎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第5章 在与卧室相连的阳台上,技术人员发现了将血液“发射”出去的装置:那是一个被搁在洗衣橱最高处的饮水机塑料桶,桶口连接着浇花的胶皮管,管子末端是喷水枪。 显然,凶手首先将浴缸里的血水装进塑料桶,再将它和尸块一起带到了阳台上,借着夜色的掩护开始疯狂的“抛尸秀”。 作案手法基本明确了。新的问题是,凶手是如何闯入的,又怎么离开? 阳台的窗户没有从外部侵入的迹象。公寓大门也安装了报警器和强力门阻,这导致了警方不得不求助消防才将厚重的门板整个拆卸下来。 “防盗器材都是小区团购的。” 被选为见证人的社区工作者远远站在屋外提供线索:“咱们这儿有几百个业主群,老年广场舞群、中年育儿群,青年交友群……最近很多人团购这些东西。” “队长,有监控!” 小陈在卧室置物柜上发现了摄像头——体积中等的家用型,按照见证人的说法,同样也是小区团购的产品。 受害者的手机就在枕头边上,密码是毫无悬念的身份证后六位数。解锁后找到监控app,过去七天的监控记录就保留在云端存储空间内。 法医给出的死亡推定时间是今天凌晨两点,小陈打开相应的视频段落。拜科技进步所赐,时间线的上方还有一条折线,显示着画面出现扰动的幅度。 后半夜正是深度睡眠的时间,画面本该静止不动,可折线图却在2点15分左右出现明显起伏。小陈拖动进度条查看,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2点15分,阳台上毫无动静,卫生间的移门却被推开一条缝隙,从黑暗中慢慢伸出一只手。 那竟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蜥蜴般贴地爬行,双眼在夜视镜头中泛着幽幽绿光。 卧室不大,他很快就爬到床边,扒着床沿观察熟睡的女受害者。十几秒后,他直立站起,离开卧室。 视频画面静止了几分钟,裸体男子再度回到卧室,右手拿着一把肉刀。那可怜的女人甚至没清醒过来就被利刃割断了气管,然后被拽着头发拖进了卫生间。 残忍又难以理喻的画面,看得众人汗毛直竖、悚然无语。 “裸体作案?这也太变态了吧?难道是算准了我们没他的生物信息?” 小陈咬牙切齿:“不对啊!连脸都露了,这还能认不出来?真把我们当傻子了?” 卫长庚接过手机继续查看,一边又抽查起了旁边默不作声的新人。 “白典,说说你的看法。” 白典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学生似地挺了挺脊背。 “……割喉这个行为是为了迅速控制受害者,毁容和分尸则是为了惩罚和泄愤。综合来看,凶手可能遭遇过他自以为的背叛,失去了对于某些人或事的掌控力,并因此产生了报复的心态。” “那指纹和dna呢?他是真的不怕被抓还是另有隐情?” “无法通过生物库比对只是一个巧合,但这并不是凶手的设计。” 白典的目光慢慢望向远处。 “凶手对人的面部有种特殊的执念,或许这也是他不做伪装的理由。另外……或许他觉得自己是个超人,就算身份暴露,普通人也不可能抓住他。” “超人?”卫长庚重复。 “……” 白典的目光一下子从远处收了回来,陷入了讳莫如深的沉默之中。 知道这多半又是白典的“直觉判断”,卫长庚没有追问。他掏出手机对着监控视频翻拍了一段,然后开始在工作群里布置任务。 “所有在楼下的人听好了,这里有段犯罪嫌疑人的视频,你们截张大头照拿去给人认认,注意视频不要流出去。” 说完,现场响起一串提示音,紧接着又有人将截好的嫌犯正面照片传上来共享。 白典也打算收藏备用,可刚点开图片就愣住了。 “这人我好像见过……我去确认一下!” 说话间,他已经摘掉了帽子脱掉外套,只穿着衬衫就往门口跑。 楼梯口有架电梯正在待命,等到卫长庚想起应该叫上几个人跟着白典一起下去时,电梯门早已合上。 十五分钟后,21栋5单元用于监控高空抛物的摄像头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从天台坠落。 当卫长庚赶到落地点时,没有尸体、没有血迹,没有撞击痕迹,只有一身眼熟的衣物平摊在地面上。 而衣物的主人仿佛穿过了大地,消失在了神秘的未知之中。 第003章 凶手 好热。 好难受。 白典觉得自己被丢进了火海。 并没有想象当中的血肉模糊,他的身体像阳光下的冰激凌那样融化了,变成一滩液体。 他试着动了动,液体发出黏腻的怪声,缓缓渗进了土壤深处…… 在土壤中坠落五六秒之后,下方慢慢有了微光——那竟是一座气派的古宅,朱门绮户、玉砌雕阑,庭院里更是绿草如茵、繁花似锦。 景色虽美,可偌大的宅院里门窗紧闭,半个人影儿都没有。 难道这里是阴曹地府? 疑惑产生的同时,白典停止了坠落。他倒悬在离地几寸的半空中,面朝着一扇朱漆月门。 门后响起一道轻轻的叹息。 白典打了个寒噤。他看见朱门轻启,一个苍白的女人慢慢探出头来。而那张脸——是盘子里那颗面目全非的头颅! 第6章 恐惧悚然爆发的同时,噩梦破溃消失,白典粗喘着睁大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四周床帘低垂,床头插着一束康乃馨,再过去是输液架,挂着营养液。 他沿着输液管向下看,视线回到了自己的左手——手背的青筋隆起,关节突出,指甲缝里还有黑泥。 发生了什么?他试着回忆,可一动脑就天旋地转,还险些栽下床去。 床帘被拉开了,暖阳下站着一个高大男人,及时将他扶住。 “队长!” 从迷茫到惊愕,白典慢慢睁大眼睛:“我…怎么会在这里……” “别急,先把这个吃了。” 卫长庚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黑得可疑的药片,“进口特效药,一般医院可弄不到。” 白典低头看药,又抬头去看卫长庚,没动。 卫长庚也看着他:“怎么?怕有毒?” 白典欲言又止,这才乖乖接过药片,咀嚼咽下。 这药还真有点东西。短短几分钟白典的头就不疼了,晕眩和反胃也无影无踪,甚至还想下床打一套太极拳。 确定他有精力进行沟通,卫长庚也在病床边坐下。 “我问你几件事,你慢慢回答——那天晚上你下楼之后遇到了什么?” 事情还要从白典被那群气愤的居民包围之前说起。 当时,白典搭乘的警车也停在了南门外。也许是老便衣故意要和穿警服的菜鸟保持距离,下车还没走出二十米,他就成了孤家寡人。 周围都是陌生面孔,这倒不打紧,打紧的是,路也是陌生的。 他硬着头皮一边走一边问,好不容易摸到了13幢附近,前方突然吵嚷起来。只见一群大伯大妈围住了一个手拿自拍杆的年轻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似乎是在斥责他拍摄凶案现场会影响房价。 白典也对无孔不入的拍客有些反感,却更加担心冲突会影响到现场勘查。他紧走两步将年轻人拽到身后,将两群人分隔开。 “……谢谢。” 一片嘈杂中,白典仿佛听见年轻人小声道谢。他皱了皱眉,准备提醒对方尽快离开现场,一扭头就瞧见了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裹着一件不太合身的臃肿羽绒服,模样倒还算清秀,但是实话实说,那种看热闹的亢奋表情实在令人讨厌——尤其是那双圆睁的眼睛里像是藏着一团燥动的火,看得人脊背发毛。 他们对视了大约两秒钟,就在白典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青年缓缓倒退了一步。 下一秒,那些愤愤不平的居民们就将白典团团围住。 “你怀疑他就是连环杀手?” 卫长庚打断白典的回忆:“就因为他的眉眼和凶案现场拍到的裸男相似?” “那些犯罪手段残忍、热衷于传播恐慌的连环杀手,往往也会返回犯罪现场围观破案。” “现场围观的人海了去了,谁都可能是凶手。你只怀疑他,这严谨吗?” 白典被问得词穷,尴尬地眨眨眼睛:“不严谨,可是……” “行吧,我知道你的直觉很厉害。”卫长庚无意为难他:“继续说,看完视频跑下楼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跑下楼……发现那家伙就站在花园边上,举着自拍杆拍摄从现场出来的法医。我躲着观察了一阵,发现他好像要走。” 如果这人的确是连环杀手,独自跟踪无疑有很大的风险。可当时的白典却犯起了“灯下黑”——他满心琢磨的都是应该怎么抓住凶手,还不能引发骚乱,以免伤及无辜。 他最后决定继续跟踪,丝毫没意识到对方已经将他拐上了一条既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者的僻静小路。 “你不该姓白,应该姓王。王语嫣的王。”卫长庚感慨:“心理分析头头是道,实际操作一塌糊涂。” 虽然被挖苦得脸上无光,但白典不得不承认当时的自己简直像中了邪。 那家伙“诱惑”着他,在住宅楼之间灵活穿梭,最后躲进了不知哪一栋公寓楼的电梯间。 这时白典短暂地“清醒”了几秒钟,找到门牌号,掏出手机在工作群里输入了定位信息。 但是当他确认了电梯最后停靠在顶楼天台时,却又昏头昏脑地决定上去闯一闯。 “你无组织无纪律,不认路还不懂团队合作,标准的独狼性格。” 卫长庚叹了口气:“是不是这样才在法医部门混不下去?” “跟那个没关系!” 某种程度而言的确戳中了真相,白典脸色愠红,大声反驳。 “哟,原来你也有脾气啊?” 卫长庚戏谑一笑:“继续说吧,上了顶楼天台又怎么了?” 白典想了想,脸颊又更红了些。 其实也没啥,只不过是一开门就被人给抱住了而已。 那人个头不高,力道却大得出奇,双臂死死缠绕上来,竟也能让白典动弹不得。 短短十多秒钟,白典就被拽到了天台边缘。那人托着白典的屁股抱上栏杆,掰着白典的脖子使劲儿嗅闻,然后张口就咬! “原来你脖子上的痕迹是这么来的,那得跟护士们解释解释,人家都误会了。” 卫长庚扫了眼白典的左耳下方,那里还残留着一圈红印。 “被咬的时候什么感觉?” 第7章 “很疼。脑袋里一团乱麻…还有……” 一些特殊的细节突然涌入脑海,白典一个急刹车,差点咬住舌头。 卫长庚偏不放过他:“还有什么?原原本本告诉我。” 男人的语气还算温和,目光却洞若观火。白典打了个寒颤,声音自动从嗓子里冒了出来。 “我……感觉很热,脑袋里一团浆糊,觉得自己快疯了。” “继续。你是怎么摔下去的?” “挣扎的时候失去了平衡。” “所以你坠楼了,砸地上了吗?” “……我记不清了。” “再仔细想想。” 对于白典而言,强制回忆显然是种折磨。可卫长庚铁石心肠地等待着,直到白典的嘴唇微微颤动。 “当时我觉得自己热得融化了,渗进土里……土里有座庭院……一扇红门,门后头……有个女人……” “是不是这扇门?” 卫长庚打开手机相册递过去:“这是佳城南门口的古墓。你就躺在墓室外的淤泥里,赤条条的什么都没穿。不过当时在场的工人全晕了,醒了也什么都不记得。” “……” 白典欲言又止,微红着脸颊,抬眼去看有点讨人嫌的上司。 卫长庚却还要逗他:“你不好奇那些工人是怎么晕的?” “墓里有毒气。” “谁说的?空气和土壤化验结果都正常。” 意识到对方有故意抬杠之嫌,白典决定闭嘴 。 两个人面对面静默了一阵,卫长庚突然拔掉白典手背上的输液管,又从床头纸袋里倒出一套运动服丢了过去。 “走吧,跟我去现场。” 从警察医院到玉郁佳城至少需要90分钟。为了好好利用这段碎片时间,卫长庚将自己的手机交给白典。 白典按照他给的密码解锁手机打开相册,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照片里找到了一张翻拍的证件照。 天蓝色背景板前的青年大约十八九岁年纪,平平无奇的五官,无精打采的表情。蓬乱的卷发堆在脑袋上,像雨季墙角丛生的蘑菇。 “长得很像我遇见的那个人,但表情和精神面貌都差得很远。” 白典蜷缩在副驾驶座上,一则因为冷,二来胃有点不舒服。 卫长庚发动车辆,同时打开车内供暖。 “没什么像不像的,这就是本人。有六个居民认出了视频截图,说是住在一期的大学生。家里没人,不过指纹和dna都比中了。” “一期住户?” 白典回忆着玉郁佳城的结构,四起命案现场与一期都颇有些距离。 “兔子不吃窝边草。” 卫长庚提起一桩旧案,凶手将附近十里八乡的姑娘祸害了一遍,唯独没敢在自己村里动手,反而就这么暴露了。 “你不是很懂心理学吗?连环杀手喜欢待在‘舒适区’作案。小陈他们用圆周法验证过了,一期就在舒适区的核心地带。” “我不是怀疑你找错了凶手。” 车辆颠簸,胃部的不适感又强烈了几分,白典故作镇定地揉揉肚子。 “我是在想,如果凶手与受害者的生活圈不重合,那他是怎么选人的?尤其是第四位受害者,刚从母亲家搬回来一天就被害,凶手怎么能掌握她的行踪?” “这就是我把你从医院里拎出来的目的。” 前方遇堵,卫长庚顺手从驾驶座旁的塑料袋里挖出个馒头丢过去。 “车上只有这个,先垫垫饥,事情办得漂亮一会儿带你吃大餐。” 病弱之时有人关怀,白典难免感动。但是当他将那干得发硬的面团送到嘴边,这种感动却变得尴尬起来。 说实话,不怎么咬得动…… 在牙痛和胃痛之间再三权衡,他最后还是将“暗器”揣进了口袋。 在法院宣判之前,无论证据多么确凿,都只能将凶手称为“犯罪嫌疑人”。接下来这一路上,卫长庚简单介绍了嫌犯的大致情况。 张叏,男,19岁,高中毕业后辍学在家。 玉郁佳城一期的公寓本是张叏父母的婚房。张叏的母亲容貌甜美,性格还有点小天真。当年只有19岁的她因为未婚先孕与家人断绝了关系,两年后才领到结婚证。但来之不易的婚姻生活却并不和谐。儿子6岁那年,丈夫因故意伤害和虐待罪入狱,并在服刑期间与她离婚。 张叏的父亲刑满释放后至今下落不明。依照协议,女方带着儿子张叏生活在老房子里。当时才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自己都还是个大孩子,又没什么学历,只能依靠零工勉强维持生活。平日里母子聚少离多,但还算有些亲情。 转变发生在张叏小学毕业那年。母亲再婚并且生下一对双胞胎。新的育儿压力、张叏的青春期叛逆、以及现任丈夫对前夫之子的极端排斥,导致母子关系日渐疏离。 初中三年,张叏有过一段青春肥胖期。学习成绩不差的他却因为外形而遭受欺凌,他开始逃学,躲在废墟里没日没夜的看玄幻小说,最后被养父找到狠揍了一顿。 初中毕业后,张叏被送往外省寄宿矫正学校,从此断绝与养父的来往。就连春节也只是回到老房,吃母亲提前存在冰箱里的食物。 在邻居的口中,张叏沉默内向,“人缘”倒还不错——因为长期不在家,他家门口成了邻居堆放杂物的地盘,院子里掉满了楼上抛下来的垃圾,隔壁群租房甚至还偷过他家的电和网络。 第8章 而对于这一切,张叏从未有过任何抱怨。 张叏家只有六十平米,搜查工作却进行了很久。原因就在卫长庚手机上的一段视频里。 这是一段昏暗且无声的视频,只能勉强看出是室内。最亮的地方是窗户,窗边有床,床边堆满了黑黢黢的杂物。 十秒钟后有人打开了手电。光柱穿透黑暗的一瞬间,白典浑身的寒毛顿时立正站好。 满屋子所谓的“杂物”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玩偶”。小到钥匙扣粘土人,大到几乎等身的玩具熊。所有这些玩偶全都面朝着床铺,像是舞台下的观众。 但是所有的玩偶都没有脸,本该是脸颊的部分全都被剪掉了,泡沫、弹力絮或者棉花等各种质地的填充物争先恐后地从玩偶内部涌出,像是失血的内脏。 “先说说你的分析。” 卫长庚提出条件:“然后我再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这不是一般的玩偶收集癖。” 白典曾经见过类似的案例:“因为父母的两次抛弃。孤独的他失去了对人类的信任,无处安放的依恋之情转而指向了带有‘陪伴’意味的无生命物体,这是心智发育不全的表现。但是为什么要剪掉玩偶的面部……我暂时还想不到。” “很有趣的分析,现在换我说了。” 卫长庚拨动转向灯,更换车道。 “听过面孔失认症吗?张叏6岁那年就因为老记不住熟人而去看过脑子,诊断结果也就是俗称的脸盲症。” “怎么会?” 白典愕然:“不是天生的,难道他大脑受过损伤……等等,6岁……你刚才说他父亲在他6岁那年因为虐待罪进了监狱?” “对,他6岁,他爸用酒瓶子给他开了瓢。icu里住了十多天,后遗症就是面孔失认症。具体而言,就是看谁的脸都是一团模糊。” 说到这里,卫长庚停顿了一下:“倒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认得了,他还记得他爸和他妈的脸,并且会随之产生出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极端恐惧和极端依恋。” “家庭就是孩子的世界。父母则是世界的毁灭者和守护者。”白典若有所思。 “还是说回到玩偶上来吧。从目前已经掌握的情况来看,张叏的玩偶收集癖从初中就开始了。他还偷过同学书包上的挂饰。不过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因为有老师发现张叏的手腕上有很多伤口,担心处分会刺激到他,给学校惹麻烦。” “这么看,张叏似乎是个内向自卑,甚至有点懦弱的人。他的攻击行为主要指向自身,也就是自毁倾向。” 白典边梳理边寻思,并且继续翻动手机里的相册。下一张照片拍的是废纸篓,里面堆着几十张被剪下来的娃脸,还有几个解了体的娃娃,有的脖子被割了一刀,有的直接切成了碎块。 “这是犯罪预演。” 白典眉心紧蹙:“普通人发泄到这一步就应该停手了。一个逆来顺受的孩子,怎么突然就有了残害别人的勇气和能力?” “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答案了呢。” 卫长庚缓缓减速,驶下高架。 “不过没事,我这儿还有一条特别线索。如果你早弄明白就没意思了。” 在他的提示下,白典继续滑动相册,目光定格在最后的照片上。 还是张叏的卧室,照明已经全部开启,展示出室内的大全景。 那些大大小小的玩具并不是随机排列,它们三五成群,颜色、大小、外形遥相呼应,组成了一种奇怪又复杂的扇形图案。 白典眼皮突跳,内心却拨云见日般地明朗起来。 “是万花筒……” 第004章 万花筒 假如爱情始于邂逅,那么人活一世,邂逅真爱的概率有多大? 某些并不靠谱的心灵鸡汤认为是千万分之五——相当于在550块方糖中寻找一粒单晶,2000颗草莓表面寻找一粒种子。 在现实的情感交往中,能够做到“阅人无数”的掠食者寥寥无几。也正因此,当草食情侣们争吵冷战甚至分手时,很少会自我检讨,反而更习惯于归咎“没找到对的人”。 在滚滚红尘中找到最钟意的那个人,缘分万花筒app应运而生。 “这个app的slogan是‘不真实,无真爱’,并以此鼓励用户使用真实数据以获得最精确的匹配结果。” 卫长庚轻轻叩击着方向盘,与转向灯跳动的节奏遥遥呼应。 “当然,这些真实数据最大的用处是营销,越配合的用户越好操纵。” “对于脸盲症患者而言,不需要辨识面孔就能够进行交流的网络软件显然是社交的好工具。” 副驾驶白典是个很不错的陪聊:“所以你们找到了张叏的万花筒账号?” “何止。我们在你和张叏缠斗过的楼顶水箱里找到了他的衣物、手机和自拍杆。通过系统恢复,打开了他在手机上登录过的社交网络账号。” 卫长庚让白典从置物箱里取出了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里面装着一沓张叏与家人的照片,还有一份彩打档案,前几页就是万花筒图案。 这些图案大多颜色黯淡,像是洇湿的墨点或者灰尘土块。它们看似杂乱无序地散落着,却又在轴对称的组合之下拼凑出了眼斑、蛇头、恶魔等等令人不快的形状。 从档案来看,张叏的万花筒账户没有好友,访客留言也只有寥寥十几条。而那些路过的网友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窥见了一个连环杀手的阴暗内心。他们有的调侃、有的质疑、也有个别发出中二满满的赞美。 第9章 对此张叏一概没有理会,就好像他不去理会那些爱占小便宜的邻居们。 “不以他人的好恶改变自己,偏执、我行我素……或者说意志坚定。” 白典继续完善他对张叏的画像:“如果他的大脑没出问题、人格没有扭曲,或许能够有所作为。” “你小心点。” 卫长庚做了个封喉的动作:“这种话要是放到网上去,拍过来的板砖足够你新砌一座长城。” “被骂我也不改。” 白典耿直又真诚:“我认为凡是犯罪必有诱因。这不是在为罪犯开脱,而是总结经验避免产生更多的恶魔。那些认为犯罪者天生基因劣等的人才有问题。” 卫长庚扭头看了白典一眼。目光深深,含义不明。 白典悚然一惊:“队长……你该不会支持天生犯罪人理论吧?” “你想多了。” 卫长庚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决定提供一些新的思路。 “知道受害者是怎么跟张叏认识的吗?他们都在佳城社区的青年交友群里,查询聊天记录后发现,她们都曾经和张叏交流过,善意友好的,甚至还有人给他发过红包。” “受害者没有伤害过张叏,反而对他抱有善意……张叏恩又为什么恩将仇报?” 白典陷入了困惑。 卫长庚提醒他:“接着看资料。” 万花筒图案就像一份另类的罗夏墨迹报告——总体而言,张叏的万花筒是黯淡丑陋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出现了明显的周期变化。 “第一位受害者死亡前后,万花筒出现了饱和度极高的色块。” 得到卫长庚的许可,白典在档案上圈出重点。 “杀人的第二天,万花筒变得色彩丰富,说明凶手情绪亢奋愉悦。但是这种情绪会在接下来的一周内迅速回落,而这也是张叏杀人的大致周期。” 说着他抬头去看卫长庚。 “队长,我之前认为万花筒图案和凶杀案有关联,是因为我发现三位受害者的图案都曾经黯淡丑陋,但在遇害前几天,又突然明亮起来——是不是她们发生过什么事?” “她们的生活都曾经出过问题。” 卫长庚说出这两天的调查结果。 “第一位长期从事低薪酬高强度的工作,遇害前几天刚递交了辞呈。 “第二位决定和家人脱离关系,不再无休止地供养兄弟。 “第三位是个大三学生,刚向父母表达了想要复读,重新高考的意愿。” “脱离困境走进希望。难怪万花筒图案会发生变化。” 白典沿着线索抽丝剥茧:“张叏自卑懦弱的性格以及脸盲症状都决定了他无法与异性正常交往。但是他通过网络关注到了小区里的这些女性。她们不顺利的人生让张叏产生了单方面的认同感,而她们的改变唤起了张叏被双亲抛弃的创伤体验——换句话说,她们的奋进和快乐,让他觉得孤独和愤怒。” 车辆终于驶入了玉郁佳城的南门,第四桩凶案过后,这里也掀起了一波“逃难潮”。如今半数以上的房屋已经空置,抬头监控林立,低头垃圾遍地。 白典被卫长庚带到了21栋5单元103室的花园——这里正是他被张叏从天台推下时的理论落地点。 “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你的衣物。” 卫长庚指了指地上的砖块:“接下来该聊聊这件事了。” 白典一反常态地消极起来:“可我什么都不记得。” “没让你回忆,是让你分析。还记得我提起过在楼顶水箱里发现了张叏的衣物吗?你觉得那说明了什么?” “说明张叏换了衣服。” “他换衣服做什么?” “为了逃跑而伪装。” “他连内裤都脱了,伪装有这必要?” “也许他有洁癖。” “白典!” 卫长庚严肃起来:“我现在要的是分析,不是信口开河!” 白典打了个哆嗦,仿佛这才意识到面前的男人是自己的上级。 “我觉得你不会满意我的分析。” 他小声喃喃:“因为那不科学。” “什么是科学?” 卫长庚反问:“是推演规律的模型,还是禁锢思想的模具?” 白典皱着眉头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几秒钟后小声叹了口气。 “那我就说了,你可别骂我有病。” “try me。” 卫长庚拍了拍花园长凳,示意白典一起坐下。 白典直截了当切入主题:“我觉得张叏有超能力,可以利用某些物质完成远距离传送。但是衣服传不过去,所以当他出入作案现场时,都是赤身裸体的状态。” 说完他停下来观察卫长庚的表情,像只小心翼翼的兔子。 “那么你呢?” 卫长庚问他:“你又怎么会光着屁-股跑进古墓里?” “缠斗的时候,他的超能力转移到了我身上。至于为什么是古墓……” 白典表示还没彻底想明白。 “因为这个。” 卫长庚抓起地上的砖头递给他:“好好看看。” 那是一块窄长的青砖,侧面带有墨书编号,朝下的那面则雕刻有艺术线条。 “墓砖?这户人家偷了考古工地的砖头?” 不是白典懂行,而是类似事件早有先例——郁玉佳城有不少拆迁安置房,某些村民对“老祖宗的东西”怀着难以名状的执着,考古工地的混乱管理又为他们大开了捡漏之门。 第10章 “所以……你真的认为我是通过墓砖传送进了古墓?” 白典对卫长庚的见怪不怪感到意外,可他依旧保留着最后一丝谨慎。 “你不觉得这很离谱?”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选项,余下的那个无论多离谱,都是正确答案。” 卫长庚引用福尔摩斯的名言,又道:“我这儿还有一份张叏自己的证言。” 与万花筒账号同时被发现的还有张叏的视频直播账号。记录显示他旁观了后三起案件的现场勘查,甚至还分析了案情。由于他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怪异,还夹杂着挑衅警察的内容,账户已经被封禁。 卫长庚拿出手机,点开一段保存下来的音频。 「警察为什么破不了案?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超人……肉-体的超人、思维的超人,能力的超人!愚蠢的旧人类不能理解什么是超人…不过没关系,旧人类只需要害怕,恐惧会让他们变成最好的臣民!」 “……听上去像个暴君,或者是幼稚又残忍的巨婴。所以张叏的杀人手段不断升级、变得越来越残忍和戏剧化,是因为他想要霸占人们的注意力,不再轻易被人忘记。” 白典觉得事情正变得明晰。 “获取超能力的过程应该也促成了他攻击天性的释放。所以下一个问题——张叏的能力是怎么来的?” “你觉得呢?” 卫长庚话锋一转:“你的准确直觉和对别人心理的洞悉,又是打哪儿来的?” 白典一愣,没有回答。 卫长庚拍拍他的肩膀:“外头挺冷的,进屋再说。” “我们这不算破坏现场?” 13幢5单元1103室门前,白典看着被一划两半的封条,有些犹豫。 “想什么呢?封条针对的是无关人员,我们是办案的。” 卫长庚打开新换的防盗门,一手托着白典的后背将他推进现场。 除了人头和证物已被带走,客厅大致保持着案发时的模样。他们进了朝北的次卧,白典占据了床沿,卫长庚拉来椅子坐在他面前。 气氛诡异,白典想掌握主动权。 “队长,你觉得张叏还会回到这里来?” 卫长庚却不接他的招:“别急,我有几件事问你。为什么突然调来我们队?” “这和破案没关系吧……” 白典不情不愿:“就像队长你之前说的,我做事缺乏协同性,在临床待得不快乐,转岗换心情,寻找新定位。” “我打听过,你这人虽然奇奇怪怪,可人缘也没坏到要调职的地步。而且你专业挺不错,听说你要走,你带教老师的心脏病都快犯了。” “我内向,有些想法不会表现在脸上。” “…行吧。” 卫长庚继续抛出第二个问题:“你觉得张叏为什么会盯上你、袭击你?” “因为我把他和那群大伯大妈隔开,他觉得我对他好,就像前几位受害者那样。后来我跟踪他,他就认为我背叛了他。” “那他应该拿刀划烂你的脸才对,为什么反而咬你?” 卫长庚指了指白典耳背后的牙印。 “我和他的肢体冲突唤起了他早年的负面记忆,并让他的精神短暂退行回到了倚赖口唇发泄欲望的时期。” “呵呵,真能编。” 卫长庚再换下一题:“你从楼上掉下来,怎么就进了古墓。” “这个已经解释过了。搏斗的时候,张叏的能力临时转移到了我身上。” “那为什么没转移到其他受害者身上?” “也许是巧合,我不太清楚。” “考古工人为什么会晕倒?” “也许是张叏能力的后遗症,具体不清楚。” “为什么其他几次凶案现场没人晕倒?” “我不清楚。” “那现在想清楚,给你五分钟。” 白典被逼到极限,漂亮眼眸里隐隐流动着愤怒,干脆以退为进:“你觉得我和张叏有关系,我是他的同党,专门跑队里来给他通风报信?” “明明是你自己觉得,跟我有什么关系?” 卫长庚一个太极八卦推手:“就你这破逻辑,还想当刑警?” “不然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会读心吗,你觉得我什么意思?” 不上钩,果然是个老狐狸!白典放弃了一来一回的短兵相接,决定另辟战场。 “队长,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那天在案发现场的楼下,你帮我解围的时候是独自一人,小陈老郑他们呢?” 卫长庚倒挺配合:“我习惯于先了解外围环境。” “今天为什么把我从医院弄出来?警队应该不缺人手。” “不缺人,但缺你。我偏爱你,不可以?” “你刚才给我的黑色药片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是什么你就吃?这心可真够大的。” 面对连珠炮似的追问,卫长庚八风不动。 白典却不放弃:“刚才我用你的手机看了内部简报。在消防员穿着防化服都很勉强的情况下,你独自进入墓道,救出了我和其他几个工人——这又是哪里来的本事?” 他只差挑明了说“承认吧!你也有问题”,可卫长庚反倒笑了起来。 “小白点儿啊……” 他俯身向前,竟开始讨价还价:“如果你先对我坦诚,我就告诉你真相。” 第11章 白典咬住后槽牙:“如果我不呢?” “那也没事。” 卫长庚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就是要委屈你,好好接受一顿精神的毒打了。” 什么意思? 白典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卫长庚伸手过来捂住了他的双眼。 四周明明没有声音,可白典的耳膜却“砰砰”突跳了几下。 下一秒,莫名其妙的强烈晕眩感在他的大脑深处炸开。天旋地转之间他摇晃着身体,快要摔倒时被卫长庚扶住了肩膀。 他悚然打了个寒战,一头栽进卫长庚怀里。 第005章 毒打 白典有点担心卫长庚会动手动脚,可是现在的他无法反抗。 他的脑袋里长出了一个黑洞,吸走了所有声音和画面。然后黑洞又变成白洞,喷出无数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陌生信息。 这些信息悬浮在空空如也的脑海里,竟然组成了一幅万花筒图案。 从图案中,白典竟然读出了一位母亲关于女儿成长的点滴回忆。 ——十月怀胎,初为人母,女儿呱呱坠地,牙牙学语、蹒跚起步。 ——转眼间,女婴就成了女童。摘下小黄帽,背上小书包;又出落成为美丽少女,亭亭玉立。 ——当少女步入成年,抛飞了学位帽,换上端庄干练的银行制服;而银行制服又像花瓣那样慢慢展开,变成一袭白纱裙…… 白典试着触碰那些画面,却没料到碎片们竟一块一块地翻转,变得漆黑,同时还流淌出粘稠的声音。 ——“你没爹!你是我一个人生的,也只管孝顺我一个!” ——“别的女生可以和男生打闹,你不行!人家会说没爹的孩子就是没家教,你让我把脸往哪儿搁?” ——“你不知道读哪个专业,妈帮你选错了吗?别跟你爹一样不知好歹!” ——“让你进银行有啥不好?别人拼爹你拼啥?以后妈退休了,想走后门都没路!” ——“婚纱照都拍了还反悔?结婚不就图个依靠?妈为了你苦了一辈子,你还靠我靠上瘾了?” 类似的话语越来越多,搅得白典心烦意乱、呼吸艰难。他正准备去捂耳朵,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尖叫。 ——“放开我!让我走!!” 说来倒也奇怪,白典的烦闷不适感被这声尖叫一扫而空。他看见万花筒碎片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居然拼出了一间冷冰冰的停尸房,将他困住。 而发出尖叫的女性就躺在打开的尸柜里,大张着黑洞般的嘴,身上爬满蜈蚣般的缝线。 是她——第四桩凶案的被害者! 白典定了定神,很快注意到尸柜表面光滑如镜。可是镜中的他自己却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女人。 女人趴在一张公主床边,抱着个穿婚纱的玩偶,背后墙上挂着一口坏了的圆钟。 她正摇晃着玩偶,语气焦急。 “女儿,快醒醒!吉时到了,大家都在等你!别耍性子,有什么事情等结完婚都好了!” 白典心里咯噔一声,已然明了——这些记忆全都来自受害者的母亲。拒绝承认丧女之痛的她释放出了强大的精神攻击力,干扰了自己的头脑。 “不会吧?这就被困住了?” 半空中突然响起卫长庚的声音,慢条斯理。 “这该怪谁?!” 事已至此,没必要继续装作一团和气,白典咬牙切齿:“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帮你的精神领域开了扇小门。” 卫长庚直言不讳:“不这么做,你还搁这儿跟我装大尾巴狼呢,小向导。” “谁是向导?” 白典莫名其妙:“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算了,总之你先想办法出来。” 卫长庚帮他回归正题:“这位阿姨也挺不容易的,你顺便给她疏导一下心灵。” “疏导?怎么疏导!”白典一头雾水,可卫长庚偏偏不作回答。 白典勉强收拾了情绪,重新看向镜中的女人:“您好,可以和您聊两句吗。” 女人不理他,只反复催促怀中玩偶尽快结婚生子。 “别来心理医生那一套。” 卫长庚突然给他提示:“你要是想当个谦谦君子,就在这儿跟她干耗着吧。” 白典也不傻,立刻明白过来——君子动口不动手,这是在让他少说废话,采取主动。 于是他按住了冷藏抽屉,假装要将遗体推回尸柜。 这一招的确有效,镜中女人一把将人偶捂在心口,大声阻止:“别碰她——!” 与此同时,灯光狂闪,地板、墙壁和尸柜全都嗡嗡震动起来! 白典感觉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拧住了双臂,他听见女人恶狠狠地质问:“你是谁!” “我是……” 白典临时改变了想法:“我是你内心的一部分,是你镜子里的倒影。” 沟通的基础是情感认可,建立临时的同盟关系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女人果然有了一丝迟疑:“你想干什么?” 看起来有戏。 白典暗喜,忙回答:“我来带你出去,这里是坟墓而你是活人,活人不该困在坟墓里。” 没想到女人竟被“坟墓”这个词激怒了,她呼地一声扑向镜面。 “今天是我女儿大喜的日子!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这张臭嘴!” 第12章 “不了解对方的痛点,就别假装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小心炸到你粉身碎骨。” 卫长庚叹了口气:“说点真心想说的话就行,直接点,别拿腔捏调。” “这怎么行?” 白典想了想自己的真心话——对于一个刚刚失去独生女的单亲母亲来说,好像有些过分。 卫长庚却鼓励他:“相信直觉,放手去做。搞砸了还有我呢。” 镜中女人一直不停地怒骂着——承认与否,她的暴躁的确削减了白典对她的同情感,甚至于将那些诚实却伤人的语言说出来,好像也没那么困难了。 在多种情绪的挤压下,白典恍惚进入了一种醉酒般的精神状态,那些平日里碍于礼仪、几乎无法出口的实话,此刻轻松得仿佛呼出一口浊气。 “……不会再有什么婚礼了。你的女儿不喜欢你给她找的对象,不喜欢你选的学科、不喜欢你定的工作……她想要亲手安排将来,她想要定义自己的幸福。” “胡说八道!!” 女人目眦欲裂,眼珠通红:“她不喜欢她自己不会说?我是她妈!你又是哪里的野东西,敢挑拨我们母女的感情!” “她真没反抗过?那天你们是为什么而争吵,她又为什么回了玉郁佳城?” 白典发现女人刻意遗忘了某些痛苦但重要的记忆:“逃避有用吗?想一想那些你不愿意承认的事吧!” 女人的双瞳飞快抖动起来,死死按住脑袋。 “没有!那不是反抗!她还小…不懂事……但她会懂的!她会感激我!等她结了婚…等她当了妈…她就会明白……” 白典打断她的呓语:“你知道的,那一天永远不会来了。别等了,直面现实吧。” “你胡说什么?!” 女人又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指甲在镜面上挠出吱吱怪声。 可是突然间,她的癫狂又戛然而止,只剩视线依旧粘滞在白典身上。 “……你又有什么资格评判我的家事?你没有家人,你爹你妈把你当作怪胎;你也没有朋友,别人看你是个会读心的怪物……就连你都不敢正视镜子里的自己…因为你害怕会读出自己的恐惧!绝望!孤独!” 内心的旧伤口突然遭到刨挖,白典一时悚然无语。 “别听她的。” 卫长庚又发话了:“现在集中注意力,想象你正在修筑一道高墙。” 他的声音低沉冷静,紧贴在白典耳边,带着难以抗拒的魔力。 一阵酥麻感从耳根扩散开去。白典打了个寒噤,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我……的确是个能窥探人心的怪物。” 他开始以退为进:“所以你觉得,我这个怪物窥探到的东西,值不值得相信” 这话说到了重点,镜中女人没有回答。 白典干脆更进一步:“来吧,我允许你查看我的记忆,你可以看我寄居过的家庭,看我经手过的案例。然后你就会明白,还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家长,利用自己的人生不幸操纵儿女们的人生。” “……胡说八道!” 女人依旧凶狠,可精神力却开始瑟缩——她正在避免与白典接触,以免读取到那些她不愿承认的事实。 “我是不是胡说,你比我更清楚。” 不再需要卫长庚的指导,白典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你的丈夫是个人渣,而你独自坚守着身为家长的重任。可是你处理不了内心的失落和恐惧,错误地把它们转化成了控制欲。你拒绝承认女儿的离去,因为你把她当做自身的一部分。你害怕如果她死了,自己也会跟着一起死去…… “但这并不是事实。事实是,你和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你需要放手,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女人不再怒骂,只剩下呜咽啜泣。她怀里的玩偶正在消失,背后墙纸上的玫瑰花凋零,就连镜面也浮起了一层白雾。 “她知道你说的是实话。” 卫长庚及时送上称赞:“虽然和我设想的不太一样,不过目前为止,你做得都很好。” “可我有点难受。” 不知道卫长庚看不看得见,白典还是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她的女儿已经死了,再去争论对错又有什么意义?揭开一个失独母亲的伤疤,陷她于长久的痛苦之中……万一她想不开寻了短见该怎么办?” “好问题。我倒认为,正因为她女儿死了而她还活着,才更应该把是非曲直弄个清楚明白。如果不能正视自身的问题,她就会一直重复同样的悲剧——难道那就能让你心安理得?” “……” 白典哑口无言。他思忖片刻,重新看向镜中的女人。 “我十岁就离家出走了。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只想尽快逃离每天的毒打。你女儿她跟我不一样。她床边放着行李箱,箱子里藏着一本家庭相册。所以我知道她一定爱着你,更不会希望你痛苦地生活在她的阴影里。我们能改变的不是现实,只有将来,请好好照顾自己,为自己而活。” 说完这番话,白典听见了一阵轻响——那是镜像世界里的白色圆钟又开始走动。 “谈话结束了,请和我一起返回现实。” 他轻敲镜面作为告别:“还有,不要拒绝试图帮助你的人,你需要更多更专业的心理咨询。” 第13章 女人和她的世界一起消失了。尸柜变成一面真正的镜子,照出白典的恍惚和疲倦。 “辛苦了。作为新手还不错。” 卫长庚说道:“现在,回来吧。” 话音刚落,白典面前的镜子开始延展扭曲,迅速将他包裹起来。重新睁眼时,他已经躺在了案发现场次卧的小床上。 卫长庚就守在一旁:“感觉怎么样?” 白典欲言又止。随着知觉的恢复,他听见外头楼道里闹哄哄的,不一会儿却又安静下来。 卫长庚读懂了他的困惑:“是这一家的亲戚。发现封条被我们划开了,就想进屋烧纸。可大门不是被消防给拆了吗?后来临时换了个新的,钥匙还在我这儿。” “被害者的母亲也在?” “嗯,刚开始跟你一起晕了。不过比你醒得早,情绪也平静了,是你帮她认清了现实。” “我做得远远不够,还说了不少刺激她的话。” 白典抖了抖眼睫,将目光偏向别处。 “我有些同学从事心理咨询服务,有机会的话我想让他们帮助她,也许会更好。” “不要妄自菲薄,你提供的心理疏导和心理咨询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卫长庚帮他把汗湿的刘海拨向两侧。 “你直接触摸了对方的内心世界。一旦对方认可了你的观点,你的话就成了他们的心声。自己跟自己说话不用顾忌太多,这就是向导独有的天赋。” “究竟什么是向导?”白典诚心诚意地发问。 卫长庚真心实意地惊讶:“……你真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偶尔还会被负面思想传染,在公共场合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让家人难堪。” 想着反正也瞒不了对方,白典干脆有限度地剖白自己。 “我家是做建材生意的。我7岁那年,有个大客商的长辈死了,爸妈为了讨好他,领着我去给人当代孝子。没想到现场那么多哭丧的人,真正伤心的没几个,暗搓搓等着分财产的倒挺多。我被他们给传染了,在灵堂里笑得开心又灿烂……那天回到家,我爸妈发誓要让我这辈子都笑不出来,打了我半个小时,耳根都撕裂了,第二天还得穿着带血的校服去学校。 “后来我不上学了,被关在家里,他们嫌我累赘,又要送我去精神病院。我逃了,他们再没找过我。那时候还没什么dna数据库,四年一过他们的儿子就成了死人,而我成了孤儿。 “我住过孤儿院,有几个家庭领养过我又退货。好在青春期过后能力减弱,不会动不动就受人影响,至今勉强还算个普通人。” “这不对吧?成年后向导的能力只会越变越强,有些人还会因此而发狂。明显是有人帮你控制住了。” 卫长庚指出了白典的不坦诚:“从你对黑色药片的反应来看,你以前服用过类似药品。再说,你从临床调动到刑侦队的速度也太快了,肯定得到过某些内部关照。” “……” 白典欲言又止,隐隐浮现出戒备的神色。 “你在害怕。” 卫长庚一针见血:“你害怕如果对我坦白,有可能会失去那个控制你的力量,变回人人害怕的怪物。而怪物会做出各种各样的怪事——比如说释放精神力,弄晕考古工地的工人。” 白典喉咙一阵发紧:“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可以叫我哨兵。” 卫长庚回答:“也是一种特殊人类。” “跟向导什么关系?” “阴阳两极。向导可以用精神力控制哨兵,哨兵也能够把向导撕成碎片。” 担心白典理解得不够透彻,卫长庚还特意做了个徒手捏爆的动作。 白典打了个哆嗦,挣扎着要起身。 “我还没说完呢!” 卫长庚赶紧按住他,还出其不意地拨了拨他的耳垂。 “知道张叏为什么啃你这里?在这后边的皮下有个腺体。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个无用器官,但对于哨兵和向导而言,却非常重要。” 白典的耳垂被卫长庚拨得晃了晃,整只耳朵立马红到飞起。卫长庚倒一本正经地说起了正事儿。 “这种腺体会分泌一种叫做‘示警素’的信息素,但是不同特质的人类示警素的成分不尽相同。你可以想象出一根磁铁,n极叫向导素,s极叫哨兵素。简单粗暴地说,向导素对于哨兵有吸引力——尤其是青春期觉醒后处于失控状态的哨兵,会不由自主地渴望向导的气味。” “你是说,张叏是个失控的哨兵?” 白典非常善于捕捉重点:“他咬我脖子就是发泄对于向导素的渴求?”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毕竟你从法医调动到刑侦,不就是为了掌握张叏的动向,及时向上汇报?派你来的人也真没安好心。” “你的意思是……” 白典心里咯噔一下,有什么可怕的真相正在浮出水面。 卫长庚却抬手中断了他们的谈话:“嘘,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来了。” 第006章 哨兵vs向导 连环杀人犯张叏来了?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白典立刻明白了卫长庚带着他重回案发现场的真正用意。 “你在拿我钓张叏?” “又不是我第一个想出来的。” 卫长庚摊手,满脸的塑料无辜。 第14章 对上司的尊敬已经所剩无几,白典做了个深呼吸,努力保持住仅剩的礼貌。 “那……死者家属上门也是你安排的?你是不是故意让我进入所谓的精神疏导状态,好释放出更多的向导素?” “不,那可跟我无关。” 卫长庚首先否认,然后压低声音:“不过你这么聪明,难道想不通是谁安排的?” 白典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扭头去看客房的木门。 “现在该怎么做?” “放轻松。你跟着我,他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卫长庚按住他的肩膀自信一笑,然后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耳背。 白典打了个寒噤,突然感觉到一股“威压”迎面扑来, “这就是……” “哨兵的示警素。一般情况下向导和普通人很难觉察,但哨兵之间高度敏感。我之前在小区里溜达,就是在探查张叏的示警素。你现在在我的保护圈内,至于张叏敢不敢跟我硬碰硬,那就得看看他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说完,卫长庚将木门拉开缝隙,观察客厅。 白典站到卫长庚身后,踮起脚尖想要看个究竟。 感觉到背后的蠕动,卫长庚轻啧一声,干脆将他拽到自己身前。 白典很快发现了情况——卧室木门上的封条已经松动。“吱呀”一声门缝张开,活像鬼片的经典场面。 接着是一阵咕噜噜翻滚声,一个磨砂半透明的化妆水瓶子从卧室里滚了出来。 搞什么鬼? 白典还在发愣,他背后的卫长庚已经骂出一句脏话。 “是声东击西!” 只听“扑通”一声,天花板上突然掉下个赤身裸体的青年。白典被他压了个正着,跟地板来了一次实打实的亲密接触。 说好的不敢硬碰硬呢?! 惊愕之下白典一时心乱如麻。曾经学过的擒拿体术就像随手一丢的臭袜子,不知藏进了大脑的哪个犄角旮旯。 好在卫长庚没有袖手旁观,他伸手去抓光溜溜的张叏。第一次手滑没能成功;第二次他先揪住张叏的头发,顺势再抓着胳膊用力一拽。 少说也有一米七的张叏像只小鸡仔似地飞出一道抛物线,撞上墙壁的瞬间突然消失不见,但白典发誓自己听见了关节脱臼的脆响以及血肉之躯和家具的撞击声。 他被卫长庚的超强实力震撼了几秒,突然又不服起来——大家都是男人,凭什么自己要被保护。 幸好每个家庭都拥有一座“兵器库”,白典以最快的速度推开门穿过客厅。 几秒钟后,厨房里传出他的惊呼:“这家的刀呢?!” 卫长庚叹气:“这里可是分尸案现场啊小白警官,刀当然是拿走取证了,你在想什么?” 厨房里没有回答,却传来砰地一声闷响。 卫长庚赶到客厅,就看见白典蹿上了开放式厨房的岛台,灵巧得像只野猫——漂亮,但是炸毛。 一旁的空地上则蹲着扑了个空的张叏。他果然受了伤,脱臼的手肘反扭出看着都疼的怪异角度,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对白典虎视眈眈。 白典紧张到了极点,冷汗沿着刘海一滴滴滚落。可越是如此,他后颈挥发出的向导素就越是浓烈。 对于张叏而言,那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电光火石之间,狂暴哨兵竟一跃而起扑向岛台。年轻的向导则翻身落地,躲到岛台背后,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 只见一道银光闪过,紧接着响起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占据“制高点”的人已经换成了张叏,可他并不情愿——一根细长的磨刀棒穿透了他的左手掌,将他钉在了岛台上。 卫长庚感觉自己的手背也不太好了。 完成迅雷一击的白典并没有停下来研判战果,他又抄起餐椅砸向张叏的脑袋。 木椅在悲鸣中化作木渣,磨刀棒掉在地上当啷作响,张叏却金蝉脱壳,只留下一滩血迹。 白典抓起磨刀棒攥在手心,频频张望:“人呢?!” “溜了啊。” 卫长庚倚在门边,两手一摊:“再不逃怕是要被你活活戳死。” 白典嫌弃他这时候还开玩笑:“你是哨兵,你可以感应到他!” “学得倒挺快。” 卫长庚懒洋洋地笑着,正打算再说些什么更加恼人的话,视线却突然转向了白典头顶上方。 “他在天花板上!” 同样的招数还想来第二遍?! 白典不假思索地侧身闪避。可是根本就没有什么“从天而降”——张叏从左侧的墙体里冲出,一双血手死死地箍住他,按倒在地板上! “卫长庚?!” 白典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向着上司叫嚷,希望对方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谎报军情”,都能赶过来助自己一臂之力。 可是卫长庚彻底粉碎了他的希望。 ——“第一课表现不错,接着上第二课吧。” 上你个鬼! 白典发誓就算会被开除出警队,他也要跳起来给卫长庚一拳。可张叏的劲儿实在太大,别说跳起来,他现在简直要被摁进地板里去。 遭到压迫的手指已经开始麻木,赶在彻底丧失抵抗力前,他举起磨刀棒朝张叏的后背刺去。 事实证明,同样的招数用第二遍的确是看不起人——张叏轻松夺下了白典的磨刀棒,反朝白典的小腹捅去! 第15章 剧痛之中,白典突然理解了黄鳝被杀前的心态:身子被钉在木板上,无论怎么挣扎都是死路一条。所幸大脑识时务地分泌出了内非肽,帮助他减轻了不少痛苦。 张叏好像又开始啃咬他的脖子了,白典试着推拒了两下,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这不是死亡——他首先否定了最消极的选项。因为黑暗很快就不再粘稠,一大把记忆的碎片闯进了他的视线。 又来了吗?卫长庚又在他的精神领域里开了另一扇门? 这次登堂入室的是张叏的记忆。其中距离白典最近的那一部分,是张叏在挨揍。 当时的张叏看上去比现在年轻几岁,长卷的刘海遮着被打肿的脸颊,肮脏的高中校服上斑斑点点全是鼻血。 殴打他的是一群男生,在张叏的记忆里他们全都没有脸,面部是黑黢黢的旋涡。他们热衷于一种劣化版的“逃杀游戏”,基本上就是无论张叏躲在那里,他们都会把他找出来,扯开他的书包,撕碎他的作业簿,夺走皮夹和午餐,再将他包里的玩偶挂在教室里供人取笑。 张叏也曾向老师寻求过帮助,脸上长着旋涡的老师表面上训斥了欺负他的学生,转头却在办公室里跟同事调侃,说这么大的男孩子还玩布娃娃,难怪会被欺负。家里大人不管,都丢给学校,老师也不是神仙…… 当时在场的班干部将这些话带回了班级。之后,取笑和捉弄升级成了辱骂和殴打。 “没爹生没娘教的告状精,不想挨打就退学啊,直接跳楼去死不就好了?” 不知是真实的恐吓还是张叏的心声,源源不断地盘旋回荡。 委屈、恐惧和愤怒像腥臭的泥土在心底淤积。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疯狂的种子在黑泥里觉醒了。 又一次逃杀游戏,张叏被关进了厕所。霸凌者将他的脑袋压进马桶,逼他喝干那些脏水。恐惧到极点的他竭尽全力逃进了隔壁的储藏室。而当“追兵们”爬上窗户准备往里面泼水时,却只发现了一堆呕吐物以及脏兮兮的校服。 五分钟后,全身赤稞的张叏在另一间厕所里被人发现。终于有老师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是在办公室里,一向唯唯诺诺的张叏却变得异常平静,并否认遭受过任何暴力。 父母也好、师长也罢,我曾经期待过你们的帮助,可是你们没有。 现在我不需要了。 我不再是任人欺负的垃圾。 我是超人。 沉默旁观的白典突然愣住了。 他看见,漩涡般的人脸纷纷起了变化——无论性别、年龄、身份……它们全都转变成了同一张脸,一个满脸横肉、凶相毕露的中年男人。 是张叏父亲的脸! 张叏发狂了,他将那些长得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霸凌者从楼梯上推下,向老师的食物里投毒,在养父家纵火…… 加倍的复仇仅仅只是第一步,但是不够、还远远不够!同学、老师、亲戚们的尖叫和惊恐让他快乐颤抖,而耳后腺体里散发出的热力愈发放大了这种愉悦感觉。 至于理智和善良,则早就被蒸发殆尽,只留下恶臭粘稠的欲望和疯狂。 想要掠夺,想要控制,想要狠狠惩罚那些可恶的背叛者,想要成为世界(家庭)全新的主宰…… 碎片如走马灯一般在白典的面前闪烁。有的彼此连贯,有些则飞快跳跃着。 在无数一闪过的画面中,白典又捕捉到了另一张面孔——它眉如细柳、眼含波光,眼角边还有一粒小痣,正是张叏母亲的长相。 张叏将这张面孔当成了“奖励品”,把它颁发给了那些对他友善的女孩。他像依恋母亲那样依恋着她们,甚至单方面主张对她们的所有权。一旦这些女孩决定走出阴霾,去寻找真正的幸福,自以为遭遇了背叛的他就会疯狂地毁掉她们的面孔,甚至她们的生命。 所有碎片开始汇总,最后搭建成为一个陌生房间。没有灯光,白典坐在床上,背后是玻璃窗。 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看见床边满是尸体。新鲜的、腐败的,完整的、残缺的…… 它们臣服在地上,一点一点朝床铺蠕动。尸骨的关节和牙齿咯吱咯吱地摩擦着,生前最后一口气在喉间喀喀挤压。 窗户似乎是唯一的逃生出路,但就在白典转身的同时,他看见窗外有一群怪物的剪影,拿着棍棒,低声咒骂呜咽。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 白典抬头仰望,发现天花板变成了一面镜子。镜中世界的主人公是张叏,他穿着华丽花哨的童话服饰,高坐在黄金宝座上。 宝座的两侧簇拥着许多身着华服的玩偶,它们长着张叏母亲的容貌。而在台阶下方更是人头攒动,跪满复刻了张叏父亲面容的男男女女。 床边的玻璃窗破碎了。窗外的怪物和地上的尸体一拥而上,堆出一座高塔。它们死死抓住了白典的手脚,将他高高举起,当做贡品奉献给镜中的张叏。 但是白典却感觉身体正在融化,变成液体化为水流,一路坠向不可知的黑暗深处。 这次的黑暗之旅是短暂的。再没有什么古代花园和白脸女人,结束的坠落是一次猛烈撞击。 白典猛吸一口气,惊厥而起。他发现自己全身赤稞躺在柔软的地毯上,本该被磨刀棒刺穿的小腹其实只有一条十厘米长的擦痕。 第16章 他这才记起了卫长庚给他的那个冷硬馒头。 —————— 与此同时,白典头顶上方三层的1103室,卫长庚勾了勾嘴角——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不远的地板上,张叏把脸埋在白典的衣服里一阵狂嗅,然而目光已经悄悄转向了卫长庚。 卫长庚懒得跟他玩虚的:“我有话和你说,是你自己滚过来,还是我去抓你?” 话音未落,张叏又消失在了视野里。 卫长庚也不着急,一手按在墙壁上,释放自己的示警素。 几秒钟后,忍无可忍的张叏从另一堵墙里冲出来,扑向他。 早有准备的卫长庚侧身闪避,同时掏出一把馒头渣抛向张叏,再趁着张叏愣神的机会欺身上前,扼住了对方的颈动脉窦。 堪称“命门”的关键部位被捏住,刚才还冲着白典张牙舞爪的连环杀手,顿时脆弱得像只气息奄奄的小鸡。 然而卫长庚却没有丝毫得意的神色,反而陷入了思索。 “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屈指在张叏后脑勺上轻轻一弹,竭力挣扎的人顿时把头一垂,晕得干脆利落。 卫长庚将张叏放倒在地,然后拍了拍指间残留的馒头屑,抓来椅子,面朝卧室的方向落坐。 “戏看够了没?”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邀请道:“出来聊聊。” 虚掩着的卧室门推开了,门后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中年人,个子不高、身材微胖,很普通的长相,没什么值得记忆的特点。 “是你。” 卫长庚想起来了,上一次来这里勘察现场,这个人就站在门外走廊上,还说过几句话。 他是玉郁佳城社区的工作者,当时的在场见证人。 第007章 人上人 “在场见证人”是一类特殊人群。简单说就是在司法机关执行公务时全程旁观的无关人员。如果要近距离监视凶案勘查现场,又不想被怀疑,伪装成见证人的确再合适不过。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个实验,你们设计得倒是不错。” 卫长庚低头看着地上的张叏:“这个疯子哨兵和那个菜鸟向导,你们准备培养谁?” “计划改变了。” 中年见证人在卫长庚面前站定,双手交叉在身前,那是警惕防卫的姿态。 “我们的确有意安排两位能力者发生碰撞,以测试双方的潜力。极端情况下也做好了损耗其中一人的打算。”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隐隐明亮起来:“不过在黑暗哨兵面前,他们都不重要。” “啧,很久没人这样叫过我了。” 卫长庚俯身将胳膊支在膝盖上,眯起眼睛,像只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 “张叏背着四条人命。你们招徕他,那连环杀人案怎么办?” “凶手消失,连环谋杀自然结束。至于受害者那边,我们会想办法弥补。” \quot;你们要替杀人犯背书?” 见证人一怔,很快恢复平静:“张叏的命运多舛,某种程度而言,会变成现在这种扭曲的性格,也并非他本人的意愿。你看,我们都不是天生犯罪人理论的支持者,只要有意悔改,而且能够为人类做出更大的贡献来弥补,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 “那谁给被他残杀的女孩们一个机会,一个她们原本已经亲手争取到的机会?” 卫长庚的声音依旧平和,眼底却只剩寒意。 “我比你更了解张叏的不幸,但是不幸的人就可以肆意残害他人?那么乞丐才是王者,幸福等于诅咒。” “卫先生说笑了。” 见证人不自在地直了直脊背,表面上却从容得让人厌恶:“无论承认与否,社会阶级客观存在着。你是阶级的既得利益者,又何必纠结于这些无谓的是非?” “懂了,哨兵向导都是人上人。人上人杀人只需罚酒三杯。” 卫长庚反而笑了起来:“但如果你们发现自己头顶上还有高人,而那些人可以随意屠杀你们,你们也愿意给他们机会?” 见证人不再吭声,他注意到卫长庚正在释放强到可怕的告警素,却并没有进攻的意图——这显然不正常。 聪明人的思考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只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在卫长庚告警素的掩护下,张叏突然一跃而起,将白典留下的磨刀棒捅进了见证人的心脏! 名为高傲的尸体倒下了,以它为分界线,狂暴与黑暗遥遥对峙。 “你为什么杀他?他想饶你一命的。”卫长庚问,“在你眼里,他长着谁的脸?” “我是超人。” 张叏答非所问,他的眼神更像一头疯狂的狼:“超人不被利用,超人宁愿孤独!” 说着,他重新将凶器拿在手中。 可卫长庚却摇了摇头:“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不决定你的命运。” 说着他扭头看向走廊,似乎听见什么。 “他回来了。” —————— 不幸中的万幸,803室的住户是男性。白典从主卧衣橱里翻出一套运动服,又在厨房里找到了心心念念的大菜刀,顺便掬了一捧自来水提神醒脑。 双腿和双手都在颤抖,他说不清那是害怕还是极度的兴奋,但无论哪一种都很正常,他不在乎。 经过几次深度腹式呼吸,肺内的空气不再浑浊,头脑也愈发清醒。本能像警钟那样敲打着白典,提醒他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第17章 但是另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却怂恿他做个莽夫。 借助住户的电话通知警队请求增援之后,他用了不到一分钟爬上11楼,刚刚握住防火门的把手往下按压,双耳的鼓膜又“砰砰”突跳了起来。 门后有哨兵! 他迅速做好准备,一脚将防火门踢开。门外本该是11楼的走廊,此刻却成了一片漆黑。远处朦朦胧胧地立着一扇玻璃窗。惨白的月光映出一群手持棍棒的怪物。 又回来了!张叏的精神领域…… 短暂惊愕之后,白典迅速展开分析——以自己目前的实力,滞留在狂暴哨兵的精神领域内只有死路一条。他开始回想卫长庚的话:首先要保护自己的记忆不被入侵,然后尽可能快地将对方赶出去。至于方法…… “集中注意力,想象你正在筑一道高墙。” 白典立刻闭眼调整心态。几秒钟后,他感觉一股热流从耳后注入脑部深处,耳膜再度鼓胀突跳。 他重新睁眼,果然回到了现实中的走廊上。可就在前方不远处,张叏已经一跃而起向他扑来! 千钧一发间,白典勉强躲过突袭,却撞上了走廊墙壁。下一秒他又掉回了张叏的精神领域,黑暗中群尸朝着他张牙舞爪。 白典奋力将它们赶开。同时后退几步,卡在墙角重新集中精神。 在紧张和恐惧的双重重压之下,他用了更长的时间才勉强从精神领域逃离。然而现实世界更加凶险——张叏已经压住了他,正在啃噬他的脖子! 白典感觉被铁钳钳住了咽喉。他扭动着想要将张叏甩开,却只能让疼痛更加强烈。 张叏俨然已是一头野兽,犬齿深深楔入猎物的颈项,迫不及待地吮吸着流淌出的鲜血…… 当烈火灼烧般的疼痛达到极限时,白典甚至听见了自己皮肉撕裂的声音。 紧接着,他再次陷入了诡谲恐怖的精神领域。群尸已经扑在他身上,正一口一口咀嚼着新鲜的血肉…… 如果被杀死,会不会永远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狱里?这个念头一出现就捏紧了白典的心脏。 他越是紧张恐惧,精神就越无法集中,疼痛像一个个微型炸弹在他身上爆开,而他毫无反击之力。 很快,浓重的铁锈味将他彻底包裹了起来。他朦朦胧胧地看见,伤口流出的血液向着四周扩散,将黑暗染出一层红色。 就在他疼得几乎自我放弃时,事情又起了怪异的变化——远处的玻璃窗变成了圆形,升向半空化作一轮明月。床铺和尸体则徐徐下沉,没入幽暗的地底。 而白典的血液流淌过的地方,开出了一大片腥红花海,壮观而又凄冷的,像一场久远又悲伤的噩梦。 白典努力了几次,不仅无法脱离这个怪诞的场景,甚至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他像一只搁浅在沙滩上的水母,气息奄奄地看着远处走来一个人 。 那是个高大又古怪的男人:黑衣黑袍、黑色长发,肤色却苍白,寡淡如同月下的一缕幽魂。 但是且慢,白典又眯起眼睛仔细端详,越看越觉得眼熟。 也许…好像…似乎…可能……答案在他的嗓子眼里打转,并迅速变成了惊讶。 是卫长庚!虽然装束和气质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那张脸,除非卫长庚有双胞胎兄弟,否则不作第二人想。 难道说这里是卫长庚的精神领域? 白典心念一动,还来不及品出什么想法,就看见卫长庚转过身来。 “出去。” 男人抬手指向远方。 四周狂风乍起,吹得腥红花瓣漫天飞舞。白典也跟着花瓣一起飘飘悠悠地上了天。失重感是如此的逼真,他打了个寒颤,顿时又苏醒过来。 现实世界的他躺在走廊上。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张叏依旧压着他、撕咬他耳背后的皮肉。 白典觉得意识又开始沉降,这一次似乎是要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好在他还有唯一最后的选择。 张叏停下了咀嚼啃咬的动作。他感觉到一阵剧痛忽然刺穿了自己的胸腔。他低头看去,发现心脏的位置嵌着着一柄菜刀。 返流的血液从嘴角喷出,他猛然醒神,竭尽全力掐住白典的脖子。 然而下一秒钟,一个更强大的力量揪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提到半空。 “噩梦结束了。” 卫长庚的话语像裁判,语气却充满叹息。 “从错误中来,回混沌中去吧。” 张叏再没有反抗,随着生命力的流逝,笼罩在他身上的那股疯狂也终于开始消退,只余下最初那个孤立无助的灵魂。 “妈妈…”他小声嗫嚅,“救我……” 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回应他。 攻击虽然停止,但是白典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他的气管已经被咬开,血液随着呼吸进入肺部,引发阵阵痉挛。 不需要多久他就会溺死在自己的血液里——事实上窒息导致的晕眩已经产生。这让他的视野斑驳,甚至不能分辨眼前究竟是现实还是幻境。 冥冥之中,他听见一个声音温柔地在耳边响起。 “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死,或者跟我走。” 比起回答,白典还有更多更多的问题。他动了动嘴唇,却发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托起了他的右手。 第18章 “敲一下同意、两下拒绝。” 【梦海副本结束,出水倒计时:600秒】 卫长庚的双眼亮起紫色光芒,视野右下角出现一排倒计时,提醒他做好收尾工作。 卫长庚低头看着怀里的青年,鲜血为苍白的脸颊上涂抹上红润,像个虚假脆弱的瓷娃娃。 卫长庚沉默片刻,对着空气呼唤看不见的助手。 “努斯,计算我的荣誉点。” 房间里一片寂静,但卫长庚的虹膜又闪烁几下,像是得到了无声的应答。 “兑换4号卡牌,使用对象:白典。” 他继续与看不见的努斯进行沟通:“确定,立刻执行。” 似乎没有任何事发生,直到卫长庚视野里的倒数计时走向终点。 远方隐约传来了一阵轻快的音乐,伴随着视野正中央跳动的红色提醒字样。 【副本脱离中】 卫长庚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用力呼出肺内残存的浊气,然后屏息从十默数到零,耳边的乐声越来越响亮。 他跟随着音乐节奏放松身体,自然而然地让空气流回肺部。案发现场的血腥和腐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植物芳香。 等到音乐停止,卫长庚睁开眼睛。 荧蓝的冷光照出一处大约十平米的狭小空间。前方是陈旧的书桌和储物柜,右侧则是冰箱和床铺,床上趴着一只比家猫略大的小型猫科动物。 床头上方经过特殊加固的窗户紧闭着。红外报警器正在运作,不放过任何试图闯入的物体。 长达数小时的僵卧影响了血液回流,监测到这一点的辅脑已经启动了座椅的按摩功能。 与此同时,卫长庚开始回答一系列简单问题,这有助于缓解脱离梦境后可能出现的谵妄症状。 五分钟后,测试和按摩同时结束。卫长庚抬手摸到后颈处,拨开了吸附在那里的脑机连线。 重获自由的他来到冰箱前,从这台中古机械的腹腔里扒拉出晚餐吃剩的一小块黑麦面包,以及玻璃瓶装的大黄酱。 将最后一点面包碎屑抖进嘴里,卫长庚认真考虑起要不要出去觅食。这时辅脑发出一声蜂鸣,提醒他4号卡牌附带的打印申请已通过,询问是否立即执行。 不愧是顶级卡牌,优先级就是高。 卫长庚没有多想,回复“立刻打印”。几秒钟后辅脑提示:“生物打印机已经断开连接,请手动恢复。” 放置生物打印机的研究室远在另一栋楼,卫长庚虽然觉得麻烦却不敢怠慢,他抓起外套朝门口走去。 床上的小型猫科动物也抬起头来,两只挂着黑穗子的滑稽耳朵灵活转动。 “没事,你接着睡。” 卫长庚点点头,看着姜黄色的猫又将脑袋埋回了爪子里。 解除大门的警报和三重保险稍微费了点时间。门外是条内廊,堆满了各种杂物。墙上的壁灯坏了八成。昏暗的光线恰好掩饰了地毯上经年累月的污渍——卫长庚嫌弃过这种落后的保暖工具,现在它却不计前嫌地遮掩了卫长庚的脚步声。 二十三步之后,内廊与地毯同时消失。前方是连接东西两栋建筑的空中连廊,平日里倒是个远眺风景的好去处,然而眼下估计只有一片夜色茫茫。 不对。卫长庚很快纠正了判断——连廊的玻璃窗外有光。 他好奇地走过去,看见了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原,以及逶迤在暗夜高空上的浪漫极光。 这并不是卫长庚第一次看见极光。他记忆中的极光总是浓艳明媚的翠绿色,它们层层叠叠、翻飞缠卷着,仿佛冬夜女神的裙摆。 然而此刻点亮夜空的却是一片更加奇妙的蓝紫色,只在快要触碰到雪山的地方镶着一条细细的翠绿。它像一层轻纱温柔地托起繁星,又让卫长庚联想起了一种岛上常见的野花。 那花也是蓝紫色,宝塔状的花穗压在零星几片绿叶上,显得修长挺拔。它们总是在漫长冬季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开放,往往只需要一天就能够完成从顶冰而出到迎风怒放的全过程。 而当它们占领整片雪原时,短暂却美好的春季也正式降临,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也许今晚的极光正是那些蓝紫色花朵在冬眠时编织的美梦。 卫长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浪漫想法勾了勾嘴角,然后重新迈开脚步,穿过连廊进入研究楼。 第008章 造人 不知是谁曾经说过,想要了解一个国家的未来,只需要观察它的国民对待科学的态度。 按照这个理论,卫长庚觉得自己和生活在这座岛上的其他人,八成是没有未来了。 此刻,他行走在比生活区更加破败的研究楼四层。这里静得可怕,唯有老化的暖气管道吱嘎作响。 他掰开几道失灵的自动门,感觉空气越来越冷。当嘴里开始呼出白气时,走廊的尽头出现了半个人影。 之所以是“半个”,因为它只有上半截身体,鼠蹊以下被一根金属杆穿过脊柱,固定在了离地一点二米高的托板上。 那是一尊名叫“亚当”的半身人。 用幽默一点的话来说,“亚当”是研究室的看板郎。正式说法则是生物打印机首次开机时,作为“样张”被打印出来的测试标本。 虽然眼下的亚当只能算是摆设,但在被塑化封存之前,它的心脏也曾在仿生微电流的作用下跳动过,肺部收缩、苍白的皮肤上沾染过生命的红晕。 第19章 但是,在它那堪称完美的颅骨内部,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完整的大脑——关于打印大脑的检测另有一套更加严谨的体系,绝对符合时下的道德观念,严格确保不会让亚当产生出独立意识。 所以亚当曾经“活着”,却从来都不是“人类”。 卫长庚觉得有点可笑。 人类,明明就是用水、蛋白质、无机盐、脂类等等一堆物料组合出来的湿件,再灌入现成的意识代码。从生产角度而言已经彻底去魅,为什么还要用伦理道德的外壳来将他神圣化? 不过,人类的确又有着将造物“神格化”的悠久传统。他们习惯于跪拜那些石刻木雕泥塑的偶像,假装祂们是自己强大的依靠。 ——我创造了你,却称我为你所创造。 “绝对的自由意味着绝对的孤独,所以我们逃避自由,本质上就是逃避孤独。” 卫长庚的脑海里浮现出来自过去的声音。 「想象自己是个落难的宇航员,蜷缩在失去动力的逃生舱里,舱外是真空的宇宙。你无法自救,也得不到救援,唯有依靠美好的回忆勉强维持平静。 「但你很快发现,你越是沉湎于五光十色的回忆,就越是无法忍受眼前的荒芜。你所珍惜的一切早已化为虚无,唯有绝望如影随形。 「可这还算不上最最绝对的孤独。」 将这段令人不适的记忆重新封存,卫长庚与“亚当”擦肩而过,快步进入研究室。 这是一处五十平米左右的开间,被各式各样的仪器占领。卫长庚掀开它们的防尘罩,再依照墙上的说明书拉下手闸,首先是灯管跳动起来,紧接着仪器陆续苏醒,几块显示屏发出白光。 卫长庚与辅脑语音助手“努斯”对话,委托它检查生物打印机各部分的运转情况,并且启动打印预热程序。 二十分钟后,伴随着一声清脆蜂鸣,努斯给出了“预热成功”的提示,并报告料仓存量充裕、系统运转正常。 “打印‘哪吒’。”卫长庚发出指令。 “哪吒”只是个昵称,正式说法是每一次正式打印前的小型测试件。顾名思义,这是一种外表酷似肉球的物体。虽然只有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内部却包涵了人体内各种器官的最小单元样本。 依照最新标准,“哪吒”的准确率必须达到小数点后六位,才能执行正式打印程序,这当然是为了避免成品罹患各种稀奇古怪的毛病。 测试是在一个鱼缸大小的透明容器内进行的,内壁上密布着数以千计的打印头,尖端看起来像是迷你钢笔,还可以伸缩旋转。打印只用了十五分钟,接下来就是检测环节。由质检仪将一枚樱桃大小的金属探头送入“哪吒”的核心,再由探头辐射出无数针管状的传感器,对“哪吒”进行穿刺解体。 短短几秒钟之内,重新解体的肉球就被分析完毕,余下的血液和组织的残骸将会被分解、回收再利用。努斯很快就将结果通知了卫长庚:小型件一切正常,可以进入正式打印程序。 说完,卫长庚的虹膜再度发出紫光。视野里随即浮现出大段免责条款。详细列举了生物打印技术可能存在的风险和局限性。 与此同时,卫长庚面前那樽一人多高的巨大玻璃罐也已完成了消毒程序。一种名为“原始汤”的粘稠液体正在徐徐注入罐中。 液体注入三分之一时,免责条款的倒数计时结束。努斯提示:现在进入个性化设置环节。 「打印过程中如果出现故障,是否自动中断打印、并销毁已打印部分?」 “不必。” 卫长庚摇头:“视情况而定,具体听我命令。” 「出现问题时,优先确保完成哪些功能?请排出优先级:a.外表美观 b.肢体完整 c.心理健全 d.其他」 “bcad。” 「请选择脑机接口模式。」 “别像我这样按在颈椎上就行,最好是无线接口。” 「抱歉,该生物打印机型号老旧,无法提供无线接口技术。」 “那你还让我选什么?” 「您还可以定义脑机接口的位置。安置在脑干附近是最优方案,但也接受与脊柱、迷走神经相连接的个性化安排。」 “现在流行什么?” 「流行无线接口。」 “废话,我是说有线的都流行哪里?” 「头部以下因为技术原因不建议尝试,头皮部位则会造成秃斑有碍观瞻,选择后颈、太阳穴、额头等部位较多。」 “那就脸颊吧,男人脸上有个装饰也挺酷的。” 努斯不会在审美方面对人类提出质疑,只一板一眼继续流程。 「请选择接口的形状和颜色」 “倒三角形。材质有哪些?” 「该生物打印机型号老旧,只能提供土豪金、珍珠白、月光银和钢琴黑四种选择。」 卫长庚停下来想了想白典的脸,秀丽有余而气场不足。 “钢琴黑。” 「是否需要修改其他外形数据,提示:此项选择需要扣除一定荣誉点。」 卫长庚摇了摇头,小向导长得很漂亮。 个性化定制环节结束,“原始汤”也已经灌注完毕。伴随着散热系统的嗡嗡轰鸣,玻璃底部的虚拟成像系统在液体中央模拟出了半透明的全息影像——一具骷髅。 密布在玻璃罐内侧的打印嘴开始了工作,它们探出章鱼触须一般柔韧的延长杆,在全息影像所划定的范围内游走,一小段灰白色的骨骼很快出现在了卫长庚面前。 第20章 优先被打印出来的是脊柱,它们有着堪称精巧的棘突,又连在一起形成优雅的弧度,像乳白色的珊瑚礁。椎体内外的神经组织和软组织也被同步制造出来,如同依附在珊瑚礁上的奇妙生物。 随着脊柱的延展,菊花花瓣一般的肋骨出现了,它们勾勒着胸廓的形状;与之相对的是蝴蝶状的骨盆,已经能够辨认出它即将属于一名男性。 全息影像突然有了变化:胸廓内部出现了半透明的结构,那是肺部和心脏的形状。 收到调令的打印嘴开始向着胸廓集中。不过多时,肋骨最下方出现了一层白色组织,将胸腔的底部基本封闭起来。 「那是膈肌的蛋白质骨架,负责承托胸腔内的器官。」 努斯随时提供解说。 当膈肌的结构基本形成之后,胸膜和心包等结构也陆续被打印出来。它们就像一个个精巧的口袋,做好了容纳重要脏器的准备。 一枚莹润洁白的心脏被慢慢地打印了出来。 与膈肌一样,此刻的心脏只拥有基础的蛋白质骨架,精美如同水晶雕刻品。在它左右两侧,同样洁白的肺部将胸腔充填得满满当当。 在卫长庚的凝视中,纯白的器官慢慢变红——那是心肌细胞正在注入。这是一项细致而难以观测的工作。还有一些打印嘴正小心翼翼地撑开伞状扩张器,在胸腔中制造出黄白色的神经纤维。 卫长庚默默观察了好一阵子,这才注意到头骨也已经被打印了出来,十几根还没面条粗的喷嘴正在颅腔内忙碌,如同执行着一台无比精密的脑科手术。 漫长的半小时后,颅脑和胸廓分别打印完毕,开始生成附着的软骨和韧带。胸骨上端延展出了锁骨,锁骨后方生出了蝶翅般的肩胛骨……与此同时,四肢骨骼也在迅速生成,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全息投影再度刷新:骨架表面覆上了肌肉,大致确定了体型轮廓。 “这还真是最丑的阶段。”卫长庚喃喃自语。 一部分平滑肌已经伴随着血管和呼吸道的形成而完成。骨骼肌的打印则刚刚开始:首先被制造出的是肌腱,它们牢牢附着在骨骼上,柔韧的肌腹则穿梭在骨与骨之间,优先“编织”出了腹腔。 紧接着,腹腔内的各种结构也被一丝不苟地打印出来。当最后一块腹肌将腹腔完全包裹住的时候,四肢的神经与肌肉也顺利完成。 没等卫长庚再度开口感叹它的丑陋,全息影像第四次刷新——出现的是全身被皮肤包裹住的“人类”。 可这是白典吗? 卫长庚皱起眉头接近玻璃罐。半透明的虚像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毛发,苍白得如同陶质人偶,与他记忆里的青年并不重合。 「在这个阶段,大约有67.9%的申请人提出过类似的疑惑。」 努斯的回应堪称贴心:「不过打印完成后,所有人都表示非常满意。」 玻璃罐里的打印越来越快,卫长庚很快改变了评价:现在才是人体最丑陋的阶段,黄色脂肪开始形成了,贴在红红白白的肌肉上,像一件毫无品味的赛车服。 但更可怕的还是刚刚生成的眼球——白典拥有一双绝对漂亮的眼睛,时而灵动时而深郁;可是没有了眼睑的遮挡,现在这对眼珠却只能用“诡异”来形容,甚至还有点邪恶。 “美好只存在于不完整中,一旦真相被完整揭示出来,美就消失了。” 卫长庚不记得是从哪一本书里看见的这句话。眼下他已经彻底了解了白典的“内部构造”,这种认知会在今后的相处中发挥什么影响,他暂时还想不出来。 丑陋的皮下组织很快被皮肤所覆盖。依照流程,最多还有两个小时人体打印就会全部结束。这之后重获新生的白典将会被送入无菌休眠仓,进行为期12个小时的观察。 一切似乎进行得十分顺利——如果努斯没有突然跳出来发布警告的话。 「警告:黑色素细胞库存不足,请问是否紧急中止打印。」 “搞什么?” 卫长庚质问:“之前检查怎么没发现?” 「怀疑是打印头临时堵塞,该机器型号比较古老,没有紧急疏通功能。」 “……会有什么结果?” 「皮肤将会出现不规则形状的白斑,还会影响到头发颜色。即便身体会进行一定程度的自我修复,但基本上很难恢复到正常水平。他可能需要终身服药,并避免暴晒。」 “除了停止打印之外,还有什么补救办法?” 「可以临时改写稀有肤色,类同于移植另一个种族的皮肤。因为是系统故障,所以这项服务不需要额外增加费用。」 卫长庚沉吟片刻:“我能有什么选择?土豪金、月光银、和珍珠白?“ 话音刚落,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块调色盘,其中涉及大量黑色素细胞的部分颜色处于不可选择状态。 卫长庚又问:“今年流行什么颜色?” 「死亡芭比粉。」 想象了一下具体视觉效果,卫长庚决定放弃这个设想。他的视线在五光十色的选项中逡巡,很快聚焦在了其中一块有趣的颜色上。 “努斯,我有个提议。” 他吩咐万能的语音助手:“余下的黑色素细胞优先确保体表裸露部位的肤色。至于硬毛区域,试试这个。” 努斯无条件接受了人类的命令,很快将它体现在了接下来的打印程序中。 第21章 随着皮肤层的逐渐成型,全息影像逐渐淡去直至彻底消失,一具雪花石雕般美好的实体出现在了玻璃罐中。 它的肤色看上去比平时苍白一些,但还算在正常范围之内。有了眉毛和睫毛之后,卫长庚也终于认出了白典那张清隽的脸庞。 不过眼下的重点却是那些正在生成的头发——它们呈现出奇妙的蓝紫色,就像卫长庚刚刚看见的雪夜极光。 过于灵活柔软的物体很难被顺利打印,因此发丝外包裹着一层临时护膜。远远看去脑袋就成了毛茸茸的海胆。 “长点,再长点。” 卫长庚坏心眼地提出要求,让海胆长成了人形蒲公英,然后迅速拍下了几张纪念照。 直到努斯出声提醒,超过50厘米的厚重长发可能给新生人体的颈椎造成压力,卫长庚才宣布停手。 留下几根支架固定人体,打印喷嘴纷纷向四周退散。充盈着玻璃罐的“原始汤”开始排出。随着水位降低,发丝表面的护膜迅速分解,蓝紫色的长发披纷而下,如同极光降临雪原。 到了这一步,人体打印工作基本结束,仍然有几条软管连接在白典颈部。 「现在开始输血并建立心肺体外循环。」 伴着努斯的提醒,半透明的软管变成了红色。有了血液的输入,苍白的身体慢慢红润起来。 输血持续了一刻钟。紧接着,生物打印机开始发出短促的提示音。起初间隔三秒,然后是两秒,越来越快…… 当提示音密集到几乎连成一条直线时,卫长庚看见玻璃罐中人体的胸腔鼓胀了一下。 电子提示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经由罐中液体传导,再被二次放大的声响。 噗通、噗通、噗通……是心脏的跳动声! 卫长庚无声地笑了起来,走过去隔着玻璃轻轻触碰这美丽的造物。 他耳边再度响起了努斯的提示。 「自主心跳呼吸建立完毕,开始注入“意识”。」 话音刚落,卫长庚的视野里出现了长达十五分钟的倒数计时。 几乎与此同时,研究室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气势汹汹的脚步声。 卫长庚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第009章 白学现场? 不需要敏锐的共情能力,卫长庚也能听得出脚步声来者不善。 他转身来到研究室门口,迎面撞见了一个瘦子领着两个跟班,手里拿着棍棒斧头,脚后的黑暗里还跟着几双冒绿光的眼睛。 现在是凌晨三点,一般人的深度睡眠时段。两个跟班都是睡眼惺忪、衣衫不整;唯有领头的瘦子一身行头齐全,看得出是个爱面子的主儿。再仔细看,长得也挺周正,就是下巴尖得有点古怪。 瘦子见到卫长庚,阴阳怪气地笑起来:“我还以为是哪个耗子半夜在垃圾堆里闹腾呢,原来是只病猫。干嘛呢这是?又皮痒了想挨罚?” 卫长庚显然听惯了这些垃圾话,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老徐?我记得今晚不是你值夜啊?怎么,又义务劳动?代塔主知道你这么积极上劲吗?” 老徐还没来得及骂人,他的跟班往研究室玻璃窗里张望了一眼,惊叫起来。 “老大!罐子里有人!” 老徐这才发现了罐子里的白典,眼神一愣,莫名生出了一股恶狠狠的敌意。 “怪不得老张说用电异常!交代吧,怎么回事?!” “就这么回事。” 卫长庚看了一眼倒数计时,还有六百秒。 “我刚才进了一趟梦海,遇见个有趣的家伙就带出来了。” “我来这儿两年了,还是头一回听说你进梦海。” 老徐冷笑,尖尖的下巴愈发像个改锥:“再说了,捞人哪儿那么容易?没有4号卡牌,那就是违法犯罪!” “不好意思,4号牌我还真有。” 用都用掉了,卫长庚也不隐瞒:“我刚买的。” “你骗鬼呢!” 老徐还没吭声,那俩小跟班就大呼小叫起来。 4号卡牌,也就是俗称的“捞人券”,作用是将特定角色从梦海世界“打捞”到现实中来。它来自于全套387张的卡牌系统,卡牌编号越小,权力越大,价值也越是珍贵。 根据媒体的统计调查,60%以上的人一生中只会购买编号150往后的低阶卡牌,30%的人持有编号100-150的中位卡牌。而序号为4号的捞人券,价格是荣誉积分三百万点,相当于十五辆最新型智能汽车,或者大城市一套上下三层、生活设施齐备的全新住宅。 眼前这个卫长庚,非但自称购买了4号卡牌,还用在了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这样一台破破烂烂的机器上……换了谁都很难相信。 但是研究室玻璃罐子里的那个人却又如假包换。如果卫长庚没有购买4号牌,他又是哪儿来的本事,能让生物打印机替他造人? 犯罪,百分之一百的犯罪! 尖下巴老徐的眼神愈发尖锐起来:“立刻停止打印,跟我去见代塔主!” “凭什么?” “就凭你没有走流程报备,没排期!” “我在这儿都三年了,也没见几个人用过这研究室,跟幽灵排期啊?” “规矩就是规矩。你以为规矩是为了解决事儿的?错!规矩就是专门用来解决你这种好吃懒做的家伙!” 第22章 倒计时还有三百六十秒,卫长庚乐得继续掰扯。 “我怎么好吃懒做了?是没执勤还是没劳作?” 老徐来劲了,伸出指头开始指控:“你吃得比别人多三倍,干的活却和别人没区别。你拒绝了我的公平提议,不想用体力去交换食物。这不是好吃懒做是什么?!” “认真研究研究工作日志吧,我的效率是别人的三倍。” 卫长庚挖了挖耳朵。 “当然,如果你指的是给你们扫厕所洗衣服,跟着你们修理别人,偶尔还得替你暖个床,那我承认做得的确还不够,也没那个兴趣。” 爱面子的人最讨厌被拆台,尤其是从道德制高点上被一脚踹下来。老徐气疯了,趁着卫长庚不备,他探身进入研究室,一把拉下了墙上的电闸。 灯光消失了,整个研究室陷入黑暗。然而在最深处的角落里,高大的玻璃罐依旧被灯光所笼罩。伫立在光亮中的白典,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神性的光辉。 “原来你不知道?” 卫长庚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打印预热的时候,就已经将后续所需的电量全都存储在电池里了。” 老徐骂了一句脏话,双眼亮起青光。 “努斯!立刻结束打印程序,销毁非法实验体!” 私人语音助手的回答只有本人才能听见,但是从他的表情来看,结果并不满意。 卫长庚火上浇油:“心脏已经跳了,你真有胆谋杀一个活生生的人?” “放屁!” 老徐大声反驳:“产生了意识的才是人类,他现在连动物都不算,就是团有心跳的肉块!” 卫长庚看向他的两个跟班:“你俩也这么认为?” 跟班们没吭声。 老徐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额角青筋暴起、突突直跳。 “努斯!” 他再度命令语音助理:“研究室发生一级生化污染事件。我以东极塔日常事务管理员的权限命令你,立刻启动研究室自净程序,销毁有害物质!” 这一次,他很快就得到了语音助理的反馈。 「收到请求,权限验证,通过。」 三秒钟后,研究室的灯光再度亮起,却是代表紧急事态的红色警示灯。 「警告:研究室将在一分钟后启动自我清洁程序。所有生物立刻撤出研究室,否则将被彻底销毁。防护门将在五十秒后关闭,四十九、四十八……」 冷冰冰的广播警告打破了后半夜的宁静,也终于改变了卫长庚游刃有余的表情。 倒数计时还有一百八十秒。也就是说,不能寄希望于白典自然苏醒了。 卫长庚一把将老徐拽到面前,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扒掉了那件花里胡哨但非常厚实的外套,扭头朝玻璃罐跑去。 没想到他这么不要命,老徐回过神来,对着两个废物跟班大吼:“把他给我抓回来!快!” 说话间,研究室内又明亮了几度。仔细观察,原来是安装在天花板上的几块发射板开始了工作。 ——在预警阶段,它们只会发出被称为“拒止光束”的射线,通过让皮肤产生灼痛感来达到提醒人员撤离的效果。但是一分钟后,它们就将化身为真正的武器,足以销毁掉房间内一切有生物体。从人类到细菌病毒,无一例外。 得益于冬季衣物足够厚实,卫长庚此刻只感觉到微微的灼痛。但是玻璃罐里的白典就没那么好受了,他的表情正在被剧痛扭曲,全身泛出类似高烧的红晕。 卫长庚顺手抄起地上的金属圆凳,可刚抬起手臂就感觉到了沉甸甸的阻力。他低头,看见一只黄鼬叼着他的衣袖吊在半空中,还有一头浣熊正咬着他的裤腿往外拖拽。 于是卫长庚连圆凳带它俩一起拎起来,朝玻璃罐丢了过去。 “咚”的一声巨响,玻璃罐震了震,但毫发无伤。 「警告:防护门将在十五秒后关闭,十四、十三……」 那两个废物跟班也被老徐给踹了进来,一左一右拽住卫长庚死命往外拉。眼看只剩最后十秒,卫长庚不方便再将他们两个也掷出去,他唯有把心一横,伸手摸上自己的左耳,硬生生扯下了一枚带血的耳钉。 最后五秒。 拒止光束已经增强到了令人无法忍耐的地步。两个跟班屁滚尿流地逃回到了走廊上。老徐这个怂货早就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五秒钟后,研究室的铅质屏蔽门重重合上,上方亮起了【消毒中,请勿强行闯入】的警告语,可是卫长庚始终没有出来。门外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跟班腿脚发软,沿着墙根滑坐在了地上。 老徐磕磕巴巴地开始说话。 “……这不怪我,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谁知道他这么莽撞?是他自己寻死…跟我们没有关系…你们说是不是?” 两个跟班没有回应他,他们呆若木鸡地看着走廊的角落。 半身人亚当的“脚下”蹲着一只神气活现的狞猫。嘴里叼着一只昏迷的黄鼬,脚下踩着一动不动的浣熊。 “阿黄、小圆!你们没事!”跟班们喜极而泣。 “嚎什么呢?”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拐角处传了过来。 本该被关在研究室里死无全尸的卫长庚出现了,怀里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白典,身上盖着老徐的花哨外套。两个人看上去都没有大碍——除了卫长庚的左耳流了不少血,染红了小半片肩膀。 第23章 “你、你、你——”老徐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怎么回事?!” 远处突然有人大声喝问。 众人悚然回头,发现连廊那边又来了几个人。领头的是位高大俊朗的红发青年,一见到流血的卫长庚就皱紧了眉头。 “你这……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卫长庚紧了紧怀里的人,暗中抱怨这具身体一点也不轻。 “待会儿再解释,我先送他去看医生。” 医务室设在生活区a-1的顶楼,得益于高度发达的人工智能技术,常驻医生只有两位。今晚当班的姓杜,是个四五十岁的胖大叔,一开口完全颠覆了外表的和蔼可亲。 “卫长庚!大半夜的响警铃,就知道又是你!一天天的净惹事,我看你就是想让我过劳死!” 他一边穿起白大褂,一边戴上厚如瓶底的眼镜,这才看清楚了卫长庚怀里的人。 “我的老天爷,这小美人又是谁?小子,我看你平时八风不动的,怎么突然开了窍?” “刚捞的向导。” 卫长庚轻描淡写:“打印程序没走完就强制脱机了,现在应该是浅昏迷,要麻烦你帮忙照顾几天。” 此话一出,医务室里顿时热闹起来,在场的都是穷鬼,哪儿见过三百万点积分捞出来的金贵性命。 唯有那个红发青年似乎明白了什么,转头把闲杂人等全都撵到了门外走廊上。 屋子里总算是清净下来,杜医生也相应地压低了声音:“这个孩子真是你捞上来的?他是……?” “不是。” 卫长庚摇头,二人打了个哑谜。 杜医生点点头,改变了话题:“你耳朵怎么了?” “没事,我自己扯的,应急。” 卫长庚顺手抽了一张纸巾按住耳朵,敷衍得仿佛那里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个小包。 “我让小绿给你看看。” 杜医生按下桌上的呼叫键,一边指挥卫长庚将怀里的白典放在担架床上。 不一会儿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位矮个儿青年,软软的褐色短发睡得东歪西翘,还套着一件大得过分的白袍,看起来不像是医生,倒像个小巫师。 “小绿,这小子就交给你了,有起床气记得冲他撒去!” 杜医生挥挥手,顺便将卫长庚往前推了推。 绿医生的脾气和外表一样软绵绵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卫长庚的情况,就把他往隔壁清创室里拖。 卫长庚回头看着担架上的白典,虽然没说什么,但杜医生已经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孩子交给我,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刚才的烂摊子。” 第010章 真相 意识的恢复从嗅觉开始。 冥冥之中,白典闻见了一种清新自然的香气。他觉得熟悉,紧接着回想起来,这是紫茉莉的花香。 记得小时候,他家的花园里也曾有过一丛或几丛紫茉莉。没有人知道它们从哪里来——白典的母亲喜欢炫耀园艺,尤其钟爱棒棒糖月季和锥状绣球。但是她眼里的紫茉莉和寄生虫没什么两样,那些土气的小花,只敢偷偷摸摸生长在死角里。 低调的寄居生活持续不了多久,因为紫茉莉没有办法掩盖自己的芳香。不过,当它们被铲除的时候,白典往往已经偷偷收集了足够多的种籽。他会选择一个春雨绵绵的天气将它们从窗户丢出去,接着就是等待,等他的寄生虫朋友们破土而出,代替他成为家里最不受欢迎的人。 如此这般,年复一年,家人之间的亲情越来越淡,唯有紫茉莉一直忠诚,始终恪守着他们之间的小小约定。 直到白典成为了那个爽约的人。 回忆在眼前变幻出了一片紫茉莉花海,浓绿的叶片间缀满了五颜六色的喇叭状小花。白典驻足张望,四面八方全是白雾茫茫。 忽然间,花丛里蹿出了一只圆滚滚的火狐狸,两三下跑到了白典跟前。 你是来给我领路的吗?白典问。 火狐狸晃晃尾巴转了个圈,跑开几步再回过头来。 白典试着跟上,大约走了一二十步,无边无垠的大雾涌过来,将他和狐狸全都包裹住了。 白典冷静地选择了原地等待,同时在心里默数。数到第二十下,他发现自己的方向感和平衡感都微妙地改变了,整个人像是躺进了一汪温泉,温暖轻松。 紧接着,他看见了明亮却不刺眼的天空,几缕花枝延伸进入视野,诱导他向右侧看去。 ——在那里,一株盛花的大树生长在绿草如茵的堤岸上。有位金发的美青年倚坐在树下,正朗读一本书。 “红酒牛肉比较油腻,冻汁牛肉带点透明,杏桃蛋挞有一点点酸,酸得恰到好处。兴之所至,我为自己预备了十二只蜗牛,还有一道酸菜花生配猪肉,而且还准备一瓶用熟透了的白葡萄酿制的金黄色美酒……” 常识无法理解的地方多半是梦境。白典眨了眨眼睛,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可是四肢软绵绵使不上力道。 不过朗读声还是停了下来,金发的美青年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白典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却又觉得不能开局就被牵着鼻子走,于是故意改变话题。 “……你在读什么?” “这个?” 第24章 青年晃了晃手中书本:“《潜水钟与蝴蝶》,听说过吗?” 白典摇头。 “是本散文集,虽然挺薄的,却是20世纪\'难度最高\'的著作之一。” 青年以温柔悦耳的声音讲述沉重的内容——作者曾是顶级时尚杂志主编,45岁那年因为中风导致全身瘫痪,他的右眼被缝了起来,全身只剩下左眼能够活动。他就依靠这一枚眼球,在助手的帮助下记录了自己生命最后一年零三个月的所思所想。 白典没料到这样的展开,结合自己此刻躺在水里动弹不得的状态,隐约产生一丝不祥的预感。 青年继续侃侃而谈。 “我刚才朗读的选段是作者为自己准备的一顿心灵美餐。现实中的他依靠流质维持生命,唯有调动回忆才能聊以慰藉。多么顽强,又多么可悲。” 白典的喉头一阵发紧。 “为什么读这个给我听?” “当然是为了唤醒你。” 金发青年凑到水边,好让白典更舒适地与他对视:“疼痛、巨响、强光,还有欲望刺激,这些都是备选的唤醒方法。你还记不记得醒来之前自己在干什么?” “我……在荒原上走,看见了一只狐狸。” 白典真正想到的是那片紫茉莉花海,但他不愿向陌生人透露。 “这只?” 青年侧了侧身,脑门上突然冒出了一对尖耳朵。一只圆滚滚的火狐狸探出头来。 “我还在做梦?!”白典又开始混乱了。 “你很清醒。这是我的精神动物,刚才我让他进入了你的精神领域为你带路。怎么样,可不可爱?” 火狐狸甩甩尾巴,歪歪脑袋,配合主人的话乖巧卖萌。 “精神动物?那是什么?” “卫长庚没和你说过?它们是精神力量的象征物。” 白典浑浑噩噩地摇了摇头,然后才对“卫长庚”这个名字有了反应。 他问:“队长呢?” 金发青年想了想才明白他指的是谁。 “别担心,他只是临时有事要办,托我们照顾你几天。” “这是哪儿?”定了定神,白典终于问出关键问题。 “水疗室。” 伴随着青年的回答,花树和天空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纯白房间,白典躺卧的位置应该是镶嵌在地上的水槽——证据就是金发青年依旧盘膝坐在他身旁。 “我叫蓝时雨,也是个向导,欢迎回到现实世界。” “向导”二字唤醒了白典更多的记忆。他不得不花了一点时间,在诸多乱麻般的头绪里找出了最迫切想要知道的事。 “这里不是我生活的世界?” “不完全是。你的世界是由现实世界创造出来的。就像一本书……不对,你那年代有电子游戏了吧?那就更像是沙盒游戏,设定好时代背景,人物和剧情则是随机的。” “我的年代?” “你生活的世界模拟的是距今七八百年前的社会科技水平。也就是说,现实世界对于你而言,是八百年后的未来。” 自己是个以为生活在过去的未来人? 冷静理性如白典,也听见了自己三观粉碎的声音。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啊,这话就长了,简单说就是物竞天择再加上一点点阴差阳错。” 蓝时雨嘟哝了一句,却没打算继续。 “你刚被唤醒,还不能接受太强的刺激。我先让杜医生给你做个体检,回头再说这些事。” 这之后,白典听见蓝时雨对着空气喊了一声“努斯”,并要求这个看不见的对象将杜医生请来水疗室。 两分钟后,有位中年医生快步走了过来。 人到了陌生环境,就会下意识地寻找熟悉的物品以建立安全感。白典知道这没什么大用,可当他看见杜医生鼻梁上那副啤酒瓶底似的厚眼镜时,还是犯了傻气。 “……八百年后还会有人戴这种眼镜?” “当然有了。” 医生乐了:“你们那个年代难道会对穿古装的人指指点点?” ——还真的会。 体检开始前,杜医生首先对水疗室的环境做了简单介绍。白典这才知道自己睡在一台大型医疗机械里。包裹自己的不是水,而是一种密度更高的营养物质,含有特殊的缓释松弛成分,能让人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液体表面。 同时,为了消除治疗者的精神紧张感,全息投影会将水疗室伪装成多种自然环境,据说还有spa功能,可以服务健康人群。 杜医生一边闲聊,手上也没闲着,十多分钟下来就给出了检查结果:除去个别骨骼尚未硬化完全、皮肤还需保湿之外,总体发育状况良好。保守估计48小时之内能够出水,进入干性康复阶段。 至于神经和精神层面,除去向导能力暂时受到抑制之外,暂时还看不出其他问题。但是人类的意识——也就是俗话说的“灵魂”,则必须置身于社会关系之中才能够得到检验。 换言之就是等离开水疗室之后细细观察。 杜医生走后,蓝时雨表示自己也要去忙点别的事情。他担心白典无聊,临走之前将自己的水疗室虚拟投影权限共享给了他。 白典原本怀着一颗见识800年后黑科技的好奇之心,却很快意识到这其实是一套消磨时间的绝妙游戏——他可以通过语音和视线操纵选单,将自然界和人类文化史上的各种动植物、地理风貌和建筑奇观布置在水疗室内。原本封闭冷淡的极简风格房间,顿时摇身一变,成为热带雨林、沙漠峡谷,或是某座古老宏伟的神殿。 第25章 这天傍晚,白典正尝试着在水疗室里“种上”几株虚拟的紫茉莉,大门忽然打开了,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那是一位红发的青年,五官英俊、气质凌厉。换做平时,白典多半会觉得这是个性格激烈、难以相处的刺儿头。可是这位火焰般的青年身后却跟着一头不怎么严肃的精神动物——哈士奇。 单手揪住狗头以阻止它跳进浴池和白典来个亲密接触,红发青年在水浴池边坐下,眼神不太自在地飘忽两下,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你好,这几天辛苦了。” 这种有点笨拙的反差感是怎么回事? 白典小心翼翼地提问:“你是……” 青年凑得更近了点儿:“我叫火棘,是卫长庚和你父亲共同的朋友。” 突如其来的炸弹,让白典的大脑陷入了短路状态。 逃家将近二十年,关于父亲的回忆已经所剩无几。白典只记得那是个伪君子外加暴力狂,只要让他觉得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就算亲生骨肉也一样能往死里揍。 见白典几乎当场石化,火棘的表情也慢慢地跟哈士奇发生了同步——半是惊愕半是疑惑。 “这……难道卫长庚没跟你提过?” “没有。” “啊,那可…真是……” 火棘茫然了几秒,突然紧张起来:“抱歉!如果刚才的话让你不舒服,我这就去喊小雨或者杜医生。” 虽然一想起那个卑劣的男人就忍不住愤懑,但白典摇头表示没必要惊动医生。 “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恕我直言,我父亲那样的人渣,不可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 火棘尴尬了几秒钟,勉强组织出几句话。 “你憎恨的那个男人并不是你真正的父亲。你的生父是这个世界的人,现实和梦海世界的时间并不同步。大约一年前,他在你们的世界遇见了你的母亲,两人相爱,接着有了你。但是任务结束之后,他不得不离开。” “离开?可我父亲一直都在,至少在我还小的时候……” “不,那只是他借用过的躯壳。” 火棘以卫长庚为例给出了一种新奇的概念:为了避免让梦海的居民觉察出世界本是虚幻,所有潜入梦海的人,都必须临时借用一个副本内已有的角色的身体和身份。当卫长庚的意识注入“刑警队长”这个角色,他就获得了刑警队长的大部分记忆和技能。与此同时,梦海中其他人的记忆也会跟着波动,认为真正的刑警队长就应该拥有卫长庚的模样和性格。 而当卫长庚的‘灵魂’从刑警队长的躯壳里抽离,所有人的记忆又将恢复原状。而无论卫长庚曾经做过些什么,刑警队长都会默认那是他自己的行为。 ——以上这些被称为“入水效应”和“出水效应”。但也有更直观的黑话,就叫“夺舍”。 解释到这个份上,白典总算明白过来:他真正的父亲,并不是和他母亲结婚的那个人。 眼面前,火棘已经摆脱了刚见面时的生涩,开始向白典描述起了本该被称为“父亲”的那个陌生男人。 他说,男人在梦海世界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那里爱上一个女人,有了爱情的结晶,第一次拥有了家庭。 可是后来,男人不得不返回现实世界。他万般思念梦海中的妻与子,整日长吁短叹,得了相思病。 然后,为了排遣将对于妻儿的思念和歉疚,男人开始提携帮助后辈。 火棘毫不讳言,如果不是这位前辈处处帮助,自己恐怕早已经堕落得无可救药。所以虽然不太能够理解男人对于家庭的执着,但为了报恩,他无论如何一定会照顾好前辈的儿子。 白典全程安静地聆听着,内心却是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冷漠,时而充斥着埋怨,转眼却又被更多的欣喜所填充。他曾经评估过很多人的精神状况,却完全没办法确定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想自己首先应该是憎恨那个男人的。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冲动不计后果,自己就不会出生在一个扭曲的家庭,更不可能颠沛流离,自发自愿地成为孤儿。 可是另一方面,他承认这样的真相对于自己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无辜挨揍的那些日子,以及离家出走的那几年里,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那对冷漠的夫妇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自己应该是某个富商或者明星的孩子,而且总有一天会被接回去,过上万千宠爱、幸福无忧的好日子。 但是与此同时,他又隐隐觉得不安——那个被迫成为他“父亲”的人,他莫名其妙地与一个爱他却又不爱他的女人结了婚,有了一个亲生却又毫无干系的孩子,他会浑然不觉地接受这样的命运吗?还是会在潜意识里酝酿着不满,然后日积月累,将这股怨气一点一点发泄在无辜的妻儿身上? 够了,他阻止自己继续思考下去,然后提出一个非常合理的要求。 “我想见他。” 滔滔不绝的火棘突然卡了壳,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道:“可以,但要等卫长庚回来,我们一起带你去。” 白典感觉到心脏一沉,但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木然地想着:人多半是死了。 然后是长达几十秒的诡异的安静。 也许是感知到了气氛的古怪,哈士奇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声。 火棘忽然抬高了语调:“对了,给你看样东西!” 第26章 他唤出自己的辅脑,将一段立体投影释放在了空气中。那是一个美丽的年轻女人,牵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这是你父亲利用记忆合成的画面,时刻随身携带着。女人是你母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孩子是他想象当中的你。他没事就会到水疗室里来,先布置好各种场景再播放这段投影,然后想象和你们在一起的生活。” “……” 白典的思绪凝固了。 他瞪大了眼睛,刚才脑海里百转千回的那些认真和纠结,瞬间粉碎。 画面里的女人,眉如细柳、眼含波光眼角的一粒小痣更平添了几分风情。 ——是张叏的母亲。 第011章 幻像 搞错了。 白典心里咯噔一声,首先想到的是“自作多情”这四个字。 儿时的愿望果然还是妄想,并没有什么狗血的狸猫换太子,自己还是那个被亲爹亲娘唾弃的怪胎。 但是还有比自作多情更危险的事——火棘将他错认成了张叏并急于报恩;可他偏偏却是杀死张叏的那个人。 一旦火棘知道真相,后果可能会是灾难性的。 所以应该怎么办?白典再次想起了卫长庚。 他越想越觉得卫长庚的行为古怪——卫长庚见过张叏母亲的档案照片,绝不可能将他与张叏搞混。当时在走廊上他和张叏两败俱伤,卫长庚明明有机会带走故人之子,结果却选了他…… 是的,只有见到卫长庚才能厘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思及至此,白典已经冷静下来——虽然对不起真诚友善的火棘,但眼下自己毫无抵抗能力,贸然坦白真相必然将面临极大的风险。 于是他问:“卫长庚到底在干什么?” 火棘倒没有隐瞒:“他之前惹了点事,正在接受禁闭72小时的处分。还有半天就结束了,到时候会来看你的。” 与此同时,独立于主体建筑之外的禁闭室内,黑暗正陪伴着无所事事的卫长庚。 这间由废旧谷仓改建的房屋没有窗户,可不限量供应的寒气还是顺着墙壁的裂隙长驱直入,冻出了满地的白霜。 霜雪中的角落里堆着半人高的大白菜。贮藏者显然并不担心它们会成为禁闭犯们无聊中的消耗品。毕竟,冻得比牙齿还坚硬的东西,不能称为食物。 像卫长庚这样已经在东极岛上捱了两三年的老油条,早就学会了如何与冰雪和平共处。黑暗和僻静给了他甘甜的睡眠环境,充分弥补了因为“梦海深潜”而造成的精神匮乏。 但如果一定要为这段独居生活挑刺儿的话,那就是一日两餐量实在太小,经常让他处于饥饿状态。 门外雪地里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最大的可能性是驯鹿,又或者是白熊——也许是觉察到了什么,卫长庚怀里的狞猫开始躁动起来。 “别动。” 男人扯了扯它耳朵上的穗穗,警告它安分地当一只猫肉热水袋。 那脚步声很快到了谷仓前,紧接着是门锁和铁链子被解开的声音。伴随着门轨的滑行声,冷冽寒风呼啸而入,沿着谷仓壁打转儿。 脚步的主人声音轻快:“饭来了,要吃赶紧,待会儿就该冻在盘子里了。” 有东西不吃是傻子,卫长庚一骨碌从干草垫子上爬起来。他怀里的狞猫也重获自由,刚落地就被一只火狐狸扑了个正着,两只精神动物亲昵地行了贴面礼。 “怎么还是你。” 卫长庚与来人打招呼:“大冷天的,你怎么舍得一趟又一趟的跑出来喂猪?” “你的人缘不好,除了我还有谁愿意投喂你。” 蓝时雨左右看了看,将手中的保温箱搁在白菜堆上。 卫长庚打开箱子凑上前去:“又只有这么点儿?” “牢饭你还想点单?” 蓝时雨又掏出两个私人赞助的面包丢给他,同时打量着谷仓的内部:“说真的,代塔主对你还挺不错。你是没看到老徐和他的两个跟班,听说要被踢去看守深海渔场,眼泪鼻涕全下来了。” “那是老徐愚蠢,先撩人者贱,先伸手的就要挨打。再说了,代塔主根本就不是对我好,他压根儿对岛上的事没兴趣,所以快刀斩乱麻、简单粗暴。” 卫长庚嘴里塞着食物,声音含含糊糊:“虎鲨那边有什么动静?” “还在观望。” 蓝时雨敲打着硬邦邦的大白菜:“他手下那个眯缝眼的军师倒很想趁机咬掉老徐一块肉。” “我说的没错吧?” 卫长庚笑了笑,又往嘴里塞了块面包。 “小家伙今天怎么样?” “刚醒了,状态还不错。两个医生轮流看着,放心。” 说到这里蓝时雨想起了什么:“火棘去看过他了,在我没注意的时候。” 卫长庚继续咀嚼,过了一阵子才含糊道:“这就有点麻烦了。” “因为他不是老顾的儿子?” “看出来了?” “我好歹也算个向导,而他的精神领域就像一本摊开的书。” 金发青年反问眼前的男人:“你把人带回来,该不是故意想让火棘误会吧?” 卫长庚摇头:“4号牌是我自己掏钱买的,我的确是冲着老顾遗愿下的海,可没保证一定会把他儿子捞上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澄清?我可以先替你吹吹风。” 第27章 “这事挺复杂,我还得再想想。” 卫长庚叹了一口气,趁机将连续杀人事件简单复述了一遍。 蓝时雨全部耐心听完,显得格外平静。 “错把仇家当亲人,这种事换了谁都很难接受。火棘还没成熟到能够内化这种大起大落的情绪,向外宣泄是必然的,就看他怪罪你们谁更多一点了。” “我倒是希望他有事冲着我来。” 卫长庚叹了口气:“辛苦你帮我敲敲边鼓。” 蓝时雨点头应了,又问:“就算你不想捞老顾的儿子,也不用特意捞个别人回来吧?还是说这个孩子有什么特殊意义?” 卫长庚拿了块合成肉喂给一旁眼巴巴的狞猫:“那还真没有,充其量也就是有点眼缘。这样不也挺好的?知道我把一大笔钱浪费在了一个无名小卒身上,那些人一定觉得我傻了吧。” “那倒是。” 蓝时雨继续祸害那些白菜:“三百万积分啊,能换座豪宅了,也只有你才舍得。” 卫长庚姑且把这句话当作赞美来听。 “要豪宅有什么用,睡觉还不是一张床一个枕头。你就没别的话要说?” “比如什么?” “比如在老顾儿子这件事上,我是不是做错了。那个世界也有哨塔,可他们却拿人命当哨兵的试刀石。所以我制造了一个机会,让老顾的儿子杀了他们的人——以那个世界的法律来看,我应该算杀人帮凶了,对吧。” “可你不是梦海世界的人,不受梦海的法律约束。你需要遵守的是我们的法律,而以我们的法律来看,你除掉了一个应该除掉的人,所以无罪。” 卫长庚继续抛出问题的后半部分:“老顾来自现世,依照现世的规则,他的儿子张叏一出生就自动获得了现世公民的身份。但是张叏残害了那么多梦海世界的人,应不应该被梦海的法律所制裁?当他与白典搏斗的时候,我非但没有出手相助,反而纵容白典将他杀死。那我算不算杀人帮凶?” 蓝时雨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卫长庚抛出的是一个“悖论”。 ——如果卫长庚协助张叏杀死梦海世界的人,却被判无罪,意味着卫长庚只需要遵守现世的法律;但这样一来,同样依照现世的法律,他协助白典杀死张叏就是有罪的行为。 ——但是他真的有罪吗? 蓝时雨低头思索了一阵,连火狐狸都安静下来,趴在他脚边。 良久沉默之后,他终于得出结论:“我觉得你是在试探我。” 卫长庚做无辜状:“我试探你什么了?” “你在试探我的道德边界。一旦我和你的边界不同,你就会疏远我。” 蓝时雨靠在白菜堆上抱怨:“天呐,真是恩将仇报。” 卫长庚笑:“你对我有什么恩吶?送剩饭的恩?” “要不是我一日三餐地来看你,你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蓝时雨凑上去与他对视:“是因为这个吗?新来的小家伙和你的思想同步,还是他不经意间让你产生了什么共鸣?” 卫长庚一本正经道:“你给我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要是下次他问我、我就这么回答。” 继续扯皮已经没有意义,蓝时雨决定告辞。 “早点休息,明天一早上面就派人来修理你了。” “谁啊?又是黑崖的?他们手法不行,说实话我都有点腻了。” “大极夜的,你当他们愿意?还不是因为他们离这儿最近。” 将狐狸围到脖子上,蓝时雨提起空了的保温箱,最后埋下一个悬念。 “你这次的伤,黑崖的向导恐怕搞不定,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卫长庚的“惊喜”会不会降临还不清楚,另一头的白典倒是挺高兴——杜医生认为他恢复的速度明显优于预期,通知他准备进入“出水程序”。 所谓“出水程序”,简单说就是离开水疗舱,回归更干燥、更坚硬、重力也更大的陆地生活。但这需要大约二十四个小时的适应过程。 事实上从4个小时前起,水疗舱内就开启了“浴液循环稀释程序”,以便让麻醉剂的药性温和减退。 对于白典而言,这意味着一系列可能存在的不适症状,比如皮肤针刺感、关节疼痛,以及浮力逐步减少后的不稳定感。其中最严重的应该是幻视以及幻听现象,据说和误食了野生菌的感觉非常相似。 长期的独居生活让白典养成了极其谨慎的性格,不提野生菌中毒,就连季节性感冒都没得过几次——毕竟生了病可没人忙前忙后地照顾他。因此当幻觉如期而至时,他反倒有些兴奋。 在接下来去的两三个小时里,他听见过警笛声响、看见过玉郁佳城和刑侦大楼,甚至还见到过张叏从天花板上垂下半个脑袋,以及碎尸在水疗舱里飘来荡去。好在这一切都伴随着怪异醒目的光晕,所以还没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段时间,负责照料他的不是那位戴酒瓶底眼镜的中年医生,而是一个穿着宽大白袍的矮个年轻人。他自我介绍名叫绿生,是个古古怪怪的名字,但是配上本人就有了一种柔软清新的感觉,像春天里柳树上萌芽的绿叶。 白典很快发现这位瘦小柔弱的青年其实是位值得信赖的好医生,他不仅认真观察了解白典的状态和感受,对康复设备的调整也精准到位。这几天时不时会有老徐的跟班跑到走廊上骂骂咧咧,为了防止他们闯进水疗室,绿医生干脆把门一锁,亲自陪在白典身边。 第28章 也正因此,绿医生很快超越蓝时雨和火棘,成为了白典目前在这个世界里最熟悉的人。 他们聊了很多事——绿医生知道了白典的过去,以及他来到这里的契机。而考虑到白典的承受能力,绿医生虽然没有告诉他太多有关于外面世界的消息,却贴心地帮他找了不少解闷儿的东西——其中包括不少白典那个时代的影视作品,倒是让他“提前”看见了几部他“殉职”之前还没上映的大片。 转眼又是一天即将过去,陪白典看完一部电影的绿医生坐在水疗舱边打了两个呵欠。白典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瘦小的青年,也是个需要睡眠的血肉之躯。 他保证一旦身体不适会立刻通过语音系统呼救,反过来说服绿医生回去休息。 当困倦拖沓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轻轻的流水声,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和警笛鸣响。 白典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按照绿医生的说法,这有助于缓解幻觉发作的程度。 过了三四秒钟,嘈杂声响果然消失,他重新睁开眼睛,忽然发现一张苍白的面孔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紧盯着他。 本能先于理智发生作用,白典倒吸一口凉气,想要缩回身体。可是才刚动了动胳膊,就感觉一阵摇晃。 浴液中的80%已经被稀释成了清水,目前的浮力已经不足以支持他无拘无束地飘浮。好在他很快稳住了平衡,调整回安全位置。 那个人依旧一动不动地凑在白典面前。他生着一副相当美好的面容,骨相精巧、眉眼如画,浅色长发披散着,右眼下方还粘着一小块黑色的倒三角形。 强烈的既视感如一道闪电劈下,白典忽然认出了这个人。 就是他自己。 深夜的水疗室光线昏暗,但时不时会有色彩绚丽的亮斑出现在白典的视野里。他知道那些都是幻觉,所以眼前的这个“自己”显然也是幻觉的一部分。 他立刻又做了几次深呼吸,闭上眼睛调节情绪。然而几秒钟之后,他等来的不是幻像自动消失,而是一双冰凉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第012章 逃杀 白典悚然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浅色长发的自己伸出双手,下一秒钟,脖颈上立刻传来被掐住的感觉。 他打了个寒噤,首先想到的就是通过语音向远在休息室的绿医生求救。 但是没有用,无论他怎么叫喊,呼救应答器里始终是一片死寂。 难道自己在做梦? 理智告诉白典,这是一场梦的可能性很大。因此什么事都不用做,只要躺着等待苏醒就好。 可是窒息的痛苦却令他忍无可忍,觉得还是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他用语音召唤出全息投影系统,然后迅速用视线调整菜单。 黑暗中很快响起了“嘶嘶”低鸣,一条全息投影出的巨蟒突然从水浴池中蹿出,张开血盆大口,扑向浅色头发的幻影。 幻影吃了一惊,松开双手的同时后退以求自保。 重获自由的白典顾不上喘气,急忙在水里翻了个身,双手死死扒住了水浴池的另一侧。 好疼! 这是他几天来第一次接触到坚硬的实体,掌心中竟然炸开了一串针扎似的疼痛。但是他努力吞下了呻—吟,凭借着无比强大的意志力向前爬行。 同时在另一边,全息巨蟒并没有与幻影纠缠,扭动一番之后慢慢消失在了黑暗中。 幻影扑回水浴池边,发现池中已经空无一人。不过对面的池沿上却残留着大滩水渍,暴露了逃亡者的去向。 但是且慢——水渍很快从一滩变成了三滩,而且还在不断扩大,很快就分不清楚哪些才是白典留下的真正痕迹。 幻影似乎并不熟悉水疗室的布局。他绕过水浴池,试图寻找白典的下落。 就在这时,他面前突然竖起了一堵高大的石墙,美丽的宝蓝色墙砖上镶嵌着金色的走兽浮雕,正是地球上巴比伦的金星城墙。 即使明白高墙只是投影出的假象,可本能依旧难以克服。幻影试着伸手触摸,证实的确空无一物之后才低着头穿越过去。 不出意料,等待他的还有第二道石墙。 虚假伎俩一经撞破,故技重施的效果自然大打折扣。幻影冷哼一声,毫不迟疑地朝着高墙撞去。 然而这一次,高墙的背后是另一口闲置的水浴池。 没蓄水的空池大约一点五米深,底部是坚固的防水金属板。幻影一个紧急受身勉强调整了落地的姿势,但嗡嗡振响的金属板还是让他头晕目眩了片刻。 而当他爬出水池的时候,整间水疗室又变成了热带丛林,大大小小的叶片层层叠叠、遮天蔽日,繁花吐蕊,果实滴露,鸟兽穿梭腾跃,甚至还有溪水淙淙流淌。 如此眼花缭乱的场面,足以让某些意志不坚的人迷失方向。但是水疗室的投影系统难以负荷过于丰富的细节呈现,画面开始抖动频闪,并在闪动中暴露出了毫无伪装的房间原貌。 幻影就像一条闻见血腥的鲨鱼。他眯起眼睛,将一闪而过的真实布局刻入脑海:出入口在左侧,注水的浴池在右侧……当然,还有那只明明腿脚无力,却凭借小聪明负隅顽抗的“羔羊”,正努力朝着水浴池爬去。 找到你了。 既然视觉已经沦为干扰,幻影索性紧闭双眼,全凭记忆锁定目标。 第29章 可是他才刚跑出两步,竟迎面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整个人反弹回来,险些又摔进刚才的空浴池里。 他捂住额头踉跄了几步,猛然醒悟过来——频闪中“暴露”出的根本就不是水疗室的真实布局,而是一个被旋转了180度的全息投影。白典故意制造出“虚拟投影不堪重负”的假象,好让他误以为观察到了真实地形,然后在盲目自大中一头撞上南墙! 对于一个刚“出世”还不到72小时的人而言,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狡猾了。 但无论猎物多么狡猾,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挣扎都只是徒劳。 —————— 局势似乎对自己有利,可白典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如果允许打一个并不完全贴切的比喻: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喝下了巫婆毒药的美人鱼,正在经历从鱼到人的痛苦折磨。 不同的是,美人鱼只有双脚感觉行走在尖刀之上,而他浑身上下无一例外地疼痛着,活像滚在古时候名为“钉板”的刑具上。 返回水浴池缓解疼痛、并继续向绿医生呼救无疑是省力的选择。可是眼下白典距离水疗室的大门只有五米,在慌乱呼救和沉着逃离之间,从不奢望他人、更习惯于自救的他选择了后者。 身后传来“咚”地一声闷响,应该是幻影中计撞上了墙壁。白典没有费劲去看,当务之急是找到开门的方法。 偏偏就在这时,全息投影消失了。 应该是有人切断了电闸,水疗室内瞬间一片漆黑。白典心道不妙,可还来不及反应,脑后就袭来了一阵阴风。 头皮撕裂的剧痛随之炸开,提醒他正在被幻影拖拽着返回水浴池。 尽管手脚已经灵活许多,但白典还是难以与幻影的力量相抗衡。在那铁钳般强有力的桎梏下,他一点点向池中滑去。当鼻尖与水面接触的一瞬间,他忽然明白对方是想要将他溺死在池中。 这是短短几天之内白典撞上的第二次死亡威胁。应激而生的肾上腺素冲向大脑,再由脑部将指令传回到耳背后的向导腺。 耳膜突突跳动几下后,一股异常的灼热感开始流向全身——下一秒钟,白典眼前出现了足以吞没一切的炫光。 当白光逐渐淡去,他发现自己落入了一片深邃幽暗的蓝海。在他面前,成千上万的发光水母正从海底深渊冉冉升起。 白典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童话中人鱼的海底花园。那些半透明的奇妙生物随着洋流舞动着五光十色的触须,像是陆地上的花朵迎风吐蕊。纷纷扬扬的海雪洒落在它们身上,静谧神秘。 白典忘乎所以地睁大眼睛,试图将这奇妙的景象烙进脑海。 那些水母绕着他游了大半圈,忽然消失不见。换做一个镶着圆形舷窗的巨大金属柱体徐徐转到他面前。 白典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东西——它表面挂满了恶心的藤壶,却显然不是潜水艇或者沉船的某一部分。好奇心驱使他凑近舷窗向里张望,冷不丁对上了一双向外窥探的眼睛。 那是个目光狂乱的陌生男人,侧身倚靠在舷窗边,捏着一把手术刀。他转动刀刃,海水的冷光便在他指间流转。 白典并不认识他,可是他却笑着朝白典张合了几下嘴唇,似乎说了几句话。 正当白典努力想要解读那些唇语时,却看见男人举起刀刃自行割断了喉咙! 鲜血溅上舷窗的景象,将白典震慑住了。但是更匪夷所思的还在后头——那些浮游在白典身旁的水母竟一齐扑向舷窗,力量之大,甚至连他一同按在了舷窗上。 这时白典才发现,水母五光十色的触须上竟然长着无数毒刺。此刻它们正反复鞭挞着他的身体,毒液随之不断注入,激发出灼烧般的巨大痛楚。 白典很快就动弹不得,唯有紧贴在舷窗上。与他仅仅一层玻璃之隔的室内,自杀身亡的男人与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只不过带着诡异的笑容,而血液已经流逝殆尽。 从这一刻起时间开始快进。白典以近到恐怖的距离目睹了尸体腐败的全过程,直到枯骨散落一地。 他忽然觉得,水母们好像在哭泣,它们触手上的每一根毒刺释放出的都是绝望、愤怒和悲恸。 而当他感受到这一切时,海洋、舷窗和水母却开始消失。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水疗室,并好端端地躺在水浴池里。幻影早已不知去向,周围平静得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但是他的心脏却砰砰突跳着无法淡定,大脑如同沸水颠倒翻滚,连带着意识也一起蒸腾,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挥发出去。 如果意识蒸发了,只留下身体,自己会不会变成行尸走肉? 白典越想越觉得恐怖。而在这时,水疗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 首先觉察到异样的是身为向导的绿医生。他原本在医务休息室里与过来处理擦伤的火棘聊天,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提议去水疗室看看白典的情况。 但立刻冲向白典的却是火棘。 水疗室里充斥着唯有哨兵才能嗅见的迷乱香气。释放出这种气息的向导,脸色铁青、双目翻白,像一具尸体在淡绿色浴液里载沉载浮。 顾不上向导素可能会对自己的心智造成负面影响,火棘跳进水浴池将白典托起,扭头朝绿医生大喊:“他要进入混沌了!快想办法!” 第30章 矮小的绿医生跪坐在水浴池边,伸手搭上白典的额角,试图稳定他的向导素水平,但是收效甚微。 火棘见状,将白典抱起来放在地板上,自己则俯下身去,捧住白典的脸颊,彼此以额头相抵。 “……等等,这太危险了!” 绿医生大声阻止——如果白典真的正在滑向混沌,那他的精神领域应该是一片混乱。贸然闯入轻则精神错乱,严重的甚至有可能彻底“迷失”在里面,变成行尸走肉。 不过这种危险的接触并没有持续太久,几秒钟后两个人又飞快地分开了——或者说,是火棘单方面推开了白典,紧接着还飞起一脚,正踢中白典的腹部! 毫无抵抗能力的白典被踹出四五米远,砰地一声撞上了墙壁。他当即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慢悠悠睁开了眼睛,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咬紧了牙关,默默颤抖着身体。 见火棘还有扑上前去的意图,绿医生急忙将他拽住。 “你干什么?!” “闪开!” 火棘恶狠狠指着白典,大声控诉:“我在他脑子里看见了……他骗我!他杀了老顾的儿子!我要杀了他替老顾报仇!” “你不是才刚说他是老顾的儿子?” 绿医生有点混乱,却还是死死抱住火棘的胳膊不让他做蠢事。 “别管他是谁,你动手就是你的错……” 话音未落,瘦小的他就被火棘一胳膊抡开,险些摔进水浴池。 千钧一发之际,水疗室的大门再度打开。走廊上的灯光勾勒出两道剪影。 站位靠前的那个人低声道:“别动!” 刚才还怒气冲冲的火棘忽然定住,成了一尊有呼吸、会眨眼、咒骂不停,但就是动弹不得的活雕塑。 “啪”的一声,室内灯光重启。白典挣扎着爬到墙角边坐起,这才看清楚了门口两位的庐山真面目—— 开灯的是蓝时雨,站在他前面的是一位陌生男人,头发是诡异的半黑半白色,穿着质地精良、并且一看就知道非常厚实的长款外套,下摆与肩头都有深色水渍。 外头应该很冷,说不定还下着雪,所以就算侥幸逃出去了也未必是好事——都什么时候了,自己竟然还有心情东想西想。白典苦笑一声,随即感觉到有温暖的东西罩在了自己身上。 “没事了。” 蓝时雨脱下外套为他披上:“老卫跟我说了你的情况,别担心,我会帮你向其他人说清楚的。” 第013章 首席向导 蓝时雨找来一架轮椅作为白典的代步工具,将他带去了公共浴室。在这里,他帮助白典清洗掉身体表面残留的水浴药液。皮肤的刺痛在这个过程中迅速减轻直至彻底消失。 这也是白典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新形象——离谱的蓝紫色长发,脸颊上还嵌着一块质地坚硬的黑色倒三角形。他默默倒吸一口凉气:这分明就是刚才那个幻影的模样。 蓝时雨复述了一遍从卫长庚那里听来的解释,并承诺如果白典不喜欢这样的造型,以后也可以再作改变。白典知道自己无力反对,干脆将这件暂时放下,转而提起刚才的诡异遭遇。 “你是说……刚才你被一个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人袭击了?” 尽管难以置信,但是蓝时雨并没有横加质疑。他仔细检查了白典的脖颈和四肢,提出几个问题。 “那个幻影最后怎么样了?” “不知道,当时我看见了一些幻象。再回神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什么幻象?” “海洋,水母,还有一个自杀的男人……” 白典将刚才看见的东西简单复述了一遍。其实他和蓝时雨算不上熟悉,可就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将知道的事全部告诉对方。 作为交换,蓝时雨也给出了自己所掌握的情况——除了白典被火棘殴打时溅出的水渍和拖痕,水疗室里没有发现其他打斗痕迹。无论室内还是走廊监控,都没拍摄到可疑人物,只有白典躺在水浴池中。 “你的意思是我看见了幻觉?”白典沉吟。 “这是目前最可能的解释。” 蓝时雨帮他吹干那头极光一般的蓝紫长发。 “但是这些幻觉导致了你和火棘的矛盾,应该想想是不是有人故意制造了它。” “有人希望我失控,好挑起我和其他人之间的冲突?因为我是卫长庚带来的,他想假我之手给卫长庚添麻烦?” “你的思维很快,我都没想到那一步。” 蓝时雨笑笑:“我现在要带你去见一些人,他们也会问你刚才发生了什么,你看着回答就好。” “卫长庚也在?” “看见刚才那个头发半黑半白的人了吧,他找卫长庚有点事。不过等他们忙完了,我可以带你过去。” 十分钟后,基地a-2区三楼会议室内,帘幕低垂、灯火通明。蓝时雨推着白典的轮椅抵达时,参与会议的三四十号人已经围着椭圆桌坐了二圈。 主席位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位是白典刚才见过的黑白头发风衣男,另一位则非常特殊——居然是个真人大小的全息投影。 白典无疑是全场共同的焦点,他能够感觉到各式各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杜医生和绿医生比较友好,坐在对面的那群人似乎有些敌意,而左边的那堆人则完全是看热闹的眼神…… 第31章 当然还有火棘——他被拘束在椭圆桌最远端的席位上。白典一进屋,他就扭过头去看向窗户,脸上写满了愤怒。 蓝时雨将白典安顿在绿医生身旁,年轻的医生露出了关切的眼神。 “对不起。” 白典小声向他道歉:“关于老顾儿子的事,没有及时告诉你。” “不用道歉,我能理解的。” 瘦小的医生摇摇头:“你孤身一人在那么陌生的环境里,自我保护才是正确的选择。如果换成是我,也和你一样。” 正说到这里,首席上全息投影出的中年男子清了清嗓子,抬手示意全体安静。 “会议开始前,首先欢迎一区轮值主席塔的首席向导陶月江莅临东极岛指导工作。” 会议室里随即响起机械化的掌声。 轮值主席、首席向导,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白典跟随其他人一起朝那位头发半黑半白的男人看去。 他本以为接下来会有一段“领导讲话”,但是陶首席似乎不喜欢按常理出牌。 “诸位之所以被送来这座岛上,不是因为犯过错误,而是因为还有改邪归正的可能。东极岛是你们的十字路口,如何选择,好自为之。” 说完这两句,陶首席朝着全息投影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白典将费解的目光投向蓝时雨,蓝时雨心领神会,手指在桌面上做了个推送的动作,一份电子页面就滑到了白典面前。 「东极岛基地,千峰联盟道德委员会所属的四大改造点之一,负责收容犯下各种错误的哨兵和向导、并加以管束矫正。目前岛上共有44人,其中改造者43人,7个是斗殴致人重伤,27个是致轻伤,6人犯下了其他伤害,剩下的则是欺诈盗窃等其他不法行为。顺便说一句,我是因为诈骗。」 都打成重伤了还不赶紧抓了送监狱?这个世界的刑罚看起来真宽松。 白典默默咋舌,接着心念一起,学着蓝时雨的模样也发了一份电子纸条过去。 「卫长庚?」 蓝时雨很快发回了答复。 「这个你自己去问他,嘻嘻。」 白典盯着那个灵性的“嘻嘻”愣了几秒钟,接着听见首席那位虚拟投影出的中年男人又开口了。 “水疗室的定损情况怎么样?” 杜医生回答:“水浴舱的边缘有轻度破损,但在可维修范畴之内,问题不大。” 蓝时雨又向白典传来一张电子纸条,告诉他首席上的全息投影是东极岛哨塔的代理塔主。这个职位是由七座甲级哨塔轮流派人担任的。上一任塔主前几个月被紧急召回,下一任人选还没决定,目前暂时由眼前这位姓姜的高级哨兵远距离代管。 杜医生的汇报结束后,代塔主开始让白典回忆水疗室里的具体情况。 有了蓝时雨的提醒,白典决定在摸清岛上的人际关系之前按兵不动。于是他隐瞒了自己能看见幻像的事实,只说受到药浴液的副作用困扰,进入了精神混乱的状态。而恰好赶到的火棘被卷进了他混乱的精神世界,阴差阳错地看见了他与张叏搏斗、并杀死张叏的过程。 说话的同时,他也在默默观察着与会众人,很遗憾并没有观察到任何反常迹象。 对于白典,代塔主无心做过多盘问。下一位接受询问的人是绿医生,他起身时不小心推倒了座椅,发出刺耳的噪音。 坐在桌对面的那几个人动作夸张地皱起了眉头。 针对绿医生的询问,集中在他为什么没能实时掌握水疗舱里的情况。如果他能早点发现白典出了问题,及时加以干预,水疗室里的设备也许不会有损失。 对此,绿医生选择不作任何辩解:“是我的工作没做到位,我愿接受惩罚。” “这事不能怪医生。” 白典却插话进来:“他这几天尽职尽责,是我让他休息的,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 此话一出,他对面的几个男人又嗤笑起来。 “多稀奇啊,这年头还有医生倒过来听病人话的?兔医生就是兔医生,惹人怜爱哈。” “之前兔医生还守着门不让我们进去呢,这不还是出事了?那可怪不到我们头上喽。” 原来那几个人是老徐的跟班,怪不得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白典正想着要不要反驳他们几句,这时蓝时雨又传来了一张字条。 「绿医生是传统生殖方法下诞生的自然人,家族本姓兔,但是他本人很抗拒这个姓氏。你不用理睬那几个小人。」 “都闭嘴!” 代塔主抬高了音调,他不耐烦地看向最后一位当事人:“火棘,你有什么话要说?” 远离众人的红发青年冷得像坨冰块:“私人恩怨,我不后悔,随你们怎么处置。” 会议室里再度安静下来,看热闹的、不爽的、观望的人们又回归到最初状态。 代塔主扫视众人:“来,前因后果你们都听说了,有什么想法,怎么看?” 刚才嘲笑绿医生的那几个家伙率先表明态度:“我们挺火棘!卫长庚真不是东西,老顾以前待他总算不错了吧?可他居然放任老顾的崽子被这小子给杀了,还把这小子给提溜回来——这不明摆着忘恩负义吗?火棘那是年轻气盛,情有可原,还请代塔主明察秋毫,网开一面!” 好个明察秋毫网开一面,看不出这几个混混拍起马屁来还是一套一套的。 第32章 白典正觉得可笑,蓝时雨的字条又传了过来。 「他们和老徐是一伙的。老徐因为之前的事被处罚了,他们要寻卫长庚的晦气,用你离间他和火棘,你别在意。」 白典刚看完,又有人开始发表意见。那人坐在他们右边,眯缝着又细又长的丹凤眼,天生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老顾是我们的兄弟这当然没有错,但我们对他儿子一无所知。这位白典,他是那个世界的刑警。刑警在与犯罪分子搏斗的过程中将对方绳之以法,这天经地义,就算换成你我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至于卫长庚的选择,那是他用自己钱换的4号牌,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只能说是火棘性子太急、性格太真,把没当他是朋友的人当做了朋友,可惜……可惜啊!” 好个理中客,说来说去,这不还是在搞离间计嘛? 白典嘴角抽动两下,大致明白了这个东极岛基地里的势力分组情况。 ——代理塔主,只是个远距离虚拟投影,本人并不在岛上。似乎也对岛上的纷纷扰扰不太上心。 ——医务室的两位医生,杜医生表面上不修边幅,生活作风颓废,医疗技术却很精湛;绿医生为人认真谦和,但不太习惯和塔里的混混们打交道。 ——老徐和他的跟班们应该是东极岛上最如鱼得水的存在。老徐曾经是上一任塔主的左右手,也就是所谓的权限狗。如今他的手下依旧想要穿新鞋走老路,所以才会这么露骨的讨好代塔主。 ——至于坐在边上的那群人,显然又是另一股势力。他们和老徐并不对付,甚至敢于明面上对着干。但和老徐一样,他们似乎都对火棘和卫长庚颇为忌惮。 ——最后剩下来就是以蓝时雨、火棘和卫长庚这三人为代表的散户了。他们和张叏的父亲是朋友,但从今往后,三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发展,恐怕还是个未知数。 将目前能够得出的情报整理归档完毕,千里之外的代塔主也照例给出了简单粗暴的处理意见。 关于绿医生玩忽职守一事的处分,交由医务室室长老杜酌情处理;白典与张叏之间的冲突并非发生在本世界,所以不予追究,只敦促白典的监护人卫长庚尽到管束教导的义务。 至于火棘,因为违反了基地内部禁止私下斗殴的规定,给予五天的禁闭思过。五天后,如果任意一方再起冲突,则惩罚翻倍,直至扭送道德委员会,给予更加严格的惩罚。 结论一经公布,双方再不满也只能低头接受。代塔主迫不及待地下了线,白典对面的那群人首先起身离去。笑面人还朝着白典点了点头,一副友善亲和的模样。 不远处,火棘也一脸阴沉地站了起来。他脚边驶来一台微型执法机器人,专门督促他前往禁闭的场地,如果火棘拒不执行,分分钟可能会被强劲的电流击倒在地。 有那么一瞬间,白典觉得火棘可怜。 情感与理智之间的错位总是令人煎熬。但说服自己向现实低头,或许是每个人成长过程中必经的阵痛。 蓝时雨显然也有同样的感觉。他扭头拜托绿医生先送白典去楼上白噪音室见卫长庚,自己则去给火棘拿件外套。毕竟他知道谷仓禁闭室有多么的寒冷。 第014章 世界的本质 “白噪音室”位于基地a-1区的顶楼,是哨兵专用的病房。加厚的混凝土墙体内部预埋了几十米长的水管,水流通过水管时制造出的自然声响能够保护哨兵敏锐的听觉,并有助于帮助他们集中精力,接受向导们的精神疏导。 但是当白典被绿医生推到白噪音室外时,并没有听见水流声,而且厚重的混凝土房门也敞开着。 从走廊朝里看,他发现房间里既没有窗户也没有病床和橱柜。而他要见的人——卫长庚正懒散地靠坐在一张软塌上,面前站着一位头发半黑半白的男人,正是刚才在会议室里“指导”过大家的高级向导陶月江。 他们两个当然也觉察到了走廊上的动静。卫长庚扭头看过来,一脸放松随意。 “哟,来了啊。正说起你呢。” 白典动了动嘴唇,却没想好该怎么回应,干脆表演了一个哑口无言。 仔细观察,眼前的卫长庚不再是“刑警队长”的模样了:他的头发长了几寸,因为疏于打理而有些凌乱;眼珠的颜色变浅,眼神显得更加犀利。 但最醒目的还是他右耳上的七枚金属钉,看起来有些古怪,但又有着明显的艺术装饰感。 可无论外表怎么变化,那人一开口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腔调,就让人觉得非常……踏实和安心。 白典有点纳闷这两个词怎么会和卫长庚挂上钩,但他很快意识到它们来源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 ——此刻的自己就像个怯弱无助的婴儿,在本能的驱使下寻找能够遮风挡雨的怀抱。但是这个世界没有血浓于水的母亲,只有知面不知心的卫长庚。 可以信任他吗? 可以依靠他吗? 可以向他袒露恐惧,寻求慰藉吗? 见白典不言不语像发了魔怔,卫长庚凑过来轻弹他的额头。 “怎么?脑袋被火棘那小子摔坏了?” 一张脸突然接近放大,白典骤然回神,差点挡了回去。 “……没有的事。” “那就好,这几天你受苦了。” 第33章 卫长庚又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扭头看向一旁的陶月江。 “陶首席,受累再帮我家小朋友做个精神疏导呗,对你而言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我很贵。” 陶月江拿出公事公办的表情:“一万五千积分十分钟,你有钱吗。” “别这样嘛,我跟你谁跟谁啊。” 卫长庚赶紧招呼白典:“难得的专家义诊,还不赶快准备准备!” 白典一头雾水,还是绿医生告诉他只要闭上眼睛,余下全听陶首席的吩咐便是。 陶月江看起来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他转到轮椅背后,冰冷的指尖轻轻抵住白典的太阳穴。 白典打了个哆嗦,不由得紧张起来。 压在太阳穴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放松。” 话音刚落,指尖的寒意竟然钻进了白典的脑壳。 砰砰!又是鼓膜突跳的声音。白典觉得那股寒意在自己的头脑中迅速膨胀,引发了一场无声无息、也没有痛感的大爆炸。 他觉得有限的身体被炸成了无限的碎片,五感也随之无限延伸开去 ,通天达地,无处不在。 似乎有风迎面吹来。 白典试着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片盛开着紫茉莉的花田。四周围白雾遮天,浓郁得让人不安。 “这里是你的精神领域,也叫精神图景。” 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白典循声望去,首先看见一道彩虹破空而来。虹彩之下站着陶月江,从头到脚的冷淡,像一尊雕像。 “精神领域……” 白典重复这个似懂非懂的词语:“是向导才有的天赋?” 陶月江却反问他:“从小到大,你有没有幻想过只属于自己的秘密世界?它也许是你生活中的场景,也许是铺满宝石的天堂,又或者只是个抽象概念。但只要进入这个空间,你就会感觉平和、安全、满足。” 白典心里咯噔一声——尽管从未有过如此明确的定义,但他的确偶尔会在发呆或者临睡前想象自己躺在茂盛的紫茉莉花丛里,无忧无虑地,既不费心获取,也不用担心失去…… “那就是精神领域?只要愿意去幻想,岂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拥有?” “我没说不能。” 陶月江终于给出了答案:“每个人的潜意识深处都有一块安全地带。那些自我意识不强、安全感过剩的人不需要它,也无法利用它。但是向导和哨兵都必须拥有自己的精神领域,那是他们的堡垒和战壕。” 说到这里,陶月江做了个拉拽的动作,居然将头顶的彩虹拽了下来,拿在手里搓成一个圆球。 他就用这个圆球来给白典上课。 “一个高级向导的精神领域大致分为五层。从内到外分别是核心区、贮能区、缓冲区、屏障区和接触区。而你现在的领域只能分为原生区和混沌层。前者是自然形成的安全区,后者则是包裹在安全区外的原始保护层。” 白典立刻明白过来:他脚下的这片紫茉莉花田就是原生区,而环绕着花田的白雾就是混沌区——所谓的原始保护层。 陶月江将彩虹球抛回天空,转而看向不远处的雾墙。 “放任他人在你的精神领域里自由行动是件非常危险的事。但你的原始保护层太过薄弱,没办法有效阻挡外部侵入。别说是高等级的哨兵和向导,就算情感稍微激烈些的普通人,你也没办法应付……就像这样。” 说着,他抬了抬右手——只见他头顶上的彩虹突然变成了一条黑白相间的狰狞大蛇 。仅仅只是与大蛇对视了一眼,白典就觉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好在那条怪蛇很快又变回了彩虹。 “……那该怎么办?”白典真心诚意地求助。 陶月江没说话。只见他抬起右手,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干脆利落的弧度。 响应着他的指挥,那道彩虹蜿蜒游向灰白色的雾墙。 奇怪的事发生了——彩虹所过之处,雾气开始凝结下沉,化为了哗啦啦的阵雨。雨点落地之后迅速汇成了广阔深邃的水域。 彩虹绕着花田飞舞了一圈,又回到陶月江头顶。这时的花田四周已经露出了明亮开阔的天空,天空之下则是海水环绕,无边无垠。 海风吹拂着陶月江半黑白的头发,看得出他挺满意自己今天的作品。他表示,自己临时加固了白典的保护层。一个月之内,东极岛上没人能够突破它。一个月后让卫长庚带白典去区公所登记,会有新的向导帮忙加固屏障。 白典明白陶月江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连声称谢,接着又忍不住看向他头顶那条扭来扭曲的彩虹。 “陶首席,这……是你的精神动物?” “彩虹只是拟态。它的真面目你刚才见过了,第三类精神体。非战斗时间必须进行伪装。” 说到这里,他抬手摸了摸彩虹垂下来的那一端,轻声安慰道:“是他们不懂得欣赏你的美。” “……” 虽然还不太明白“第三类精神体”是什么意思,但是白典觉得一本正经替自己的精神动物打抱不平的陶月江,居然有那么一点点的……可爱? 这之后,陶月江又为白典进行了精神疏导——与白典在玉郁佳城对失独母亲的那番长谈不同,陶月江从头到尾没说半句话,却让白典感觉神清气爽,心情也跟着平复下来。 第34章 维护完毕,两人重返现实世界。绿医生惊讶地看了看表——整个过程仅仅只用了五分钟。 精神领域内的时间与现实世界并不同步,向导等级越高,单位时间内的行动效率也会相应提升。同样的工作如果交给绿医生来做,时间起码需要以小时来计算。 卫长庚原本还想再寒暄几句,可陶月江表示自己诸事繁忙。临走前,他又叮嘱了几句诸如“白典要保持情绪稳定”、“刚开始的几个月很关键”、“卫长庚要负起责任做好陪伴工作”等等要点,这才在绿医生的陪同之下迤然离去。 两位向导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了老旧走廊尽头。留在白噪音室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有些尴尬。 还是卫长庚打破了沉默:“精神疏导的感觉怎么样?” “很不错。” 白典真心实意地点赞:“高级向导真了不起。” 卫长庚笑笑:“小陶是控制系的,手法简单粗暴得很。他们塔里的哨兵宁可找劳保向导都不敢找他。要真说了不起,那还得看三区。” 白典实话实说:“队长……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怎么听得懂,我也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在哪里。” “还叫我队长呢?怎么,这些事蓝时雨那小子都没告诉你?我明明拜托过他的……” 卫长庚抓了抓头发,似乎也不知从何说起。 “简单说吧,你生活在一个被设定为2020年的虚拟世界里,而创造出那个虚拟世界的人——也就是我们,生活在2820年。还有,这里已经不是地球了,不过我们还是以地球人自居……其他不明白的地方,你来问,我负责回答。” 白典抱住被踢回来的皮球,静默片刻,从千头万绪中找出了一个起始点。 “这里不是地球又是哪儿?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你怎么不让我从盘古开天说起呢?唉,算了,你会好奇也是当然的。” 卫长庚坐直身子提了口气,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架势。 “听说过第一自然和第二自然吗?第一是没有被人类改造过的原始自然,第二是改造过的人工自然。其实还有第三自然,也就是现在你我脚下的这块土地。它是一颗距离地球十五万光年的类地行星。 “三百二十五年前,地球变得不再宜居,人类幸存者开始了长达一百七十八年的流浪之旅。一百四十七年又六个月之前,他们抵达了这个星系,决定将这颗无名行星改造成第三自然。” “所以人类已经完成了外星殖民……” 白典咀嚼着这个毫无真实感的事实,思绪又跳向下一个大的困惑。 “你是当年那些人类移民的后代?那我呢?我是什么?我生活的世界又算什么?” 卫长庚的回答再次突破了白典的想象极限。 “你和我,我们既可能是移民的后代,也可能就是移民者本身。” 在搭乘星舰离开地球之前,人类曾经有过一段最为辉煌和美好的时代。微观世界和宏观宇宙的奥秘纷纷揭晓,人们不断克服距离与时间的困境,掌握了一枚又一枚生命的密码。很快,肉-体不再是阻碍精神发展的枷锁。只要将意识连接到云端,就可以进入自己所选择的任何虚拟世界,体验现实无法给予的欢乐与刺激。 灯火熄灭前,总会有一瞬间光芒耀眼,古人称之为回光返照。 欢乐戛然而止,末世突然降临。百年迁徙匆匆展开。 数以亿计的地球人无法登上数量有限的星舰,本该被遗弃在地球上的他们,命运却因为昔日的娱乐产业而出现了转折。 肉-体被彻底抛弃了。一个村、一座城、一个国家……人类的意识被源源不断地上传,进入最先进的生物服务器。 中世纪的哲学家为了天堂的针尖上能够容纳几位天使而争论不休。而此刻,巨大的数字化方舟从地面徐徐升起,载着人类的精神驶向遥不可知的未来。 那些被抛下的鲜血与肉-体,则静静躺在永久封冻的大地上,为这颗不再湛蓝的星球覆上苍白的外衣。 第015章 不像傻白甜 白典坐在轮椅上,心灵却在星辰大海里遨游。 卫长庚的故事快进到了大流浪时代。人类乘坐星舰在茫茫星海中寻觅宜居的下一颗行星,因为空间、资源等客观条件的制约,星舰上的乘客被分成了两个群体。 ——一类是负责驾驶星舰、生活在现实中的自然人。 ——另一类人则生活在虚拟的世界里,却控制着各种机械,生产出现实中亟需的各种物资。他们也被称作“梦海人”。 离开地球的第五十一年,为数众多的梦海人发起了反抗,要求得到重塑躯体、返回现实世界的机会,其中一部分人甚至操纵着机械发起了叛乱。 冲突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几年,最终还是以自然人的胜利告终。 为了防患于未然,所有梦海人都被删除了关于星舰和流浪的记忆。从那时起,他们完全相信了自己生活在一个无比真实的世界,而浑然不知自己日常的工作——从弯腰割稻到敲打键盘,全都会在现实中形成一份对应的产品。 而当他们在虚拟的世界中度过虚拟的一生,虚拟的死亡会将他们的意识归零,然后开启下一个虚拟世界的生活。 如此一百余年后,蔚蓝色的第三自然终于出现。跨越星际的舰队像疲倦的候鸟寻觅到了落脚点。 第35章 不同于简单而漫长的星舰流浪时代,定居点的建设需要面对更多、更复杂的情况,也就需要更多的人力支援。在自然人数量不足的前提下,梦海人类优选计划应运而生——通过一系列的选拔测试,发掘梦海世界出类拔萃的人,再利用人体打印技术将他们带回到现实世界。 “只有优秀者才能获得降生在现实世界的资格?” 白典无法理解五百年后的这种生命规则:“这难道不是在侵犯普通人的生命权和生育权?” “的确有不少人持有和你一样的观点。” 卫长庚对此并不讳言:“但是更多的人认为,对人类进行生育控制的确侵犯了他们的生育权。但是梦海世界的虚拟人类没有父母,在他们被选择成为一个完整人类之前,并不享有为人的全部权益。因此,对于他们的挑选,就和因为胚胎发育不良而停止母体妊娠一样,是合情合理的事。你觉得呢?” “……” 白典从未接触过伦理学,更何况还是五百年后的世界。他决定把这些留到日后再去思考,继续了解那些更加迫切想要知道的事。 “哨兵向导,还有精神领域、精神动物之类的,又是怎么出现的?” 听见白典提到了自己,卫长庚身旁的狞猫支棱起了挂着小流苏的耳朵,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它们一直存在着,只不过没有办法在地球上感知到而已。” 卫长庚抚摸着自己的精神动物,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怕蛇吗?看见蛇会有什么反应?” 白典想了想:“心跳加速、头皮发麻、呼吸困难。” 卫长庚又问:“假设有一个机器人,看见蛇也会表现出心跳加速、头皮发麻、呼吸困难的模样。那你的害怕和它的害怕有什么区别?” 白典认真寻思了一阵子:“我的恐惧发自内心,而它的恐惧只是一种表象。” “用你的恐惧减去它的恐惧,得到的差值,就是你的精神。只不过在地球上,这个差值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在第三自然,它被千倍甚至万倍的放大,甚至脱离人的大脑蔓延向外部世界,再结合人类目前取得的各种科技成果,就有了哨兵和向导。” “精神意识还可以存在于外部世界?” 白典实在想象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 然而卫长庚的话却让他感到意外。 “意识当然存在于外部世界,而且远比你以为的更加久远。从原始人类在洞穴里印出第一枚掌印时起,人类的精神意识就开始源源不断地走出大脑。语言、文字、音乐、绘画……人类创造的一切都是在输出自己的精神意识。当然,在第三自然,这种输出是以前所未有的形式——比如,精神动物。本质上它们和一首动听的歌曲没什么区别。” 白典认真聆听,虽然并不完全理解,却也多少有了些领悟。 “所以,随着哨兵和向导的出现,社会形态也发生了变化?” “对,经过登记认证的哨兵和向导会进入哨塔,类似于地球上的军团。不同的军团之间既互相合作又彼此竞争,但基本上都隶属于千峰联盟管辖。出了事、只要不算大,也优先以联盟内部的有关条例进行处罚。” 说到这里,卫长庚指了指自己。 “老实说,我就是个犯了事的。被判流放到这个一年有两百多天都在下雪的鬼地方。” 白典没去追问卫长庚究竟犯了什么事。一则与己无关,知道了也只会徒增烦恼;二来他还有很多更加重要的疑惑。 “你虽然是戴罪之身,却可以自由出入梦海世界?也是为了消遣?像打电子游戏。” “不,我很少进入梦海。” 卫长庚表示那些事太复杂,暂时没必要摊开来细说。 两个人相对沉默片刻,白典终于开始触碰最核心的问题。 “你去我的世界,原本是为了寻找张叏。” “没错,这我承认。一般而言,我们不能想去哪个梦海就去哪个梦海。但是老顾——也就是张叏真正的父亲,用五万点积分购买了一张定位牌,想要回去看看自己的妻儿。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用就出了意外,我就代替他使用了那张牌。” “可你的所作所为并不像在完成故人的心愿。换位思考一下,其实我多少能理解火棘为什么会生气。” “换位思考?换火棘坐轮椅上,你替他蹲禁闭?” 卫长庚一边打趣,一边拽着白典的轮椅,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跟你说说老顾吧。我跟他是在这座岛上认识的。他以前是联盟道德委员会的监察官,黑话也叫‘宪兵’,工作就是维持千峰联盟内部的治安和纪律。你知道古时候有种神兽叫做獬豸吗?” “……知道是知道。” 白典有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长得像羊,嫉恶如仇,会用头顶的独角去顶罪人,然后把对方活吞了的生物。” “没错,老顾的精神动物是山羊,可我们总打趣说他是獬豸。但凡认定了的事,无论多少人阻挠他都会坚持到底。而他之所以会流放到这里,也是因为拒绝帮助联盟一名高官的儿子脱罪,反而被对方编排了莫须有的罪名。” “你的意思是,如果换成老顾来见张叏,也一样会大义灭亲?”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老顾这个人吧,虽然嫉恶如仇,但是性格冲动、没什么深谋远虑。‘荷尔蒙动物’你懂吗?凭着一时冲动爱上了梦海副本里的女人,还有了张叏。其实这件事已经算违规了,但是老顾说他不后悔,他唯一后悔的就是没能尽到身为丈夫和父亲的义务。” 第36章 “所以你认为老顾会包庇自己的儿子?” “这不光取决于老顾,还和张叏有关系。试想一个自我膨胀到极点的连环杀手,遇上童年不幸的罪魁祸首,还比自己更强。你说会发生什么?反正不可能是父慈子孝抱头痛哭。” “……” 白典被卫长庚百转千回的逻辑弄晕了:“所以你到底觉得老顾会不会包庇张叏?” “说实话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老顾,永远也不知道真实的他最后会做出什么决定。所以我不会白费力气去换位思考。只要是我认为正确的事,做了就是做了。至于别人理不理解、怎么看待,那些都与我无关。” “可是这样会惹人讨厌。” 白典直言不讳:“换位思考不光是为了说服自己,也是为了让社交活动更容易。” 卫长庚却显得蛮不在乎:“如果你活得足够长,长到明白了孤独是自由的必然代价,就不会费心去隐藏自己的想法。真朋友哪怕是打上几架,转头也会为你两肋插刀——你难道就没遇到过这样的知己?” 对于那样的朋友,要说不羡慕是假的,可白典不想在卫长庚面前示弱,于是反问回去。 “你呢?你有那样的朋友吗?” 在说出口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魔法般的问题——它成功地卸去了卫长庚玩世不恭的表情。 “是的,我有过。”他回答:“挚友。” 白典当然注意到了卫长庚使用的时态,并由此猜测那个人应该就是老顾。 他无意勾起对方的伤心事,于是主动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那我现在算不算是你朋友?” “你当然不是。” 卫长庚又恢复了老神在在的模样。 “依照规则,我要暂时担任你的监护人,为你的一切行为负责。不过我也可以把你转介给别人——你是个向导,也许换个高级向导带着你比较好。” “我不要。” 白典不假思索地反对:“我只跟你熟,你得负起责任来!” “……也行。” 卫长庚祭出一串省略号:“那过了这个月,你就得跟我去区工所登记入籍。从法律上来说,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种,做我的乖儿子。” “这不行!” 白典无聊时也听过几段相声,知道什么是伦理梗,当即表示要听第二种选择。 “第二种我不行。” 这次倒换成卫长庚不乐意了:“我可不想找你这么弱鸡的配偶,拉低我的身价。” “……” 白典强忍住了想要翻几个白眼的冲动,只点头表示正好自己也没兴趣找个男人当另一半。 两个人表面上互不相让,却也都明白对方是有意调侃。也许是舍不得打破这一刻微妙的默契,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阵子,卫长庚才又重新提起正经事。 “总之,我现在姑且算是你的监护人,所以有义务提醒你,岛上所有人——包括那些看起来和我关系很好的,都不要轻易相信。他们未必是坏人,可也不会事事为你考虑。”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很明白。” 白典点点头,并配以苦笑:“孤家寡人保命守则第一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错。”卫长庚表示孺子可教,“我看你也不像傻白甜。” 白典垂下眼帘轻声一笑,接着反问:“那么你呢?我是该防着你,还是相信你?” “愿意的话,你可以把我当做老师。” 思忖良久,卫长庚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可以接受的设定。 “你怎么和老师相处,就怎么待我。而相对应的,老师怎么教你,我也一样——不过仅限于我有空的时候,怎么样?” 白典却答非所问:“像我这种情况,能打工赚钱么?” “可以是可以,但你为什么想赚钱?” “你做我的老师,我付你报酬。” 白典提议:“也给自己找点小目标,避免成为混吃等死的废物。” 独立、谨慎、缺乏安全感却又不自觉地粘人——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卫长庚稍稍调高了一点对于这个菜鸟向导的分数。 “你今年几岁?”他突然问道。 “二十二。” 白典虽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老实回答。 “还很小呢,拿出点年轻人的朝气来。” “不小了,同班同学连结婚的都有了。” “你现在得按被打印出来的日子计算年龄,过两天要不要办个满月酒?” “……不要!” 白典想了想那种画面,顿觉羞耻,脸上表情反倒生动了许多。 “这样就对了嘛!别总愁眉苦脸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考虑也不迟。” 卫长庚伸手揉了揉白典那头看起来很柔软的蓝紫色长发。 ……感觉真还不错。 第016章 不许投喂 新的一天从噩梦开始。 轻微的手脚抽搐将白典从睡梦中唤醒。他睁开眼睛,四周光线依旧昏暗,只有右手边的衣柜下方亮着一盏夜灯。 他懵懵懂懂地愣了几秒,记起这里并不是自己租住的公寓卧室——更确切地说,甚至不是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那个世界。 “早上好,现在是上午七点二十九分,距离您设定的闹铃时间还有十五分钟。请问是否继续睡眠?” 第37章 一道悦耳动听但明显欠缺情感的声音响起在半空中。 虽然没有实体出现,但白典知道这是一台名叫“努斯”的超级计算机,也被称作“辅脑”。如果用白典所能理解的职业来描述,那么它应该算是“管家+搜索引擎+职业中介+工作助理”,总之是这个世上每个人都不可或缺的强大助力。 只要完成在这个世界的注册入籍,白典也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努斯激活码”,但在此之前,他只能通过卫长庚共享给他的二级权限,来获得努斯所提供的一小部分服务。 比如现在,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努斯为白典打开了室内照明,并开始检测他的各项生命指征。 白典的脉搏、血压和血氧等数据一切正常,肌肉力量也在稳步恢复中。只是视野里依旧时不时会出现几块光斑或是彩色亮点——按照卫长庚的说法,这代表着全新的大脑硬件还在努力处理着灌输进来的海量数据。 努斯将白典的健康情况汇报给了绿医生,后者很快发回鼓励的话语,要求白典按时服药、每天抽出两个小时到医务室进行康复训练,并抓住一切机会锻炼肌肉组织。 也正是出于自我锻炼的想法,白典并没有去骚扰卫长庚。在独自一人完成洗漱之后,白典让努斯导航,自己控制着轮椅朝公共餐厅进发。 和白典那个时代的缺德导航不同,努斯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导游,不仅将白典带到了目的地,还顺带科普了一番这个时代的饮食文化—— 当年人类背井离乡,同时也将自然界的动植物基因图谱一并带出了地球。在漫长的流浪时光里,只有极少部分用于保障人类正常生产生活用的家禽家畜和蔬果开放饲养,其余全部以数据形式存储在蜂巢服务器里。 178年之后,人类终于抵达了第三自然。虽然这里拥有一批本土生物,但在探索初期,实在无法放心大胆地加以利用。于是复活古典动植物就被当做一件大事被安排到了人类复兴的计划表上——更确切地说,是交给了十个梦海世界去共同完成。 有趣的是,那十个梦海世界各自拥有不同的背景设定。有的是冒险克隆古老生物作为展品的疯狂公园;有的是暗中研制基因武器,妄图毁灭世界的病毒公司。可无论他们目的如何,本质上都是磨盘上的驴子——被蒙着眼睛,丝毫不知自己徒劳地转圈,只是为了生产一些与它们毫无关系的消费品。 如此这般,转眼又过了三百多年。现如今大约70%的地球生物已经完成克隆,另外还诞生了数以千计混杂有地球与第三自然双血统的新物种。它们被分为五种不同的级别,其中无危又无害的0级生物已经可供饲养及食用,但据说口味上与地球土著生物还是有一些微妙的区别。而纯种地球动植物只在顶级餐厅和达官贵胄的家厨里才能享用得到。 这之后,努斯又贴心地提供了今日公共餐厅的菜单。也许是为了照顾各种文化背景的食客,上面只简单罗列出了食材、调味品以及烹饪方式。 由于是重生之后的第一次进食,不宜给肠胃增加太多负担。白典遵从绿医生的建议,选择了容易消化的蔬菜瘦肉粥。当他抵达餐厅时,热气腾腾的食物已经被服务机器人摆放在了无障碍专座上。 食物香气唤醒了久违的饥饿感,可白典却被意料之外的场面夺走了注意力。 与大门相对的东墙上镶嵌着巨大的落地窗,透过低反光玻璃,能够清楚地看见外面的世界。 尽管早就知道东极岛上一片冰天雪地,可是亲眼见证依旧让白典震撼不已——一望无际的、冰雪覆盖的平原,从眼前一直浩浩荡荡地铺向远方。雪原上的“黑色河流”是耐寒的云杉和冷杉树林,它们一路蜿蜒,奔向地平线上连绵起伏的群山。 虽然是极夜,天上却笼着一层幽蓝色的光。当白典看清楚光亮的源头时,不禁心跳加速,大脑一片空白。 半空中竟然高悬着七枚“月亮”。它们仅有月球的一半大小,像一串珠链悬挂在黑天鹅绒盒子里,四周洒满了细小的钻石——那是更远处的亿万星辰。 当惊愕逐渐淡去,白典心灵深处一种更为深切的情感被唤醒了。 ——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意识到,曾经熟悉的世界已经远去。尽管那里有过许多令他恐惧的、憎恶的、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却也有过温暖、欣喜甚至幸福的瞬间。 可现在它们全都远去了。回忆依旧鲜亮得像是发生在昨天,伸出手却再也触碰不到。悠悠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孑然一身,被困在了记忆与现实之间的罅隙里,无所适从。 这一刻,他再度刷新了“孤独”的定义。 或许是因为太过沉溺于这种自怨自伤的情绪,他并未觉察到已经有人在对面坐下——直到那人将一样东西推到了他面前。 那是一个不大的玻璃瓶,里面盛着一些肉粉色湿滑粘稠的不明物体。 白典抬头去看放瓶子的人,发现正是昨天会议上见过一面的眯缝眼男人。 “我想你需要这个。” 眯缝男笑得一团和气,一边将玻璃瓶子旋转了半圈。这下子白典算是看清楚了,那上面贴着标签,不甚工整地写着“虾酱”二字。 “新人的味觉还没完全恢复,恐怕吃什么都没乐趣,这是我特制的虾酱,用的是附近海里的磷虾。不仅味道鲜美还很有营养,不是我夸口,在岛上也算是硬通货。” 第38章 说到这里,他终于朝白典伸出手来。 “认识一下,李温严。叫我老李或者温严都行。” “白色的白,字典的典。” 白典大方回应:“谢谢。” 李温严顺势打开了话匣子。 “我的老家是个小渔村,有些新鲜的海货保存不了太久,干脆晒成干、腌成酱。那味道真是没得说。到这儿来之后,我也没舍得放下这门手艺。当然,可能和你以前在店里吃的没法比,别嫌弃哈。” “你也是从梦海来的?” 白典诧异:“听卫长庚说梦海世界有成千上万个,没想到我还没出岛就遇见老乡,可真巧了。” 李温严却笑着摇晃起了脑袋。 “老卫这人也太不靠谱了,怎么给人上课只上一半?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但我们的世界共享同样的历史背景。用你应该能理解的话来说,差不多就是平行宇宙的概念吧……不过我的世界里没有你的存在,你的世界里也没有我这号人。” “我知道秦始皇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皇帝,在你的世界里是不是也有一位秦始皇?他们是同一个人,还是两个不同的人?” “都不是。我们的世界里并不存在秦始皇这号人物。但他的确是地球上的伟大帝王,而且深刻地烙印在了许多人的记忆中。也正因此,系统从无数人共有的意识里提炼出了这个形象,作为了许多梦海世界共同的历史背景人物。” “你是说,梦海世界的历史,是从人类的意识里提取出来的?” “你真的很聪明。” 李温严不失时机地送上夸奖:“梦海副本可不是我们那个时代敲打几行代码就能够建立起来的电脑游戏。游戏死机会造成记录回档,对游戏角色造成重大影响。梦海世界要是死机,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所以当年的创造者干脆就提炼人类的集体记忆创造梦海副本世界。你设想一下,我们那个年代几十亿台超级计算机共同雕琢出的游戏,该有多么的完美?” “可是人类的意识并不是完全一致的吧?万一出现抵触了怎么办?” “一千个人有一千种哈姆雷特,有抵触又怎么样?思想和思想之间是有吸引力的,相似的想法总会抱在一起发生共鸣。而那些过于小众的意识,则会被挑选出来,形成特殊的梦海副本。因为它们稀有,所以具备了一定的保护级别,也算是一种另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生活在那种副本里的人,也比我们这些普通副本出来的人地位更加高贵。” 说到这里,李温严用一种介乎于关怀和同情之间的眼神看着白典。 “怎么,这些事情,老卫全都没和你说过?” 白典摇摇头,表示昨天卫长庚只帮助自己收拾了房间,至于其他事,全都丢给努斯去解答。 “这是不对的,他是你的监护人,必须尽到帮助你适应新生活的责任。如果你对他的行为不满意,也可以通过努斯向联盟进行投诉,要求撤换监护人。” 见白典低头不吭声,李温严再接再厉:“听过印随情结吗?雏鸡会把自己第一眼看见的东西当成自己的母亲。哪怕对方实际上是一只猫一条蛇也义无反顾。可你说那不是自寻死路吗?聊了那么多,我觉得咱俩也挺投缘的,我是真心建议你尽快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别被本能束缚住了,早点选择真正对自己有利的道路。” 他刚说到这里,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 “哟,说什么呢这么神秘兮兮的?什么猫什么蛇,什么自寻死路?眯缝眼又在给新人洗脑,怎么不叫我这个监护人也来听听?” 白典扭头,发现卫长庚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打着哈欠,头发也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刚起床还没睡醒的样子。 李温严似乎对卫长庚非常警惕,一见到对方就立刻坐直了身子,眯缝眼也打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可卫长庚压根连看都懒得看他,伸手拨了拨桌上的小玻璃罐。 “虾酱啊,我就说上次你怎么收了那么大一包裹,箱子上还画着大头虾,敢情就是这玩意儿啊。诶,怎么还分装过了,这才够吃几口的?小气。” 说完,他又拍了拍白典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好好珍惜吧,这可是你眯缝哥专用的外交礼物。我上一次尝到是啥时候?好像是你眯缝哥刚到岛上,还没抱住虎鲨大腿之前的事儿……” 李温严的修行显然比不过卫长庚,他努力保持着微笑,可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两下。 “……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目送李温严离开,白典也没有错过周围几张餐桌上隔岸观火的目光。 “看起来你的人缘不太好。” 他看着在自己身边落座的卫长庚,实话实说。 卫长庚却满不在乎。 “人缘好很重要吗?说得好像你以前是朵交际花似的。咱们这不是半斤对八两?” “那不一样。” 白典认真反驳道:“我没有什么大的性格缺陷,只是天赋不被理解。但在这里我就是个普通人,融入集体才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还融入集体呢,幼儿园小朋友啊?” 卫长庚笑了起来,又伸手去揉白典的脑门儿。 “快点喝你的粥,都快凉了。虾酱就算了,你人本来就虚,别再闹出个消化不良,给我添乱。” 第39章 觉得卫长庚是在故作亲昵给周围的人看,白典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放弃继续沟通。他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果然淡而无味;瘦肉粒的口感也很怪异,像是在咀嚼海螺或者别的什么韧劲十足的东西。 然而这时,机器人服务生却将一大份蓬松的欧姆蛋、一份蘑菇肉丸,还有一根壮观的葡萄干核桃大列巴送到了卫长庚面前。 “别看我啊,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你还消化不了。” 面对白典“连一罐虾酱都不给我,真小气”的表情,卫长庚非但没有丝毫内疚,反而切开了松软的煎蛋,让香气在小小的餐桌上盘旋。 “待会儿有什么打算?”他叉起一粒肉丸蘸上酱汁送进嘴里。 “……” 白典气得默默磨牙,原本打算捏造些瞎胡闹的计划杠一杠卫长庚,却歪打正着地想起一件考虑了好几天的事。 “吃完早饭,我想去看看火棘。” 第017章 玫瑰之名 白典想见火棘,他原本以为卫长庚会反对。但出乎意料,卫长庚淡定得连眼皮都没有抬一抬。 “你见他做什么?” “说说张叏的事。我原本打算有点自保能力之后就把实情告诉他,现在虽然情况有变化,但是该说的话我还是想说清楚。不求他能理解,至少让我自己心安。” 说到这里,白典认真地看向卫长庚。 “火棘是你的朋友,如果你觉得为难,不用跟我一起去。我也会告诉他,我的想法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再不行……我还可以解除跟你的被监护关系。” “哟。” 卫长庚笑了起来:“昨天是谁斩钉截铁说只跟我熟,还说要付我学费……怎么,今天翅膀就长硬了?想飞?问过我这老师了吗?” “叫你一罐虾酱都不给我!” 白典表面上气呼呼,内心反倒奇妙地安定下来了。 早餐过后,卫长庚带着白典在基地四处转了转,熟悉了大致的布局和设施,然后直接前往户外谷仓。 通过窗外的景色和卫长庚零零散散的介绍,白典知道了东极岛位于第三自然的高纬度地区,是个极寒岛屿。目前它正处在极夜时期,距离日出大约还有一个月。上午十点左右的户外最高温度为零下三十五度,泼出一杯沸水,不到落地就已经化为了冰霜。 在白典的印象里,行走在这种极端恶劣环境里需要穿着厚实的防寒服,并且保护好每一寸裸露的皮肤。可无论他还是卫长庚都只穿着单薄的室内服装,就这么走出去,只怕还没到达谷仓就会冻掉鼻子。 果然,卫长庚领着他去了一楼大门边上的装备室,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几十个储物柜,清一色全都是户外防寒装备。 但是东极岛上的防寒装备都是一人一套、必须完成生物验证才能取用。不过卫长庚却表示眼下有一个例外。 说着他就打开了一个没有上锁的柜子,里面是一套银白色的防寒服,叠得整整齐齐,但表面有些破损,显然曾经被人使用过。 白典灵光一闪,联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很快卫长庚就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是老顾的装备,人没了,装备就解了锁。” 白典忍不住追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雪崩。老顾当时在检修设备,从后山滚下来的雪浪压塌了安全屋。” 说到这里,卫长庚顿了顿:“他当时在室内,没穿防寒服,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冻碎了。”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白典低头沉默,视线似乎与那件破旧的防寒服做着无声的交流。 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卫长庚。 “谷仓离这儿多远?我能不能就这样过去?” “不远,也就刚够把你的眼珠子和舌头都冻住” “那把你的防寒服借我,我自己去,你可以通过努斯旁听,如有不适合的地方,也可以随时打断。” 这一次卫长庚没有断然否决。 “行,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好。我让猫儿给你带路。” 说着,就看见那只耳朵尖上挂着穗子的狞猫从卫长庚身后溜达出来。 白典正担心这只小家伙能不能适应外面的严寒,就看见狞猫左右甩了甩身体,陡然长出了一身长毛。 “……” 白典坐着轮椅位置本来就低,忍不住伸手薅了一把,果然丝般柔顺,摸了还想摸。 冷不丁遭遇黑手的狞猫可不乐意了,后退一步伏低身子露出小尖牙,嘴里发出呼呼的警告声。 “悠着点儿,它不喜欢陌生人。”卫长庚慢吞吞地解释。 白典一愣:“精神动物不是和主人的意识同步?” 卫长庚点头:“我们才认识几天,也不能算很熟吧?” 白典生气,白典不说话。 卫长庚取出自己那套防寒服帮助白典装束停当,又确认了一遍他心意已决,这才推开了通往外界的大门。 说句心里话,门一开白典就后悔了。 很多年后,当他偶尔回忆起这一刻,应该会笑着表示“算是个好天气”。可是此时此刻当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他的眼泪刷地一下就在脸颊上冻成了白霜。 这时候他这才明白卫长庚为什么执意要在他的脸上涂抹厚厚一层油脂——要是没有这层防护,自己的脸颊上可能就会多出两个人工酒窝,那些冻坏的皮肉直接用汤勺就能挖掉了。 第40章 “后悔了吗?” 在他脚边的狞猫突然发出卫长庚的声音:“接下来的路更难走喔。” 白典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我的精神动物,本来就是我的一部分。” 狞猫舔舔爪子:“还走不走了?” 忍住了想要问他舔到一嘴毛是什么感觉,白典点点头:“带路。” 作为禁闭室的谷仓距离大门的确不远,但昨晚下的雪还没来得及清扫,普通人深一脚浅一脚已经有些勉强,更何况是暂时还需要以轮椅来代步的白典。 更糟糕的是,极端寒冷的环境还影响到了轮椅蓄电池的工作效率,导致电动变成了人动。白典权当康复锻炼,义无反顾地跟着踏雪无痕的狞猫一路向前。 谷仓门外的屋檐下,一只火红的狐狸正百无聊赖地窝在雪中,听见动静它甩了甩尾巴,扭头看了过来。 “是你?” 狐狸发出了蓝时雨的声音,轻快悦耳,令人如沐春风。 “老卫怎么不在?放你一个人出来,这心可真够大的。” “谁说我不在的。” 狞猫不高兴地转转耳朵:“没见他穿了我的衣服?” “我就说他身上那衣服怎么大了一号呢。” 狐狸笑道,“多大的事啊,找我借不就行了?” “不想欠你的情。” 狞猫打了个哈欠,理直气壮。 “又不是你欠我的。” 狐狸两三下跑到轮椅前,踩着白典的膝盖爬上了他的肩膀,趴下来装成一条围脖。 “冻惨了吧?给你暖暖。” 白典无奈接受了蓝时雨的一番美意,好在精神动物也不算普通狐狸,没什么难闻的气味。 这时谷仓里传出了询问声。 “是谁?谁在外面?!” 狐狸和狞猫同时安静下来,看着白典自报家门。 门里面没有回应,几秒钟后只听砰地一声闷响,谷仓的木门被什么坚硬又沉重的东西砸得摇晃起来。 白典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狞猫倒是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白菜是公家的,砸坏了得赔。” 砰!又是另一颗砸在了门上,更重更响。 可白典却放下心来——有情绪,意味着还有沟通的可能性。 第三颗白菜撞上门板的同时,白典又听见了一声咒骂。 “滚犊子!” “我会走的,在把该说的说完之后。” 尽管戴着手套,寒意还是慢慢侵染了指尖。白典攥紧了拳头,直到掌心传来隐隐疼痛。 “首先,我必须向你道歉。因为我没有及时澄清,让你误以为我是老顾的儿子。但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伤害你,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者的自保手段。” 谷仓里又是一颗白菜摔碎的声音。 “少废话快点滚,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不在乎你原不原谅。” 轮椅上的白典一动不动。 “我是在正当防卫时杀死张叏的,并非本意,但从不后悔。他残杀了四名无辜女性,毁掉了四个家庭。我不知道你的世界演化出了什么怪异的道德观念,但依照我们的法律,他不可能有除死刑以外的其他下场。” “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滚回你的世界去!” 白菜砸门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犬只低沉的咆哮声,引得狞猫与狐狸同时警惕地望向谷仓。 白典反而嗤笑。 “你以为我想来?你从22层楼顶摔下来过吗?你被人一口一口咬下血肉、咬断过气管吗?我有!我只想要活下去,可是我别无选择!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心甘情愿地去死?” 火棘没有回答,谷仓里又传来几声乒乒乓乓的击打声。 “白典说的是实话。” 狞猫插嘴道:“他被张叏咬断了喉管,我要不带他回来,他就死定了。” 砰!大白菜虽迟但到。狞猫怏怏地闭上了嘴巴。 白典做了个深呼吸,压抑情绪,改变话题。 “在和张叏搏斗前,我曾经见过一位受害者的母亲。女儿是她全部的希望和依靠,可张叏却将她推入了地狱……同样是为人父母,你同情老顾,难道就不能分出一点点同情心来理解她的痛苦?” “闭嘴!谁允许你叫他老顾?!” 失去理智的火棘像个不讲道理的孩子。 白典不为所动:“何止提到他,我还要痛骂他!如果他能约束一时冲动,如果他能有家庭观和责任感,如果他懂得为所爱之人着想,那么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张叏不会心理扭曲,他的母亲不会所托非人,四位受害者也会拥有完整人生…就算说他是罪魁祸首我看也没错!” 又是砰地一声,谷仓木门再次悲鸣,袭击物不再是冻白菜,而是火棘本人。 “什么家庭观念?就因为你们的原始社会太无能,才会把责任推卸给个人!强迫个人牺牲自由来换取社会的稳定,亏你们还自以为了不起!我呸!” “……原始社会?” 白典哑口无言,脑袋里瞬间滑过一群兽皮猿人围着篝火跳舞的景象。 “老卫又忘记说了?” 狐狸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嘟囔。 “时代变了,家庭这个概念快绝种了。大部分人口都依靠打印量产,他们一出生就是成年人,既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也没有父母,还不用养育子女,没有家庭观念很正常。火棘就是那样,他理解不了你的观念……今天还是算了吧。” 第41章 这之后无论门外的三个人说些什么,谷仓里的火棘都不再理会。 一方面担心白典身体虚弱不抗冻,另一方面也担心火棘将整个基地冬储的大白菜全都祸害干净了,由蓝时雨出面调停,暂时结束了这场双方显然并不在同一个频道上的谈话。 蓝时雨关于家庭和自由的发言对于白典有很大的触动,他以“想要静静”为理由,拒绝了狐狸和狞猫的陪伴,独自推着轮椅往回走。 目送他远去之后,狞猫垂下了带着小穗子的尖耳朵,叹了口气。 “针尖对麦芒,以后的日子可要难过了。” “针尖没戳到你身上,就偷着乐吧。” 狐狸一甩大尾巴,重新回到谷仓门口。 “我总算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带白典回来——才不是因为他和你思想同步,而是你不忍心亲自收拾张叏,就利用了他。所以你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算作补偿。” “也许是,也许不是,反正都不重要了。” 狞猫化为光点,消失在了空气里。 与此同时的白典,发现自己迷路了。 从谷仓到基地的直线距离只有二十米,中间却需要穿过一片杂乱无章的仓储平房。关键的错误不知是在哪一步产生的——也许是拐错了一个弯,又或者该上坡的地方走成了下坡。总之当白典发现眼前一片积雪茫茫、别无去路时,已经连基地主楼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无奈之中他停下轮椅,试图原路返回,可才刚扭过头,就连着打了几个寒噤。 有人躲在暗处偷看! 绝对不是白典神经过敏——从小到大他都对别人的视线非常敏感。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感应到了偷看者的负面情绪。 一边告诫自己要冷静,白典若无其事地朝视线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两排平房的中间地带,屋檐下站着个人,只露出半张脸,面无表情却又直勾勾地看向这边。 那竟是白典他自己! 白典心里咯噔一下,手上也跟着松了力道。没想到轮椅竟沿着结冻的坡道一路滑下,最后啪地一声摔进了雪地里。 一根脆弱的栏杆被撞断了,好在干燥松软的积雪吸收了大部分冲击力,白典挣扎了几下扶着轮椅试图起身,面前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知道你是南方人了,不用这么激动吧?” 伴随着熟悉的声音,卫长庚出现在了白典面前。他没穿防寒服,但看起来并不怕冷,脸上甚至还挂着笑容。 白典急忙回头去看刚才那片平房的屋檐下——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有。 ……又是幻觉? 他定了定神,看向面前的男人:“都说了我想静静,你不用管。” 卫长庚却笑道:“你对猫儿说的话,关我什么事?” 他说这话无非是想活跃气氛。白典却不领情,一直低头看着自己摔出的雪窟窿。 “那天我快死了,你对我说,手指动一下自愿去死,动两下就跟你走。可我那时候根本就动不了,是你替我做的选择。” “可是我听见了你内心的选择。” 卫长庚四两拨千斤:“怎么,这么快就打退堂鼓了? “不至于。” 白典这才抬起头认真看了他一眼。 “我原以为这个世界只是看上去不太一样,没想到连意识和心理都不一样了,没办法学以致用有点难过。” “你想得有点多。” 卫长庚将白典拽回轮椅上,为他拍干净身上的积雪,然后一起往回走。 “现在这个世界,外在科技发达、内在精神膨胀,一推一拉之间,人和人的距离也就变得越来越遥远,远到情感很难传递下去。对了努斯,今年联盟关于人口结构的报告是怎么说的?家庭那部分。” 白典很快听见了努斯的答案。 “普查机构数据显示,第三自然目前人口一千八百万,家庭型人口只占到总人口数的0.15%,也就是每千人中只有一个半人拥有血亲。人际交往的深度也在进一步降低,超过三成人口的交际圈长期停滞在一级。” “一级人际关系人,也就是与你存在直接关系的人。比如亲人、同事和同学。通过这些人的介绍而认识的人叫二级关系人,比如同事的配偶,同学的父母。基本没有利害关系,可有可无。” 卫长庚为他解读数字背后的意义。 “对于火棘而言,张叏和你都属于二级关系人,至于那位受害者的母亲就更加遥远了。张叏是不是杀人犯、你是死是活……这些火棘都不在乎,他只在乎和老顾的关系。在你看来那是一种冷漠,在他看来却是自由。” “可是他对老顾的情感却偏执得令人咋舌。” 白典若有所思:“在我看来,超过了一般朋友之间的关系。更接近于……家人?” “玫瑰不叫玫瑰,但芳香依旧。” 卫长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又迅速转移了话题。 “回去吧,回头给你找点事做做,一旦忙起来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第018章 hub蜂巢 这天之后,白典在东极岛基地里的生活慢慢步入了正轨。 他每天早晨七点起床,吃过早餐后直接前往顶楼,在绿医生的指导下进行身体复建。午饭后,卫长庚给他安排了一份薪水(荣誉点)微薄,但胜在轻松的工作——照看基地温室里的蔬菜。当然,绝大部分的工作都由与梦海关联的映射机器人来完成。 第42章 晚上比较自由,在做完肌肉放松按摩之后,白典往往会敲开卫长庚的房门,探进那狗窝般杂乱的空间,看看有没有机会聊上两句。 夜晚的卫长庚基本只做两件事:第一件叫“面壁打坐”。至于第二件就通俗多了——看电影。 白典诞生在娱乐业发达的时代,无数人赚得盆满钵满。可是和第三自然的影视产业相比,那也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按照卫长庚的说法,第三自然每天至少有百部电影上线,电视剧的数量更是不计其数。仅仅依靠千万级别的现实人口显然做不到这一点。 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影视作品都来自于梦海,由一类名为“影视审查工会”的专业哨塔负责挑选并复制到现实世界。 除此之外,第三自然也保留了不少地球时代的古老电影,与它们的重逢令白典感到亲切无比。可当他试图将它们介绍给卫长庚时,得到的却是肉眼可见的敷衍。 卫长庚表示自己只看毫无营养的白目喜剧,而且还喜欢边看边打瞌睡,既配不上烧脑片的高深,也配不上文艺片的腔调,道不同不相为谋。 于是两个人的影友关系仅仅只维持了五天,就以白典气呼呼地夺门而走作为结束。 不过白典对于老电影的热爱也仅仅维持了一周左右,因为他发现了更加有趣的新鲜事物——千峰联盟常规赛。 第三自然现有的1800万人口,主要分布在四个大区。每区都有属于自己的哨塔,加在一起林林总总有将近360座之多。 这么多的哨塔,日常工作主要有两种。 第一种,叫做“除虫”。 早在人类抵达第三自然之前,这里就已经存在着一种巨大的外星生物。因为外形和习性都和地球上的虫类差不多(只是放大了数千倍)而被称为虫族。 经过数百年的艰苦开荒,如今四个大区境内已经基本没有了虫族的踪迹,但保不齐还有几窝漏网之鱼会时不时地骚扰边境、袭击落单的平民。再加上虫族体内含有晶核和稀有元素,各大哨塔便肩负起了7x24小时不间断守备大区安全的重任。 第二种工作叫“食梦”。这需要进入梦海世界,除去某些名为“梦魇”的存在。 众所周知,梦海世界是基于人类的集体潜意识构架而成,这其中自然也包含了人类的两大基础本能——爱欲和死亡。 爱欲这种东西倒不难办,真正棘手的是死亡本能。它们会像疫病那样在梦海里四处传播,导致越来越多的人陷入负面情绪。 而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制造出“末日”。 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的早晨了,白典在餐厅里读到过一则早间新闻:第三区某座城市的机场海关截获了一块“走私蜂巢”。 “蜂巢”当然不是某种地球昆虫的巢穴,而是梦海的实体——足以容纳百亿地球难民的“湿件服务器”。 如果有人对“湿件”感到陌生,那不妨替换成更加直白的“生物机械”。就是由肌肉、骨骼甚至血液和神经等生物材料组成的机器。 之前提到过的人造人“亚当”就是一种生物机械,甚至还有一小撮极端人士认为,像白典这样来自于梦海世界的人类,本质也是一种“生物机械”——最起码是高度依赖于“生物义体”的残疾人。 不同于空有人形、却欠缺头脑的人造人“亚当”,“蜂巢”则相当于没有人形、却拥有大脑的“夏娃”。 它诞生的最初目的是为了造福那些罹患脑部疾病的人类,不过经过数百年的迭代更新,如今已经拥有了千倍、乃至数万倍优秀于普通人脑的运算以及存储能力。 ——比如这桩走私案中所涉及的蜂巢,据说只有脸盆大小,却包含了五千个梦海人类、以及他们生存的世界的全部数据。 这简直就是中国古代道家所谓的“壶天”。 不过这种进化也并非全无代价——人类的血肉之躯早已无法负荷蜂巢正常运行所需的能量,因此不得不建造专门的建筑供奉它们;与此同时,还得派出飞船前往本星系的小行星带开采重元素、以提供源源不断的供养。 当然,蜂巢虽然是超级大脑,却没有任何的独立意识,甚至可以被称作是一片“混沌”。唯有当成千上万梦海人的意识被灌输进来之后,混沌才会消失,一个全新的世界从这些人类的集体潜意识里徐徐诞生。 以上这些是从普通人的角度观察到的蜂巢,但在某些哲人的眼里,蜂巢则是一种史无前例的诡异存在。 ——它并非一个、而是成千上万人类的集体意识;它是人类的造物、又是人类的主宰,从某种意义而言,甚至还是人类本身。 所以,它究竟是什么? 姑且将这个问题留给哲人们去头痛,普通人类只需要关心那些形而下的现实——比如当一种普遍的恐慌(魇)在梦海里传播,这种恐慌(魇)也会感染蜂巢本身,进而产生出类似癌症的实体。 人得了癌症会死亡。蜂巢得了癌症,梦海世界的末日就会降临。 死亡无可避免,无论机械也好、人体也罢,甚至这个世界……但无论多么无可救药,人们总还是希望竭力挽回。 于是一套专门侦测梦海世界“梦魇水平”的系统应运而生。一旦发现危险,就委派在哨塔中服役的哨兵和向导前往排除。 而这就是哨塔的第二类工作“食梦”。 第43章 总体而言,“食梦”是一项弹性很大的工作。它没有门槛,只要注册过的哨兵和向导,无论专业资格如何都能接取。 但是不同级别的任务,难度和报酬天差地别——像卫长庚这样的“散户”,充其量只能进入“无危”等级的世界,捉一捉诸如张叏这种级别的“小梦魇”。 而那些“易危”、“高危”乃至“极危”世界里的“中型”、“大型”、“特大型梦魇”,就必须出动相应级别和人数的专业人士才能够处理。 听起来像是一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工作,可在过去的五百年里,却逐渐演变成了形形色色的娱乐赛事。 白典这几晚追看的是千峰联盟冬季装备竞赛。这是一项以哨塔为单位,旨在为次年的常规赛抢占先机的团体赛事。 一般而言,这种低级别赛事的指挥者不会是各家的核心成员,但白典的运气不错,一打开视频就遇见了名人。 那是一位红发女郎,名为“卷丹”——白典记得那是一种妖艳张扬的百合科植物,金红花瓣上洒满了黑色斑点,就像女郎白皙脸颊上淡淡的雀斑。 白典从未见过如此明艳奔放的人类,她就像一团火焰,只要出现在场上,就必定是己方团队的核心主力;甚至还会有不识时务的对手飞蛾扑火,只为留下自己的名字。 而在场外,卷丹的人气也高得吓人——有她参与的比赛视频总伴随着大量金红色弹幕,口口声声“老婆老公”的便宜对象估计能塞满那个走私蜂巢。 真是的,简直让人没法相信这是个对法定婚姻毫无兴趣的世界。 一天午餐时,白典问卫长庚自己将来是不是也能有机会亲眼见到卷丹。卫长庚一手撸着猫一手托着腮打了个呵欠。 “你说的那人我不熟,不过参加常规赛的都是一级哨塔,只收二级以上的哨兵和向导。你来这儿都半个多月了,连跑都还不会呢,凭啥?” 白典反问:“那你几级?” “八级。” 卫长庚比了个数字,带着点小骄傲。 “一共几级?” “九级。” “最高几级?” “一级。” “……噗。” 白典是真没忍住,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几乎全身心依赖的男人,在这个世界里只算个菜鸟。 “笑什么?我进过的梦海副本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其中还有你一次,你该感到荣幸。” 卫长庚振振有词,又调转枪头发动攻击:“怎么,喜欢人家啊?” 白典失笑,却又暗暗品味了一番自己刚才的感觉。 “如果惊艳也算是一种喜欢,那我可喜欢过很多东西……春天的雨夜,路边的野猫,还有被太阳烤过的被褥也算。” “那狭义的喜欢?” “我对很多人有过好感,但只要相处久了,就会发现自己只不过是想要通过他们来定位自己,那不是真正的喜欢。” 说到这里白典反问:“你呢?” 卫长庚撸着猫的手停顿了一下,目光穿过虚拟屏幕望向更远的地方。 “我有过一个朋友,一位顶尖的向导,他帮我重新认识了自己。不过按照你刚才的说法,这也不算真正的喜欢。” 白典突然想起曾经误入过的卫长庚的精神领域,想起那片猩红花海,想起卫长庚耳朵上的奇怪装饰品。 他知道这个男人绝非等闲之辈,可他没有主动发问,一则因为觉得那是对方的隐私,不必刨根问题。二来也算是明哲保身,远离不可知的风险。 说他自私也罢,但是眼下光是他自己的事就足够烦心的了。 本该在离开水浴池一周后彻底消失的幻觉,依旧时不时地困扰着白典,有时甚至会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经过杜医生和绿医生的讨论,最终得出了一个令人有点毛骨悚然的假设。 ——白典的大脑中,混入了另外一个人的意识。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事实上年久失修的人体打印机就是容易发生这样那样的问题。 但是更进一步追究下去,事情就开始变得恐怖起来。 作为一区的飞地,早在成为教育改造基地之前,东极岛就有过数百年的开发历史。最初是作为复活古典动植物的研究所,后来因为夏季气候宜人、植被繁茂而成为知名的度假胜地。 大约一百五十年前,随着全区动植物的大普及,东极岛作为度假区的使命正式结束。但是那个时代,受困于精神力进化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岛屿被一位财阀买下,改造成了其实就是疯人院的疗养机构和全球首座猎场。 东极岛疗养院很快成为了世家名流、商业新贵们休闲打猎以及隐匿家丑的所在。很多“不被家族所期望的成员”一旦踏入东极岛,就再没有离开过。 而一些更加可怕的事正在这群被抛弃的人之间秘密上演着。直到有受害者逃出东极岛,揭发了疗养院里的惊人惨剧。 那是一场骇人听闻的屠杀,只不过被冠上了科学实验的外衣。光是有名有姓的受害者就达到了三位数。 事实上,东极哨塔成立之初,修整场地时的确挖出过不少尸骸。甚至还有传闻说一部分受害者在逃跑时将精神力融入了东极岛的环境,以至于哨塔里一直都有“闹鬼”的传闻。 说不定正是这部分精神力渗入了年久失修的生物打印机,顺势入侵了白典的精神领域。 第44章 幻觉之谜似乎揭开了,但是自己的大脑里住着另外一个人的事实让白典更加难受。 好在事情并非无法挽回,一次意识分离的手术就能解决问题。 只不过,这种手术东极岛做不来,整个第一区也只有四大主要城市才有条件。 极夜期间,极光和暴风雪会对民用交通器造成影响,除非能够调用更高等级的交通工具,否则白典必须熬过余下的一个月。 当然,还得准备好足够的诊疗费。 精神的不稳定让白典忧心忡忡,但也并非全无好事——他已经能够脱离轮椅独立行走。而走完缓慢的内部流程之后,外出防寒服也终于发放下来。 作为庆祝,卫长庚提出要带白典去岛上溜达一圈,放放风,看看外面的风景。 临走前还让白典帮忙从温室里摘了一束韭菜花。 第019章 蜜月? 白典认为自己是个理性淡定的人。可万万没有想到, 出门放风的前一晚,他兴奋得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满眼血丝的他顶着一头乱发起了床, 立刻跑去骚扰隔壁的卫长庚。可惜对方还没起,门上却未卜先知地贴着一张字条,不许白典吵醒自己, 让他先把早饭吃了,还得吃饱吃好,否则满足不了户外活动的需要。 于是白典又去了餐厅,正赶上其他几个值班员也在吃早饭,他要了一份热量最高的套餐,刚一回头就发现不远处有个火红色的脑袋,特别引人瞩目。 是火棘。五天的禁闭处分早已结束,但是他和卫长庚的关系却始终没有修复。 眼下, 火棘并没注意到白典。他和那个眯缝眼的男人李温严在一起,朝落地窗边的卡座走去。 卡座区已经坐了三个人,左边的坐没坐相,靠在沙发上打哈欠;右边的没什么食欲,不断捣弄着碗里的食物。余下中间那人倒没什么奇怪的动作,但样貌着实有些古怪——右脸颊上那三道狰狞的伤疤倒也罢了,右眼居然也被电子义眼所取代, 成了一个金属圆筒,里面亮着一点红光。 在医技昌明的今时今日, 只要有充足的金钱和时间,几乎所有的“毁容”和“残疾”能够修补。男人之所以保留着伤痕, 想必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好勇斗狠,震慑他人。 这个人就是虎鲨——跟老赵一样也是哨塔里的小头目。只不过老赵走得是媚上欺下的“白道”, 而虎鲨则“拥兵自重”,搞起了小帮派。 联盟派来的前任塔主是个贪图享乐的庸人,对虎鲨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忍态度。如今塔主更替,局势波动在所难免,也难怪虎鲨会授意李温严去试探一切有可能被拉拢的对象。 白典注意到还有几桌人也在默默地观察自己,他权当一无所知,一边吃着毫无口感可言的早餐,一边将注意力转向前方的大屏幕。 大屏上正在播出早间新闻,西装革履的男主播字正腔圆地说道:继最年轻的第四大区之后,人口最多的第三大区也基本完成了身份信息的补充填报工作。今后的身份信息数据库,不仅包含每一位居民的生物和社会属性信息,还将录入本人的精神属性和告警素样本。一区和二区也将开展身份识别芯片的升级工作,届时还请各位居民积极配合,前往属地辖区办理。 白典摸了摸脸颊上的那块小黑三角,又默默埋怨了一通卫长庚的恶趣味。而就在他走神的这么一会儿功夫里,四周围突然鸦雀无声。 白典很快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大屏上已经换成了另一则新闻报道:发生在去年圣诞节的二区大商人威尔斯被劫杀一案有了重大突破。在联盟道德委员会的协助下,警方已将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 作为“前任”警察,白典对于这种新闻习以为常,只是意外于新闻居然公布了嫌疑人的正面清晰照片。 而从餐厅里其他人的反应来看,他们显然都认得照片里的人。 白典呼唤努斯证实了他的推测——犯罪嫌疑人去年六月刚刚完成改造,离开东极岛。 难道说这个案子和岛上的其他人也有关系? 新闻也朝着这个方向展开了讨论,甚至还请来一位去过东极岛的嘉宾煞有介事地分析:东极塔每年各三个月的极夜和极昼现象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人类的情绪体验;与此同时,相对封闭的生活也容易滋生出各种心理疾病。从这个角度来说,联盟道德委员会的流放改造计划非但无效,甚至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不过好在有消息称,联盟正在认真考虑结束东极哨塔的历史使命,并将东极岛拍卖出去。考虑到这座岛屿悠久的历史和复杂的迭代关系,将来很可能会被改造成观光保护区,就像一区的“人类首次着陆纪念点”那样。 初来乍到的白典对于这则消息没什么特殊感想,其他人却炸了锅。 东极岛没了,他们这群人该怎么办?改造教育制度会不会跟着取消?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时间到处都是高谈阔论。 白典也被他们弄得有点心痒,开始犹豫要不要通知卫长庚。这时,右边一个瘦猴似的男人突然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别的我不知道,不过某些人可得抓紧时间再多偷猎几头保护动物,否则改明儿出了岛,想再干这个勾当,可就得被法律制裁咯。” 虎鲨边上那桌顿时有个络腮胡拍案而起:“说你妈呢!” 第45章 瘦猴涎皮赖脸:“谁心虚我说谁!也不知道昨晚是哪个龟孙子半夜里逃出去放冷枪,别以为哥不知道,小心全给你捅漏出去!就算岛没了你也得进号子里继续蹲着!” “小xx,居然还管起你爷爷我的闲事来了!” 络腮胡暴怒,随手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就往瘦猴丢过去,可惜准头不够,误伤到了同桌,两桌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白典正瞧着热闹,忽然发现一个玻璃杯冲着他的脑门飞过来。好歹隔着四五米的距离,躲开倒不成问题,不过在白典行动之前,已经有人替他将“暗器”稳稳接住,扣在了桌上。 “哟。” 睡饱之后神清气爽的卫长庚笑着调侃:“你这算是融入集体了?” 白典无言以对,唯有苦笑。 卫长庚没有落座。他左右观察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的火棘,甚至没心没肺地打起了招呼。 “早啊。” 火棘并不理睬他,反而与一旁的李温严低语起来。紧接着,包括虎鲨在内的那一桌人全部起身离去。 又过了半分钟,餐厅里响起系统警报,要求所有人员立刻停止斗殴,等待进一步处分。 卫长庚指了指门外:“赶紧走。” 白典诧异:“你不吃了?” 正说着,一个服务机器人碾过满地的狼藉,送来了鼓鼓囊囊一个大纸袋子。 他们离开了餐厅,下一站就是一楼大门旁的户外装备室。中途这一路上,卫长庚以惊人的速度消灭了三人份的早餐,让白典忍不住怀疑他这个八级哨兵的唯一的特长是不是干饭。 装备室内,全套崭新的防寒装备箱被放在了卫长庚的储物柜里。在卫长庚的示范下,白典将装备一件件穿到身上,很快就把自己裹成了一团雪球。 然而卫长庚还是觉得不满意。他左看右看,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根头绳。 “外面风大,不想糊一嘴毛就扎起来。” 没吃过猪肉好歹也看过猪走路,白典原以为扎个头发只是小菜一碟,然而真正上手才知道“三千烦恼丝”究竟烦在哪里。 “你是在扎头发还是翻花绳?” 卫长庚默默围观了一阵子,还是没能忍住,一手夺过头绳,另一手揽过那头蓝紫色的长发,分分钟扎出一个干净利落的高马尾,又顺手将帽子套了上去。 白典惊愕:“你怎么这么熟练?” “是你手太笨。” 卫长庚把他帽子上的风镜往下一拨:“少废话,出发。” 东极岛的改造教育工作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生产和执勤。 所谓生产就是自给自足种植蔬果,捕捞海产品,以及供电供水、热能、污水处理等日常设备的运转。 执勤则是守卫整座东极岛的安全,具体而言,就是每隔半个月就要巡视一遍环岛的七个观察点,确保观测仪器工作正常,安全屋补给充足,同时还要留意观察是否有人或野兽闯入的迹象。 对于卫长庚而言,这是一项需要至少三天时间才能完成的苦差事。然而对于白典,却是一趟前所未有的奇幻之旅。 走出大门之后,白典跟着卫长庚去了之前迷路摔倒的那排仓库。卫长庚从中推出一台银白色、流线型,外观颇为酷炫的雪地摩托车——雪鹞。名字听着有点奇怪,但白典很快就悟出了其中的用意。 内部道路的积雪一早就被扫除干净,雪鹞四平八稳地行驶着。坐在卫长庚身后的白典,除了感觉后座比较宽敞、有地方抓手之外,似乎和小电驴没有多大区别。 白典注意到车轮既不是履带式的、也没有安装防滑链,他正寻思着一会儿开到雪地上该怎么办,就听见前面的卫长庚低声提醒道:“坐稳。” 说话间雪鹞开始加速,越来越快。就在驶出基地的一瞬间,上升到了了离地大约1米的低空中。 “……磁悬浮?” 白典对科学没什么研究,一时只能想起这个。 “是雪氢动力。”卫长庚纠正他。 离开基地后道路就被茫茫的雪原所替代。在气流作用下,扬起的雪尘从雪鹞头部经过车身向两侧散去,仿佛一对洁白硕大的羽翼。 尽管有些不好意思,可白典更不想错过这奇妙的景象。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视角,小声命令努斯拍摄视野里的画面。 与此同时,努斯的主人发出了轻笑:“用不用这样啊?拍了能发给谁?” “……” 白典心里一酸,却嘴硬:“留作纪念不行吗?” “当然可以。” 卫长庚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顺毛。 “抓稳了,带你去看更值得拍的。” 雪鹞御风而行,茫茫雪原在白典的眼前徐徐展开。时间已近上午十点,可天色依旧只是“蒙蒙亮”。空气中弥漫着灰蓝色的光,像人鱼游弋的静谧海底。 卫长庚带着白典翻过几座雪坡,前方的地势陡然抬升,凭空变出了一道高高的冰墙。 白典还来不及欣赏,只见卫长庚竟操纵着雪鹞朝冰墙直直撞去! 猝不及防,求生的本能命令白典把身体缩成一团,紧贴着卫长庚的后背。但是想象中的撞击并没有发生——雪鹞以一个精确到几乎刁钻的角度,完美地挤进了冰墙上的一道裂缝。 “没吓得闭眼吧?” 卫长庚反手拍了拍白典的后背:“闭了就赶紧睁开,拍照喽。” 第46章 白典没有回应卫长庚的戏谑,因为高低错落的滴水声已经勾走了他的心神。 冰裂隙的内部竟藏着一个天然雪洞,厚重的雪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好像随时都会发生坍塌,却又保持着奇妙的平衡。 正如温暖的春风能够唤醒花朵,东极岛的大风也创造了属于凛冬的美丽——那是一簇簇雪晶结成的“冰花”,盛开在入口处的洞壁上。散发的不是芬芳,而是阵阵寒意。 雪鹞以略高于步行的速度向前缓行。拐了一个弯,大风和雪晶花同时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更令人难以置信的奇景。 白色的雪岩变成了剔透澄澈的冰壁,表面荡漾着光滑的贝壳状纹理,就像是凝固的海洋波涛。 因为没有光,底部的冰层是近乎于漆黑的墨蓝,但是墨蓝深处又会跳出几抹亮蓝,就像在冰层深处燃烧着几朵蓝火。 在卫长庚的提醒下,白典仰头向上看——冰墙在他头顶高处四五米的地方逐渐收缩,形成玲珑剔透的冰穹顶。上午十点熹微的天光落入冰层,折射出或浓或淡的宝石蓝色,又好像一条悬空的蓝色星河,带着亿万颗珍珠般的气泡,一路蜿蜒流向前方。 “我们这是在冰川的内部。岛上人管这种冰洞叫钻石之心,一般会在夏季到来之前坍塌消失,到了冬季重新生成。”卫长庚如此解释。 白典抚摸着光滑的冰壁:“我觉得还是叫水晶心或者玻璃心更合适。” “是吗?” 卫长庚没有反驳,他熄灭了雪鹞的头灯,冰洞顿时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幽蓝色,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但是且慢……白典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看见身边的冰层竟然开始发出星星点点的火彩,紧接着是更远处的冰壁、更高处的冰穹……短短十几秒内,整座冰洞上下流光溢彩,灿若星辰,竟是言语难以形容出的璀璨壮丽。 “发光的是一种古老植物的花粉,应该是盛花期随着风飘到冰川上来的。因为岛上昼短夜长,所以它需要尽可能多地贮存光亮,好在黑夜里也能够吸引昆虫授粉。” 卫长庚的这番解释白典听得一字不漏,却又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他已经沉溺在了远超常识的极致感官体验中,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冷汗直冒,还伴随着潮涨般的晕眩和狂喜。 “出去,快点……出去……” 他拿出仅剩的理智,锤打卫长庚的后背。 卫长庚操纵雪鹞重新加速,仅用了十几秒就穿过了整座冰洞,停稳在冰川顶部。 “没事吧你?好端端的哭什么?” 卫长庚回头,发现白典嘴唇发白,脸颊上挂着两道湿痕,而睫毛已然结霜。 可白典回报给他的,却是一个哆哆嗦嗦的笑容。 “我没事…我很好。刚才的精神刺激过于强烈,让我产生了轻度应激,现在已经没事了。” “还有这种病?”卫长庚替他揩掉脸上的白霜。 “你知道大卫雕塑吗?” “知道啊,跟蒙娜丽莎什么的搁一区这里呢。听说三区想要借展,很多人觉得肯定有借无还……怎么了?” “很多人在第一眼见到大卫雕像的时候,会出现短暂的精神崩溃。但专业手册始终没有正式收录过这种病征,所以我……” 一提起心理学的事,白典就滔滔不绝,好在卫长庚及时打断了他。 “我懂了,你就是被钻石之心给美哭了。要不我还是把你送回基地去,毕竟这一路上好看好玩的还多着去呢,要是把陶首席给你加强的屏障给美坏了,那可就亏大了。” 白典赶紧拽住卫长庚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肯走回头路。两个人就这样拉锯了几分钟,直到确定白典的不适感彻底消失,卫长庚这才重新发动雪鹞,沿着冰川绝尘而去。 东极岛上有很多条冰川,而几乎每一条冰川都享受着湖泊的陪伴。 雪鹞一路行向东北,来到了冰川的最前端。这里是由巨大冰舌舔舐出的岩谷,低洼处蓄着满满一湖雪水,倒映出朦胧的天光。 湖边有一座小型安全屋,卫长庚停下来检查屋内的设备与补给,留下白典一个人在湖边。 那倒也不是孤单乏味的事——因为湖水上飘浮着无数从冰川末端分裂出的冰块。大的有如房屋,小的还比不过一双拳头,但是它们无一例外全都是晶莹剔透的,而且体量越是巨大,就越显露出令人心醉的宝石蓝色。 它们就像大大小小的蓝莲花盛开在湖面上,不难想象当夜色降临的时候,应该也会焕发出梦幻的钻石光芒。 等卫长庚忙完了工作,两个人沿湖岸向北前行。走出大约百十来步,只见湖水突破了一处隘口,分出一道溪流。 他们跟着溪水穿过峡谷,眼前豁然开朗——来自冰川的蓝冰顺着溪流冲向海洋的拥抱,又被潮汐敲碎成了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碎片,散落在漆黑如夜的沙滩上。 是的,大海与沙滩——白典第一次看见了东极岛的海岸线。 今天的确是个出行的好日子,就算站在礁石上也不会觉得海风有多喧嚣。大海甚至有点沉默,因为海岸线上的浪花全都凝冻住了,冰面下的潮水冲向沙滩,为浮冰制造出一波波柔软的起伏。 真正的热闹远在海天交接处——太阳还没升起,唯有淡淡的金光从地平线下方漫溢出来。天上飘着几朵中云,是山楂花的颜色。 第47章 海岸边立着几块又瘦又高的礁石,像几个孤独的巨人的背影。白典跟它们一起眺望远方,忽然觉得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 “你运气不错,我上次来的时候下暴雪,什么都看不到。” 卫长庚在一处自动气象站旁停下雪鹞,一起眺望远方。 “再过二十几天这里就该热闹了,大家都会跑过来看极夜结束后的第一缕阳光。” 白典想了想那样的场面:“一定很美。” “都美得上了第三自然此生必去目的地前五名了。去年火棘还逮着过两个偷渡来看日出的。船翻在了礁石区,人差点冻成两条冰坨子。” “从陆上来的?就为了看日出?” 白典换算了一下距离——反正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从日本划船去朝鲜半岛,只为看个日出。 “听说是私奔,自然人家族不满意晚辈和量产人在一起。小两口觉得东极岛是个躲风头的好地方,而且很多人相信极夜后的第一次日出是有‘魔力’的,毕竟有了太阳,万物就有了生气,也是想讨个彩头吧。” “那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按理说是要遣送回去的,但是绿医生向当时的塔主求了半天的情。而我乘机修好了船、偷偷把人给放走了。他们现在应该也还在某个角落里东躲西藏又无怨无悔地活着吧。” 白典受到了一丝触动,于是扭头看向卫长庚。他仿佛第一次意识到男人的侧脸是如此英俊。 “我也要来看日出。”他轻声道。 “当然,没有人比你更配得上它。“ 卫长庚动作熟练地完成了气象站的检查,拍了拍白典的肩膀,示意他回到雪鹞上。 “现在走吧,再过几小时天就黑了,还有两个点没打卡呢。” 这之后,他们继续沿着海岸线行驶了二十公里,途中经过了岛上唯一的码头和三座野外安全屋。途中,卫长庚停下来维修了一座被雪压歪的瞭望塔,为冰川上新形成的冰裂隙定位并标记警告,还拆掉了几只偷猎用的陷阱——虽然卫长庚没有说,但白典猜测这一定是虎鲨那帮人搞出来的花样。 差不多两个小时之后,雪鹞灵巧地拐进了一座险峻的大峡谷。气温有了显著的回升,厚厚的冰雪逐渐被甩在了身后,大块大块的岩石、黑土和苔藓为前方的大地增添了更丰富的颜色。失去了雪氢动力的雪鹞放下了轮胎,重新“脚踏实地”。 一开始白典还以为是峡谷得天独厚的地形造成了温室效应,但他很快就“嗅见”了真正的原因。 那是一股十分熟悉的臭味,越往前就越是清楚刺鼻。白典正回忆着究竟在哪里闻见过,忽然发现前方盘桓着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堵住了去路。 他还没来得及疑惑,雪鹞就一头冲进了白雾中。 视觉模糊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白典很快重新看清了周遭的情况——仅容一车通行的山道两侧遍布着一孔一孔的温泉,绿松石色的泉眼咕嘟咕嘟冒着气泡。而股刺鼻的气味则来自于泉眼周围的一地“黄花”,那是硫磺的结晶。 “小心!别乱动!” 卫长庚反手将探头张望的白典揽回自己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们右侧的泉眼鼓出了一个巨大的亮蓝色水泡,一道白色水汽从地下涌出,化作喷泉直冲天际。 几秒钟后,带着硫磺气味的冰晶扑簌簌从天而降。有几颗像是带着细小的倒刺,扎得他的脸颊又冷又痛又痒。 卫长庚这才不紧不慢地介绍,这条路叫做亡者小径,两侧密布着五十多个硫磺泉眼。如果岛上连续三天没有暴风雪,那么这条地势低洼的小路就会被毒气淹没。再加上混杂在普通泉眼里的间歇泉,就像潜伏的杀手,不放过任何一个误入此处的生物。 也正因此,这条路上残留着许多有关死亡的痛苦记忆,足够敏感的向导能感觉到,缺乏抵抗能力的甚至会因此精神失常。好在白典的精神领域经过了陶首席的加固,因此只能够感觉到轻微不适。 说话间,雪鹞已经离开了亡者小径,前方的景物再度清晰起来。这里看上去有点像是高原上的流石滩,遍地都是从两侧高耸山崖上滚落下来的大小碎石。花花绿绿的苔藓和地衣顽强地生存在石头缝里,是昏暗冬日里罕见的方寸生机。 他们的下一站是悬崖底部的巨大山洞,洞口整齐排列的六棱柱形火山岩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人工开凿的产物。不过按照卫长庚的说法,洞穴是一处矿脉的天然露头点,也是东极岛总产值的重要贡献者。 雪鹞在洞口停下,白典在卫长庚的带领下朝洞里走去。经过一道需要验明身份的安保屏障之后,他很快看见了那些不分昼夜地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努力工作的“打工人”。 那是一些白典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异生物——它们每一个都足有四五层楼那么高,外形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蜘蛛。高高隆起的躯干用于支撑洞顶、防止坍塌,腹部下方的巨大复眼则负责监视洞内的情况。 但最神奇的还是那些多到数不清楚的虫足,它们从蜘蛛的腹部伸出,落地之后又重新分出无数纤细的操作杆,每一根操作杆都从事着独属于自己的工作任务——声波钻探、采石,或者帮助蜘蛛朝着洞穴更深处挪动。 当这样一台庞然巨物从自己头顶跨过时,白典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冷战。 第48章 “它们……” 他想到了什么:“也是由蜂巢控制的?” 卫长庚点头。 “它们的正式名字叫虫工。躯体取材自第三自然的虫族,去除了脑部,里里外外的薄弱点都经过加固和改良。矿洞里所有的蜘蛛都由一台蜂巢控制,劳动力容量……差不多就是一座小镇的规模。” “这个镇上的人在梦海做什么?” “他们以为自己生活在北极圈内的小岛上,那里也有一座煤矿。” “他们的世界只是一座小岛?那万一有人想要离开岛屿看看外面的世界怎么办?” “他们做不到的。” 卫长庚摇头,“就好比你们世界的人去不了火星。” 又是一台虫工从他们的头顶跨过,卫长庚拽着白典的胳膊让他后退两步。白典这才发现虫工的尾部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竟是为虫体提供动力的电缆。 “这尾巴多累赘?”白典不太明白:“就不能用蓄电池甚至核动力吗?” “可以,但不能。” 卫长庚的回答颇有深意:“这不是尾巴,而是狗绳。” 矿洞幽深漫长,洞内甚至还有一条小河。卫长庚说,这条神奇的河流一年四季不干涸不凝冻,尝起来还带着一丝咸味,因此被认为是连接温泉与海水的通道。目前,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将开采出来的矿石运送到洞口。 两个人往洞里走了几十米就原路返回。回到洞穴的时候,短暂的白昼已近结束,昏沉沉的天空中开始飘落零星的雪花,风力似乎也更加凛冽了。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第一夜的落脚点——位于山脊背风处的安全屋。 将雪鹞停入车库之后,卫长庚还必须徒步前往附近观察站完成检查。于是准备晚餐的工作就落在了白典肩上。好在安全屋里物资充足,刚才巡视码头的时候卫长庚还顺手摸走了几条鱼,做成香浓鲜美的鱼汤,足以犒劳在冰天雪地里冻到麻木的心灵。 安全屋里也有半自动的烹饪机,选好了要制作的菜肴,将处理好的食材放置进去。烹饪机上岗之后,白典擦干双手,转身走出厨房,直奔客厅的一角——这里有一张看起来很舒适的躺椅,盖着图案花哨的绒毯。边上甚至还有个电子壁炉,虚拟的火焰在感应到有人接近后,立刻旺盛地燃烧起来了。 但是最让白典在意的是,壁炉上竟然还放着一本烧焦了的书籍。封面只剩下一半,但依旧能够读出书名——是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是谁,在这与世隔绝的冰天雪地里,捧起了一本将近八百年前的哲学著作? 他正寻思,门口忽然响起一阵风声,是卫长庚走了进来。 满身风雪的男人脱下雪靴、外套和针织帽,掸掉眼睫和头发上的积雪,刚抬头就对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肉桂姜汤。 有个伴好像还挺不错——闻着扑面而来的辛香热气,卫长庚破天荒地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冰天雪地的寒夜里,再也没有比享用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餐更惬意的事了。如果有,那也许就是再洗个热水澡。 幸运的是,这两件事今天晚上都能实现。 晚饭过后,突如其来的风雪又突如其来地离开。重新安静下来的山谷地带,静得能够听见远处间歇泉的喷发,以及矿洞深处隆隆的闷响。 通过努斯完成了今天的工作报告,卫长庚打开壁炉旁一扇上了锁的门。开门的一瞬间,水汽伴着淡淡的硫磺气味飘散出来,脚下的地板也变成了原生态的砾石。再往前看——十几步开外就是一口热气腾腾的露天温泉。 白典没有泡过温泉,但是他喜欢澡堂——更具体地说,是喜欢那种不需要彼此非常了解,就可以放松亲切地坐在一起,维持短暂但和谐的社会关系。 他也曾经考虑过利用假期享受一次异国他乡的温泉之旅,但是那种浪漫多于实用的场合,又似乎应该是和恋爱关系中的另一半共同享受的。 可是现在,他却和一个以师长和监护人自居、生活作风散漫、甚至比他还要高大的男人泡在不过十平米的池子里,的确和预想的相差得太多。 不过,今晚的夜色可真美啊。 风雪已经远去,此刻的夜空看不见一丝云彩。七枚银钩般的新月串在东面的雪山顶上,散发出地球满月一般皎洁的银光。而间歇泉喷出的水雾就在这样的银光下映出一道道月虹。 仰靠在光滑的岩石上,白典断断续续地和卫长庚聊起白天的见闻,谈那些千万年前的花粉和不可思议的间歇泉。慢慢地,话题开始朝着眼下偏移——他们也谈起了那本书,《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卫长庚并不十分清楚书本的来历,不过据他推测,应该是有人巡逻时在岛上的某一座废墟里发现的——也许是臭名昭著的疗养院,又或者是更早的古典动植物复兴中心。但这本书肯定不是来自地球的古董,毕竟普通纸张很难在恶劣的环境中度过五百多年的漫长时光。 至于书籍主人的身份,那就更加无从谈起了。唯一的线索无非是扉页上那个用蓝黑色墨水手写的字母“m\quot;,多半应该是书本主人的姓氏首字母。 或许,那个人早已不在这世界上了。 话题自然而然地过度到了死亡这个永恒的命题上。卫长庚告诉白典,只要愿意,第三自然的人可以拥有远超过地球人类的青春与寿命。但是很多时候死亡仍将不期而至。 第49章 而有趣的是,在被宣告脑死亡之后的一段以秒计算的短暂时间里,死者的意识是可以被完整上传,并以数字形式保存在蜂巢里的。只不过他将会失去所有的记忆,从今往后,以一个梦海人的身份生活在虚拟的空间里。 听起来像是一次降维,或者某些人眼里的“人类失格”,但形式上的永生还是吸引绝大多数人早早地签署了“临终意识转移协议”。 事实上大约在十二年前,第三自然各大区政府已经通过了一项法案,约定只有拒绝在死后上传意识的人,才需要前往公所登记声明。 这简直就是未来世界的转世轮回,白典心想。 以前总说宗教和科学其实是一体两面,如今看来,还真有道理。 可是转世轮回真的比再也不见更好吗? 据说,从地球存在直到人类离开,并没有哪个万花筒曾经出现过重复的花纹。而梦海三千,百亿人潮生生灭灭,一旦错过又该如何寻找? 或许比起再见面,“我们终将重逢”的信念才是战胜孤独最好的解药。 第020章 我看透了你 雪乡温泉的体验本该是惬意美好的——前提是如果远方没有传来那一串狼嚎的话。 几乎就在嚎叫声响起的同时, 卫长庚就命令努斯关闭了安全屋内的照明。四周顿时陷入黑暗,而远处被月光照亮的雪原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了。 在卫长庚的指引下,白典看见了嚎叫声的主人——那是十几头很像狼群的野生动物, 但明显比地球上的狼种大上许多。其中几头野兽的背上还生着尖锐的脊刺,一根一根像爱尔兰风笛的演奏管。 “那是雪狼,你的运气不错。” 卫长庚压低了声音, 没有害怕,只有兴奋。 他告诉白典,远处的庞然大物是地球灰狼与本土生物杂交得出的全新物种。很多习性都和灰狼很像,尤其是群居这一点。不过雄性雪狼的脊背上长着锐利的脊刺,而这套额外的骨骼是为了保护位于胸腔后部的晶核。 这种生物结晶体能够帮助雪狼储存更多的精神力,并用它来攻击猎物或者敌手。但在人类看来,那却是增强精神力的“大补之物”。 锋利的护甲反过来成为了花哨的靶子,有些事就是这么讽刺。 不过雪狼也不是全无反抗之力——这一点从卫长庚刚才谨慎的态度上就能够看得出来。它们是一种聪慧又狡猾的生物, 总是成群结队地出现。而更夸张的是,狼群内部竟然还能够共享记忆,也就是说,一头狼吃过的亏,一群狼都会引以为戒。一头狼的仇人,就是一群狼的死敌。 “它们还懂得区分哨兵和向导。一般不主动招惹哨兵,但特别特别喜欢吃落单的向导。你知道它们是怎么吃向导的吗?先用晶核模拟出强烈痛苦的精神力, 吸引那些同情心泛滥的向导过来,然后一拥而上、分而食之。像你这种个头的, 只够它们咬三口。” “……你故意吓我是不是?” 白典把脖子缩在水面以下,露出来的眼神半信半疑。 “爱信不信喽。” 卫长庚又将体型最大、皮毛熠熠生辉的头狼指给白典看, 接着开始回忆两年前,这头名叫“冰峰”的巨兽与岛上号称战斗力最强的虎鲨之间的一场恶战, 而战斗的遗迹就在虎鲨的脸上——那丢失的右眼和三道爪痕。 “这些年,虎鲨那一伙人的气味和套路早就被狼群摸得透透的了,设下的陷阱完全没用,还被吃掉了好几条胳膊和大腿。我觉得虎鲨和冰峰两个里头肯定得死一个,不开玩笑。” 卫长庚做出这样的预言。 目送那群漂亮的野兽穿越冰原,消失在了远处的夜色里。白典这才将目光重新转向卫长庚。 “你希望死的是谁?” “虎鲨。” 卫长庚从不掩饰自己的好恶,接着又露齿一笑:“希望自己的同类死掉,是不是很没人性?” “我不这么认为。人会喜欢动物超过身边的人,这很正常。” 白典一本正经地给出自己的想法。 “人类只会将同情心分给那些对自己威胁较小的对象。比起平日里接触不到的猛兽和可爱的家畜,那些面目可憎、行为可恶的人类才是真正可能带来危险的隐患。不过那些狼要是遇上你,也会展开攻击的吧?你居然不怕它们。” “因为它们是义狼,会像记住仇敌那样用力地记住对它们有恩的人。” 卫长庚提起了老顾的一段往事,关于他如何拯救一匹落单的幼狼。从那时开始,老顾、他和火棘三个人的气味,就上了狼群共享的“白名单”。 但可恶的是,虎鲨曾经授意手下偷过卫长庚的衣物以掩盖陷阱的气息,导致如今卫长庚在狼群里的处境有点“尴尬”。 “听起来真有趣,感觉就好像和狼成了同类一样。” 白典趴在温泉边的石头上,感觉有一点点头晕,思绪也跟着糊涂起来。 “……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想…洞穴里的那些蜘蛛怪物啊,它们算是人类吗?” “不算吧。” 卫长庚抓过搁在一旁的浴巾,起身给自己裹上。 “都说了,它们的身体是由虫族改良来的,这也能算人?” “可是在梦海世界里的他们,一直是以人类的身份、过着人类的生活啊。你说……一个人怎么可能既是机器、同时又是人类……如果他们像我一样突然来到这个世界,发现自己竟是……是那样一个可怕的怪物,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他们会承认自己不是人类吗?” 第50章 “我认为……你不能继续泡下去了。” 卫长庚又抓起另一块浴巾,然后伸手要将白典从温泉里捞出来。 “你别看我,我自己能……” 白典脸红得跟只虾子似的,软绵绵地挥着手去找浴巾。 “我连你的横膈膜和游走神经都看过了,还有啥要避讳的?” 卫长庚动作熟练地把人拉倒出水,胡乱揉搓了一通,扛起来带走。 白典其实早就被泡软了,迷迷糊糊的享受着这项免费服务。此刻他倚靠着卫长庚的肩膀,正好可以看见对方耳朵上的几枚耳钉,还有贴着耳根一路伸向腺体的金属线。 “你的这个……肯定不是装饰……” 他用指腹沿着金属线轻轻抚摸。 “有感觉吗?疼不疼?” 卫长庚没有回答。他想把白典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扒拉下来,试了两下没有成功。于是干脆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朝安全屋走去。 此后一夜无话。 因为是极夜时期,按照联盟关于劳动保护的规定,户外工作的时间被压缩到了极限。坏处是,在夏季只需要一天半时间就可以完成的巡岛工作,在冬季需要分成三天来进行。而好处则是,每天早晨可以不用急着起床。 第二天白典睁开眼睛已是上午九点,安全屋里没有专属卧室,他就躺在壁炉旁的睡袋里。早餐的气味从不远处的厨房里传来,虽然是千篇一律的机械之作,但看在户外冰天雪地的份儿上,倒也足够诱人。 打了个哈欠晃了晃脑袋,却还是记不起昨晚是怎么跑进睡袋里来的。白典猜测自己多半是泡温泉泡得大脑缺了氧,而帮忙搬运、还帮自己套上睡衣的人就非卫长庚莫属了。 他看了一眼正在将几块焦糊吐司片从老旧面包机里拽出来的男人,犹豫片刻还是小声道了谢。卫长庚嗯了一声权当回应,之后两人再没提起有关昨晚的任何话题。 早餐结束之后,两个人简单打扫了一下安全屋内的卫生,然后重新推出雪鹞,趁着东面群山上隐隐约约的一丝微光,继续巡岛的任务。 之后的两个小时,他们路过了一片遍布冰裂隙的危险冰原,拜访了如今已经被海水侵占了的废弃利瞭望站以及它的后继者,途径已经基本被大雪覆盖、如今只隐约露出屋顶的古典动植物复兴研究院,最后又来到了一处地热资源发达的山区——这里是东极岛的最北端。 卫长庚将雪鹞停在了海边的一座山崖上。天气还算不错,从这里向南、越过茫茫雪原,可以看见东极哨塔基地像一艘巨轮停泊在冰海之畔。而扭头眺望北方,天空与海洋在极远处融成了一片,云水茫茫,就像白典精神领域外部那层原始的烟雾。 卫长庚告诉白典,眼前的大海直接通往第三世界的北极点,那里是一片常年冰封的神秘海洋。越过北极之后就是西半球,那里的大陆尚未被完全开发,或许五年十年之后,第三自然的第五、第六大区将会设置在那里。 不过对于白典而言,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了。 等白典拍够了照片和视频,卫长庚领着他走了一小段山脊。前方突然变成了陡峭狭窄的下坡路,于是两个人打开靴底冰爪,继续下行。 卫长庚并没有透露此行的目的地,而白典怕冻掉牙齿,也懒得张口去问。两个人看起来极有默契地比肩同行,又用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终于下到了山脚。 可是情况变得更奇怪了——这里三面都是山崖,只有西北方向留着曲里拐弯的一条羊肠小道。卫长庚继续领着白典往前走,绕过两道急转弯,白典眼前忽地一亮,心里顿时也跟着清明起来。 蜿蜒的山脉在这里拐出了一个马蹄形,将一片不大不小的谷地圈在了怀中。也许是因为背风,谷中的积雪很薄,有些地方甚至还裸露着漆黑的岩石。 而就在他们的正前方,竟然伫立着一座“冰雪花园”。 不对,不是花园……白典很快纠正了自己的误判。 这的确是一片由高大铁丝网围起来的人工区域,里面也生长着一看就知道是从别的地方移栽过来的耐寒植物。甚至还有花——只不过它们全都冰冻住了,封存在剔透的冰层之下,寒冷保存了它们的色彩和外形,却夺走了灵魂的芬芳。 这里是墓园。鲜花凝冻的地方是一座座冰冷坚硬的墓碑。长眠在这里的有十多个人,全都是东极哨塔内的哨兵和向导。 白典打了一个激灵,脚下的冰爪踢在了路边的铁丝网上,扑簌簌地抖落一地松雪。 卫长庚回过头来看着他:“怕不怕?” 白典摇头:“如果他能跳出来打我,也算我做了一件好事。” 卫长庚轻笑:“知道为什么选这么个偏僻的地方当墓地?因为这里不是冻土。尸体会慢慢腐败,最后回归自然。” “为什么不火化?” “没有专用的焚化炉。宗教习俗也不认可。” “为什么不送回他们的家乡?” “有家的地方才是家乡。”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墓园深处的一座石碑前。在白典看来,这块七百年后的墓碑也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名字、生卒年月、立碑人……当然还有烧在碑体上的彩色照片。 这也是白典第一次见到老顾的模样,他比白典想象中的年轻一些,表情看上去爽朗而真诚,模样也的确是会讨女人喜欢的那种俊朗。照片似乎是从哪一次的集体活动中截取的,他穿着没什么品味的花哨t恤,看上去像是在和谁勾肩搭背,脸上还涂抹着疑似某座哨塔的标志——简直就像是世界杯期间集合在酒吧里看球的普通男人。 第51章 没错,普通人。白典默默地巩固了这样的认知——无论是梦海还是现实,无论是七百年前还是现在。人依旧是人、永远是人,而且不会改变。 玫瑰不叫玫瑰,芳香依旧。 “啊!花……” 卫长庚在一旁小声嘀咕。 墓园里的花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夏季盛开的鲜花,鲜红如火的、洁白如雪的、湛蓝如天空和大海一般的鲜花。但是它们生于夏、死于夏,只有极少数会在气温骤降时被留存下来。 另一种则是各式各样的蔬菜花——紫色的茄子花、白色的土豆花和辣椒花、粉红色的萝卜花……它们属于温室,本该默默无闻,却成为了这座岛上思念和友谊的象征。 早些时候卫长庚也拜托白典从温室里带了一束韭菜花打算放在墓前,眼下那束花还放在雪鹞的后备箱里。他问白典要不要跟自己回去拿,得到的回复却是白典更愿意留在原地等待。 于是卫长庚独自一人沿着原路返回山脊,半路上还特意回望了一眼山谷。穿着白色防寒服的白典站在黑白斑驳的雪地里,安静得像一个雪人。 他一定又在思考着什么吧,卫长庚几乎能够想象出那种低头专注的神情——平静、沉稳、好看得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塑,可仔细观察他的眼神,却能发现困惑、苦恼和迷茫。尤其是上次被火棘骂回来之后,这样的眼神就越来越常见到。 希望这次带他出来散心能够让他想开点,别继续钻牛角尖了。 一边任由思绪信马由缰,一边也没耽误行动。卫长庚迅速找到了停靠在山脊上的雪鹞,将后备箱里的保温盒取出来挂在身上。 然而当他再度返回到能够望见白典的位置时,却发现墓园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迎面吹来一阵寒风,裹挟着远处某种极淡极淡的气息…… 属于哨兵的敏锐洞察力瞬间启动,卫长庚毫不犹豫地翻身跃下六七米高的雪坡,落地后一阵疾跑,两秒钟后将保温盒丢到老顾墓碑旁,三秒钟后翻过将近两米高的铁丝,同时伸手向前一指—— 他的狞猫像一道金色的闪电,冲向了气息传来的方向。 第021章 因祸得福 时间回到十五分钟之前, 留在墓园里的白典有点后悔。 刚才他向卫长庚表示愿意单独留下,除了懒得动弹之外,多少也有一点逞强的心态。可真轮到他一人独处, 心里却还是瘆得慌。 解决恐惧的第一步,就是摒除胡思乱想。白典决定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 老顾的坟头边上有棵云杉树,垂着一根被雪压断的枝条。白典将它折下当做笤帚, 开始打扫墓上的积雪。 没过多久,墓碑边上有一小块色彩斑斓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扒开积雪,将东西掏挖出来。 那并不是一朵冰封的花,而是一张薄薄的照片,外面罩着塑封,看得出曾经被人珍视过。 而照片上定格的瞬间,竟然是白典见过的画面。 ——温馨又陌生的家庭内景,美丽的年轻女人牵着蹒跚学步的孩童。 孩童粉绿色的围兜上还残留着一枚干涸的血指纹。这意味着相片的主人临死之前还紧紧捏着这张照片, 不愿松手。 老顾,这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视的东西吗? 惆怅过后,白典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这张照片的确是老顾生前心爱之物,那它就应该被当做随葬品放进墓穴,或者是被亲友妥善珍藏,而不是随随便便地掉在这里,任凭风吹雪埋。 意外?故意?总之得先拿给卫长庚瞧一瞧。 翻出一张纸巾将照片包好放进口袋。白典打了个哆嗦, 冒出了想要去找卫长庚的念头。 可就在这时,山谷中来了一阵小风。四周的冷杉树扑簌簌地摇晃, 腾起一片雪尘。 白典又打了两个哆嗦,抬手去揪背后的兜帽。谁知他的耳膜突然“砰砰”跳动起来, 还伴随着一阵尖锐的酸痛。 ——那感觉,简直就像被一根细长的冰针穿透耳道扎进了脑袋。 又过了两秒钟, 他感觉到冰针后面还连着一条精神力拈成的“长线”,线上串着某些他曾经切身感受过的东西。 ——是“悲痛”。 还在玉郁佳城的时候,被害者母亲的“悲痛”也是这么突然地冲击了他的精神领域。只不过当时的白典无法抵抗,而现在多亏了陶首席帮忙修筑的屏障,至少他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 有什么人正急需帮助! 互助是群居动物的本能,这种天性让“听见”呼救的白典产生了难以遏制的焦虑感。 他朝着“悲痛”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墓园后方大片未经开发的荒地。 隔着墓园的铁丝高墙,他看见一道灰影站在高大的岩石上,蓝紫色的长发迎风飞扬。 又来了!又是那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幻影! 白典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 但是那个曾经袭击过他的人,此刻却和颜悦色地向他招手。 白典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努力回想着,突然灵光一闪:那天夜里在玉郁佳城七期的公寓楼外,全副武装的张叏也曾经明目张胆地引诱过他。 又是幻觉?是功能紊乱的大脑将发生过的记忆打乱重排,所以看见了不存在的东西? 第52章 白典按照绿医生的嘱咐做了几个深呼吸,但是幻觉并没有消失。 非但如此,那股“悲痛”也变得愈发强烈了。 白典不是那种同情心泛滥的人,可他却无法忽视那个不断苦苦求助的精神讯息。纠结到最后,他干脆把心一横——既然是幻觉,那跟过去看看又有何妨? 想通了这一点,他便迫不及待地朝着另一个自己走去,甚至徒手翻过了两米高的铁丝网墙。 随着他的前进,另一个白典也在不断改变着位置,一点一点远离他们来时的方向。 大约又走了百十来步,两侧的山崖逐渐夹逼。山谷再度收拢成为喇叭口,岩石上的积雪融化殆尽,变成了东一滩西一滩的积水。至于更远些的情况全都氤氲的白汽给遮挡住了,实在看不真切。 “你想带我去哪里?” 白典停下脚步:“你最好把话说清楚,否则我不奉陪了。” 另一个白典认真听完他的抗议,回以一个不明所以的笑容,然后继续迈开轻快的脚步,向白汽翻腾的地方走了几步。 一、二、三……九、十、十一。 走到第十一步,他终于停了下来,转身朝白典张开双臂。 虽然感觉“悲痛”的精神力并不在这附近,但白典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于是他朝着另一个自己走去,并暗中决定:如果这次对方还要开溜,那么自己一定扭头返回,绝不含糊。 转眼间他就来到了对方面前,近到只要抬抬手就能够触碰彼此的脸颊。 另一个他确实没有逃跑,却也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这不对劲! 白典突然发现,浓到化不开的“悲痛”之中,还潜伏着一股恶意。 异于常人的超强直觉突然上线,白典立刻倒退了五六步——只听“轰”地一声,炽热的蒸汽从他刚才站立的岩石旁激射而出。四下里顿时热浪滚滚,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白典心跳如擂鼓,可思维却格外冷静——他迅速贴着岩壁蹲下,双手护住头部,双膝护住脸颊。几秒钟后,滚烫的热水如落雨一般飞溅,但隔着防水的衣物,并无法伤害到他分毫。 趁着防御的时间,白典急忙呼叫努斯,想通过它联系到卫长庚赶来救援。 然而无论他怎么大声叫嚷,本该随叫随到的语音助理就是一声不吭。 这废物,和siri有什么区别?! 这边白典咬牙切齿,那边的另一个他已经隐匿进了茫茫白雾之中,只留下一串若有若无的冷笑。 这家伙果然还是敌人。 事已至此,原路返回才是唯一正道。然而好不容易等到间歇泉停止喷发,白雾稍稍散去,白典却发现自己正面临着另一种全新的危机…… 他又迷路了。 不过这也难怪。刚才这一路上,他只顾着跟踪另一个自己,根本没发现这边岔路横生,还到处都是泉眼——走进死胡同事小,万一失足掉进哪个沸水坑里,那才是分分钟连皮带骨头全都给煮烂了的大危机。 白典这算是好好体会了一把“自作孽不可活”感觉。 他只能安慰自己:如果就这样原地待着不动,取完花束的卫长庚迟早会找过来——虽然“坐以待救”有点窝囊,但的确是眼下最安全、最保守的选择。 可惜他能想到的办法,“另一个他”也想到了。 又是一阵恶意从后方袭来。白典狼狈却不失效率地躲开了对方的攻击。 不难觉察出,另一个他正在寻找近身攻击的机会。应该是想要赶在卫长庚返回之前将他制伏。 白典才不跟他硬扛,一边且战且退,一边拿出吃奶的力气呼唤卫长庚的名字。 可是直到他喊得声嘶力竭为止,那个自封“监护人卫老师”的男人连个影子都没出现。 两个人缠斗了几分钟,不远处又有一口间歇泉突然喷发,“砰”地一声巨响吓了白典一大跳。 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像颗土豆似的从陡坡上滚落,骨碌碌栽进了一个足有四五米深的大坑中。 坑里蓄着半米深的积水,勉强起到了一点儿缓冲作用。摔蒙了的白典爬到岸边大口喘气,抬眼就看见另一个自己正蹲在坑沿,眼神中满是得意。 输人不输阵,白典立刻回瞪过去,并且做好了包括并不限于“被石头砸、被热水烫”等酷刑折磨的手段。 然而另一个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只冷笑了几声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这就算了?走人了? 白典来不及觉得庆幸,耳膜又疯狂地突跳起来。 ——痛苦、痛苦、铺天盖地的痛苦,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难受地捂住脑袋跪倒在地。 可也正是这一跪,让他发现不远处的坑壁上还有一个大洞,黑黢黢的坑洞中亮着一双绿油油的大眼睛。 那是一头雪狼! ——雪狼是种狡猾的动物,它会利用身体里的晶核模拟出痛苦的精神力,并利用这种痛苦去吸引同情心泛滥的向导们。 ——雪狼爱吃向导。 ——像白典这样的体格,只够一头雪狼啃上三口。 白典的脑海中走马灯似闪过种种告诫。如果世界上真有时光机,那么他一定会选择穿越到昨天晚上,痛心疾首地告诫自己一定要记住“监护人卫老师”给出的知识点。 第53章 这是白典在东极岛上正面遭遇的第一头野生动物。如果用地球犬科动物的标准来评价,那么这头浑身灰色绒毛的雪狼应该是一头亚成体、甚至可能只是个幼崽,但已经接近成年阿拉斯加犬的身高。 紧张不足以形容白典此刻的感受。他的大脑像是被间歇泉煮成了一锅粥,每一个细胞都沸腾翻滚着,只可惜并没有想到什么有用的办法,反而开始怀念起张叏的超能力。 ——如果能够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就算让他光着屁股摔在雪地里也没关系。 与白典动如脱兔的胡思乱想相比,时间的流逝慢得就像刚从冬眠中苏醒的乌龟。 近在咫尺的雪狼不断低声咆哮,有好几次白典都以为它会扑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但是一次又一次,危险就像紧绷在弓弦上的箭枝,引而不发。 慢慢的,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了白典的脑海里:这头野兽也许并没有发动袭击的意图。 冷静下来的白典开始进一步观察,这头幼兽看起来无精打采,或许身上有伤、被困在坑里的时间也挺长。 也许它释放出的痛苦其实是真实的,并不是想要引诱猎物上钩? 慢慢游移的视线一下子定住了:白典发现雪狼的后腿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发出红光。 是电子捕兽夹! 昨天这一路上,白典亲眼看见卫长庚拆除过四五个类似的东西。这些半透明的碟状装置在待机状态下几乎隐形,可一旦捕获猎物就会释放出强大的重力将猎物固定在原地,同时发出红光和信号,提醒猎人前来收获。 所以这头雪狼确实是受了伤,它需要帮助? 白典决定求证,他小心翼翼地向前半步。 “我帮你解开夹子,你别吃我、也别咬我……同意的话,就伸一伸右边的爪子。” 他话音刚落,只见雪狼迫不及待地探出了毛茸茸的右前爪。同时还俯下了身躯,低着脑袋将鼻子埋进了前爪之间。 要说完全不害怕显然不现实,但是白典觉得自己不太可能会被一口吞下了。 他再三确认了这头雪狼并没有散发出明显的恶意,然后捡起一小块岩石放在掌心展示,同时靠近那头庞然大物。 雪狼温顺地接纳了白典的靠近,但是救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简单——电子捕兽夹比想象中的牢固许多,想要砸开还需要一些巧劲。 就在白典认真琢磨捕兽夹的时候,雪狼突然发出一声怒吼。 白典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向后躲闪。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块脸盆大的岩石砸在了他刚刚站立过的地方。 白典悚然抬头,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坑外低头俯视,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简直不像个活人。 更多石块陆陆续续从高处砸下,大部分都被雪狼给挡住,但也有几块击中了白典,甚至在他的额角划出一道寸长的伤口。 温热的血液汩汩而出,染红了他的视野。 但是白典没有停止。他一下又一下,快准狠地敲击着敲击着捕兽夹最关键也是最脆弱的核心部位。 终于,他听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轻响。 捕兽夹上的红光消失了,人造重力场也同步停止工作。雪狼摇晃两下站立起来,朝着坑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下一秒钟,白典觉得后脖子一紧,竟然被雪狼叼在嘴里,轻松跃出了大坑。 而那狡猾的另一个他,居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雪狼松开牙齿将白典放在地上,用那明亮的冰蓝色眼眸打量着他,顺便还舔了舔白典那一头已经被折腾得跟鸡窝没什么区别的蓝紫色长发。 白典还没来得及品味被巨狗……不,是巨狼亲昵的感受。前方白雾弥漫的山谷里又传来了一片嘈杂声响。 不是人类的脚步声,而是利爪与岩石的摩擦声。 是狼群,威风凛凛的十多匹雪狼,如神明的使者从天而降。 为首的那头巨兽足有一层楼那么高大,银色的皮毛混杂着霜雪,凛凛闪光。脊背上的尖锐骨刺如同利剑直指天空。 ……是冰峰! 群狼很快来到了白典面前,十多双眼睛在昏暗中冒着莹莹绿光。 白典深吸一口气,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那是一种巨大的震撼,是渺小的弱者对“绝对力量”不自觉的臣服。 就在这节骨眼上,他身边的小狼却发出了嘤嘤的呜咽声,紧接着朝冰峰跑去。与大族长行了一个贴面礼。 白典还来不及消化这有爱的一幕,只见一小团紧贴着地面的“金色闪电”不知从哪里冲出来,阻挡在了他和雪狼之间。 ——是卫长庚的狞猫! 即便炸开了浑身的冬毛,狞猫与雪狼相比依旧只能算是一个“小家伙”。但是它来势汹汹,还亮出尖尖的小牙,一点都不害怕眼前这群东极岛上最强壮的动物。 说来倒也奇怪,雪狼们并没有对狞猫发难。由冰峰领头,狼群一只只掉头离去,很快就只留下一人一猫留在原地。 局势变化太快,白典还楞在原地,后脑门上突然被恶狠狠地拍了一下。 他愕然回神,扭头对上了卫长庚凶神恶煞的臭脸。 “你又到处乱跑!” “我没有,刚才……” 白典张口想要辩解,卫长庚忽然抓起一把雪就往他脸上按。 第54章 “少废话!你是植物人没感觉吗?知不知道自己半边脸都快被烫熟了!现在带你回基地找老杜,别的事待会再说!” 他不由分说地扛起白典,由狞猫带路,抄近道朝着山顶上的雪鹞赶去。 第022章 拌嘴 之后的三个半小时, 雪鹞以乘风破浪的气势穿过了东极岛腹地的雪原,在当天下午两点左右,返回了位于岛屿东南部的哨塔基地。 这一路上, 白典可以说是苦不堪言——他的右侧脸颊被高温蒸气烫伤,既不能覆盖保温、也经不起零下三十度的寒风劲吹。更惨的是外套也进了水、冻成了冰坨子,稍微动一动就咔嚓作响。 于是卫长庚想了个办法, 他让白典倒坐在自己身前,把脸埋进自己怀里,再用大衣将人牢牢裹住。 如果光是这样,尽管有些暧昧倒也罢了。关键是在白典和卫长庚之间,还硬生生地夹进了一只狞猫。 卫长庚向来都将这只小东西当做猫肉热水袋,效果确实不错。只是白典被闷在卫长庚怀里,低头就跟它大眼瞪小眼。而猫科生物的社交习惯中有一条:当两只猫对视的时候,谁先挪开眼神谁就是小弟。 于是一人一猫就这样对视了一路, 最后居然还是狞猫首先看向了一旁。 医务室今天是绿医生当班。原本打算窝在人造小太阳下面喝茶看书的他,先是被破门而入的卫长庚吓了一跳,接着又看见了白典红肿的半边脸,二话不说急忙披上白大褂洗手消毒做起了准备。 趁着四下无人,白典冲着卫长庚低下了头。 “对不起,刚才害你为我担心了。” “屡教不改,道歉有什么用。” 卫长庚果然还在生气:“你是狗吗?别人勾勾手指你就上赶着扑过去。上次是张叏, 这次是幻影,下次是什么?” “不会有下次了。”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能信?” “……” 白典正打算再说几句, 绿医生端着材料走了进来。他一边指挥着白典去诊疗椅上坐好,一边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白典还没来得及开口, 卫长庚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概括了一遍——当然是以他自己的视角和理解。简单说就是在给老顾扫墓的时候,白典又出现了幻觉, 还跟着幻觉走进了山谷里的地热区,掉进了极有可能是虎鲨他们设下的陷阱。最后阴差阳错地成了雪狼之友。 白典却不满意这样的解读:“那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人太真实了。我好歹也当过法医,没听说过有谁的幻觉是这样的。” “你还没遇到过背上长刺的狼,怎么?冰峰就不存在了?” 卫长庚对他的想法不屑一顾:“要我说,明明是你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又在潜意识里知道乱跑肯定会挨骂,所以幻想出了一个替身来推卸责任。你身上的伤全都是自己作死弄出来的。还有我刚才看过了,雪地里只有你自己的脚印!” “那是因为他一直都踩在岩石上,他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白典也强硬起来:“两次了,他摆明了就是要谋杀我!” 卫长庚冷笑:“谋杀你?你才来岛上几天就结仇了,跟谁啊?老徐,恕我直言他还真没这个胆子。” “不是我的问题。也许那人是和你有仇。” “那动你就更没用了啊。” “你!” 知道卫长庚只是心情不爽嘴欠发泄,可白典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严重怀疑自己就算真会死在这个岛上,那也是被卫长庚给活活气死的。 而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监护人又开始教训他:“拜托你,下次无论看见什么都别乱跑。大声叫你也跟聋了一样,什么都听不见。” “胡说!我根本没听见你叫我!” 白典龇牙咧嘴——其中一半是因为生气,另一半则是脸颊上火烧火燎的疼痛。 “明明是我扯着嗓子叫你来着,你听见了吗?你就没聋?!” “哈?你叫我?根本没有的事!你看你,果然就是幻觉!” 说着,他还不忘扯上一边认真工作的绿医生:“小绿,你说他是不是魔怔了?” 绿医生正专心致志地调制烫伤药膏,被问得愣了几秒,一双大眼睛在卫长庚和白典之间来回打转儿,然后不太自信地开了口。 “如果换位思考,其实我能理解白典的疑惑和顾虑。但是作为医生,我更倾向于卫大哥的结论……会不会是我开的药有什么副作用,让你的幻觉症状变得更严重了?” “没有的事!” 白典连忙倒过来安慰他:“我不相信卫长庚,但如果你也支持他……那我就姑且信他一回。” “我是猪八戒吗?救了你,还里外不是人!” 卫长庚啧了一声,抓起丢在椅子上的防寒外套。 “那你就乖乖跟着绿医生混,我回去继续巡逻。转头被老徐抓到小辫子,倒霉的不还是我。” 绿医生为难道:“可你是白典的监护人,他现在很需要陪伴。” 卫长庚拍拍绿医生的肩膀:“他需要的不是我,是你。” 白典闷哼一声背过身去,吸吸鼻子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绿医生还想说些什么,卫长庚却已经将他拉到了一旁,小声叮嘱。 “我觉得这小子脑子真有点问题。现在火棘我也指望不上了,只能辛苦小绿你帮我盯着点儿。你别看他一副聪明稳重的小模样,骨子里其实粘人急躁又任性,你该怼就怼,别惯着他。\quot; 第55章 绿医生不知应该怎么回答,唯有点点头表示尽力。卫长庚最后瞪了一眼白典的背影,走出了医务室。 当卫长庚的脚步声彻底远去,绿医生转身去看白典,后者躺在医疗椅上生闷气,红肿的脸颊上方还有一道伤口,血已经凝住了,可周围的皮肉已经明显地皱缩起来。 “这么漂亮的脸蛋儿,要是留下疤痕他该有多心疼啊。你这么不爱惜身体,也难怪卫大哥会生气。换做是我,我也不高兴。” “他心疼啥?我脸上的章还是他盖上去的呢。” 白典抠着脸颊上的小三角嘟嘟囔囔。 “就算毁容也可以修补嘛,反正科技这么发达。” “当然能补,但补起来很疼是真的。让家人跟着一起心疼也是真的。还有,费钱更是真的。” “家人?你说卫长庚?他才不是。” 白典嘴硬得像只千年老蚌精:“我没家,我就是个孤儿。” 绿医生将调好的药膏放置在容器里静置,开始着手清理白典额角上的伤口。 “之前在水疗室,你说过自己总是被身边的人疏远排挤,现在就想做个有家有朋友的普通人,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我这也不算反悔吧?就是想挑一挑。” 白典忍住额角上小小的疼痛:“反正这个时代的家人不一定需要血缘关系。与其跟这么个监护人天天斗嘴…还不如找个更合适的呢!” “这么说倒也没错。” 绿医生笑笑,居然肯定了他的想法。 “自然人的孩子也没办法选择原生家庭。所以我很羡慕火棘那样的量产人,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喜欢什么样的人就去接近去追求,不喜欢的话,一个人待着也挺好。” 说到这里,他又垂下眼睛去看白典:“像你这样从梦海来的就更好了,召唤你们的人一个个非富即贵,对你们也视若珍宝。别人辛苦一辈子都买不起的东西,你们一出生也许就有了。” 白典失笑:“非富即贵,你说卫长庚?” 绿医生也笑了:“好吧,那是个例外。” 刚说到这里,一条火红的大尾巴同时吸引了他和白典的注意力。 那是一只毛茸茸的火狐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走廊上溜达进来的。轻轻一跃就上了医疗椅,甩着尾巴坐在白典脚边上。 紧接着,一个三分笑意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老卫担心你忙不过来,所以也托我帮忙看着点小白。\quot; 来人自然是蓝时雨,懒洋洋的模样像是才刚起床。他朝绿医生点了点头,径直走到医疗椅旁,仔仔细细打量白典的惨状。 “啧啧,真可怜啊……如果监护人是我,一定会好好安慰你的。既然你都这么嫌弃老卫了,不如干脆跟我混?” 随口说说的牢骚被人当了真,白典笑得有些尴尬。 “谢谢……还是别了吧。我可是个不长记性、又没有耐性、固执又任性,专拖人后腿的小白。” 蓝时雨揉揉他的脑袋:“把这样的小白培养成人,在我看来才是真正的乐趣。老卫那个无趣的家伙,脑袋里除了睡只有吃,别跟他一般见识嘛。” 这边绿医生已经处理好了白典额头上的伤口,开始为他涂抹烫伤的特效药膏。这种淡绿色的膏体带着一丝薄荷的清凉,让人不由得心情舒爽。 于是白典难得八卦地多问了一句:“卫长庚他……到底是什么来历?是人造人还是自然人?” 绿医生一边帮他上药一边小声嘀咕:“我们还以为你比我们更清楚呢。” “这个嘛,我估计岛上没有人知道。” 蓝时雨把狐狸抱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毛。 “老卫可是岛上公认最神秘的男人,没人知道他以前是哪座哨塔的,又犯过什么事儿。老徐的权限比我们高一点,他也查不到。我只知道老卫耳朵上的那七枚耳钉,好像是什么控制装置。每隔几个月就会有二级甚至一级的向导到岛上来找他,顺便给他耳朵上的东西做检查。你看,前几天甚至还来了一位特级的。” “特级的向导很不一般?” 白典嗅到了与自己将来有关的情报气味。 “那当然,第三自然目前登记在册的向导一共有十三万人,其中五级以下的不入流向导占到了总人数的六成还多,五级到三级的普通向导大约是三成,只能从事比较基础的工作。余下的差不多都是一级二级的向导。而特级向导,眼下只有二十一人。” 这堂堂二十一分之一,前段时间就专程来了一趟东极岛,还是在极夜这种交通极度不便的条件下……白典思来想去,最后得出了九个字:卫长庚这个人,有点牌面。 但是有“牌面”并不等于有“特权”。蓝时雨接着话锋一变,开始数落起卫长庚这两年在东极岛上各种离奇的遭遇——因为吃得太多而被老徐翻来覆去地惩罚;工作偷懒被塔主点名批评;第一次骑雪鹞得意忘形结果从雪坡上摔下去断胳膊断手,在水疗室躺了好几天……总之,荒唐事和糟心事都没少干,挨罚的时候也没见着上头有谁刻意护着他。 正因为卫长庚的身上存在着太多的矛盾与不合常理,根本没人能看懂,于是大家干脆对他礼让三分,就连“□□大佬”虎鲨都不来主动招惹。 白典提出异议:“这不对啊,老徐不就惹了吗?” 第56章 蓝时雨摇摇头,一副“这你不懂了”的高深表情。 “老徐他在联盟里有背景,就算被发配到了岛上来,也自诩是塔里实际管事的一把手。而且他这个人其实也挺单纯好懂的,就说惹卫长庚这件事吧,我估计是个人都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什么药?” 白典表示为了好奇心,自己可以暂时不做人。 蓝时雨笑道:“‘春’药啊。” “啊?”白典不解,扭头向绿医生求助。 小医生白皙的脸颊微红,但还是努力一本正经地解释:“你们那个时代也有的吧?喜欢上谁就努力欺负的那种人。老徐基本上就是那样,不过卫大哥不理他,对他没兴趣。” 蓝时雨更是添油加醋:“你是不知道,前几年老徐就明里暗里提出过几次结合邀请。刚开始卫长庚还好言拒绝,后来老徐干脆往他碗里下了诱发结合热的药,他才指着老徐的下巴说自己又不是螺丝,实在没兴趣跟一把改锥绑定。” 白典知道自己听见了一些很不得了的八卦,但他实在没办法跳过那些似懂非懂的奇怪词汇。 于是他诚心诚意地向眼前二位请教:“结合热是什么?绑定又是什么关系?” 第023章 男版莎乐美 蓝时雨说, 自从有了白典,他对卫长庚的好吃懒做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绿医生则表示,普及包括性教育在内的哨兵向导基础知识, 是每个监护人的基本义务——很显然卫长庚在这方面是彻彻底底的不及格。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他们就暂时代替那个不称职的监护人,替白典推开了这扇神秘的大门。 好吧, 其实也没什么神秘的。简单来说,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哨兵都要去寻找一位向导,并与之进行结合。这种结合既有利于哨兵的身体健康、提升各项基础素质,也能够稳定向导的精神力水平,算是双赢。 广义的结合包括了精神结合和精神+‘肉’体的深度结合模式。而当两个匹配度高、又尚未与其他人结合的哨兵向导相遇,将会有一定的概率诱发结合热。 简单粗暴地说,结合热类似于动物的发‘情’期。但也有极个别的狂暴哨兵,会像张叏那样恨不得能够将对方嚼碎了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 无论是“老徐想让卫长庚发‘情’”, 还是“张叏曾经对我发‘情’”都让白典打心眼里感觉到极端不适。他定了定神,提出了一个朴素又不乏深度的问题。 “假如说,有那么一对哨兵和向导的精神高度契合,但是他们并不相爱,难道说还要为了精神结合而在一起?” 蓝时雨反问他:“你恋爱过吗?” 白典认真想了想,摇摇头。 “那你跟什么人精神结合过吗?” 这更不可能有了。 蓝时雨摊手:“爱情依赖于化学效应,精神结合的本质也是一种化学效应。你都没有试过, 怎么知道这两种不是同一件事?” “可爱情是会消失的,而绑定结合应该是一种契约?反正听起来像结婚……爱情和婚姻基本上也算是两码事吧?” “第三自然已经不流行结婚这种关系了。” 蓝时雨表示白典需要及时更新知识库:“不过绑定结合也是可以撤回的。当然, 流程很复杂,甚至还对身体产生损害, 所以在做决定之前务必谨慎。” 说到这里,他又开始打趣:“话说回来, 爱情这东西也挺伤人的不是吗?毕竟是强大的精神力啊,你看老徐对老卫,那简直就是现代男版莎乐美。” 白典还是没办法接受这奇怪的组合:“老徐是真喜欢卫长庚?” 蓝时雨与绿医生对视了一眼,然后故意压低了声音,仿佛这样说出来的八卦可信程度会翻倍。 “其实我觉得老徐应该是利用卫长庚向谁叫板来着。当时岛上还有一个男的,跟老徐感觉也挺暧昧的,不过在老徐移情别恋之后就离岛了……对了,好像就是去年圣诞节劫杀富商威尔斯的那个人。” “居然是他?!” 白典前阵子才刚看过那个人被逮捕的新闻:“老徐这什么眼光?” 蓝时雨抱着狐狸,把脸埋进软毛,只露出一双带笑的绿眼睛。 “有一说一,卫长庚那人,只要别开口别犯懒,单看脸还是挺优质的。你要是有那意思可得抓紧了,到嘴的肉也是会飞的喔。” “……我没有那个意思!” 白典没被烫伤的半边脸也红得跟烫过了似的。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反守为攻。 “那你们呢?都结合绑定了吗?” “没有,我等级低又不思进取,不绑定也没问题。” 蓝时雨摇头,又将话题抛了出去:“倒是绿医生你呢?医生应该挺吃香的,该不会在学校里就被预定了吧?” 绿医生刚给白典上完药。面对冷不丁抛过来的问题,他苦笑:“没有的事。” 蓝时雨咋舌:“怎么会?你在几区上的学啊?我的学校在三区,也有一个跟你挺像的小向导,好几个高年级哨兵为了他争风吃醋。结果一毕业就绑定了,现在过得挺幸福。” “我是二区的。” 绿医生低头收拾器材:“那里的气氛不太一样。” “二区啊,听说那边种族歧视现象挺严重的。” 蓝时雨开始转述从别处听来的八卦:二区有不少古老的自然人家族,常年把持着重要的生产行业。这些大家族之间流行豢养像白典这样从梦海中“打捞”出来的定制人类,而将火棘那样量产的人类视作工具。但他们只会将财富传承给拥有血缘关系的后代。 第57章 “这么说起来,绿医生也应该是名门望族的后代?” 白典刚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他想起了蓝时雨之前传给他的那张电子字条——绿医生本姓兔,但他自己非常嫌弃这个姓氏。 果然,年轻医生露出一个苦笑。 “我家庭条件很普通。学校里的确有几个小圈子,有钱的自然人瞧不起所有人;经过挑选的梦海人觉得所有人都是傻瓜;量产人则仇恨自然人……总之基本上互不来往。我算是个异类吧,哪个圈子都不是,也没什么朋友。不过学医功课挺忙,而且我还喜欢画画,所以日子其实挺平静的——就是实在没什么浪漫事可以告诉你们。” “这个年代居然还有种族歧视……”白典也是没想到。 “人类离开地球的时候,也以为把蟑螂永远地留在了地球上。” 蓝时雨耸耸肩膀:“哪个时代都会有不平等,要不然怎么能叫人类之癌呢?” 刚敷好的烫伤药膏已经开始见效,白典的脸颊上一阵清凉。他想了想,提出一个问题。 “如果可以选择家人的话,你们的标准是什么?” “我没想过,一个人不挺好的吗?” 蓝时雨摇头:“反正在第三自然,人老得很慢,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工智能解闷儿。干嘛要找个大活人在耳边喋喋不休?” “你不懂!”白典又看向绿医生,“你呢?” 瘦小的医生认真地想了一想。 “我没什么要求,只要他们别把自己的目标和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就好。” —————— 卫长庚是在第二天中午才重新回到哨塔的。他脱下沉重的防寒服丢给整备机器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去医务室。 今天当班的是杜医生,一见到卫长庚就了然地表示白典昨天治完烫伤就回了宿舍,今天早上又复查了一次,看情况没有任何问题。眼下人应该在餐厅吃饭,但还是建议卫长庚直接呼叫对方更加方便。 “我要是叫得动他就好了。” 风尘仆仆的监护人表示,自从昨天他俩吵了一架之后,白典就再没回复过他任何的消息,莫不是孩子到了叛逆期,心累。 跟老杜发完牢骚,卫长庚还是找去了餐厅。 中午十二点,正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段。依照过去的经验,白典应该独自窝在角落里吃着闷食。于是卫长庚一进门,眼神就往犄角旮旯里扫。 可他心心念念的小向导却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餐厅正中央围着一堆人,既不是在看比赛,也不是起了什么争执——他们是在赌博,赌注是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食物。而坐庄的居然是……白典。 因为事情实在太过诡异,卫长庚决定站在人群里默默观察。 白典赌的不是麻将纸牌,或是赌场常见的点数之类的老玩意儿,他的玩法更像是魔术——换言之,更具有娱乐性。比如说猜橘子藏在哪只手上,猜二十张纸牌中对方选择了哪一张,甚至猜对方过去的经历,爱好。 而从他手边堆积的各种食物来看,胜率还挺高。 也许是闷在岛上无聊得久了,大部分人都对白典的赌局充满兴趣。但也有几个人(主要是老徐的跟班)指出,白典虽然弱小,但好歹也算是个向导,说不定天生就具备有读心的能力。 对此白典并不反驳,反而提出可以换个哨兵来坐庄。只见他轻声对着选出的人低语了几句,后者竟然很快就心领神会,连续猜中了几把硬币的左右手,甚至连猜纸牌游戏都得心应手。 等赢的食物多到桌上放不下了,白典单方面结束了赌局,接着大方公开了他所使用的伎俩——无非是一点点细致的观察,再加上思维定式和心理诱导。 反观聚拢在他身边的那些“赌徒”,虽然输掉了食物,却一个个笑逐颜开。毕竟一包快要过期的薯片可能换不来一个真心交往的对象。但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读心小魔术也许可以。 等到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卫长庚这才走过去,在白典对面落了座。 “你是我认识的那个白典吗?” 他半开玩笑地问道:“脸蛋儿恢复得挺快,可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 白典抖开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袋子,将赢来的食物装进去,一边若无其事地回答他:“我想开了,我既然要在这里立足,就不能在一颗弯脖子树上吊死。多交几个朋友总归是好的,而且他们还会告诉我一些你懒得去打听的事。” 卫长庚也不跟他客气,顺手抓了两片面包就往嘴里送。 “比如什么?” “比如这本书。” 白典挪开一袋切片,露出了底下压着的那半本烧焦了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书是老顾从海上渔场带回来的,当时就已经是残本了。具体是哪个地方找到的,没人知道。老顾原本是想带着当个消遣,可翻了翻觉得实在无聊,于是就顺手搁在安全屋里了。” 卫长庚咀嚼的动作停顿了半秒钟,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这书说得是什么?” “我也是很久以前看的了。好像是说人天生就有三六九等,上帝是无能的弱者所创造的幻象,清规戒律只会让人失去进化和奋斗的动力。未来的人类应该在追逐欲望的过程中不断变强,成为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超人……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第58章 “超人啊,我怎么觉得这个词最近听得还挺多的?” 卫长庚的记忆得到了白典的肯定——张叏的确曾经自诩为超人。而且按照他的理论,第三自然的所有哨兵和向导,都应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超人。 “我现在开始讨厌这本书了。” 卫长庚轻啧一声,拍了拍指间残留的面包屑:“我们还要在这里坐多久?” “走吧。” 白典也注意到了,周围一直有人默默地关注着他们——有的是老徐跟班,有的是虎鲨手下。 他起身,顺手将装满各种食物的袋子丢给了卫长庚。后者则坦然收下,就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白典特意为他准备的爱心大礼包。 就在这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穿过走廊冲进了餐厅。那是在大门口当值的人,他带来了一个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大消息—— “老徐……老徐快死了!” 第024章 私奔 老徐没有死。 但没死并不意味着他没有遭受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痛苦。 具体而言, 老徐的痛苦来自于一场严重的生产事故——起吊鱼获的时候,他被深海渔场的巨大吊钩给砸中了。 那吊钩足有一米长,几百公斤重量, 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时,会发出“呼呼”的风声。 按照现场目击者的说法,老徐是从背后被吊钩砸中的。尖锐的钩子凿进了他的后背, 甚至还勾着他在半空中晃荡了两下才被人手忙脚乱地救下。现场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但是无论如何,老徐好歹保下了一条性命,并快马加鞭地送回到了岛上哨塔里的医务室,眼下正在接受两位医生和几台ai治疗仪的联合抢救。 餐厅里的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诧异的、关切的、高兴的、怀疑的……各式各样的心思最后汇总成了一个共同的决定——要去医务室看看动静。 “走么?” 白典问卫长庚。 “走啊。” 卫长庚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我们。” 十分钟后,医务室外,所有人也许是第一次见识到了绿医生严肃起来的模样。 那个矮小的年轻人通过电子门禁向走廊上的看客们传达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命令:老徐正在接受治疗,在他彻底脱离危险之前,任何人都别想踏进医务室半步, 更别想打探到半点消息。 于是人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卫长庚也领着白典悻悻然回了宿舍。医务室外的走廊上只剩下老徐的几个跟班来回徘徊着,活像妇产科外面焦虑等待的老公们。 四个小时之后,也就是差不多快吃完饭的时候,新的消息传来——老徐正式脱离了危险,并且已经能够和“关心”他的诸位勉强见上一面了。 卫长庚和白典简单商量了几句,决定错峰探望,于是吃了晚餐才慢悠悠地朝医务室旁的加护病房晃荡过去。 病房门口是条长长的走廊, 白典老远就看见有五六个人守在病房门口,其中一人顶着头火焰般的红色头发——除了火棘还能是谁。 “奇了怪了。” 卫长庚也放慢了脚步:“老徐的人怎么跟虎鲨的站在一块儿?” 正嘀咕着, 就看见病房的移门滑开,一个高大的独眼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虎鲨。 “他也来探望老徐?”白典诧异。 “不然呢?” 卫长庚语焉不详:“他俩好着呢。” 虎鲨结束了探望, 领着包括火棘在内的几个人往外走。他们当然也看见了卫长庚和他的小向导,但是没打招呼更没有寒暄。 虎鲨板着一张扑克脸, 火棘则全程低着头,甚至没和卫长庚发生任何的视线接触。 卫长庚当然也不理睬他们,领着白典进了病房边上的观察室。 老徐的精神倒是比想象当中的好不少,只是他刚做完背部整形手术,只能趴在病床上,远远看去像一尊跌倒了的木乃伊。 自打从蓝时雨那里听说了老徐对卫长庚的“一片痴心”,白典再看他们两个人同框,感觉总有点怪怪的。 进入观察室之后的前两分钟,他都在琢磨这种“怪怪的”感觉究竟代表着什么,以至于第三分钟他才透过观察窗读懂了老徐的唇语,反反复复只有几个字——让他们“立马滚蛋”。 就在卫长庚麻溜地拍完一套老徐的惨状写真之后,这层楼的管理者之一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老徐要静养,别来招惹他!尤其是你——老卫!你是嫌老徐没死透是不是?!” 如此霸气的口气只可能来自岛上资格最老、也是唯一的自由人:杜医生。他挥了挥手把两个人撵出了观察室,刚准备再训几句,白典的努斯突然开口说话了。 ——「这是绿医生为你特别定制的健康提醒:今天是体检日,请抽空到医务室来。还有,别忘了吃药喔。」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杜医生二话不说就领着他们去了隔壁的检查室。 “没想到你们和老徐平时感觉不对付,关键时刻还挺有情有义的。” 转身摆弄着仪器上的按钮,杜医生并没有发现白典偷偷瞪了卫长庚一眼,后者正在通过他们共享的辅脑空间,传输一张又一张刚刚拍摄的【老徐悲惨.jpg 】。 最可恶的是卫长庚一边传图还一本正经地回话:“大家都在一个岛上,没啥隔夜仇,应该的。” 第59章 杜医生点点头:“倒也是。刚才虎鲨也来过了,两个人还聊挺久的。” “他们聊了什么?”卫长庚问。 “不知道,当时我走开了,只有绿医生在场,想知道自己去问他。” 检测仪的耗材快要用完了,杜医生骂骂咧咧地去了库房里寻找。反正体检是由ai自动完成的,等到一套标准程序跑完,努斯立刻将体检结果汇报给了白典本人。 见一切正常,卫长庚就直接领着白典回了宿舍。 可是宿舍里却有一个“大大的惊喜”正等待着他们。 白典房间被人撬开,砸了。 这真是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场面——因为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白典的房间里其实没有什么东西。所谓的“打砸”,其实也不过是踢翻了椅子,推倒了桌子,再将床铺整个儿拆散了,又在床垫上恶狠狠地戳了几十个洞。 哦对了,洗手间里的台盆也被砸缺了一个角,马桶里则塞着白典所拥有的为数不多的换洗衣物。 “……我招谁惹谁了?” 面对白典的灵魂拷问,他中午在餐厅里埋下的好人脉意外地发挥了作用——有人偷偷地告诉他:刚才有几个老徐的跟班来过。 实际上这些人还试图以同样的方式报复卫长庚。可是卫长庚的房门上加了三道锁,于是未遂。 毕竟整座东极岛全员都是恶人,再加上一个远在千里之外、无心管事的塔主,寝室被打砸这种小事根本得不到正义的伸张。白典怨恨,白典不服,白典强烈要求卫长庚这个监护人为他做主。 卫长庚想了想,宣战是不合适宣战的,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只能姑且收留白典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上几天。 但问题的根源并没有因此而得到解决——老徐还在病房里趴着,只要他动动嘴皮子、哀嚎两声,他的跟班随时都有可能继续展开报复行动。 卫长庚也许不会怕,但是刚刚化蛹成蝶的白典还很稚嫩,不一定承受得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打击。 应该怎么应对?卫长庚倒还认真思考了起来。 于是这天夜里,坐在角落里入定的他忽然睁眼,对着霸占了床铺躺着看电影的白典提出了一个怪问题。 “你喜欢海鲜吗?” “说不上,不怎么吃。” “过敏?” “单纯的吃不起。” “好,那我带你吃个够。” 这二十多天里与卫长庚的朝夕相处让白典懂得了一件事:这家伙嘴里的“好事”,可不一定是真的好事。 就比如“吃海鲜”这个短句,就不可以只用字面意思去理解,而应该扩写成“坐船去深海渔场顶替老徐的班,吹着海风泡着海水忍着鱼腥味,顺便吃点卖不出去的海洋副产品”。 东极岛上的各种动物受到公约保护,除去极个别入侵哨塔、伤害人类的猛兽之外,一律不得捕捉侵害。能够出现在餐桌上的肉食,除去冻品和合成肉之外,就是养殖在远海的鱼群。 当然,深海渔场的主要使命并不是为了丰富东极岛哨塔的餐桌——来自深海冷水的海产品在第三自然界颇受欢迎。鱼获的利润用于补贴哨塔的正常运作,是哨塔的生命线。 一般来说,前往深海渔场的作业周期是二十天到一个月,每次至少两个人结伴同行。虽然渔场早已实现了高度自动化,但是海上生活枯燥单调又寒冷,所以很少有人自愿前往。每次换班,或者直接把犯了事的人送去思过,或者干脆抽签决定下一个倒霉蛋的人选。 但是这次,卫长庚却主动请缨,而且他还有另一个令白典无法反对的理由。 “还记得你在墓地里发现的照片么?下葬的时候,它应该被放在老顾手里。” 昨天返回基地的路上,白典将自己在老顾坟墓边上找到的照片交给了卫长庚。 卫长庚当时没说什么。可万万没想到,安顿好白典之后他扭头就搞了一个大动作。 卫长庚通过努斯分享了一则视频到白典的辅脑上。那是白雪皑皑的谷底墓地,老顾的坟墓已经被卫长庚刨开了,棺材盖子斜靠在土堆上,至于棺材内部——竟然空空如也。 “我怀疑是虎鲨干的。” 卫长庚道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推测:“老顾曾经帮助过雪狼,狼群记得他的气味。当初他下葬的时候,狼群曾经在墓地附近的悬崖上哀嚎……而虎鲨一直在偷猎雪狼,我怀疑是他偷走了老顾的遗体,拿去布置陷阱吸引雪狼上钩。” 白典瞠目结舌:“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怎么干不出来?虎鲨跟雪狼的仇恨不是一时半会儿说得清的。老顾还阻止过虎鲨用哪吒去当猎狼的诱饵。虎鲨的手下叫嚣着要砍了老顾的胳膊去喂狼,看冰峰吃不吃。” “这个世界难道没有侮辱尸体罪?” “有是有,但你打算怎么告?” “告诉代塔主,让人立刻上岛逮捕虎鲨。” “证据呢?尸体在哪里?这可是一锤子买卖,逮捕不了虎鲨,倒霉的也就是我们俩了。” “……除了你我,这事还有谁知道?” “蓝狐狸。下葬的时候照片就是他放的,他确认了照片的确是原件,顺便也知道了事情经过。” “他怎么说?” “他说代塔主肉眼可见的不问世事,不可靠。” 第60章 “……那怎么办??” 白典又开始揉搓自己的头发:“我甚至怀疑虎鲨已经知道你刨过老顾的坟了,就算老徐的跟班报复不了你,他也会想办法让我们闭嘴。” “所以说我们逃吧。” 卫长庚再一次确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方针政策。 “深海渔场,海上乐园。没有老徐和虎鲨,避难好选择。” 漫漫极夜对于东极岛上的各种动物来说,无疑是寒冷而艰苦的。但在藏青色的海面之下,情况却截然不同。 前后三十余天,两股来回摆动的暖流在东极岛附近交汇。不仅翻搅起了海底营养丰富的细小物资,也带来了养殖之外的大量鱼虾。曾经有人开玩笑地表示,冬季的深海渔场也可以被看做是一个巨大的印钞机,是大自然赐予的定期牛市。 也正因此,卫长庚提出的出海申请很快获得了代塔主的通过。事不宜迟,当天傍晚他就扛着一大袋子食物,牵着裹成一团的小向导离开了哨塔,直奔海边码头。 从码头出发前往深海渔场,需要乘坐大约四个小时的全自动慢速摆渡船。才刚跨过艞板,白典就差点被迎面吹来的海风给熏趴下——那种丰富又浓郁的臭味,前调是刺骨的酸冷,中调是一万条死鱼在太阳底下暴晒了十天的腐臭,后调还带着铁锈和鱼鳞的腥味,足以瞬击穿任何人的精神防线。 更可恶的是卫长庚竟然还有心思打趣:“你以前不是法医吗?这么点味道就受不了了?” “我以前只负责验伤!” 白典一手捂着鼻子,仍不忘严肃纠正。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眼下这艘小小摆渡船的也拥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海洋之星”号。但是白典已经在心里默默将它更名为“海洋之腥”——不幸中的万幸是,当船只开动后,海风将甲板上的臭味吹散不少,但是新的问题又随着颠簸的海涛浮出水面。 白典有生以来第一次晕船了,趴在船舷上吐得像是个刚开始怀孕的小媳妇。当吐到连胃酸都不剩一滴时,卫长庚把他抱到甲板上的一张软垫子上面,喂给他一杯温热的生理盐水。 白典躺在甲板上,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睛。 分明是极夜的晚上,天色却格外明亮。七枚月亮躲进了云层,星子们也消失不见,天空中有一抹神秘的酱紫色,正悄无声息地向四面八方蔓延。 突然间,两条绿色的光带出现在半空中,漂浮缠绕着,向海面蜿蜒过来。 白典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看见光带又变成了光的纱幔。绿光向下沉淀,高处则幻化出更加美丽的蓝紫色……光幔摇曳摆动着,仿佛天上的神女舞动着手中的纱巾,伺机抛向大地上的意中人。 “这是极光。” 就在白典恍惚以为自己又开始产生幻觉的时候,卫长庚给了他一个安心的解答。 “睡吧,它会为向导补充精神能量。” 极光对于向导有没有保健作用,白典不敢肯定。但是在那之后他的确获得了一夜好眠。 而当他的身体彻底克服了各种不适,顽强地从脱水跟乏力中恢复过来时,极光已经消失了,同样消失的还有船只发动机的轰鸣声。 船只好像是停了下来,静静漂泊在大海上。安装在驾驶舱顶上的探照灯被打开了,强劲的光柱照亮了天与海之间的一片白茫茫。 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无边无垠的大海上,分明是那样热闹的场面,却安静得听不见半点声音。 白典傻傻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害怕起来。 他起初怀疑自己是不是聋了,便试探着轻轻咳嗽了几下。 他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而这愈发显得他像是被排斥在了世界之外,被完全地孤立起来了。 那个家伙…卫长庚在哪里?! 白典的脑海里刚刚浮现出这个名字,耳边就响起了熟悉的招呼声。 “醒了啊,还愣着干什么?自己能下来吧?” 白典循声扭头,这才发现船只已经停泊在了一座巨大的海上平台旁。刚刚固定好缆绳的卫长庚满身是雪,却神采奕奕、亲切真实。 第025章 阴谋家是他? 深海渔场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将近五百年之前、人类移民刚刚抵达第三自然的那段艰苦岁月。 当时这里是一处海洋科研平台, 对外公开的任务是复活并且繁育方舟基因库里携带的地球海洋动物。但也有传言认为,研究所还培育出了不少地球上并不存在的怪物——比如酷似蛇颈龙的利维坦,以及中国传统神话中的巨龙。 无论如何, 深海怪物的传说并没有将东极岛变成探险胜地,孤悬海外的平台也没有遭受背包客们的骚扰。 研究所关闭之后,在长达百余年的时光里, 它被彻底地遗忘、成为了海中央一块人造的岛屿。 直到岛上的疗养院爆发出骇人听闻的猎杀事件,联盟在东极岛上建立哨塔,海上平台才重新被人记起。 令人惊喜的是,昔日以最高标准、最严要求的科研建筑,近乎完美地抵御住了恶劣的天候和海水侵蚀。后人只是稍稍加以加固和修缮,就成为了东极岛上最为贵重的“聚宝盆”。 白典在卫长庚的帮助下离开了摆渡船。巨大的海上平台不动如山,可白典总觉得好像还在海浪上起起伏伏,走起路来摇摇摆摆, 像只企鹅。 第61章 见他实在扛不住,卫长庚难得没有取笑挖苦几句,直接把人扶进了不远处的休息室。 渔场休息室和岛上的安全屋有点像,都是一样的小而紧凑、功能齐全。卫长庚让白典躺在沙发上,帮他扒掉外套盖上毛毯,转头打开屋子里的暖气,又去隔壁厨房烧了一壶热水, 掺进盐和白糖让白典慢慢喝下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白典缓了过来。他徐徐睁开眼睛, 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是我的鼻子废了吗……还是这里真的没有鱼腥味?” 卫长庚好笑:“你没废。我也正觉得奇怪呢,这里比我上一次来的时候干净多了。” “是老徐有洁癖?” 白典在沙发上翻了个身, 卫长庚刚才撂他的时候压住了头发,有点不舒服。 “没听说。” 卫长庚踩了一脚沙发旁边的垃圾桶, 里面空空如也。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 他关照白典,同时释放出狞猫,让它代替自己守在沙发旁边。 “你要去哪儿?” “就在这附近转转。” 说完,卫长庚揉了揉白典的脑袋,走出了休息室。 深夜十一点,鹅毛大雪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凭借哨兵优秀的听力,卫长庚甚至能够听见不远处海面结冰的轻响。 可真冷啊。 这种滴水成冰的恶劣天气里,在封闭偏远的深海平台上发生点工伤事故……似乎再正常不过了。 他拉高外套领口的拉链,遮住嘴角的笑意。 小心留意着脚下的情况,卫长庚走进了配电间。系统显示各项电力设施运作正常。他输入口令,将平台系统与辅脑连接,然后命令努斯打开吊机附近的照明光源。 伴随着电机启动的声响,明亮如同白昼的灯光照亮了平台中央直径超过百米的巨大水面。漆黑的水下就是人工养殖区,蓄养着数以万计的冷水鱼类,它们都是地球上鳕鱼、鲑鱼的后代,经过人工选育改良,习性上反而更类似于池塘养殖的家鱼。 而在水面之上,围绕圆形的水岸一字排开二十台巨大的吊机,每一个都垂挂着硕大的金属吊钩。 “去。” 卫长庚轻斥一声,只见他脚边突然出现了五六只幼猫大小的猫科动物,圆圆的耳朵,皮毛布满了漂亮的斑点。它们听从卫长庚的命令,迅速沿着养殖池散开,动作灵活地在吊机附近嗅闻探查,其中一只很快发出了有所收获的报告声。 卫长庚重新收起那些灵活小巧的精神动物,一边快步来到有问题的吊机前。他发现这里无论地面还是吊机本身都似乎比其他地方干净一些,更看不见任何事故现场应该有的血迹。 他又扩大观察范围,在吊机旁边的护栏上发现了一处隐蔽的撞击口,看上去像是没有固定好的吊钩砸出来的,但同样干干净净,显然被突击清理过。 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卫长庚没有在户外的冷风中停留,他命令努斯关闭照明,转身返回休息室去了。 ———— 六个小时之后,沙发上的白典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片完全陌生的空间。大脑宕机了几秒钟,这才想起昨天晚上那段痛苦又奇幻的旅途,以及目前身处何地。 没过多久,卫长庚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走了过来,垫着纸巾塞进他手里。 但在喝粥之前,他还必须回答卫长庚的一个问题。 “假设有这么几个人,他们的老大出了意外满身是血、急需救治。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们会放着老大不管,而优先将意外工伤的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 “……哈?” 白典觉得莫名其妙,手腕一斜,滚烫的白粥洒在了虎口上,烫得彻底清醒过来。 卫长庚翻出了急救箱,一边念叨着一边为白典的手上好了药膏。就在这时,一则视频通讯申请发送到了白典的辅脑上。 这则“视频电话”是绿医生打来的。他坐在看起来非常舒适的沙发上喝着茶,远处墙上还挂着几副油画,可惜因为焦距的关系看不清内容。 医生找上门,首要关心的当然是病人的身体健康。而作为病人家属,卫长庚立刻吐槽起了白典晕船时的惨状。 “我没事,真的,特别好!没那么夸张!” 白典是个坚定的面子爱好者。哪怕此刻的他依旧晕得像喝了两斤二锅头,也执意要假装成游刃有余的浪里白条。 好在温柔的绿医生没有故意戳破白典的外强中干。他简单交代了几种缓解晕船后遗症的办法,接着将话题转向了他们这趟“说逃就逃的旅行”。 卫长庚和白典的突然出海,被老徐的那群手下当做了示弱的表现。如今他们一个个气焰嚣张,只差没横着走路。哨塔内部除了虎鲨党之外的其他人全都忧心忡忡,生怕稍有让他们看不顺眼的地方,也会被砸了寝室、赶出哨塔去。还有人排着队给老徐送慰问品的,都在楼道里堆积起来。 白典完全没想到这种展开,沉默了一阵之后有些后悔。 “也许我们不应该出海的,这不就相当于是把自己的阵地拱手让给了老徐吗?仔细想想,那天老徐还见了虎鲨,如果他们两个联起手来的话……”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绿医生:“你那时候应该在场,老徐的确想要拉拢虎鲨没错吧?” 第62章 绿医生有点为难:“我真的很想告诉你,但…这算不算病人隐私……” “是我疏忽了,你不应该说的。” 白典急忙摇头表示理解,又自我解嘲:“反正老徐那么喜欢卫长庚,多半也不会真做出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来。” 话音刚落,他身边那个把头埋进粥锅里的男人突然发话了。 “谁跟你说老徐喜欢我了?” “啊?时雨啊!” 白典一个没反应过来,直接出卖了八卦的供应商:“不是整个哨塔公认的吗?” “公认个鬼!” 卫长庚非常厌恶和老徐扯上关系,那表情就像猫爪上不小心沾到了水。 “老徐根本用不着拉拢虎鲨啊!他俩一个学校毕业,本来就是一对儿……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我也是偶然撞见过一次…你们可别跟别人说,小心被杀人灭口啊!” “什么?!” 白典惊了:“老徐喜欢的真不是你?他不是还求结合求绑定过吗?” “你是指螺丝起子那件事?那是老徐想让虎鲨吃醋,我要不往死里拒绝,麻烦才大了。” 白典更混乱了:“让虎鲨吃醋?不是让后来在圣诞节杀死富商的那个男人吃醋吗?”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卫长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蓝时雨打哪儿听来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八卦。” “……” 远在东极岛上的绿医生没有吭声。 如此这般,东极岛第一届八卦线上交流会在诡异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 ————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东极塔基地a-1号楼顶层的加护病房里,趴在病床上的老徐不耐烦地从嘴角挤出一句咒骂。 “滚!” 他向坐在床边的人发出逐客令:“你想死吗?信不信我叫人现在就把你丢进海里去?!” 来者并不懊恼,反而笑盈盈地看着他。 “脾气别这么暴躁嘛,我只是想给你提供一点建议。” “什么建议?有话直说!” 老徐这才勉强抬了抬眼皮。从他俯趴的角度看过去,来者的面容恰好被他怀里抱着的精神动物给遮挡住了。那是一只辨识度很高的动物——一只红得像火焰的大狐狸。 “一个如果不听,后果可能会很严重的建议。” 蓝时雨开门见山:“我听说,你想和虎鲨合作报复卫长庚。” 老徐一愣:“……你想向卫长庚告密?” “他已经猜到了,毕竟整个哨塔都知道虎鲨来探望过你。” “那你还来干嘛?!” “来告诉你这是个愚蠢的做法。” “你什么意思?” 老徐支棱起了脑袋,像只警觉的乌龟。 蓝时雨却和他说起了典故。 “战国七雄中的齐国你知道吗?本来也是个大国,可它的最后一位君主听信谗言,坐视秦国讨伐其他五国。等到五国相继灭亡,秦国立刻将矛头对准了齐国,可这个时候,齐王又能去哪里搬救兵呢?” “……” 老徐没有说话,他的脸色很难看,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听懂了这番话里的危机。 蓝时雨接着又抛出另一枚炸弹:“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卫长庚挖开了老顾的坟墓,里面竟然是空的。他和白典猜测老顾的遗体应该是被虎鲨拿走当诱饵了。” “还有这种事?!” 老徐瞬间抬高了音调,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这种缺德事,也亏那孙子干得出来……” “你难道还看不出重点吗?” 蓝时雨叹了一口气,不得不亲自指点:“如果虎鲨知道卫长庚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会怎么做?” “他会想方设法阻止卫长庚揭发这件事……甚至有可能会杀了卫长庚灭口。” “那你应该知道吧?你的那帮小跟班们已经砸了白典的房间。老卫带着白典躲去了深海渔场。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跟老卫不共戴天。如果他们两个在渔场出了事,你觉得这笔账会优先算在谁头上?” “我?!”老徐险些翻过身来。 蓝时雨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样?还想着要跟虎鲨合作?”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老徐打断了他:“你和卫长庚他们难道不算朋友?” “得了吧,大家都是流放到岛上来的,既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己活得更好一点罢了。” 说到这里,蓝时雨终于亮明了自己的意图。 “我和卫长庚没什么冤仇,但很不喜欢虎鲨。我可以帮你解决了他,之后你要怎么对待卫长庚,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老徐思忖片刻:“……怎么解决?” “那就要请你发挥聪明才智了。” 蓝时雨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火狐狸则顺势攀着他的后背蹲到肩膀上。 “我先走了,你好好酝酿酝酿。” “等等。”老徐向他确认条件:“你只需要我替你除掉虎鲨?” “是啊。哦…对了,还有,你要是听了我的建议,那今后咱们就算是盟友了。兔子不吃窝边草,你也别打我的主意喔。” 说完这句话,金发的美青年挥挥手愉快地离开了病房。留下木乃伊似的老徐,独自一人消化着庞大的信息量。 第63章 第026章 八级哨兵 来到深海渔场的第二天, 白典勉强从晕船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 在卫长庚的带领下,他用了一天时间去了解渔场的基本结构,电机、照明和喂食系统的开启和使用。 他们甚至还乘坐老旧得吱嘎作响的电梯, 下沉到海平面以下一百五十米的渔场底部,用强光探照灯观察纷纷扬扬的海雪,还有海参、乌贼、以及各种各样鲜少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怪鱼。 但是渔场最重要的工作还是捕鱼——当安装在饲养池内的传感器数值达到一定的指标, 红色的诱鱼灯就会开启。短短几分钟之内,鱼群如暴风雪一般聚集,经过严格控制孔径的大网筛选之后,大鱼们就会被强有力的吊机拉出水面。 有趣的是,渔场并没有用于急冻鱼获的储藏室——在出水后的三十秒到一分钟左右,鱼获就会被严寒的天气冻成鱼形冰棍。这之后,渔场的看守者就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将鱼获装上摆渡船,让船只自行前往码头卸货并再度返回。 这的确是一项繁重的工作, 不过与之匹配的报酬也挺丰厚——随着鱼获一起出水的偶尔还会有螃蟹、海参和贝壳,全都成了卫长庚和白典的盘中餐。不仅如此,卫长庚有时还会割几条鱼舌来吃,鲜嫩的肉质只需要简单的烹饪就能成就一道美味。 来到渔场的第四天,是养殖池定期清洁的日子。冲刷进入大海的营养物质会吸引磷虾等小型海洋生物。紧接着,大型掠食动物也会蜂拥而至,在附近海域上演一场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博弈。 而在这其中, 最不可思议的或许要算那些远道而来的鲸鱼了。 白典第一次看见第三自然的鲸鱼时,它正在空中飞行——更确切地说, 是滑翔。 卫长庚告诉他,东极岛附近的鲸鱼和雪狼一样, 都是聪明到能够操纵精神力的神奇物种。鲸鱼在飞翔时还会流下热泪,这种眼泪会在海面上化为带有香气的泡沫。 并没有人知道飞翔的鲸鱼为什么而哭。一种说法是因为它发现自己生活的海洋并不是世界的全部。但白典觉得这充满了人类作为陆地霸主的自以为是, 实在没有什么可信度。 到了当天晚上,白典对于这个问题有了全新的看法——他觉得鲸鱼流泪是因为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了。 萌生出这个想法时,白典正坐在码头边,试图钓上点什么东西来。卫长庚的狞猫照例趴在他身旁打盹儿,熨得他半边屁股暖呼呼。 大约在白典浪费掉第六条诱饵的时候,远处昏沉沉的天际线上突然亮起了一条猩红色的光带。但那明显不是极光,更不可能是太阳提前升上了地平线。 白典放下钓竿,眯着眼睛眺望了好一阵,却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正当他打算拍张照片问问卫长庚是怎么回事,他身旁的狞猫突然竖起天线一般的耳朵,用卫长庚的声音吼道:“回屋里去!快!!” 白典被他吼得连打了几个哆嗦,身体不由自主地运动起来。可是他才刚想去收拾身边的钓具,狞猫就一巴掌把他的小吊桶掀进了海里。 “还管这些干嘛?快走!” 休息室距离码头不到五十米。就在白典准备反问狞猫干什么这么火急火燎的时候,第一股寒风击中了他的脸颊。 ……是疼的! 不知不觉间,海面上的大半片天空已经被染成了猩红。白典打了个哆嗦,扭头就朝休息室的方向跑。 在他的背后,大海传来了轰隆隆的咆哮声——那既有海浪的狂涌,也有海冰彼此碰撞碎裂,然后被狂风卷起的悲鸣。 眼看着距离休息室只剩几步之遥,大风却追赶上了白典。他感觉自己的双脚离开了地面,与大大小小的冰凌在半空中不断地摩擦碰撞。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了白典的全身。在巨大的自然力量面前,躲进室内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突然就变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白典的心情彻底从惊讶变成了恐惧。这时一道快如闪电的人影从休息室里冲出来,将他一把拽回地面。 等他重新回过神来,人已经回到了温暖的休息室。 “叫你跑你不跑,等着喂鱼呢?看看你的头发!都冻脆了!再晚几秒你也一样完蛋!” 卫长庚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教训,一边骂还一边动手去扒他的手套和鞋袜,确认了手指脚趾全都还在才算安心。 白典傻愣愣地看着卫长庚,脑袋里依旧盘旋着刚才那股可怕的冰雪风暴。 那是什么“怪物”?怎么事先没有预报?如果跳进海里会出事吗? 无数个问号在他的脑袋里此起彼伏,紧接着又被暴风推搡门板的砰砰声给吓成一片空白。 “喂,吓傻了?” 卫长庚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又捏住他的鼻子:“收收惊!” 白典这才勉强回过神来:“……刚才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们叫它碎尸风,人要是被它卷上天,首先在半空中冻硬了,再摔下来的时候就碎成渣渣。而且这种风起得急,根本没办法预测,好在一年也遇不上几回,你算是撞大运了。” 说到这里,卫长庚立刻吩咐努斯联系哨塔,告诉他们最多还有半小时风暴就会在岛上登陆。不过因为有海底暖流和陆上的群山作为阻隔,当刮到哨塔的时候,就不会再有“碎尸”这么可怕的威力了。 第64章 话又说回来,这股超强的寒潮倒也不是没有优点——风暴过后,海鲜铁定爆仓,有时候光是在海滩上走,都能捡个盆满钵满。 将消息向岛上做完通报之后,卫长庚的下一件要紧事就是调整接下来至少24小时之内的休息以及采暖策略。 渔场平台的主体是能耐低温、延展性极佳的超级合金,极端天气并不会影响到它的稳固。但是当环境气温降低到一定程度,室内的保暖就成了一大问题。 眼下,堪比台风的可怕寒风正不断猛烈撞击着休息室的大门,极度的深寒则从四面八方包围着这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屋。窗玻璃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而贴近窗缝和门缝的地方已经能够看见白花花的冰霜正在入侵。 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大约只需要三个小时,休息室的温度就会降低到零度以下。再加上制热系统有一定概率会在风雪中宕机,若无其事地各自上床睡觉显然并不是今晚最明智的选择。 好在卫长庚非常清楚应该怎么做。 他给了白典五分钟去收拾被褥和一切能够保暖的东西,然后推开了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门里是一道螺旋向下的台阶,通往黑黢黢的未知之处。 “那里是海平面以下,海水会隔绝寒流,保护我们。” 卫长庚如此向他解释。这段时间海水的温度在零度左右徘徊,而渔场位于海平面以下的部分坚固厚实,足以承受巨大的水压,从保温性上来说,绝对是更好的选择。 他们很快下到了台阶底部,这里是一处看起来有点像楼层前台的空间。四周围堆放着用途不明的纸盒装杂物,灰尘倒不是太多——毕竟茫茫大海深处,泥土才是稀有之物。 考虑到通讯等问题,他们没有继续往更深处探索。卫长庚摸索着找到墙上的电源开关,点亮了天花板上的一盏小灯。白典则选定了一块区域,麻溜地清理出可供两个人一猫临时休息的空间。 这边两个人正头碰头地铺着床褥,努斯突然提示有联系人呼入。而且不是一通,还是前前后后一共三通。 其中第一通语音来自蓝时雨,主要是关心白典第一次遭遇寒潮,有没有遇到困难。 第二通视频来自绿医生,一样是关心白典的身体,叮嘱他务必要做好保暖,不要感冒。如果受了伤又应该如何处理。 第三通终于是打来找卫长庚的了。却是大病初愈的老徐,大致意思是说屋顶漏雪了,卫长庚的窗台外面有通往屋顶的捷径,希望他能给出房门的密码和开启权限。 对于这种奇怪的要求,卫长庚想也不想就表示了拒绝。 老徐骂骂咧咧地挂断了通话。卫长庚也骂了一声“什么玩意儿”,一抬头却对上了白典复杂的眼神。 “老徐其实是在关心你吧?” “你想多了。” “万一是你想少了呢?” “……” 卫长庚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嫌弃地打量着白典:“我说你怎么就那么喜欢把我和老徐凑一起呢?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玩?” 白典刚说出这两个字,忽然一连打出了两个喷嚏。 “是报应啊。” 卫长庚幸灾乐祸地点评,而他的狞猫则迈着优雅的猫步,走过去趴在了白典的身边。 白典撸了撸猫耳朵上的穗穗,嘟囔:“我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精神动物啊?” “难说。” 卫长庚很明显地嘚瑟起来:“等级太低的哨兵和向导是没办法召唤出精神动物的,比如绿医生就没有。” “绿医生没有精神动物?可我觉得他做事认真又负责,医术也不错,怎么就低等级了?” “那也可能是他的精神动物和本人反差太大,平时不好意思放出来。你知不知道老徐的精神动物是什么?是负鼠,他从来不敢放出来的。” “我觉得狞猫和你反差也挺大的。” 白典忍不住吐槽,又问:“几级的向导能有精神动物?” “六级以上吧。” “骗鬼!你不才只有八级?” “我是哨兵,再说我又不是标准。” “那要怎么样才能提升向导等级?” “办法挺多的,总而言之就是修行锻炼。最简单的一种就是上哨向学校,每个大区都有几家,不过良莠不齐,好的还需要经过考试。” “……” 白典消化着卫长庚提供的这些信息量,内心里隐约有了一丝难以觉察的想法。他刚想再问些什么,突然打了个寒战,紧接着又是两个喷嚏。 他问卫长庚:“你觉没觉得冷起来了?” 卫长庚起身摸了摸贴在墙上的制热片,回头给了他一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 “制暖模组估计是出问题了。” 第027章 亲友团 头顶是狂野急躁的“碎尸”风暴, 墙外是幽暗寒冷的万顷海涛。更糟糕的是,暖气还断供了——白典觉得“穷途末路”四个字,或许也不过如此。 “越来越冷了。” 为了证明这句话的准确性, 他说话时吐出了一片白气。 没有了暖气系统的加持,短短十分钟里,室内气温已经暴跌了五摄氏度。白典试着往好处思考——也许它只会跌到与外面海水相近的零度, 那倒还可以想想御寒的办法。 卫长庚紧急带下来的御寒物品果然发挥了作用。他们将热帖和暖水袋塞进衣服里,穿好厚外套,抱好狞猫,再在最外头把被子和毯子一起裹上。最后的成品,像两只连体雪人。 第65章 “……你不是不怕冷的吗?” 白典突然想起了那天去探望禁闭室里的火棘,卫长庚连外套都没穿就跑到室外来了。 “三五分钟人没事,三五小时人没了。” 卫长庚顺手把白典箍得紧了点儿:“再说,我这不怕你冷, 好心帮你取暖呢。” 白典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没有抗拒。事实上他还挺喜欢现在这种状态——卫长庚虽然说话挺不靠谱,却偏偏能够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全感。安全到甚至让白典想要霸占他身边的位置。 这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独占欲。 想想也真是可笑,明明知道这个世界上谁都没有办法完全独占另一个人,却总是忍不住要萌生出这种幼稚的念头。也许是婴幼儿时期的安全感没有得到很好的满足…… 白典突然发现自己正在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他苦笑一声,收回意识。 “笑什么呢?” 卫长庚却不放过他。 总不能老实说“我觉得自己挺幼稚的, 居然想霸占你身边的位置”。白典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听见头顶上方的天花板因为寒气的侵袭而收缩, 发出咯吱咯吱类似于脚步的奇怪声响。 他突发奇想:“是不是有人故意关掉了暖气,想冻死我们?” 卫长庚不以为然:“那也太费事了, 而且不容易得逞。” 白典换了一种假设:“外面浪这么大,如果海水倒灌呢?或者水下哪里的墙体上砸出一个大洞。海水灌进来不就麻烦了?” “这点事设计的时候早就考虑过了。合金结构非常牢固, 炸弹都炸不穿,在里面放火都没事。” “那要是放毒气呢?” 面对白典一套接着一套的末日假设,卫长庚开始还只是闭着眼睛敷衍,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脑袋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 “你真这么担心?那我帮你找几个保镖。” 说着,他小声嘱咐了努斯几句话。几秒钟后,白典的视野里徐徐降下了一道光幕,屏幕中竟然出现了他和卫长庚的实时画面。 还没等他闹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只见屏幕上方徐徐滑过一行白色的弹幕。 「老夜?」 卫长庚没有理会,对着屏幕挥了挥手。 “这里是东极岛深海渔场,有人吗?还有活人吗?” 几秒钟后,屏幕上又飘过了一个问号。接着弹幕变得越来越多。 「我没看错吧?老卫?!」 「你不是在东极岛吗?怎么这么黑,停电了?」 「又被罚了吧?听说前阵子小陶还去了呢。」 当然也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了一旁的白典身上。 「怀里这位是谁啊?卫长庚你这颗老树终于也想着要发芽了?」 「这难道就是传闻里的“童养媳”?」 「应该还没有绑定吧?老卫这size谁吃得消?」 眼见着弹幕越说越离谱,白典不由自主地红了脸,默默地往后缩了缩。 卫长庚清了清嗓子示意屏幕那边全都安静。 “别胡说!这位是我前阵子从梦海里捞出来的小朋友。现在我们暂时被寒潮困在深海渔场,暖气又停了。他总觉得有人要来害我们,疑神疑鬼的。我就想着不如让你们帮忙看着,万一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记得帮我们报个警。” 说完,他又扭头看向白典:“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你得喊他们前辈。” “前辈好。” 白典从善如流地问候。 「好乖的小向导,有老卫在不用怕。」 有人安慰他。 「敢情我们是人肉监视器啊?」 也有人表示不满。 「猫猫,快点给我看猫猫!」 在场的居然也有狞猫爱好者。 卫长庚的狞猫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呼噜呼噜地在地上打着滚儿。弹幕里顿时滑过一片“可爱可爱”的赞叹声。卫长庚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着弹幕里的留言,或是调侃、或是亲切,总之就是一派放松的模样。 原来卫长庚还有这么多朋友,他也并不是孤家寡人一个嘛。 白典理所应当地为卫长庚感到开心,可开心之余又有点隐约的失落。但他并不打算深究这种情绪背后的意义。困倦已经袭来,他磕了几下眼皮,听着卫长庚轻快的调侃声慢慢睡着了。 ———— 接近凌晨三点的时候,白典被冻醒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梦游”到了远离铺盖的角落里。两三米开外,卫长庚和他的狞猫倒是睡得安安稳稳。视频光幕居然还在继续,只不过屏幕上早就已经没有滚动的弹幕。 他起身走过去,想要重新钻进自己的铺盖。这时屏幕上孤零零地滑过一行小字。 「再睡会儿,我替你们值夜」 没想到自己一时的担忧竟然让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熬了个通宵。白典过意不去,急忙小声道谢,并表示自己已经清醒,请他快去休息。 然而对方却回复得轻描淡写:「不必客气,我本来也是不睡的,工作需要。看看新鲜有趣的事情,也能够找些灵感。」 灵感? 白典的目光在屏幕上游移,忽然发现视频的下方还有一栏“在线列表”。此刻孤零零的只有一个人,名叫“画军”。 于是他问:“你是画家?” 第66章 画军很快发来了回复。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画家了。只要借助人工智能,稍具美学素养的人都能够进行艺术创作。画作从奢侈品沦为快消品,接着彻底失去了商品价值,现在只是大多数人自娱自乐的爱好。」 白典觉得不可思议:“那音乐呢?” 「也差不多。听说过音乐猎手吗?他们穿梭在不同的梦海世界,搜罗各种好听的乐曲,带回到现实世界,贩卖版权。」 不生产艺术作品,却依靠别人的作品赚得盆满钵满,这可真太奇怪了! 白典心中讶异:“所以,你的职业是?” 「我是幻术师,会帮人改造精神动物的外观,合理规划精神领域。这份工作也需要一点审美和想象力,夜晚工作没有干扰,也会有些特别的灵感。」 听上去很厉害,白典努力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对不起,妨碍你工作了。” 「没事,今晚正好缺乏灵感。偶尔找人聊聊天,转移注意力,也是重启大脑的好办法。」 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白典对这位“画军”生出了一丝好感。 他努力想了想:“我们那个时代有一位著名的画家,临睡之前手里会拿一个小勺,勺子里放一粒豌豆。如果他睡着松了手,豌豆就会掉进杯子里发出声响。画家接着就会醒来,快速记录下半梦半醒之间看见的景象。” 「听起来是个很有趣的办法,改天我也可以试一试。」 画军礼貌答谢。 白典这时已经彻底清醒,他又同画军闲聊了几句,觉得膀胱有些吃紧,便起身寻找厕所。没想到他这一动,狞猫也跟着醒了,卷着舌头打了个哈欠,跟上了他的脚步。 刚才卫长庚提到过,这一层也有洗手间,但并没有告知具体方位。白典不忍心将他吵醒,干脆拿起手电,自己一个人探索未知世界。 从他们借宿的大厅往右走是一道弧形走廊。两侧并排着许多房间,全都紧闭着门扉。卫长庚说这些以前都是研究所的办公室,如今都用来堆放杂物。白典出于好奇,一扇一扇拧开看了,全都是整齐的货架,乏善可陈。 但是慢慢的,白典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 不是天花板热胀冷缩,也不是暖气管道恢复了运作。那是一种撞击声,沉闷而且频繁,就好像深海之中有什么东西,正锲而不舍地拍打着渔场的金属外壳。 难道是……海怪? 白典的脑海中翻涌着卫长庚提起过的各种怪谈,顿时觉得后背阵阵发凉。而就在他考虑着要不要回去叫醒卫长庚的时候,洗手间突然出现在了前方。 还是先进去解决一下吧,万一真有什么大事,也算是轻装上阵了。 这样想着,他打开门走了进去。 卫生间里没有亮灯,除去白典手电筒照射到的区域之外本该是一片漆黑。然而事实上,整座卫生间内却弥漫着一种神秘的蓝光,它来自于墙上的一扇圆形的舷窗。 海里有光,这倒不奇怪——渔场的定时投喂装置自带照明,起网时也会点亮大灯吸引鱼群集中。但诱鱼灯是红色的,蓝色在海洋中不够明显。 “砰!砰!砰!” 沉重的敲击声回荡在卫生间里,甚至可以感受到空气的共振感。 白典睁大了眼睛,他看见舷窗外面飘荡着一些妙曼的白色“丝带”,紧接着“丝带”又变成了“纱网”,在深蓝色的海水中翩翩舞动。 ……是水母! 巨大的、外星异形般的水母,成群结队地漂浮在冰冷的海水中。十几米长的触须正随着洋流不断舞动。 而那神秘的蓝光正是发源于它们的头部,半透明的白色伞盖内部,蓄着一团幽蓝的“火焰”,照得海水一片通明。 就是它们不断地撞击着渔场,巨大却轻盈的身躯发出砰砰的闷响。 它们想要干什么? 愕然无语了几秒钟,白典的脑海中划过了一道名为“既视感”的闪电。 ——对了!那天他在水浴池里被另一个自己袭击时,也曾经在恍惚中窥见过类似的场面。 “不对,还不是完全一样……” 白典使劲儿揉着自己的脑袋,拼命回想着幻觉中的景象。首先能够确定的是,幻觉里的窗户并不是这扇小舷窗,它看起来更大,足够让一个成年男子倚靠…… 不是卫生间,但多半应该就是这一层的某个房间! 白典的好奇心已经无法继续按捺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休息处,将熟睡正酣的卫长庚用力摇醒,请他帮忙搜寻整片区域,寻找一间带有大观察窗的特别房间。 “没有这种房间。” 卫长庚摇头,表示他曾经参与过楼层的清理工作,从没见过白典所描述的窗户。 可白典并不想就这样放弃。 “会不会是密室?那间屋子死过人,也许故意被封闭了?有没有哪两扇门之间的距离看起来很宽,房间却比预想得小很多?”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 卫长庚不紧不慢地打了几个呵欠,伸出一根手指在半空中转悠了两下,最后指出了一个方向。 “这边。” 半个小时之后。 在搬开了三座顶天立地的大储物架,收获了三次空欢喜之后,白典锲而不舍地向着第四面墙发起了进攻。 第67章 挪开最后一个纸箱,一堵看上去并没什么异样的白墙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白典用手轻轻叩击,本该坚实的墙壁发出了木板的脆响。 换成卫长庚动手了,他抱起狞猫,让锋利的猫爪子在木板上划开一道豁口,然后用手一拍一扯,巨大的木板顿时一分为三,从墙上滑落下来。 裸露出的墙体老旧斑驳,而且正中央赫然被碳灰勾勒出了一扇门的轮廓。 第028章 黑门之内 伴随着“嘎吱”一声轻响, 隐匿多年的密室大门重新开启。可是站在门口的卫长庚与白典却极有默契地转过身去,抱起狞猫,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到了走廊上。 “你干嘛不进去?”卫长庚问白典。 “看就知道不能进。墙上留有炭火勾勒出的门框形状, 说明门里面曾经发生过火灾。但是关门之后氧气会慢慢耗尽,燃烧不充分时会产生大量的一氧化碳。我们贸然进入的话,恐怕会有危险。” 白典认真解释了一通, 然后反问:“你呢?” 卫长庚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是哨兵,闻得见。” 两个人在走廊上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子,还是卫长庚先开了口。 “你觉得门里面有啥?” “尸体,碳化或者半碳化的。” 白典回想了一下之前见过的幻觉:“应该还有一些杂物,器械和书……等一下!” 有什么东西突然发生了联系——发生过火灾,但是燃烧不够充分的房间,堆放在房间内的书籍……《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他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又等了几分钟, 确定有害气体已经被稀释,立刻快步进入密室。 现实印证了他们之前的预判,这是一间焦黑的房间,四面墙壁和地板天花都沾满了炭灰,看上去触目惊心,可实际过火部分只占到了总面积的一半。 白典并没有发现他在幻觉中见到的书橱和仪器,它们全都被毁掉了——不是因为大火, 而是一种明显人为的外力。 沉重的书橱被放倒在地,玻璃粉碎, 里面的书籍大多都被焚毁。仪器更是被砸得一塌糊涂,甚至连地板上都遍布着清晰可见的凹痕。 还有那扇最具有辨识度的窗户——它经受住了高温火焰的考验, 却被熏成了漆黑一团。而在窗外的深海中,那些水母依旧在不断撞击着墙体, 发出沉闷的回响。 白典决定与卫长庚分头行动。他俯身在窗边的地板上仔细搜寻,很快就发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 那是几枚人类的牙齿,混在一堆几乎粉碎的焦黑骨殖之中。而就在相距不到十厘米的极近处,赫然是几枚鞋印,以及一道踢踹留下的鞋底滑痕。 头颅在这里,然后是骨盆,腿骨、脊柱,以及手臂的骨骼……短短几分钟,白典已经能够确定这里曾经躺卧过一具尸体,但是被人暴力损毁过,以至于身体各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错位,看上去凌乱不堪。 密室里存在燃烧不充分的现象,说明纵火者没有等火焰燃尽就封闭了房间。而尸骨断面也被熏成了黑色,则说明早在起火之前,这具尸体就已经成了白骨,并被人为地损毁了。 是谁,时隔多年闯入了这间被人遗忘的密室,砸毁了陈设、粉碎了尸骸,还放了火?这人现在又在哪里? 白典正准备将调查结果告诉卫长庚,没想到对方反手喂给他一个猛料。 “看这个。” 卫长庚手里拿着一本焦黑的笔记本。上面几页已经完全碳化,稍稍一碰就扑簌簌直往下掉。但是剥除掉碳化的页数之后,一张被熏成焦黄色的纸显露了出来,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辨。 那竟是一首不怎么高明的现代诗。 「我们创造了神,却说神创造了我们。 我们用足下泥土为神塑像,却又跪拜在泥像足下。 低贱者因何高贵?高贵者因何低贱? 智者说,皆因泥像之中蕴藏神性。 那将神性取出,装进恶魔的皮囊。 再将恶魔的灵魂,注入神圣容器。 自诩聪慧的人类,又该如何选择。」 最下方的签名档上赫然躺着一个三个字。 毛刺槐。 \quot;毛刺槐\quot; 白典重复了一遍:“这不是植物吗?” “这是很常见的量产人姓名。自然人和梦海人一出生就被赋予了名字。量产人的命名权则留给了他们自己,不过那需要在他们离厂之前决定,基本上也就两三天的时间吧。很多人都是在厂商提供的命名表上随便一指,压根不知道自己选中的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毛刺槐……毛……m” 白典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这个毛刺槐,究竟是什么人?” 卫长庚当即召唤努斯,要求查询与东极岛有关联的“毛刺槐\quot;的档案。检索结果很快以光幕的形式呈现在了他和白典的面前。 “就是他!” 白典认出了画面右上角那张照片里的人脸,正是幻觉中自杀的男人。 “原来他是疗养院事件的主犯之一。“ 卫长庚已经读完了屏幕上的信息。 “那个年代的量产人就是工具人,没钱没身份又没地位。毛刺槐出厂后干过很多杂事,吃了不少苦。后来他被招揽进了仇视自然人的暴力组织,经过教育训练,又被派来东极岛疗养院,表面上负责照看失能失智的自然人,实际上却利用他们进行人体试验。事迹败露之后一直下落不明。被列为a级逃犯。” 第68章 “看来我们可以去领通缉逃犯的悬赏了。” 白典若有所思:“档案上有没有记载他做的究竟是什么实验?” 卫长庚没有回答,倒是努斯一板一眼地给出了答案:“很抱歉,你的辅脑账号目前只有八级哨兵权限,无法越级查看保密文件。请确认你的……” 白典没说话,默默地看了一眼卫长庚。 卫长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该不会是这个毛刺槐的意识混进你的大脑里来了吧?” “不可能,在幻觉里我看着他自杀,所以感知到的绝对不是他本人的记忆。” 白典不为所动:“还有,等级低是事实,请不要转移话题。” “哈哈,被你识破了。” 自诩为监护人的男人笑得像个顽劣的孩子,下一秒却又绕回到了正经话题。 “其实我们还漏掉了一个隐形人——那个把‘查什么什么’的书带到外面去、被老顾发现的家伙。他一定是火灾之后才进的密室。密室里有毒气,所以他是有准备的进入——他是谁?有什么目的?书、密室,还有老顾的死之间有什么联系?” 说完这番话,他和白典同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焦臭漆黑的密室里寂静无声,唯有水母在海涛的推动下不断撞击着渔场,发出丧钟般的低鸣。 这场惊心动魄的海上暴风雪持续了一天一夜,也将卫长庚与白典的活动范围限定在了幽暗的海下世界。 除了密室之外,他们又仔细调查了这一层的每一个房间,确定再没有任何奇怪的发现,这才回去继续休息。 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努斯吵醒了正在酣睡的两个人,提示风暴已经过去,可以返回海面了。 于是两个人互相帮忙整了整衣冠,小心翼翼地沿着台阶推开通往休息室的大门。 这里乍看上去和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但是墙壁、地板和桌面上全都凝结着厚厚的一层白霜。 解冻通往户外的大门着实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更加崩溃的是,门外面的积雪竟然已经没过了白典的肩膀。 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他们两个亲自抡胳膊上阵,再配合以各种还能发挥作用的除雪机器,好歹将平台上的几条主干道清理了出来。 中午时分,白典终于能够欣赏雪霁的海面了。虽然极夜还有七天才会结束,但是白天早已经不再黑暗,倒更像是阴天或者日出之前的黎明。 因为狂风扫尽了所有的云絮,所以天空是无瑕的,大海也显得格外平静。积雪厚积在海冰上,成为一座座年轻的冰山。而所有这一切全都浸泡在的灰蓝色调里,显得神秘而又忧郁。 鲸鱼们又从深海里浮上来了,争先恐后地啖食着被风暴刮来的水母和其他海洋生物。空气中弥漫着海腥,以及鲸鱼的泪水所独有的香味。 还有更有趣的事——那天被狞猫一爪子推下海的小吊桶神奇地出现在了平台上的一大块凝冰里。 就在白典纠结着是就这样把整块冰推下海,还是拯救一下那只与自己颇有缘分的吊桶,负责清理养殖池区域的卫长庚突然带来了一个东极岛上的坏消息。 ——这场风暴给哨塔基地带来了不小的损失,甚至还有一名哨兵离奇失踪。代塔主同意了老徐的申请,要求所有人立刻返回哨塔,抢险寻人。 更加微妙的是,那个哨兵的失踪,居然还和远在海上的卫长庚有着那么一点点的关系。 事情还要从暴风雪袭来的那天晚上说起——那天夜里,卫长庚一共接到了三则来自东极岛的联络消息,其中最后一则是老徐发来的。因为屋顶漏雪,他希望卫长庚能给出房间的门禁权限,但被卫长庚坚决拒绝。 那之后,负责维修屋顶的哨兵只能舍近求远,绕过仓储区来到a-1楼的背面,再借助外部铁梯抵达顶层。 然而自打他走出大门之后,就再没有返回过宿舍。 当时正好是夜晚,包括老徐在内的所有人都把这个倒霉鬼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陆陆续续有人意识到情况不妙。 四个小时之后,a-1号楼右侧的仓储区。东极岛哨塔全体成员被要求在此集合。 伴着自动门的滑动声,最后两个成员终于姗姗来迟。 “怎么这么慢!” 发出抱怨的人是轮椅上的老徐。除去暂时不良于行之外,他恢复得倒是不错。 “路上有点远,小白还又晕船了,走得慢了点。害各位久等了哈。” 卫长庚一脸塑料微笑,不跟他计较。身旁的白典则照例闷声不吭,只负责展示自己那张被冷风吹得煞白的漂亮脸蛋儿。 作为哨塔的临时管理者,代塔主本该出面主持大局。可他毕竟人在外地,而且明显对东极岛上众人的死活没什么兴趣,所以迟迟没有现身。 也就是说,失踪的人还是得靠面前这盘离心离德的散沙来找。 所有人之中最积极的非老徐莫属。鉴于他的身体还没大好,几个大嗓门儿的跟班就成了他的代言人。 “监控记录都拍得清清楚楚,老周出了楼往仓储区走的。结果到了这附近人就不见了!外头的边边角角全都搜索过了,就剩几个仓库没看!你们干嘛拦着不让?!” “干嘛?我还干你了呢!” 回应他的人站在仓库的另一头,也是气势汹汹,出言不逊。 第69章 “这是塔里分配给哥儿几个的仓库,你说开仓就开仓,你让哥儿们这脸往哪儿搁?你这是不给我们虎鲨老大面子?!”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们那仓库里要放的都是些规矩玩意儿,会连看都不舍得让我们看?分明就是有鬼!” 事到如今,白典已经看清了现场的情况:老徐的人要查虎鲨的仓库,而虎鲨不答应。两边的人僵持不下,于是才需要第三方——也就是卫长庚这些闲人来撬动僵局。 瞧着瞧着,他忽然觉得脚背一热,低头一看,脚踝上多出了一条火红的狐狸尾巴。 “回来啦?”蓝时雨依旧笑眯眯。 白典问蓝时雨:“才几天啊,老徐这就跟虎鲨杠上了?” 蓝时雨笑笑:“量变引发质变,迟早的事儿。” 那边,争执仍在继续。虎鲨的人执意拒绝老徐的人检查仓库,甚至认为老徐存在蓄意栽赃的可能性。而老徐则一口咬定虎鲨的人做贼心虚,倒打一耙。 眼看着双方就要动起手来,刚才还在和白典寒暄的蓝时雨忽然来了一句。 “这你来我往的扯皮要扯到什么时候?老卫,剩下的人里也就你还能说得上几句话,给个主意吧。” “对啊。” 估计是考虑到卫长庚跟老徐有过节,虎鲨那边的李温言表示了同意。 “行。” 老徐那边竟然也支持:“这事说到底你也有责任的,给个态度。” 得,皮球踢过来了。 第029章 幻肢 和所有的猫科动物一样, 卫长庚并不喜欢受人指挥。现在老徐和虎鲨要他做夹心饼干,那他也得首先享受作为夹心饼干的权力。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让老徐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详详细细说明了一遍, 还公开了当时的监控画面。视频证明事件的焦点人物——老周,的确消失在仓储区附近。 看完监控,白典凑上来与卫长庚低语了几句, 两个人给出了共同意见。 “毕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还是应该放下成见、尽力配合。” 眯缝眼的李温严也俯身与虎鲨私聊了一会儿。他看上去对仓库内的物品非常自信,并试图将这种自信传达给他的老大——况且现在站在其他人的对立面,显然并不明智。 “好,可以查。” 虎鲨终于发话了:“但如果查不出什么东西,又该怎么办?” 卫长庚拍胸脯保证:“如果查不出来,让老徐给你磕三个响头。” 一旁的老徐差点没从轮椅上站起来。 “好!但我还有一个要求。” 虎鲨指着卫长庚:“我信不过他们,我要你来。” “行吧, 我来就我来。” 反正已经一脚踩进了这趟浑水,卫长庚索性一条路走到黑。 他确认了几个仓库的位置,准备领着白典上前查看。然而还没走两步,白典又被虎鲨给叫住了。 “等下,你,过来站这边。” 虎鲨指了指自己身旁,李温严的位置。 白典一愣:这是要拿我当人质? 他扭头看向卫长庚, 后者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唯独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虎鲨。 大约过了两三秒钟, 卫长庚拍了拍白典的肩膀:“去吧,不会让你有事的。” 白典点点头, 毫不犹豫地朝虎鲨走去。与此同时,卫长庚伸出两根手指, 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又指向虎鲨,警告他别再耍什么花样。 等到所有人都安定了,卫长庚让虎鲨的手下上前打开仓库的铁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排排高大的货架,摆放着看起来沉重的储物匣。 卫长庚并没有试图打开这些数量众多的箱匣。只见他轻快地打了声呼哨,六七只小巧的黑足猫应声而出,迅速分散进入货架,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典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些小可爱。 “这些也是精神动物?一个人可以同时拥有这么多只?” “这也是老卫让人看不懂的地方。” 回答他的人是蓝时雨:“普通人想要一个都不容易,他倒好,直接开了个猫科动物园。” 众人又等了两三分钟,只见那些小猫又一个个地回到了卫长庚的面前,喵声喵气地叫了几下,卫长庚点点头公布结论:“这里没有,下一个。” 很快,虎鲨名下的三个仓库中有两个检查完毕,没有异样。最后一个仓库,卫长庚依旧如法炮制,放七只小猫窜进货架之间。 然而这一次,事情有了变化。 两分钟后,六只小猫原路返回。余下的那只却喵喵叫着,吸引卫长庚找到了货仓角落的一个长条形的储物匣。 卫长庚示意李温严过来拿起储物匣,搬到众人面前。 “里面是什么东西?” “仓库里东西这么多,我怎么会都知道。” 李温严抢答:“盒子这么小,能跟失踪的事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打开了才知道。大不了老徐再多给你们老大磕三个头。” 卫长庚再不给对方考虑的机会,摸来一根撬棍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团灰白色的碎布,抖开之后赫然出现了一只干瘪的手掌。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李温严的声音尖锐而颤抖:“这不是我们放的!” 第70章 “这是人的手。仓库里东西这么多,也许你只是贵人多忘事。” 卫长庚不再废话,立刻通过努斯呼叫绿医生,请他从医务室取来用于甄别dna样本的便携设备。 与此同时,老徐的人已经围拢过来,一个个幸灾乐祸,虎鲨的手下则面面相觑,神情紧张。 李温严已经冷静了些,勉强笑道:“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谁会看不出来?我看这只手就是你们故意放进来的!” “是不是栽赃,总有办法调查清楚。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这是谁的手。” 不远处的老徐幽幽地说道。 虎鲨的电子义眼亮着红光:“是谁的手,你还会不清楚?” 现场气氛紧绷到了极点,任何一方只要再稍作挑衅,就有可能擦枪走火,演变成一次后果难料的火并。 绿医生带着仪器赶到了,在得知要鉴定的东西是手掌时,他瑟缩了一下,紧接着摇了摇头。 “我的权限只能检测样本属于那一类动物,要确定人的具体身份,需要三级或者更高的权限。” “我四级。” 老徐先自报家门:“快点,这里谁是三级?” 现场一片安静。 “别看我。” 卫长庚那种莫名的自豪劲又上头了:“我八级,大家都知道的。” 没有权限,也就无法对尸块进行鉴定,更无从确定它的来源。眼看着两边的人即将开始混战,一个几乎已经被人遗忘了的声音突然出现。 “我授权,查!” 隐形人代塔主终于上线了。 众目睽睽之下,绿医生剪下一小块尸体组织放进便携分析仪。机器飞快地处理起了样本。五分钟后,绿色指示灯伴随着蜂鸣声亮起,并且依照绿医生的要求将结果发送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是老顾!” 人群之中一片倒抽气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红色闪电袭向虎鲨。后者虽然倒退了半步,却还是擦伤了右肩。 “你把老顾……怎么了?!” 火棘声嘶力竭地咆哮,还想再冲过去,却已经被蓝时雨拉住了。 卫长庚与白典对视了一眼,这才将在墓地拍摄的视频共享给在场的所有人。 “他们盗走了老顾的遗体,拿去当了雪狼的诱饵。” “……这摆明了就是陷害!” 李温严高声辩驳,一手直指卫长庚:“如果真是你发现了老顾的遗体,以你和老顾的交情,早就应该向代塔主报告了!我看分明就是你监守自盗,和老徐合谋栽赃给虎鲨!” “我和卫长庚合谋?!” 老徐把自己的大腿拍得噼啪直响:“我和他串通我还会被发配去深海?我和他合谋我还会被砸成这样?实话告诉你,我现在严重怀疑我这条腿就是你们害的!虎鲨想杀了我,做这座岛上的老大!” “你血口喷人!” 李温严的指控煽动了一部分虎鲨拥护者。他们怒吼着,表示要与老徐的人决一死战。 然而置身于这群人中间的白典却敏锐地觉察到,他们的内部并不和谐——有些人已经开始了动摇。 刚上线没多久的代塔主又开始不耐烦了。他指示先把虎鲨等人扣下,至于是非曲直,审过再说。反正极夜期间岛上不通航路,这群囚徒最远也只能抵达深海渔场。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白典能够感觉到,如果接下来这几天岛上因为这件事而展开一场大逃杀的话,这位代塔主以及他背后的那些人应该也不会多动一下眉毛。 代塔主下了线,老徐却如同拿到了尚方宝剑。他大声宣布现在立刻逮捕虎鲨。至于虎鲨的那些跟班,无论之前有过什么劣迹,只要这一次袖手旁观,就可以不予追究。但如果有人胆敢协助虎鲨,那就以同谋论处。 现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虎鲨这边究竟有多少人会倒戈相向,白典不太清楚,但他知道虎鲨绝对不会妥协——如果他真如卫长庚之前所说的在岛上作威作福,那么仓库里见不得人的东西就绝不只是老顾的遗体。一旦束手就擒,就绝对没有脱罪的可能。 所以,虎鲨一定会反抗。 说时迟那时快,白典的右耳鼓膜突突跳动了几下,一股不小的威慑力伴随着啸叫声闯进他的脑海。 他扭头寻找这股力量的源头,恰好看见虎鲨咬破手指,竟然用血液召唤出了一条巨大的鲨鱼! 本该属于海洋的王者却悬浮在空气中,白典立刻明白了这就是虎鲨的精神动物。而虎鲨召唤它的目的只有一个——杀出一条血路! 只见鲨鱼尾鳍甩动,飞快地撞向一个正试图攻击虎鲨的人,它用链锯般的牙齿咬住那人并抛上半空。只见那人惨叫一声,还没落地,血水就染红了雪地。 血腥就是鲨鱼的兴奋剂,它扭动着身躯想要更多。 而当它发现不远处还有一个气味诱人的小向导时,白典已经预判出了危险,闪躲到李温严的身后。 事实证明,精神动物的确受到主人控制,最起码虎鲨没有向李温严发动进攻。 与此同时,卫长庚的狞猫已经赶来救场,一双肥厚的利爪勾住鲨鱼的皮肤,对着薄弱的鱼鳃部位张口就咬。 可是白典又遇到了新的麻烦——被他拿来当挡箭牌的李温严试图反击。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白典立刻使出一套擒拿手,夹住对方的手掌,反扭胳膊,锁住肩膀之后再往膝盖上一踹,李温严就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第71章 “别打了别打了,你赢了!” 眯缝眼男人立刻认怂。 白典还没想好怎么处置李温严,耳边突然飞来了一声提醒。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银白色的物体冲着白典的右腿砸了过来,竟是用来装dna鉴定仪的金属匣子。 而匣子打击的目标也并不是白典的小腿,而是一条已经张口露出獠牙的绿色毒蛇。 ……是李温严的精神动物! 白典最讨厌这种冷冰冰长条状的丑陋动物,急忙后退两步,和毒蛇拉开了安全距离。 李温严要的就是这个机会,立刻转身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毒蛇随着主人的离去而消失。见危机解除,白典捡起金属匣准备向绿医生表示感谢。可刚一抬头就看见虎鲨的鲨鱼已经游到了绿医生的身后,正在张开血盆大口! 千钧一发之际,外界的声音忽然消失了。白典一连打了几个寒战,可耳背后方却反常地灼热起来。 他知道那股热量来自于他的腺体,而且不只是热度,甚至还有形状——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就好像他凭空多出了一条柔软的幻肢,却又无法随心所欲地操控。 此刻,这条幻肢正在人群中间摇摆,左右逡巡一番之后径直朝着卫长庚游去。 一手挥开两个试图抢夺老顾手掌的杂鱼,卫长庚也感觉到了什么,扭头朝着白典看过来。 这一眼,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弹回到了白典的脑海里。 腺体的炙热陡然上升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白典只觉得白光一闪而过,下一秒钟,身体竟然已经移动到了绿医生的面前。 来不及细想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白典一手抓住医生护进自己怀里,另一手将金属匣高高举起,摆出防御姿态。 只听“噹”地一声,鲨鱼的利齿撞咬住了白典手里的金属匣,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响。 可怕的死亡噬咬被阻止了,但是白典也付出了代价——他的手掌虎口处被鲨鱼的利齿开了一个洞,血珠汩汩滚落。 而更糟糕的是,还没等白典把手抽回来,鲨鱼已经酝酿起了下一波攻击。 ———— 卫长庚觉得有趣极了。 就在刚才,他感觉到一股精神力接近了自己。 那股力量非常弱小,却意外顺利地通过了接触区,又奇迹般地穿过一层屏障,抵达了过去一年间从未有其他向导抵达过的中层精神领域。 这之后,它从那里小心翼翼地卷走了一点东西,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卫长庚朝着那股力量逃逸的方向望去,正好瞧见白典的身影发生瞬移,替绿医生阻挡下了那足以致命的一击。 原来如此,白典的能力果然没有丢,而且居然连陶月江帮忙修补过的屏障都能穿透,这倒是挺新奇的。 不过有趣归有趣,那家伙好像遇到新的麻烦了。 卫长庚轻啧一声,上下嘴唇轻抵,打出了一个尖锐的唿哨。 ———— 大约有那么十五六秒钟,白典没弄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演变成后来那样的。 虎鲨的精神动物——那条鲨鱼很快就甩掉了硌牙的金属匣子,眼看着就要朝他和绿医生发动第二次攻击。却在这时,一只健硕的花豹从天而降,将鲨鱼扑飞了出去,两只精神动物一起撞在了货架上,甚至还引发了一连串多米诺骨牌式的大倒塌。 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两只动物闹出来的巨大响动给吸引了,甚至停下冲突、傻愣愣地看着它们表演动物世界。 这时虎鲨忽然朝着卫长庚虚晃一枪,箭步冲向躲在边上隔岸观火的蓝时雨,用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 “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他!” 所有人的视线顿时又从动物世界转向了黑-道恩仇——蓝时雨举起双手表示放弃反抗,他的狐狸发出吱吱的叫声,但是火棘的哈士奇咬着它的尾巴不让它上前。 卫长庚做了一个手势,命令所有人保持冷静,同时示意虎鲨不要冲动。 “东极岛就这么点大,你逃不掉的。不如配合调查,我保证弄清楚是非曲直,还你一个公道。” 虎鲨不为所动,胁迫蓝时雨跟着自己一起朝库房外移动。 很快,大门就被踢开。外头不知何时又开始刮起了雪暴,刺骨寒风卷着雪花一拥而入,砸得人睁不开眼睛。 天昏地暗之中,白典突然听见蓝时雨发出一声高喊。 “他们跑了!” 只见雪片翻飞之处赫然亮起了两点灯光——是刚才率先逃跑的李温严驾驶着雪鹞,一把将虎鲨拽上后座,两个人腾空而起,倏忽间就远离众人而去了。 群龙无首,虎鲨的跟班们顿时土崩瓦解。老徐一声令下,将他们全都捆绑起来——竟然是连刚才那些如约没有参与械斗的骑墙派也没有落下。 卫长庚没有理会两派之间的争斗,径自朝着白典走去。 “刚才那招是你自己主动使出来的?” 他指的是那股从他这里“借走力量”的精神力。 “啊?” 白典显然没明白卫长庚在说什么。他的目光正落在卫长庚身边——那里蹲坐着一只神气活现的花豹,看上去既危险又帅气还有一丝丝熟悉。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这只花豹和狞猫的关系,就被绿医生慌里慌张地打断了思绪。 第72章 “你的手!跟我去包扎,快点!” 刻意忽略的疼痛被语言唤醒,白典这才发现自己右手虎口上的窟窿还在淌血,已经将一小片雪地染成了浅红色。 第030章 东极华佗 目送卫长庚搀扶着白典进入生活区主楼, 蓝时雨揉了揉被虎鲨勒疼的胳膊也准备往里走。却有一个人摇着轮椅来到了他身边。 “你怎么把虎鲨给放跑了!” 老徐压低了声音,却难掩不满:“不是说好了要帮我除掉他?” “你才是想借虎鲨之手杀了我吧?” 蓝时雨也反唇相讥:“要不是你的人故意引导,就我站在那么偏僻的角落里, 能被虎鲨挑中也真是有鬼了!” “也许他知道你才是主谋。” 老徐冷笑:“我看他很快就会来找你报仇了!” “那你可就得自求多福了。” 蓝时雨也跟着冷笑:“如果我出了事,我的努斯会立刻将一切情报都传给卫长庚和白典。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话,他俯身拍了拍老徐的肩膀, 绕过轮椅朝建筑物里走去。 ———— 所有在这次械斗中受了伤的人呼啦啦一下子挤进了医务室。对此一无所知的杜医生拿下了啤酒瓶底那么厚的眼镜,用力擦了擦再戴上去。 需要治疗的人过多,医务室里容纳不下,急需应急处置的白典便被绿医生带到了一旁的医生休息室。 这是一间明显投入了私人情感的房间,有着古典的酒红色壁纸和厚稳重的红木家具。黄铜的五金件、水晶吊灯和繁茂的盆栽更为这个空间增添了几抹奢华的影子。 总之,与其说是两个落魄医生的休息室,倒不如说是地球旧贵族的起居室。 当然,这一切全都是投影罢了。 卫长庚为了火棘的处置问题在走廊上和老徐纠缠起来。但是他的花豹却一路跟进了休息室, 可以说是与白典寸步不离。 “……猫猫?” 白典试着用自己私下招呼狞猫的方式和它打招呼。 花豹动了动圆圆的耳朵,开始用力甩毛——它的身体迅速缩水变小,就在白典眼皮子底下,变回了那只姜黄色、满脸写着不高兴的狞猫。 “你别动!” 见他作势要去撸猫,绿医生难得出声抱怨:“你的手伤得不轻知不知道?不好好处理难道还真想锯下来换一条?!” 好脾气的人突然发飙比什么都可怕。白典赶紧乖乖坐正,准备接受唠叨。 果不其然,绿医生一边用力挤压着他伤口中的脏血, 一边抱怨说白典刚才的举动实在太冒险——如果鲨鱼咬得稍稍偏离一些,或是那个金属匣子滑进鲨鱼嗓子眼里, 那么他现在面对的就不再是手上开洞,甚至丢掉一条胳膊这些“小”问题了。 “我知道这事挺冒险的, 可当时真没顾上那么多。” 白典坦诚自己的想法:“大家都是朋友嘛,别放在心上。” “你手都这样了,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你知道我压力有多大吗?万一那鲨鱼咬断了你的神经,万一我治不好你的手怎么办?!” 将镊子“当啷”一声丢进腰盘,小医生莫名来了大脾气。 白典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明明是发脾气的那个,绿医生反倒红着眼睛,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对不起。” 他做了个深呼吸:“你救了我,我还冲你乱发脾气。” 白典摇头表示没往心里去,却又不知应该再说些什么,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两个人同时安静了一阵,还是绿医生主动更改了话题:“刚才救我的时候,你是不是发动了能力?”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 白典苦笑:“卫长庚的确说过我可以借用别人的能力。但既不能控制、也不能储存,所以也没什么大用处。” “别这么说。”绿医生纠正他:“至少你救了我。” “那是我今天最庆幸的事。” 白典认真地看向绿医生:“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觉得亏欠了我。救你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不是想让你为难,更不希望你报答。” 瘦小的医生用力点了点头,继续认真处理着白典手上的伤口。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停下了动作。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犹豫该不该说…毕竟没什么真凭实据,但是刚才的那场冲突让我觉得…果然还是应该给你提个醒。” “什么事?” 白典一脸好奇地抬起头。 “我觉得…蓝时雨最近有点奇怪。你们不在基地的这几天,他和老徐走得挺近的。而且今天这件事,他的表现也很奇怪,我怀疑他和老徐……” “你怀疑他和老徐合伙算计虎鲨?” 白典一脸难以置信:“我来得迟不了解,难道他跟虎鲨有什么怨仇?” 绿医生正打算再说些什么,余光忽然瞥见门口出现了一抹红光——那只火狐狸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休息室,身后还紧跟着一声病恹恹的求助。 “哎呀医生,我的胳膊好疼啊,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脱臼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漂亮的金发青年歪歪扭扭地倚靠在门框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绿医生肉眼可见地紧张了,小声为难道:“可小白的伤口还没处理好……” 第73章 “没关系,外头人更多,我就在这儿排个队。” 蓝时雨不由分说地坐到了他们身旁,火狐狸则跳到了狞猫的身边,两只精神动物自顾自地跑开了。 绿医生与白典对视了一眼,却都想不出什么新话题,只能暂时保持沉默,气氛肉眼可见地尴尬起来。 倒是蓝时雨颇为自在地打开了话匣子。 “你们别介意哈,其实我在外头站了有一会儿了。要不是胳膊疼得厉害,也没打算进来……不过反正听都听了,那就让我也说几句呗。” “……你想说什么?”白典好奇。 “我觉得小绿刚才那通脾气完全是迁怒,正好小白以前也是搞心理的。小绿还不如把心结彻底说开了,反而能成一件好事。” “我不是搞心理的,我的工作是验伤。” 白典纠正他,又看向绿医生:“你有心事?可以的话我愿意帮你分析一下,不勉强。” 绿医生以沉默表示犹豫。 蓝时雨又使劲“推”了他一把:“反正老杜那个大嘴巴早就把你的事广播了百八十遍,小白迟早都会知道,还不如你自己说给他听呢。” “喂!” 白典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别强迫他!” “……算了,没关系。” 绿医生摇头:“小雨说得没错,我刚才对你发了脾气,就有义务做出解释。与其让别人胡说八道,不如我自己来。” 绿医生的故事开始与他和杜医生的第一次见面。当时杜医生的前任搭档离开了东极岛,他需要为医务室重新挑选一位助理医师。至于面试的地点,并不是“哨兵向导人才交流市场”,而是看守所。 “东极岛上除了杜医生之外,其他人都是戴罪之身,我也不例外。当时我被指控在地下黑诊所进行非法的人体打印,以及为肉~体死亡的意识更换身体,事实也是如此。那一行我一共干了两年。” 绿医生并没有详细回忆那段非法行医的往事,他说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污点。而根据办案人员的估计,这两项业务本该为他带来折合一百万荣誉点的实际利润。但是搜遍他的住所和诊所,都没有发现黑市里用于交易的实体货币。 赃款到哪里去了?面对只要退赃就能够减轻处罚的明示,绿医生却始终沉默以对。 不过办案人员很快发现,绿医生最近几年陆续拍卖了几只地球时代的古董花瓶,每一只都是天价。他将这些钱寄回家里,让家人过上了还算优渥的生活。 “我一直咬定那些花瓶是我家从地球带出来的。这件事原本死无对证,可万万没想到,办案人员上我家一问,我爸妈就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后来,我妈还被他们带来看守所和我对质。” 那天也恰好是杜医生第一次在看守所里看见绿医生的日子。他后来告诉绿医生,那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场面。 ——同样瘦小的母子二人隔着玻璃面对面,玻璃外的泪水涟涟,玻璃内的却面无表情。 “我妈独自念叨了半小时,从出生开始回忆抚养我的辛苦。最后表示家里虽然穷,但不能赚违法的钱。让我配合坦白、争取宽大处理。 “一开始我觉得那些都是警察教我妈说的话,所以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只想赶快把时间熬过去。可没想到,我妈后来说了一句话,让我的心全都凉透了。” 时隔许多年再回忆起来,绿医生的情绪早已平静,但沉淀下来的东西依旧令他双眼酸涩。 “我妈她说,我的弟妹们还在用功读书,我的认罪态度有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的学业。让我别只想着自己,也要为了弟妹的将来考虑……我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变成空白,再回神的时候已经站起来,用手铐砸了好几下玻璃。 “我隔着玻璃大吼,说我赚来的钱自己一分都舍不得花。宁可住地下室啃馒头喝生水,也要让弟妹们上最好的学校,住最好的宿舍,不让他们受我上学时受的那些委屈。你们怎么可以倒过来怪我自私,怪我毁了他们的前途……那我的前途呢?又是被谁给毁了?” 两名看守很快就将瘦小的青年按回椅子上。而这时,绿医生听见母亲说出了一番令他至今难忘的话。 「爸妈也知道你受过很多委屈,可我们已经力所能及地给了你最好的东西!我们不止一次说过,养你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更不是为了给家里养孩子还债务……你读了这么多书,将来是要干大事的,你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 说到这里,绿医生苦笑一声,抬头去看白典。 “如果换成是你,家里穷到连米都要数一数才能下锅,弟妹因为球鞋太破一跑就掉底,体育课只能装病呆在教室里……你会心安理得地只管自己?” “我也不能。” 白典叹气:“分担家庭责任这点没错,但是也要注意方式方法。违法的事不能做。” “的确不能做,前提是有得选择。” 绿医生接着提起了另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往事。 “从向导学校毕业的那一年,虽然我的成绩良好,可学校却把指派给我的哨塔名额给了另一个差得多的有钱子弟。我没有工作,助学贷款却已经开始催还,很快就连买面包的钱都没有了。 “当时我家的条件还没后来那么困难,可我也不好意思开口要钱,反而昏头昏脑地找了份号称‘包吃包住,薪水优厚,就是毗邻尚未被开发的蛮荒地带,生活艰苦交流不便’的工作,打算辛苦两年再做打算。 第74章 “你们那个时代应该也有了吧?那种将无知学生欺骗到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再以车祸、绑架、失踪等理由欺诈学生家人的伎俩。很不幸,我也遇到了。 “等我意识到不对劲,重新联系上家人的时候,我家最后的一点底子,也全都被我的愚蠢给掏空了。” 「都是为了救你,这个家才变成现在这样」——家人们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但是绿医生后来的行为却证明他的内心始终遭受着类似的煎熬。 他本就欠了家人许多,如今更是多到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更捡不起碎了一地的梦想和希望。 欺诈他的人久久没有落网,被骗走的钱就此蒸发。虽然他在父亲的介绍下找到了一份与专业毫无干系的低端工作,但日结的薪水远不足于支付一家人的开支。 “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吗?就像坐在一艘即将沉没的木船上。每天重复着往外舀水的动作,直到精疲力尽昏睡过去。可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睛,发现船里的水还是越来越多。” 绿医生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窗外——那里漆黑一片,如果不关心时间,根本分不清楚是上午还是黄昏。 转机、或者说是“堕落”发生在距今五年之前。 一位绿医生的自然人同学突然找上门来,表示自己很同情他的遭遇,想介绍一份工作。 打那之后,绿医生干了两年的黑市医生,直到被抓获,然后又因为东极岛上需要一位医生而被杜医生带来了这里。 “这就是我的故事。” 瘦小的人窝在沙发里长舒一口气:“谢谢你能够听我说完它。” “小绿就是因为被人情债压垮过,所以才乱发脾气的啊。” 蓝时雨一手托腮,满脸玩味,显然忘了自己是找了什么借口混进来的。 “小白帮你挡了那一下,让你觉得欠了他很重的人情,结果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唉,你们敏感体质的人真的好麻烦喔。” “我原来也没打算把这些麻烦事说给你听。”绿医生难得怼了他一句。 “但是作为朋友,很高兴能够听你倾诉这些。” 白典阻断了他们之间的微妙气氛。 “虽然我跟你的遭遇不一样,但是你描述的那种生活,让我想到了从家里逃出来之后的几个月。当时的我穷到去菜场里捡菜叶子,在垃圾箱里捡可乐瓶,鞋子也是露出脚趾头也要继续穿。所以直到现在我还是没什么安全感,存钱是必须的,越多越好。” “不光是钱的问题吧?” 蓝时雨插嘴道:“比钱更有问题的难道不是小绿的价值观念吗?人活在世上就是不断地欠人情与被欠人情,涎皮赖脸地啃老的人也不少,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没有家庭的人不会明白!” 绿医生又小小地激动起来:“我也不想一出生就背负着那么多不是我自己选择的东西,可我没有选择!” “我能够理解你。” 白典用眼神示意蓝时雨少说几句,一手拍抚着绿医生的后背,稍稍施以压力缓解他的情绪。 “你不喜欢亏欠别人的感觉,表面上是因为曾经被人情债压垮过,可实际上却是一种变相的自我惩罚……你已经为当年的错误付出了代价,从踏上东极岛开始,你的每一天都是全新的开始,你首先应该学会原谅自己。” 绿医生几乎把整个人都埋进了白典怀里。而下一秒钟,蓝时雨竟“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说得好!说得妙!东极华佗呱呱叫!” 白典又瞪了蓝时雨一眼,这次还没来得及送出什么表情,就听见门口传来了抱怨声。 “外面都快忙死了,你们几个躲在里面偷懒?小绿,快点帮我顶一阵,我这个老腰都快断了!” 来者自然是杜医生,老脸上一副被人蹂~躏生无可恋的模样。 绿医生急忙起身答应,吸了吸鼻子就往外头走去。蓝时雨自称胳膊疼痛,也紧紧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个人一起出门的时候,蓝时雨突然凑近绿医生的脸颊,做了一个恶狠狠啃咬的动作,然后在绿医生惊愕的目光中满意地扭头离开。 第031章 图穷匕见 医生休息室里换成了白典和杜医生两个人, 当然还有卫长庚的狞猫。白典跟老杜不算太熟,正准备告辞离开,却没想到杜医生反过来给了他一个邀请。 “小绿那小子一时半会儿也没脸回来, 不如你来陪我下几盘棋解解闷儿?” 正好也需要点时间来消化刚才听到的事,白典点头接受。 杜医生取出了一套围棋,用的却不是围棋的规则。这是一种在头尾两端拦截对方的棋子并将之转化为己方战力的游戏。目数越多, 棋子的翻转幅度越激烈,也越具有可看性,甚至不到最后一步都很难看出鹿死谁手。 白典连输了三四盘,慢慢发现了这个游戏的诀窍:抢先一步将棋子下到四个角落以及边缘这些“绝路”上——看似“走投无路”,实际上却占尽了先机。 掌握了规律之后,事情立刻就变得无趣起来。再说老杜的棋力也并没有他自己所吹嘘的那么高明。又下了两三局,白典就开始心不在焉,甚至重新打量起了屋子里的陈设。 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 这里就是之前绿医生与他视频通话时所处的房间。深红色的墙上悬挂着十几个原木画框。虽然装裱得挺精心,但画作本身的质量却不敢恭维,有很多甚至只能算儿童涂鸦水平。 第75章 白典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会儿,问杜医生:“墙上那些画,是不是全都一个主题?” “没错。” 杜医生吃掉了他一排棋子,痛快地点了点头。 “主题是极夜后的第一个日出。哨塔里差不多每人都画了一幅。当时还想送去给专家做心理分析呢,可是联盟没人对岛上的这群改造犯的精神世界感兴趣。” 说着指了指其中几幅, 报上名字。 画得最好的那副属于绿医生——白典记得他说过上学的时候兴趣爱好是画画。 这幅画用色单调统一,左上角露出树冠的一角, 树下站着主人公的背影。男人站在山崖上俯瞰着茫茫冰海,而远处一点红日正在露出海平面。但是光线尚未抵达岛屿, 因此画面的下半部分的大地还很阴暗。 “我学过一点图像心理学的皮毛。” 白典试着解读画面所传递出的信息:“画面左侧属于过去,右侧象征未来。绿医生的过去昏暗, 未来则依旧怀有一丝曙光。他让主人公背对画布,既产生视角代入感,也说明他可能无法与人正面沟通,存在隔阂,需要理解和帮助。” “有点儿意思。” 老杜放下了手里的棋子,催促他:“那你再看看其他几幅画该怎么分析?” 从古至今,画家以“日出”为母题创作过许多艺术作品。其中最出名的可能算是莫奈的《日出·印象》。有趣的是,这幅画并不以复刻真实为目的,转而通过色块和笔触来塑造光感,唤起人们脑海中有关日出的鲜活记忆。 相比于那副目前正深藏在第一区某座地下仓库里的地球瑰宝,眼前这几幅日出作品,虽然同样是“印象”,却只能算是涂鸦。 在杜医生的要求下,白典又见到了其他几位熟人的画作。 老顾的《日出》毫不意外画得是一家人手牵手共赏旭日的温馨景象。 蓝时雨的画线条清晰,结构合理,看得出是一个做事有逻辑有调理的人。 火棘的画非常暴躁,到处是重复加粗的线条,颜色混杂,但极具爆发力。 最后的最后,还有一副奇怪的画作,乍看之下一片黑咕隆咚,但是黑暗深处却又有金色的一点,仿佛太阳藏在非常遥远的地方。 白典从卫长庚的画作里读出的,是“迷茫”。 “人在岛上,怎么可能不迷茫?所有人都这样。” 杜医生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你们那个时代一些北欧国家监狱的条件挺不错的吧,不也没人愿意呆一辈子?这座岛上的人也都想出去,可出去了又该干什么?没人知道,这不就迷茫了吗?” “我会帮助他的。” 白典像是在和杜医生说话,又像自言自语:“两个人一起走就不会迷茫了。” 杜医生突然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你会利用从画里读出来的信息操纵别人吗?” “不会。” 白典不假思索地摇头:“心理学不是一门教人如何控制人心的学说。” “那如果你是个警察,解读的是仍在行凶的罪犯呢?就像当初面对张叏那样。” “可我已经不是警察了。” 白典继续摇头:“再说,这不是还有卫长庚吗?要真有罪犯也轮不到我上。” 正说着,卫长庚打门口走了进来:“说我啥呢?” “说你是东极岛上的专业猫科饲养员。” 老杜冲他挥挥手:“走了,我去帮帮小绿。” 杜医生走远了,卫长庚坐到白典的身边,狞猫凑过来用脑袋蹭他的裤腿儿。 白典没说话,低头翻着自己包扎好的手掌。 “辛苦啦。” 卫长庚有意逗他:“怎么,我们的智多星看起来有点不高兴,手没事吧?” “没事。” 白典叹了一口气,轻轻往后仰去,靠在沙发上。 “就是听了一段有点难过的往事。” ———— 等到两位医生把伤者全都收治妥当,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完全掌握了大局的老徐开始部署下一阶段的任务——猎捕虎鲨和李温严。 原则上,所有人都可以参与这次的猎捕,其中也包括一部分“悔改”的前虎鲨拥护者,甚至可以将功折罪。 这些人里面最积极的是火棘,看得出老顾的遗体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他主动请缨表示愿意不惜任何代价抓住虎鲨,并且获得了老徐的高度赞扬——无论哪一派都很欢迎这种头脑单纯、情绪强烈的冲锋者。 接下来的三天,一场声势浩大的猎鲨行动展开了。包括卫长庚和白典在内的所有人都自愿或者不情不愿地成为了兼职猎人。 很快,东极岛终于迎来了极夜的最后一天。 往年,为了迎接阳光的到来,哨塔会在这一天举行节庆活动。平时有着这样那样矛盾的人,总会暂时心平气和地放下恩怨,共同前往岛屿东部的山崖观赏日出的第一缕光线。 然而今年注定将会是不平凡的一年——气象预报说有一场新的暴风雪正试图抓住极夜的尾巴。而更重要的是,虎鲨和李温严终于被抓住了。原来这几天,他们一直藏身在距离基地最远的那个带温泉的安全屋里。 为了抓住他们,老徐这边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最后还是仗着人数上的优势,将虎鲨逼退到了海边的悬崖上。虎鲨甚至已经做好了跳崖求生的冒险决定,可万万没想到悬崖下面已经提前吊好了网兜,这才将这条穷凶极恶的大鱼一网打尽。 第76章 通过视频,白典和留守在哨塔里的其他人见到了被五花大绑起来的虎鲨,他看上去很凄惨,满脸的血污,电子义眼也被打掉了,裸露出黑洞洞的眼眶。他身边的李温严干脆晕了过去,倒是省去了皮肉之苦。 老徐的人表示,虽然虎鲨算是拿下了,可他们这边损失也挺惨重,恐怕完不成押送犯人返回基地的重任,请求基地再派几个人过来支援。 轮椅上的老徐问谁愿意主动请缨,一时间没有人开口。倒是白典建议了一句:“接下来半天可能有暴风雪,不如让他们原地休整。” 然而立刻有人表示反对,认为夜长梦多,再说走直线去安全屋,就算打个来回也不需要几个小时。 卫长庚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举手表决看看有多少人支持立刻赶去接应。结果除了他、白典和少数几个人之外,余下的二十来号人全都齐刷刷地举起了手臂。 “我愿意去。” 火棘率先表态,表示自己虽然没能亲手抓住虎鲨,但也愿意再尽一份力。 这之后,蓝时雨还有另外几个人也陆续表态愿意前去,于是一个六人小分队草草成立,立刻动身离开了哨塔。 也许是不满意卫长庚在猎鲨行动中的消极表现。小分队出发之后,老徐开始对卫长庚发难,罚他去给临时关押在谷仓里的虎鲨同党们送饭。 白典原本也要跟去,可没走几步掌心突然刺痛起来,他这才想起原本约了绿医生换药。 于是两个人干脆分头行动,白典独自一人上到顶楼的医务室。杜医生不在,绿医生一个人在休息室,刚刚沏好一壶茶。 帮白典换完药,绿医生留白典小坐,同时发现了一件稀罕事。 “怎么没看见狞猫?” 白典“欸”了一声,立刻左右张望——这些天,卫长庚的那只狞猫几乎是24小时全天候地跟随着自己,连睡觉洗澡上厕所都寸步不离。可现在,这只兢兢业业的站岗猫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应该是卫长庚忘记了。” 白典试图解释:“老徐最近总是找他的茬儿,害得他挺烦躁的,顾不上我也正常。再说,我也不能总是活在他的视线里。” “也对。” 将沏好的茶放在茶几上,绿医生坐到了白典身旁的沙发上。 “感觉天亮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呢。” 白典拿起茶杯,觉得有点烫,轻轻吹了吹。 “明天太阳就该出来了。” 绿医生也跟着望向窗外:“往年这个时候,哨塔里都会大搞活动,一方面是为了庆祝日出,另一方面也是给即将离开的人饯行。” “日出之后有人要走?” “因为日出象征着新的开始。所以东极岛的释放日就统一定在日出后的第一周。不过今年可能会延迟几天。” “为什么?” “因为哨塔确定要关了。卫长庚没和你说?东极岛要变成保护区,我们全都要回大陆。” “喔,新闻里好像提到过,是件好事。” 白典端起茶杯呷了两口,放松身体。 “我之前还担心过卫长庚不能陪我一起去注册呢。” 绿医生因为这个问题微微一怔:“小白,离开东极岛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 白典就着喝水的姿势朝绿医生看去。 “我没怎么想过这件事……暂时还是先跟着卫长庚吧。不过我现在吃他的喝他的,却帮不上他什么忙,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说到这里,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你呢?” 绿医生看向沙发前漂亮的提花地毯:“我觉得留在岛上当个医生就挺好的。这里病人少,有很多时间让我做喜欢的事……因为是孤岛,所以没钱也能活下去;因为出不去,所以也不用去面对家族,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可你总归是要走出去的,我们都是。” “是啊,彩云易散琉璃脆。” 绿医生低头苦笑着,轻轻抠挖着茶杯上浅浅的纹样。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离开卫长庚,过独立的生活?” “当然有啊,翅膀长硬了总是要飞的嘛。” 白典不放过一切吐槽卫长庚的机会。 “再说我和卫长庚也不算什么正儿八经的家人。他只是觉得对不起我才还了我一条命,又没承诺要养我一辈子。什么时候要是腻烦了,肯定会把我丢掉啊。” “那…你要不要再选择一次?” 绿医生突然朝着他凑过来,眼神隐隐闪光。 “我们一起离开东极岛。我们可以成为彼此最理想的家人,就像兄弟那样相亲相爱,怎么样?” “这……” 白典惊讶地半张着嘴:“我是很愿意和你一起,可卫长庚…要不我问问他能不能带你一起?肯定没问题的……” “不行。” 绿医生突然冷冷地打断:“不能有卫长庚。” “卫长庚为什么不行?” “他有用。” “有用?” 白典似乎不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你想让他帮什么忙?要不先跟我说说?” “不麻烦你了。” 绿医生轻笑:“我们只想要他的身份,他跟联盟上层人物的关系。” “什……” 白典愕然睁大眼睛,可是才说出第一个字,整个人就摇晃了两下。 第77章 “别担心,这些事和你都没关系。” 绿医生及时伸手将他扶住。 白典手里的茶杯滑落到了地上,他的嘴唇颤抖着,喉咙里的声音支离破碎不成语句,整个人也失去了力气,任由绿医生将他慢慢放放倒在柔软的沙发上。 “睡吧,等你醒过来,所有事全都解决了。” 白典很快闭上了眼睛,陷入平静的昏睡。绿医生坐在一旁帮他把了把脉,确认体征正常之后,才开始收拾地板上的茶杯残渣。 “哒。哒。哒。” 一串轻盈的脚步声从隔壁的茶水间里走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来人拥有一双笔直的长腿,一头梦幻般的蓝紫色长发简单地扎成一束披散在背后。再往上看,他拥有一张无关性别的秀美容貌,却与躺在沙发上的白典长得一模一样。 “枉我几次三番寻找机会,你竟然这么轻松就得手了,还真是不公平。” 那个本该只存在于幻觉里的赝品低声轻笑,突然向着白典伸出手去。 绿医生用空的茶杯将他的手推开:“我说过,不许你再动他。” “我就是随手摸摸!” 赝品佯怒:“真是的,不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向导吗?稍微说了几句乖巧的话,就把你给迷住了?” “你不明白的。” 绿医生露出前所未有的不屑表情:“如果把人比成一张纸,我父母还有你们这群人,早就被人画满了丑陋的涂鸦。跟你们待得久了,我也会蹭上肮脏的颜色……就像当年那样。” 接着,他又低头去看白典。 “而他却是一张白纸。我只是对他稍微好那么一些,他就愿意为我冒生命危险……如果我继续对他好,你说,他会不会成为我最美丽的画布?” “自己这张画布被别人搞坏了,就想着画他?” 赝品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那你自己慢慢玩吧……对了,那个男人叫什么来着?卫长庚!我这就去尝尝他的滋味。” 第032章 容器 距离第一次日出还有十六个小时。 前往悬崖安全屋接收虎鲨和李温严的六人小分队, 分乘三架雪鹞驶入了亡者小径。 当莲灰色的天空逐渐被白雪皑皑的山崖所遮挡,狭窄的山谷中弥漫起了浓厚的硫磺味。车队放慢速度,时刻警惕着沿途的间歇泉是否有即将喷发的预兆。 正因为撞上了一次泉眼喷发, 火棘的雪鹞与前面两车稍稍拉开了一段距离。当他抵达崖顶的安全屋时,发现了停在路旁的两架雪鸮,然而包括蓝时雨在内的四位先行者却不知去向。 与火棘同车的伙伴嘟囔着外头太冷, 其他人肯定全都躲进了安全屋。于是两个人快步过去推开了屋门——暖热的空气迎面扑来,却也意外地带来了浓重的铁锈腥味。 安全屋里一片狼藉,桌椅橱柜东倒西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死人,全都是哨塔里的同伴。 而本该被人五花大绑的虎鲨和李温严二人,正在试图打开通往户外温泉的上锁木门。 “他们想跑!” 火棘的同车人大喊一声,急着跑过去阻拦。 火棘也跟着小跑了两步,可还没出手, 身后突然窜起了一股恶意满满的告警素信息。 他立刻转身,发现一个浑身是血的“死人”竟高举着匕首向他刺来! “是陷阱!小心!” 火棘躲过了这一击,大声向同车人发出警告。 然而他的同车人已经冲到了虎鲨和李温严的面前,后者双双停下了试图开锁的动作,从怀中抽出了寒光凛凛的折刀。 直到被杀死的前一秒种,同车人才发现通往温泉的木门其实根本没有上锁。 尚有余温的遗体轰然倒地。与此同时,屋子里那些满身血污的“尸体”却一个接着一个站了起来, 发出高高低低的嘲笑声。 火棘从腰间拔出甩棍拿在手里,大声质问最早偷袭他的那个人。 “苦艾!我们跟你有什么仇?你不是老徐的人?为什么要把我们骗过来杀?!” 被称作苦艾的家伙咧开嘴, 发出了一种轻佻又快乐的声音。 “仇恨?我跟你怎么会有仇恨呐?可是我们想要活,你们就必须去死。这就是弱肉强食!所以, 那就对不起喽~~” 火棘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家都是一个岛上的兄弟,平日里就算有矛盾, 也是互相扶持帮助的时候居多。为什么非得我们死你才能活?!” 站在苦艾身边的人放声嗤笑:“谁跟你是兄弟了?龌龊的量产人!我只当你是个容器!” 说罢大喝一声,一群血淋淋的同伙们顿时蜂拥而上。 敌众我寡,火棘却毫不怯场。只见他左右开弓,一手召唤精神动物,另一手扬起甩棍,快准狠地抽中了一人的颧骨。 只见那人脸上红雾飞溅,绽开了一朵血花,接着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还有谁?!” 火棘甩去棍上的残血,伸手指着蠢蠢欲动的其他人:“过来送死!” 安全屋内,百马伐骥的血腥闹剧才刚刚拉开序幕。与之相连的厨房里,蓝时雨搬了张椅子坐在角落,抚摸着怀中的狐狸,作壁上观。 “你那边情况如何?” 一个声音通过辅脑向他发来询问。 “一切进展顺利。” 第78章 蓝时雨很快回复:“我等你来。” ———— 与此同时,远在东极岛的另一端。 新年的第一次日出即将到来,ai机器人已经按照惯例在餐厅里挂上了彩旗和装饰物,并将节日菜谱推送到了所有人的辅脑上。 然而并没有人关心这些,哨塔内部的气氛正肉眼可见地紧绷着。 刚刚为关在谷仓里的“虎鲨同党”分发完晚餐,卫长庚成了唯一一个对“节日菜谱”有所期待的人。可是赶到餐厅之后他才发现,自动烹饪机已经处于罢工状态——因为根本没有人往机器里添加食材。 不仅如此,负责日常清洁、站岗以及除雪任务的人也全部罢工了。走廊上堆满各种各样的垃圾,乱得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于是卫长庚返回寝室,掏出白典给他挣的零食大礼包,一边向窗户外面张望。 寝室窗台的视野很不错,可以望见哨塔基地的主干道。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有好几辆车离开了基地,风尘仆仆的也不知道去向何方。 卫长庚尝试着联系了一下蓝时雨,但是后者似乎在和什么人通话,并没有应答。 当他拆开第二包冻干鳕鱼条时,走廊上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 卫长庚走过去把门打开,发现白典站在门外,身上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浴袍,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雪白的胸口上,像是希腊神话里刚从池塘里爬上岸的水泽精灵。 “你干什么?” 卫长庚皱起眉头看着他:“澡洗一半没水了?” 白典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好冷啊,能让我先进去吗?” 卫长庚撇了撇嘴,侧身让白典进了房间,刚想找块毛巾帮忙擦擦,扭头一看人已经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他的床上。 他立刻提出抗议:“你头发在滴水,打湿了我的被子叫我怎么睡?” 白典皱了皱鼻子轻哼一声,干脆仰天躺倒在了卫长庚的被褥上,甚至还冲着卫长庚抛了一个媚眼。 “发的这是什么疯……起来!” 卫长庚想去拉他起来,没想到白典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拽,反而将他也拽倒在了床铺上。 床垫来回震荡着,两个人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态撞在了一起。白典顺势环上了卫长庚的脖颈,在卫长庚的耳边轻声细语:“来玩嘛,我想要你了……” 卫长庚目光一凛,扳住他的肩膀:“你是谁?” “嗯?” 白典微微侧着头,一派懵然无辜的模样。这样的他虽然格外惹人爱怜,却与往常判若两人。 见对方没有回答,卫长庚作势就要拉开距离。 可他才刚动了动,一道银色弧光突然划过了他的颈项。 只见卫长庚的咽喉处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红线,紧接着就是艳红的、带着泡沫的鲜血喷涌而出! 前后不过短短几秒钟,卫长庚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成为一具逐渐冷却的尸体。 “唉,没意思、真没意思。” 白典、应该说是赝品白典叹了一口气。 他伸手推开卫长庚的遗体,翻身下床,脱掉浴袍擦了擦身上沾到的血迹,然后光着身子把门打开。 几个等候在门外的人一拥而入,见到倒在床上的卫长庚,纷纷嗤笑:“还以为他有多大的本事呢?没想到一刀就倒下了,真是白激动一场。” “就是啊,可惜了这么帅的身体,本来还想先快活一下呢。” 赝品白典摆出一副欲求不满的臭脸,打开衣橱翻找着能穿的衣物。 他身边的人动作熟练地将卫长庚套进尸袋,嘴上却没忘了调笑:“不就是个容器吗?转头找用它的人来一炮不就好了?反正你俩以后肯定也是固定搭配。” 赝品白典冷笑着骂出几句脏话,翻动衣橱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扒拉出一件白色长袍,上面用金丝银线绣出精致纹样,还附有一条金色腰带。 “这是手工的吧?!” 他拿起长袍贴在脸颊上揉搓:“丝绸的!肯定是丝绸的!天呐,这小子居然有丝绸!” 说着他就急着把衣服往自己身上套。 还是他身边的人看出了一点端倪:“这样式……该不会是神官袍吧?” “管他什么袍,反正现在是我的了。” 赝品白典穿上了长袍,开心地在穿衣镜前搔首弄姿,看起来对自己的这幅皮相非常满意。 转眼间,几个人已经收拾完了卫长庚的遗体。其中一人捂着耳朵对着空气点了点头,然后向其他人传达了刚刚通过辅脑接收到的指令。 “医生说大功告成,所有人办完事立刻回实验室。” “好激动啊!” 赝品白典拍着手,原地转了两圈。 白色的神官袍翩翩翻飞,像只冬季没有的蝴蝶。 ———— “滴答——” 有什么冰凉刺骨的液体滴在了白典的脸上。他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 天花板很高,上面密布着纵横交错的管道,看起来年久失修,时不时落下几颗水珠。灯管位置也很高,还是古怪的长条波浪形,像一条条发光的长蛇在黑暗中游走。 除了头晕之外没有其他异常感觉。白典试着起身,他发现自己和衣躺在一张生锈的钢丝床上,还裹着厚厚的绒毯。床边摆着几张桌椅、一台庞大的生物打印机,屏幕全都点亮着,发出白色冷光。 第79章 等到完全习惯了室内的光线,白典望向更远的地方,一些超出他想象能力的画面闯进了他的视线。 管道纵横的水泥天花板在十几米外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崚嶒粗糙的岩石。再仔细观察,那是无数六棱形的石柱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如同倒悬着无数石化的蜂巢。 而且蜂巢上还倒映着粼粼的波光。 白典朝着岩洞那边走了几步,发现波光的源头是地面上一口巨大的圆形水池。水池左侧竖立着两樽顶天立地的玻璃槽罐,高度差不多是生物打印机水槽的两倍。 这两樽玻璃罐里全都蓄满了透明无色的液体,各有一只巨型水母在水里轻飘飘地悬浮,巨大的伞盖一张一合,里面冒着幽幽蓝光。 是的,白典肯定这就是他在深海渔场时透过水下舷窗看见的水母,也是曾经出现在他幻觉里的东西。 可这里为什么有水母? 他正觉得奇怪,忽然发现水母高罐的边上还有一个略为低矮、但更加粗壮的容器,外头罩着一层银色遮光布,显得格外神秘。 白典那该死的好奇心又不合时宜地发作了,于是大着胆子走过去,将遮光布掀开了小小的一角。 一张半边泡得发白、另外半边已经化为白骨的脸赫然出现在了他面前,游离在眼眶之外的眼珠正死死地盯着他! 白典的头皮一阵发麻,恶狠狠地连打了几个哆嗦,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等到最初的惊愕勉强平复,他迅速做好心理建设,再一次掀开遮光布。 错不了的,那是一张真正的人脸,而且还是一个他认识的人——老徐。 而且不光是老徐。这口玻璃罐里还层层叠叠着许多人的尸块。在某种黄绿色的液体的帮助下,它们一点点地被分解消化,再通过一根嵌入地下的管道输送到近处的一台大型仪器内部。 而这台大型仪器,又与钢丝床边上的生物打印机连在了一起。 这难道就是…… 白典飞快地整合着目前所掌握的各种信息,感觉到有什么毛骨悚然的真相正在浮出水面。 这时他突然听见了一声问候。 “你醒了?头晕不晕?” 白典悚然转身,看见绿医生笑盈盈地托着一套茶具。 “这种草药能够安神醒脑,趁热喝了,对你有好处。” “……你究竟是谁?!” 白典反倒离他更远了些,一边用余光寻找着可供防身的武器。 绿医生也不强迫,他将茶具放在了钢丝床边的木桌上,首先为自己沏了一杯。 “我是你的绿医生,一直都是。你应该问,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他们究竟是谁。” 第033章 兔子先生 在抛出了“他们是谁”这个大主题之后, 绿医生给了白典三个选择。 “这段往事有点长,你想从哪里开始听?三年前、一百五十年前、或者五百年前。” 一方面是想要拖延时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彻底满足好奇心, 白典选择了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人类第一次来到第三自然。 乘坐星舰降落的人们,被称为最初的拓荒者。他们是在宇宙流浪时期一直保持两性繁衍的自然人, 重视血缘的传承,并以自己始终具有真实的肉~体而感到自豪。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肩负着重建人类社会的重任,白手起家,逐渐在蛮荒大地上再现了辉煌的人类文明。 但是很快,自动机械和拓荒者的数量已经无法满足大规模建设的需求,于是人们开始将生活在梦海世界的人以量产打印的形式陆续召回现实世界,给他们分配工作, 让他们成为第三自然的一份子。 旧的问题似乎解决了,可新的矛盾又在自然人与量产人之间冒了出来。 “前三百年,基本上是自然人占据了话语权。不少量产人就像是地球时代的奴隶和常工,不仅得不到应有的报酬,连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但是三百年后,随着量产人的数量越来越多,事情开始有了变化。而我的祖辈, 就是这种变化的直接受害者。” 说到这里,绿医生停下来朝着白典举了举茶杯:“故事还很长, 你确定不要坐下听?我可提醒你了,你背后的那个水池很危险。” 说实话, 洞穴这一边的确感觉阴森又寒冷。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无处可去,白典把心一横, 朝着绿医生走去。 “这就对了。” 绿医生重新沏了一杯茶给他:“不想喝,拿着暖暖手心也不错。” 白典接过了茶杯,一边问他:“你是自然人,所以你接下来要说的是你的祖先被量产人迫害的经历?” 没想到绿医生却摇了摇头:“我的祖先其实是量产人。” 发生在一百五十年前的,是另一个离奇到近乎于荒诞的故事。 为了建设第三区,绿医生的曾祖父被打印了出来。那是一位头脑灵活的量产人,很快就在被分配的领域里打拼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更加稀罕的是,他也是极少数具有强烈繁殖意愿的量产人,甚至凭借着自己的魅力,迎娶到了一位美丽善良的量产女性。 说到这里,绿医生停下来,提出了一个问题。 “知道量产人为什么普遍不想繁殖吗?说法有很多种。最广为流传的版本和发明量产技术的‘量产人之父’有关系。他执着地认为人类的脑是一件停留在原始社会水平的落后产品,未来的新新人类应当拥有更先进的大脑。而他首先做的,就是将人类从牢固的繁殖意识中解放出来。” 第80章 “我觉得其实并不需要解放。” 白典坦诚自己的观点:“我那个时代,已经有不少人意识到繁殖并不会让人生变得更加圆满。也许大脑一直在进化,只是我们没去注意。” “也许吧。但也有人说那是人口过剩情况下的一种无意识调控。” 绿医生冲他笑笑,就像他们依旧坐在温暖舒适的医生休息室里时那样。 “我还是接着说下去。当时量产人的地位远远不及自然人。曾祖父他有了家庭和事业,慢慢开始对自己的社会地位有了更高的期待。但他并不想改变普遍的不平等,因为那对于他一个小商人而言实在太难了。他想向自然人靠拢,进入所谓的上流社交圈。 “可他的这种行为很快招来了一些量产人的愤恨。他们在量产人的组织里排挤他,编造他出轨和不正当经营的谣言,甚至打匿名电话举报他名下的产业……而这一切又加固了曾祖父脱离量产人群体的决心。终于他举家搬迁,从三区去了二区。” “但二区是自然人的地盘。” 白典还记得之前闲聊时提到过的情况:“搬过去,难道不怕遭遇歧视?” “所以在搬迁时,他花重金托人把全家都注册成了自然人,当然是非法的。” 在绿医生的描述中,修改身份和这之后的生活都只是轻描淡写,不过白典猜测那或许并不是什么愉快的时光。理由是仅仅七年之后,他们全家伪造自然人身份的事情就败露了。 愤怒的自然人至上主义者烧毁了他的房屋,房子里还有他的妻子和尚未成年的孩子。直到警察赶到骚乱才勉强平息,可是男人的精神却在目睹妻儿遗骸的瞬间彻底崩溃了。 “事后为了安抚舆论,由第二区官方出面,将曾祖父送去了一所号称第三自然最好的疗养院,也就是东极岛。” 没有想到故事线会在这里收束,白典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脑海中陡然冒出一个曾经令他困惑不已的名字。 “毛刺槐……你的曾祖父,他在岛上遇到了毛刺槐?” “那是他的主治医生。其实我也奇怪毛刺槐的书怎么会出现在老顾手上。不过你应该还不知道吧,那些年疯人院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绿医生垂下眼帘,注视着杯中浑浊的红黑色茶汤。 “毕竟在那个年代,那可是足以掀起自然人和量产人之间互相敌视、甚至仇杀的大事呢。” 很多人都知道,东极岛疗养院实际上是间疯人院。但是很少有人能够更进一步了解到,那个时代疯人辈出,其实和精神动物有很大的关系。 最初,慢慢觉醒精神力量的人类是没有精神动物的。他们的精神力以不定形的“混沌”状态围绕在身边,难以约束和控制。 但是某一天,某些人的精神力突然开始起了变化——它们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和轮廓,甚至开始表现出动物的特性。 而这些特性也反噬到了一些精神防御能力低下的人身上。他们开始产生妄想,认为自己是野兽,他们追逐吠叫,俯身四肢行走,饮血茹毛,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不雅行为。 当时的人们对于如何驯服精神动物一窍不通,甚至将所有类似的病症起了个名字叫“兽化症”,然后拟定了几条红线,一旦对上了标准,就统统送到各地的精神病院里去。 这其中,就有几百名病人被送来了东极岛,遇上了对“兽化症”充满了兴趣的毛刺槐。 “和很多坚持认为兽化症是一种退行性疾病的学者不同,毛刺槐相信那是人类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的信号。但是他只想帮助量产人完成这种进化,而最好的实验动物,就是东极岛疗养院里的自然人——其中也包括了我的曾祖父。” 说到这里绿医生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的,是混杂着自嘲与愤恨的扭曲表情。 “你知道毛刺槐做了什么吗?为了弄清楚兽化症究竟是肉~体还是意识的问题,他将受害者的意识从肉~体里剥离出来,灌输进动物的身体里,然后进行各种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活体解剖,甚至强迫他们与真正的动物繁殖……那些历经折磨大难不死的‘兽人’,有些会被丢进岛上的猎场供不知情者猎杀取乐,而它们的遗体,全都端上了打猎者的餐桌。” “怎么能这样……” 发生在这座岛上的往事已经远远超过了白典认知的极限,他甚至开始怀念自己诞生的那个梦海世界——至少那里还没有如此疯狂的科技和人群。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你的曾祖父他……” “毛刺槐把他的意识封进了兔子的皮毛里,整整两年。” 绿医生苦笑道:“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明明应该是个人,却披着畜生的皮毛,吃着畜生的饲料;想要逃跑却被关在笼子里;想要哭喊却只能发出畜生的嗥叫……慢慢的,就连自己都开始糊涂了,分不清楚所谓的‘人生’,究竟是不是身为畜生的自己偶尔做过的一个梦……”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孤独和绝望。 白典不想陷入这种消极的共情中,他捏了捏手掌上的伤口作为提醒,主动加快节奏。 “可他最后还是离开了东极岛,说明这种伤害是可逆的。” “某种程度来说,的确是。” 绿医生点头:“可是伤害一旦产生,就永远无法被彻底弥补。你永远不会知道有没有遗症、伤口什么时候还会重新裂开。” 第81章 东极岛疗养院里的罪恶终于被人发现了,执法者闯入毛刺槐的秘密实验室,发现了最后一批奄奄一息的实验体,以及大量令人发指的研究资料。然而毛刺槐本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包括我曾祖父在内的获救者陆续得到了新的身体。但是那些沦为非人的记忆始终阴魂不散,严重损害着他们的精神和肉~体。获救后至少有两三年的时间,曾祖父他一直处于类似神游的恍惚状态,记不起自己的过去和姓名。由于其他受害者都是自然人,他也被理所当然的认为是真正的自然人,还给了他一个新的姓氏,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向来温柔内敛的青年突然放声大笑,宽广的地下室里回荡着冰冷刺耳的笑声。 “就这样,我的量产人曾祖父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自然人兔先生。他回到了那个烧死过他妻子和孩子的第二区,得到了一间房子、一份工作,后来又娶了同是受害者的女人为妻,生下了我的爷爷。” 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下来:“那你猜猜,他究竟有没有过上普通自然人的生活?” “没有。是你说的,没有哪一种伤害能够彻底弥补,我猜这件事的后遗症很严重,甚至对你也产生了影响。” “是啊,后遗症。” 绿医生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人。 “原来自然人内部还分三六九等,我们家没钱没权没祖宗,体质差,还被认为血统不好、精神有问题,必须付出别人双倍、甚至三倍的努力才能勉强生活。就这样还要提心吊胆的,担心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会不会被别人抢了去。” “所以……” 白典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毕了业之后没有工作,也是因为……” “因为姓兔的人就是不配。” 绿医生苦笑:“你觉得我应该怪谁?” “怪那些把人分做三六九等的人,怪毛刺槐,怪放火烧了你曾祖父房子的人,怪红眼病的量产人。”白典一口气报出了一长段记仇名单。 绿医生却摇了摇头。 “我首先想怪的是我的曾祖父和父母。我怪他们明明已经饱受折磨痛苦,却还是执意要把我也拉进这个泥潭。为什么别的孩子是生来享福的,而我却是生来受苦?为什么他们要我承担一代代压下来的重担?为什么我还要继承这个可笑的姓氏?这都是为什么?” “但你还是愿意为了你的家人而去做错误和危险的事。” “那又怎么样?他们更希望我做个逆来顺受的老实人,而且真心以为只要吃够了苦头和委屈,迟早会感动老天爷,善有善报。” 说到这里,绿医生做了一个深呼吸,起身将茶杯放回桌上。 “所以我决定了,以后还会寄给他们钱,但那个家我不会再回去了。我要亲手挑选属于自己的家人。” 他扭头看着白典:“我选中了你,我们一起展开新的人生怎么样?” “谢谢,但还是不用了。” 白典不假思索地摇头:“我失踪几个小时了,卫长庚一定已经开始找我了。” “那可未必喔。” 另一个人的声音冷不丁地出现在白典身后。 白典这才发现墙上藏着一道经过全息投影伪装的电梯门。一个与他简直一模一样的青年正推着担架床从电梯里走出来。 床上躺着一个人,用白色被单盖住了,被单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明显干涸。 白典的眼皮突突跳动了两下,仿佛预料到了什么,可他没有说话。 说话的是绿医生,他走到担架床边,掀起了床单的一角。 “小白你看,现在会担心你还在不在的人,只有我了。” 第034章 白典大魔王 白色床单被掀开了, 露出一张毫无生气的、青白色的面庞。 白典微微摇晃了两下,勉强站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只持续了两三秒,但他的心脏却在一直下坠, 像是要沉没到看不见阳光的深渊里去。 鼻腔中的酸涩化作尖锐的痛楚朝着眼眶扩散,他咬牙忍住,一边提醒自己现在还没到崩溃的时候。 他将视线重新转向绿医生, 甚至假装没有看见担架上的那具尸体。 “你刚才还有一半话没说完。那些水母是怎么回事,这座岛上还有什么秘密。” “小白,你可以伤心难过,没关系的。” 绿医生却反过来安慰他:“卫长庚是个不错的人,只可惜他不是我们的同路人。” “我也不想做你的同路人!我只想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典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终于是发泄了出来。 “你们杀了这么多人,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事情不都明摆着吗?!” 赝品白典用一种尖锐刺耳的声音夺过了话题。 “我们也是受害者,只不过被做成了海洋生物。当年那些蠢货警察只顾着解放陆地上的受害者。至于我们的存在…只有毛刺槐那疯子一个人知道!” 白典冷漠地看着他:“可毛刺槐自杀了, 就在你们面前。你第一次袭击我的时候,我在你的脑海里看见了。” “用不着你提醒,这事我一辈子忘不了!” 赝品白典一拳砸在担架床上。 “那个恶魔,我们恨不得一刀刀把他活剐,却又比谁都期望他能活着…他躲到海底的密室里,我们哀嚎着哀求着拍打着窗户希望他能说出真相…可他却对着我们割断了自己的喉咙!从那往后,再没人知道我们成了水母, 没人知道!没人知道!!” 第82章 偌大的地下实验室里回荡着他的哀鸣。 “你知道吗……他给我们挑选的是一种几乎永生不死的水母。第一个五十年,我们想变回人类, 重新长出双手拥抱亲人; “第二个五十年,我们努力记住人类的语言, 渴望倾诉孤独和痛苦; “第三个五十年,我们一边不停提醒自己是人类, 一边开始寻找机会刺伤下海游泳的人,希望毒素造成的濒死状态能激发彼此的精神交流; “而现在,我们已经不在乎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们只要复仇!要发泄!要让所有人都尝到我们这一百五十年来的痛苦!” “然后你们终于遇见了发配到岛上的绿医生,身为受害者后代的他,愿意帮助你们重返人间。” 白典根本不去看他,就好像彼此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你们把这间地下实验室的位置告诉了绿医生,让他利用非法行医的人脉在这里准备好了仪器。可是打印人体的原材料非常昂贵,况且你们也需要合法的身份,方便离开岛屿之后尽快融入社会——于是你们就想到了杀人。” “没错。” 赝品白典又恢复了傲慢的姿态。 “我们决定慢慢处死岛上哨塔里的人。把尸体分解还原成打印所需的基础物质,再重新制造出和死者一模一样的容器。然后,我们就能取代死者的身份,回到陆地上去做我们想做的事。” 白典朝他看去:“去年离岛之后杀死了富商的那个人,其实已经被你们给替换了。所以那个富商威尔斯是你们的仇人,他应该和毛刺槐有关系。” “这你就误会了。” 赝品白典嗤笑起来:“杀死威尔斯的那个人本名叫李察。论辈分也该算是威尔斯的祖宗了。威尔斯今天的家业,就是当年他的祖辈从李察手上抢过来的。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他们偷走了我们的财富和身份,是下贱无耻的小偷、死不足惜的刽子手,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我们今后的目标。” 不想看见自己的面孔被仇恨所扭曲,白典再度垂下眼帘。 “绿医生。” 他问那个瘦小的青年:“你也觉得杀死那么多无辜的人是天经地义?” “你再多待一阵子就会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天经地义。” 绿医生依旧语气轻柔。 “规矩和道义是由多数人制定的,可我天生就是被排斥的少数派。所以我需要更多更多的家人,而他们是我的选择。” “别跟他废话,下一批材料差不多也该到了。” 赝品白典打断了他,同时一手朝白典的肩膀按去,却被白典满脸厌恶地躲开了。 赝品白典冷笑道:“怎么,想打架?听说你会复制别人的能力?那你知不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 白典没有理他,依旧看向绿医生:“我可以和你走,但是有两个条件。第一条,不许动卫长庚的遗体,也不许任何人变成他的样子。” “好,我答应你。”绿医生点头。 “第二个条件。” 白典指向那个剽窃了他容貌的家伙:“我不许他继续用这张脸。” “喂!这轮不到你做主吧!” 赝品白典高声叫嚷起来:“我喜欢这张脸,它已经是我的了!还有卫长庚也是,我们不是还要拿他的身份干大事吗?!” 说到这里,他突然骂出一句脏话,扭头对着空气大声斥责:“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正忙!” 似乎是有人通过辅脑向他汇报了什么,赝品白典突然脸色丕变。 “悬崖那边出事了!” 他看向绿医生:“虎鲨他没死!” 绿医生动了动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反而将目光投向了白典。 ———— 时间倒退到十五分钟之前。悬崖顶部的安全屋里,一场以一敌众的战斗正剑拔弩张。 鲜血从甩棍上滴落,缓慢而均匀。火棘以此作为节奏调节呼吸,集中注意力观察四周的状况。 短短几十秒钟,他已经迅速规划好了进攻的路线。他有自信只用五分钟就能撂倒离他最近的五个人。但是更远处的那七八个人,似乎有些棘手。 而且如果他推测得没错,在通往温泉的木门后面,应该还有不少敌人正在伺机而动。 这场战斗光靠他一个人难有胜算,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总之先干再说! 火棘心随意动,他的哈士奇立刻扑向了一名对手。与此同时他健步上前,将尖锐的甩棍顶端捅进了另一人的腹腔。 四分三十秒,五名对手如预判中那样纷纷倒下。但是远处那些预判之外的家伙们却并没有退缩。 眼看着他们即将发起第二次冲击,火棘听见窗外的雪地上响起了熟悉的引擎声。 那是一架雪鹞,径直朝着安全屋的窗户撞了进来,“轰”的一声巨响之后尘渣四散飞溅。 只见厚实的原木墙壁上竟然开了一个大洞。那雪鹞撞飞了几个来不及躲闪的家伙,而驾驶者则以一个前滚翻安全着地,手起刀落砍掉了一个倒霉鬼的胳膊。 变生肘腋,除去火棘之外的众人无不目瞪口呆。直到那人掀开了头盔,露出一张几近毁容、甚至还装了一枚电子义眼的面孔。 “虎鲨?!” 躲在壁炉边的李温严失声道:“你不是已经……” 第83章 虎鲨冷冷地看了看李温严身旁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赝品。 “你们的确亲手把我推下了悬崖,也的确亲眼看我摔在了礁石上,但那些都是我让你们看见的东西。想要弄死我,你们几个还不够格。” 李温严的脸色在惨白和铁青之间切换,最后还是忍不住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 “你是蠢货。” 虎鲨将刀刃指向他:“而真正的李温严是个怂货,逃跑之后根本不可能再回头救我出去。” 话音刚落,突然又是“砰”地一声巨响——赝品李温严身后那扇通往温泉的木门莫名其妙地炸开了,滚滚浓烟之中依稀可以看见有人横七竖八地晕倒在地上。 “你们废话怎么这么多啊?再不抓紧,老徐那个畜生就该跑路了。” 坐在厨房里的蓝时雨伸了伸懒腰,顺手把微型炸弹的控制器丢在桌上。 “是赝品老徐那个畜生。”火棘纠正他。 ———— 地下实验室内。 绿医生拦下了气势汹汹的赝品白典,平静地与白典四目相对。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他问。 “没有直接证据,只有各种间接推理和直觉……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到。” 白典回答。 “你始终坚持认为另一个我只是幻觉,甚至还想出了一套‘精神污染’的鬼话来自圆其说。可我曾经是个法医,了解很多种幻觉的表现形式,绝对没有哪一种能像我所体验到的这么真实。起初我也产生过自我怀疑,觉得是不是我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够。但是卫长庚帮我请教了陶首席,陶首席非常肯定地说,我的精神领域绝对没有被人入侵。” 说到这里,白典转头去看躺在白色床单下的男人,目光暗淡。 “确定这一点之后,我立刻又意识到了两个新的问题。第一,水疗室里的监控为什么只拍摄到我一个人。第二,为什么会有人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关于第一个问题,我也是几天前才得到了实证——为了证明失踪的哨兵有可能藏在虎鲨的仓库里,老徐出示过仓库附近的监控录像,那里面拍到了一段完好无缺的篱笆。可事实上,在我去谷仓探望火棘的那天,已经不小心撞断了那段篱笆。所以我猜测,水疗室的监控应该也被动过手脚,而水疗室归属于医务组管辖,最有条件替换监控的人,还是你。 “至于第二个问题,卫长庚说可能是因为打印我的时候程序被老徐中断,导致基因数据残留在打印机中,事后被人盗走并二次打印。还记得我和他从深海渔场赶回来的那天差点迟到吗?并不是因为我晕船,而是我们去检查了生物打印机。 “遗憾的是,有人事先抹去了打印机里的所有操作记录。不过卫长庚查看了实验室的用电记录。在我转入水疗室的第二天,的确有人打开过生物打印机,执行了某些并不十分耗电的任务——比如说拷贝一份数据。而这又引发了第三个问题。” 一口气说到这里,白典终于停下来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我猜你的第三个问题是:为什么只偷走数据而不直接执行打印。这说明岛上或许还有其他的生物打印机。” 绿医生顺着他的思路继续。 “不过就算有了仪器,打印所需的生物耗材还是昂贵的管制物品。卫长庚一定告诉过你,4号卡牌那三百万点积分的价格有三分之一都是成本费用。所以你就有了第四个问题——生物耗材是从哪里来的。” “卫长庚提醒了我,除了使用成品耗材之外,打印机还能回收成品——就像回收打印前用于测试的哪吒那样。于是第五个问题:被回收的成品从何而来?” 白典抬眼看向面前的两个人,目光中再没有任何迷惘。 “所以不仅是老顾,你们应该早就挖走了墓地里所有的遗体,然后拿它们来打印你们的新身体。” 第035章 大骗子卫长庚 人死不能复生, 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即便是在当今世界,人类已经能将生命玩弄于股掌之中,却依旧没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从死亡到来的那一刻开始, 循环断裂、细胞凋零,肉~体朽坏。即便付出高昂的代价修修补补,绝大多数的遗体也不再适合被重新灌入意识。 不过, 将遗体分解还原成基础物质,再依照留存下来的编码重新打印新的肉身,却是更加方便可行的选择。 有钱人选择用这个技术来永葆青春和永生,而另一些人则用它来达成复仇的第一步。 地下实验室里阴湿寒冷,绿医生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意识到杯中的液体已经凉透了。 “所以,你们弄明白了五个问题。然后又做了些什么?” “然后,我们去了深海渔场。” 白典继续回忆:“一半是真心不想再被老徐的手下打砸骚扰, 另一半则是出于好奇——老徐在渔场出的事,老顾又在渔场捡到半本怪书。反正去哪儿都是去,不如顺势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你们发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你们把整个渔场都打扫得很干净,卫长庚没发现任何有效线索。所以他问我:在什么情况下,老徐的跟班会放着重伤的老徐不管,优先将意外现场打扫得干干净净。” 第84章 白典顿了顿,抬眼去看一旁的赝品白典。 “我的答案是:在现场有大量血浆、组织, 甚至尸块的前提下,为了避免让人发现被害者已经死亡, 而不得不清理现场。” “啊,所以那个时候你们已经猜到活着回来的老徐是假的了。” 绿医生又叹了口气, 表情却显得愈发释然:“让我猜一猜,当时的你们应该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有问题, 所以你们决定试探我。” “没错,因为赝品老徐他明显是想要联合虎鲨对付我们,而我们必须尽快破坏这个同盟关系。所以我让卫长庚故意编造出了老徐和虎鲨是地下情侣的谣言,让你信以为真。如果你和赝品老徐的确是一伙的,那么你们就会意识到,拉拢虎鲨的行为很有可能已经引起了虎鲨的怀疑。” “然后你们还请蓝时雨测试了一下这个谣言的结果,让他假装不知情,说服老徐对付虎鲨。” “没错,正因为你相信了我们放出的谣言,误以为虎鲨已经看穿了赝品老徐的真面目,所以你们必然会放弃与虎鲨结盟,转而优先除掉虎鲨。至于手段——就像你们自己设计的那样。不过我的确没料到李温严会临阵脱逃,然后直接被你们替换成了赝品……我猜那应该就是你们的备用方案吧,用他来暗杀虎鲨。” “的确是,所以提前打印出来了。” 绿医生苦笑着点头:“只是没想到一下子就被虎鲨给识破了,想不到那家伙也有点脑子。” “你不该轻视虎鲨,他比你们以为的有城府多了。卫长庚说他其实是‘回复系’的哨兵,身体回复速度是正常人的一百倍。可他一直刻意隐藏这项优势,甚至不惜以毁容并失去一只眼睛的代价作为伪装。实话实说,如果不是故意想要引诱你们上钩,那种简单的栽赃陷害根本奈何不了他分毫。” 事已至此,似乎所有的谜团都已经揭开。绿医生依旧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平静,只是低垂着头,像座墓园里的石头天使。 又过了一会儿,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竟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第一次被捕的时候,我妈来看守所看我。她责怪我违法犯罪,妨碍了弟妹的前途。我只觉得她懦弱、愚昧、不知反抗,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兔子。可她却说,我们这种弱小的底层人类本来就是兔子。哪怕竭尽全力咬人一口,也不过成就了一句‘兔子急了也咬人’的笑话。要想改变这种不公,唯有付出几代人的努力,在隐忍中进步、慢慢长出自己的肌肉与声带……可我的短视,却让他们一直以来的努力付之东流。”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自嘲地笑了笑。 “我以前不懂,现在虽然心有不甘,却好歹算是明白了。我只是个自大又急躁的兔子罢了。” 接着,他又朝白典看过来。 “你才是这座岛上最可怕的人。如果能够和你做家人,互相帮助互相扶持,那应该是一种幸运。” “没有这种可能。” 白典将目光移向白色床单盖着的遗体:“我唯一的家人已经被你们害死了。” 绿医生轻轻一笑:“我很抱歉,但我可以保证他的死亡是有价值的。” 伴随着这句话,背后墙壁上的电梯又是一阵轰鸣。大门打开,赝品老徐连轮椅都不坐了,领着寥寥几个手下弟兄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蓝时雨那小子是个二五仔!虎鲨也没死,他和火棘打散了我们的人。现在暂时被我们甩在了门外,天知道还能撑多久!” “别慌,我们还有底牌。走,把他们引去‘那个地方’。” 绿医生撇下白典走向柜子,取出一个手提箱交给赝品白典,然后掀开墙上的防护罩,在内部的触摸屏上按下一串数字。 伴随着一阵机械传动声响,一艘圆盘形的潜水器从洞穴顶部徐徐降下,飘浮在巨大的水池中。 与此同时,水池边那两尊巨大槽罐底部的闸口也被打开了,伴随着水位下降,两只水母也相继消失在了白典的视野中。 他们准备逃跑?不对,绿医生说他们还有底牌…白典正寻思着应该想些什么办法拖延住他们,忽然发现老徐伸手指了过来。 “这小子怎么办?是杀了他?还是一起带走当人质?” 白典原以为答案肯定是后者,然而赝品白典却大声提出了反对意见。 “有我在,根本就用不着这家伙!到时候你们拿我冒充他不就得了?别说那群人隔着老远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就算查dna都未必能有结果!快点杀了他!我来动手!” 说着,他又摸出那柄割断过卫长庚脖子的匕首,朝白典刺来! 白典怎么可能坐以待毙,急忙侧身躲过攻击。然而还没等他站稳,另一个人又抄起木棍扫向他的后颈! 这一次白典已经来不及躲开,情急之下他唯有抬起手臂防御。但是木棍并没有砸落下来,反而在半空中变成了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 不仅如此,另外三个试图偷袭白典的人身上也突然着了火,他们齐刷刷地哀嚎着,扭头朝水池跑去。 火光映红了白典原本惨白的脸庞,也让他的眼眸中有了光。 他睁大了眼睛,看见不远处那个蒙着白床单的人从钢丝床上坐了起来。 “……吵死了,死都死不安稳。” 那人慵懒地抱怨道。 第85章 白典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他感觉自己的心尖上突然绽开了一朵全宇宙最最美丽的花。 “卫……卫长庚!” 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干脆放声大喊:“你没死?你还活着!” 下一秒钟,白色床单滑向地面。一个毫发无伤的卫长庚打着呵欠站了起来。 “当然没死了,死了可就听不见刚刚那么精彩的自首了。”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赝品白典无疑是所有人中最震惊的。毕竟他曾经真切地感受到卫长庚颈动脉中的热血喷薄而出,还亲自将卫长庚的尸体带回实验室,怎么可能连活人和死人都分不清楚。 但诡异的是,卫长庚非但完好无缺地出现在眼前,浑身上下甚至看不到半点血迹。 “傻瓜,那才是真正的幻觉。” 面对那张和白典一模一样的脸庞,卫长庚也发不出什么脾气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但只有白典立刻看出了重点:卫长庚原有的七枚耳钉中缺少了一枚。 “小白刚才说得都挺好,只是有一个小问题需要纠正——最顶级的幻术完全可以做到‘以假乱真’。难道就没人好奇过我耳朵上的这些耳钉吗?其实它们每一枚都是一道幻术屏障。你以为割破了我的咽喉,事实上只是击中了屏障放出了幻像……很不错的设计对吧,毕竟是顶级幻术大师的代表作。这样的假死我还能重复六次。” 卫长庚像个带货直播似的滔滔不绝,白典却听得云里雾气,不过“幻术大师”这四个字倒是让他想起了某个曾经有过“一夜之缘”的人。 但是他并没有急于求证,因为又有两个人挥舞着棍棒向他冲来。 “呼”地一声,白典面前突然腾起了高达两米的金光——那竟是一圈火墙将他团团围住,为他挡住了攻击者的脚步。 另一边,卫长庚已经走到了赝品白典的面前,右手五指旋动,玩弄着一朵莲花似的火焰。 “哦对了,每破坏一枚耳钉,我就会多解封一种能力。要不要试试七种全开是什么感觉?” 他自问自答:“不过还是算了,你不配。” 赝品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倒是真白典一边咳嗽一边大声抱怨:“卫长庚!我看你是想先烤死我对不对!” “哎呀,歹势歹势!” 卫长庚急忙拈了个响指,环绕着白典的火圈应声熄灭。 白典怀疑自己的眉毛和头发都被火焰燎到了,浑身上下一股焦糊味,嗓子更是熏得干涩难受。他正准备责备缺心眼的哨兵几句,可刚一抬头却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心背后!” 刚才冲去水池边灭火的家伙躲到了潜水器边上,手里拿着一支或许是枪支的武器,已经瞄准了卫长庚。 下一秒爆鸣声响起,却是那支“枪”在持有者的手里炸开,腾起一朵小小的黑云。那人的手上和脸上顿时血肉模糊,疼得在地上打滚。 “不自量力。” 卫长庚拈了一个响指,又立刻扭头去看白典:“刚才这一下帅不帅?” 白典却没有心思去夸奖他——就在卫长庚分神对付持枪者的时候,绿医生、赝品白典和老徐,以及余下的几个人已经跑向了潜水器。 于是他也追了过去,希望至少能够逮住一两个人,再问出水池下方的水道通向何方。 眼看目标已经触手可及,却没料到赝品老徐扭头朝他开了一枪。 子弹并没有直接瞄准白典,却让他身旁的某样庞然大物发出了崩坏的悲鸣。 白典循声望去,瞬间脸色惨白——被击中的是那个浸泡着无数尸骸的罐子! 说时迟那时快,巨大的透明罐体从被击中的部分迅速崩裂,黄绿色的刺鼻液体夹杂着尚未融解完全的尸骸,如决堤一般喷涌而出,朝白典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卫长庚已经按住了自己的耳钉,可还没来得及揪下就看见白典一个舍身飞扑再接前滚翻,躲到了大水池的边沿,浑身上下毫发无伤。 再看那些被尸解液“洗礼”过的地面,正嘶嘶作响,冒出刺鼻白烟。 而这时的绿医生还有那群赝品已经趁乱逃进了潜水器,伴随着一阵汩汩翻滚的水泡,消失在了冰凉幽暗的水池深处。 “怎么办?” 白典扒在水池边向下看:“不会一直通向大海吧?” “不可能。” 卫长庚非常笃定:“就那个小破潜水器,一百五十多年前的报废科技,还想出海?别做梦了。” 白典张望了半天没看出什么动静,又开始思考新的可能性。 “对了!他们好像还有一张底牌…应该就藏在离暗河不远的地方…这附近还有哪些水系?是湖?还是入海口……” “你还愣在那里干啥?快过来再想啊。” 卫长庚打断他:“难道还要我过去接你?” 白典好歹停下了思考,却直愣愣地盯着卫长庚,既不说话也不行动。 见他一脸委屈不爽却憋着不说的模样,卫长庚迟疑了片刻,冲着白典张开手臂。 “……来爸爸抱抱?” “我是你爸爸!” 白典啪地一下就炸了:“你这个混蛋!连我都瞒着!我是真以为你死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我也没想到他会来色~诱我啊。” 第86章 卫长庚摊手做无辜状:“全都是临场发挥,你不觉得假死这个点子真是赞爆了吗?刚才那个赝品的表情……” 他说了一长串话,白典却只听见了第一句。 “什么?他色……” “放心,当然没得逞了。我跟你一张床上睡这么久,早就对你这张脸产生抗体了。” 不知为什么,白典越听越觉得“抗体”这两个字非常膈应。 “……别说了!先出去和小雨他们汇合。” 说着,他扶着冷冰冰的栏杆,要从水池边站起来。 却在这时,池水中竟探出了两条长长的触手,一左一右将白典牢牢地卷住,触手上似乎还带着许多细密的尖刺,戳在白典厚厚的冬服上,发出噗嗤噗嗤的怪声。 白典根本来不及害怕,他只觉得身子猛然一轻,整个人就被触手给拖进了冰冷刺骨的池水里,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第036章 章鱼保罗的故事 “白典!!!” 卫长庚脸色丕变, 他紧跑几步,越过满地横流的尸解液,冲到水池边。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漆黑幽邃的深池之中已经看不见白典的踪影。 两分三十秒——这是卫长庚为白典预估的生还极限,一旦超过这个时限,即便白典没有因为失温而冻僵, 多半也已经开始窒息。 事实上,这个时间很可能还会更短一些。 情况虽然紧急,但水下状况不明,卫长庚并没有贸然行动。他咬破手指将手伸进水中,让饱含信息素和精神力的血液在水中飞快扩散。 然后他闭上眼睛,高度集中注意力,仔细感受着反馈回来的细微波动。 数秒种后,漆黑幽暗的水下世界在哨兵的脑海里有了轮廓。 深池的右侧联通着一条地下暗河, 河道是天然的,但经过千万年的冰雪溶蚀显得极为光滑。那只巨大的水母已经迅速游到了距离水池五十余米的深水区,大大小小的触手编织成一张罗网将白典紧紧地缠绕。 还有两分钟。 卫长庚释放出了更多的精神力,顺着水流追上水母并展开攻击——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水母痛苦地蜷缩着伞盖在水中翻滚,脑部的蓝光疯狂闪烁。但它却始终抗拒着卫长庚的指令,拒绝将白典原路送回。 最后一分三十秒, 卫长庚动摇了。 虽然继续尝试下去水母极有可能屈服,但赌注毕竟是白典的性命——在它面前, 任何的侥幸和机会主义都是可耻的。 卫长庚不再迟疑。他继续释放出强大的精神力,同时纵身跃入池中。 刺骨的寒意随着冰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很快钻透了厚实的防寒服,带来千刀万剐一般的剧烈疼痛。但这并没有妨碍卫长庚掌握水下的实时动态——那只冥顽不灵的水母最终还是抵抗不了强大的精神力攻击, 它不再向前逃窜,松开触手,软绵绵地沉向了暗河河底。 但是白典并没有随着它一同下沉。 眼前的这一幕,就连卫长庚都没有想到——白典被包裹在了一个乳白色、微微发光的半透明球体里,而这个柔软的球仿佛有自主意识一般,安安稳稳地朝着暗河的更远处漂去。 那是什么东西?卫长庚没有贸然展开攻击,而是让自己的信息素紧紧跟上,更多的精神力则尾随其后伺机而动。 几秒钟之后,卫长庚的信息素追上了那个球体,一股熟悉的气味忽然反馈到了卫长庚的意识中。 那是向导素的气味,白典的向导素的气味,很纯粹。 卫长庚突然笃定下来了——那个半透明的球体,无论它究竟是什么,都百分之一百独属于白典,而它显然正在保护着自己的主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实在是太有趣了。 如果不是整个人泡在水里,卫长庚几乎就要咧嘴笑出声来。 捡到宝了,这个小向导还真是处处都有惊喜。 ———— 与此同时,沿着暗河一路漂流的白典并不知道自己得到了卫长庚的肯定。 他只是普普通通地睡着了,甚至还做了一个梦——更确切地说是梦见了一段往事。 那时候他只有十岁,还没有逃离那个将他视作洪水猛兽的原生家庭。那个家其实挺大的,是一座二层小洋楼,还带着前庭后院,可容许他自由活动的空间却只有二楼北面的一个小隔间。 隔间只有一扇小窗,窗台正下方就是那片偷偷摸摸的紫茉莉花丛,年复一年地倔强生长着。 紫茉莉们曾经是白典唯一的朋友和风景,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苏醒的身高让少年获得了新的视野。 当白典终于能够踮起脚尖,让目光越过后院围墙看向更远处时,一条充满人间烟火味的食街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白典其实很早就感觉到了食街的存在——虽然他从未像其他孩子那样,在父母的带领下去那条街上大快朵颐。但是只要风向正好,那条食街的各种气味就会从窗缝里钻进来向他问好。 清晨六七点,是包子馒头的面香; 上午十点,烘焙面包发出了甜香; 中午,是各式炒菜热火朝天的油香; 傍晚,变成十三香、辣椒和豆瓣酱混合的香气; 到了深夜,还有烧烤的孜然香…… 不同于白典的期待,他的父母对于这出全天候的“香气交响乐”是十分厌恶的。他们不止一次地想要团结邻里向街道施压。可当他们搞清楚了那条食街背后金主的高姓大名,所有的牢骚立刻又都被牢牢封锁在了家门之内,成为了这个怨气重重的家庭的又一项最高机密。 第87章 回到正题上——白典虽然很早就熟悉了食街的气味,却从没想过那竟会是一个视觉上的花花世界。 到了夜晚,红的蓝的金黄色的霓虹招牌跳动闪烁,白炽灯节能灯灭蚊灯交织成一片光的海洋。烧烤店的浓烟将隔壁菜馆的巨型龙虾招牌熏黑了半边;装潢最清新的奶茶铺傍依着口味热辣的重庆火锅店…… 为了更好地看清楚那条街上的每一个细节,白典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偷来了父亲从球赛现场带回来的一次性折叠望远镜。虽然塑料透镜的成像效果不够清晰,但满足少年的好奇心绰绰有余。 那一年的夏天,食街的生意格外火爆。各家店门口都支棱起了风扇和雨棚,还使出浑身解数招徕举棋不定的食客。其中有一家海鲜餐馆,甚至在自己和邻家之间砌起了一堵方便移动的水族箱墙,专门用来在夜里推销自家的“生猛海鲜”。 白典不是那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孩子,他从没去过动物园和水族馆,也几乎没有课外书和接触网络的机会。于是这堵水族箱墙就成为了他观察水中生物的启蒙舞台。 他总是将通过望远镜看见的生物小心翼翼地描画在草稿纸上,再偷偷带去学校请同学帮忙辨认。好笑的是,多年之后他才发现,同学给出的答案大部分都是错误的。 海鲜餐馆的生意很不错,各种海鲜来了又走,有时候甚至快到白典没有办法将它们及时画下来。唯独只有一个玻璃缸里的奇怪生物例外——这次他的同学们倒是没有认错:那种八条腿软趴趴、还有个大脑袋的奇怪动物,叫章鱼。 海鲜餐馆里养着好几条章鱼,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食客们点走一条。吃章鱼的方法也很奇怪——海鲜餐馆的伙计会用网兜将选中的章鱼捞出来展示,然后当着客人的面剪掉章鱼的头部,将躯体放进水中清洗之后送到客人面前。 客人们这时候往往会爆发出一阵哄笑,然后用一种既厌恶又愉悦的表情拿起仍在扭动的章鱼身体,蘸过酱料之后直接放进口中。 偶尔还会有几个自诩大胆的,直接抓起活的章鱼捋直了触手,从头部开始一点一点吸入口中。如果手法不够熟练,章鱼的墨汁会沿着他们的嘴角往下流淌,触手在他们的嘴唇外面痛苦扭动,就好像这些人本身都变成了某种丑陋的外星怪物。 在所有被生吞了的章鱼中,却有一条章鱼十分特别——它单独居住在一个宽敞的水族箱里,箱底铺着一层白色碎石,甚至还有几丛绿色的水草,以及一左一右两座小巧玲珑的袖珍足球球门。 每隔几天的晚上,餐馆外就会出现一台超大的电视机,食客们就纷纷聚拢在电视机前。但在打开电视之前,餐馆的工作人员总会在水族箱的球门前各插上一面花哨的旗帜,并将一粒小小的足球交到章鱼的触手上。 当章鱼拿到足球,它会做什么?它会将足球投进它选中的球门。 围观完章鱼的选择,食客们纷纷掏钱下注,然后迫不及待的打开电视机——原来他们等待的是一场外国人之间的足球比赛。 当时的白典并不明白,为什么看球赛的人吃的是宵夜,而踢球的人明显奔跑在白天的球场上。又过了几年他才懂了——那一年是2008年,世界杯在南非举办,一条名叫保罗的章鱼因为超高的预测成功率而名声大噪。世界范围内的许多酒吧餐馆纷纷跟风,推出了属于自己的“章鱼保罗”。 很显然,这条食街上也有一条。 从比赛结束后食客们的反应来看,海鲜餐馆的这只保罗同样拥有不俗的战绩,这也使得它在“海鲜界的鬼门关”里舒舒服服地生存了十多天之久。每猜对一次比赛,它还能享受到贝类、小虾甚至卖不出去的死鱼作为奖励。 但是就连十岁的白典都知道,好运气不可能一直持续——同样的红绕牛肉泡面晚餐,今天碗里可能多加一个鸡蛋,明天也许就是一堆鸡蛋壳。 而作为不少球迷眼里的“大仙儿”,海鲜餐馆的保罗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保罗逃跑了。 白典也许是唯一目睹保罗逃亡全过程的人,至于其他人——无论老板、伙计还是食客,全都被电视机里激烈的冠亚军之战夺去了注意力。 球场上,0-0的战况一直延续到了加时赛。除了白典,根本没有任何人发现那只聪明的章鱼已经悄悄爬上了水族箱的顶部。它用吸盘一点点挪开了重量有限、也并不严丝合缝的玻璃滑盖。首先探出了一条触手,在空气中晃晃悠悠地转了转,然后牢牢地扒住了玻璃箱的外壁;紧接着是第二条触手,第三条…… 一次性望远镜的成像毕竟还是太糟糕了——白典实在没能看清保罗究竟是怎样从那条仅有二指宽的缝隙里钻出来的。整个过程就像是魔术里的极限逃脱,因为太不可能而格外令人惊喜。 在白典的屏息凝视之下,保罗飞快地爬下水族箱,来到了地面。可是新的问题又产生了:前后左右全都是陆地,这条来自海洋的软体动物又该何去何从? 白典设身处地地替保罗想了想,不仅毫无头绪,甚至还隐隐地感到恐惧——它对人类建造的钢筋混凝土森林没有任何了解,却必须躲过所有足以致命的危险,才能够寻找到一线生机。它能够依靠什么?依靠猜对足球比赛结果的超级幸运吗? 第88章 如果说自由的代价就是未知的恐惧,那么缩回到水族箱里接受豢养直至惨烈的死亡,会不会是更好的选择? 而就在白典举棋不定的时候,保罗却给出了它自己的选择。 只见它飞快地在地面上爬出了四五米,找到一处下水道排水口,然后就像刚才从水族箱里钻出来时那样挤过狭窄的孔洞,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中。 白典愣愣地看着重新变得空空荡荡的排水口,直到远处爆发出一阵哄闹声——电视机里的全场比赛结束,食客们纷纷将手中的啤酒瓶摔在地上,甚至还有人作势要掀翻酒桌。 也许是为了平息食客们的怒气,店家向服务生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刻转身走向水族箱,高高地撸起了衬衫衣袖,一手拿着剪刀。 当然,水族箱里什么也没有。 楼下客厅里也响起了父亲的咒骂声,可是白典却忽然变得高兴起来了。 那条聪明的章鱼无论此刻身在何处,它至少凭借一己之力戏弄了那么多人,甚至为自己的鱼生赢得了一次宝贵的自由。 哪怕那种自由是有限甚至短暂的,哪怕它的结局依旧是死亡……但至少这一刻,白典为保罗感到由衷的快乐,甚至还有点自豪。 一周之后,在被送往精神病院的路上,白典逃跑了。 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并不具备独自生活的能力,也明白自己对于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可是自从目睹那一场伟大的逃脱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忍耐那个锁住自己的小小容器了。 他要属于自己的自由,哪怕是有限甚至短暂的,也绝不后悔。 那天晚上,他躲在一架开往外省的货车车厢里,在颠簸中做了一个难得的美梦。 在梦中,聪明的保罗通过城市的雨水系统顺利回到了海洋故乡,并且自由自在地游弋着。 直到永远…… 第037章 好戏开演 美梦结束时, 白典发现自己躺在岩洞里。 没有聪明的章鱼保罗,而他也不再是十岁——这里是第三自然,在失去意识之前, 他被一只巨大的水母拖下了冰冷的水池。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白典什么都记不起来,但他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滴水未沾,干燥而且温暖。 难道就连地下实验室和被水母卷进河里都是梦境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才刚产生, 他的辅脑就发出了提示:“您的监护人卫长庚想要与您语音通话。对方还有一条提醒:【先确定周围没危险再说话】。” 白典左右看了看,觉得自己既然能躺在这儿,那多半还算安全,于是接通了卫长庚的音频。 “你可总算醒了,现在人在哪儿?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失温?报给我你的坐标。” 熟悉的声音像一串连珠炮,闯进了白典的脑海。 好吵……卫长庚也有这么不淡定的时候?白典暗暗诧异,但是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还挺不错。 “我很好,人没事, 也没失温,连衣服都是干的。” 他让努斯将自己的坐标地址分享给卫长庚。 当卫长庚再度回应时,又恢复了平常的语气。 “没事就好。我离你不远,可你的坐标在山里。具体是山顶、山腰还是山脊?描述一下周围的情况。” “这里好像是个山洞,右边有条河。这里的石头差不多都是六棱形的……洞壁上有照明,是长条形的光带,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那里是矿洞!” 卫长庚十分肯定, 他表示自己已经和蓝时雨等人汇合,现在立刻赶来回收白典。 白典让他不用太担心自己这边, 又问:“绿医生他们呢?” “暂时还没遇上,但他们所谓的底牌应该就在矿洞里。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别轻举妄动,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等我。” 一番叮嘱之后卫长庚结束了通话, 然后回头,朝雪鹞后座上的蓝时雨比了个“留神”的手势。 “坐稳,我要加速了。我赌一万块那小子肯定不会乖乖等我们找过去。” ——他还真赌对了。 这事倒也不能全都怪在白典的头上。毕竟他也想不到,刚刚结束通话,身旁的河水里就突然探出了一条长长的触手,照着他的脑袋恶狠狠抽打过来。 又是讨厌的水母!白典再不想被它拖下水去,唯有急忙起身,朝着远离暗河的洞穴更深处躲避。 这一躲他才发现,自己刚才栖身的空间只不过是庞大洞穴的一条小小分支。越往前走,光线就越是明亮,甚至还能够听见岩石崩裂的轰然巨响。 很快他就再一次看见了那些曾经令他毛骨悚然的庞然巨物——虫工。 岛上的人类们已经闹得沸反盈天,它们却还在不分昼夜地重复着机械劳作。用定向声波砸开巨岩,挑拣出小块矿石,交给水陆运输机器人,顺着河水抵达洞口附近的堆栈。 白典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花了几分钟将附近仔细观察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绿医生等人的踪迹。 突然间,他那颗不羁的“好奇之心”又挣脱了枷锁,一个劲地萌发起来。 再往前走两步,就两步。大家都是一座哨塔的弟兄,没道理让卫长庚他们承担所有的风险。 打破还热乎着的约定并没有让白典感到过多的愧疚。他猫着腰离开了藏身之处,小声要求努斯利用洞穴地图进行导航,开始向着洞口摸索。 第89章 冰冷的地下河水在洞穴里神出鬼没,一会儿潜入地下,一会儿又冒出头来哗哗流淌,但始终与矿洞的主干道如影随形。 在一处宽敞的水面上,白典发现了地下试验室里的载人潜水器,舱门大开着、里面空空如也。这说明绿医生已经回到了陆地上,并且多半也计划着穿过洞穴来个逃出生天。 幸运的是,矿洞只有唯一的一个出入口。如果卫长庚来得及时,极有可能会与他们发生一场遭遇战。 真希望自己也能略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样想着,白典通过努斯将潜水器的坐标通报给了卫长庚,希望这可以帮助他们判断绿医生等人目前的大致位置。 而努斯也很快就捎回了卫长庚的反应——却并不是白典预想当中的责备甚至呵斥。 “就知道你待不住,给我好好注意安全,回头再教训你。” 平时那么乱来的男人,关键时刻头脑却理智清晰得可怕,连情绪都控制得稳稳当当,这…简直就是犯规…… 白典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暖洋洋轻飘飘的,赶紧回复了一句“一言为定”,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前进。 越往前走,矿洞里越是热闹。巨大的虫工迈开笨重的多足从白典头顶上跨过;水陆两用运输机亮着小灯在矿洞里穿梭;半空中还飘着闪光的粉末 ——那是除尘机器人的喷雾凝成的冰晶。 不知绕过了几道弯,白典的眼前豁然开朗。前方出现了一座洞厅,约莫三四层楼高、足球场大小。这里没有虫工,也没有各种运输机和除尘机器人。空空荡荡的洞穴里伫立着一座四四方方的混凝土建筑。 这是什么东西? 白典遇事不决问努斯,得到的回复是:这座建筑里面安置着虫工的“中枢大脑”,也就是那个容纳了一座北极圈小岛的蜂巢。 白典的确很想看一眼建筑物内部的情况,可他知道自己的当务之急是和卫长庚汇合。而就在他准备绕过建筑继续前进时,地面上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些东西看起来像是机器人,但或许用“残骸”来称呼会更加贴切。它们东倒西歪地瘫软着,让人猜不透原本的用途。 还是努斯揭晓了答案:“那是蜂巢的自我保护系统,但已经被人强行破坏了。” 还有谁,肯定是那群赝品干的。 白典又压低了声音问:“这附近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可以通过红外线成像进行感知。” 努斯回答:“但很遗憾,你的视网膜辅助成像系统目前并没有搭载这项功能。” 虽然有点不爽,白典还是放轻了脚步,尝试着接近建筑一探究竟。 可他才刚走出两步就踢到了一个从机器人身上滑落的圆柱体。那东西滚起来没什么声音,但翻滚了几圈之后突然亮起一个小红点。 紧接着,白典听见了一阵高亢到刺耳的恐怖啸叫声! 他吓了一大跳,立刻伸手想要将圆柱体捂住。可是说来奇怪——他刚一蹲下,那阵啸叫又戛然而止了。 “这是定向声波发生器,只有站在特定的方向上才能听见声响。对入侵生物起告警作用,也能够破坏一部分轻型装置,比如它们自己。” 努斯如此解释:“如果升级视网膜辅助成像系统,可以将声波转化为可视图像,从而有效躲避。” “那如果没有呢?”白典第一次感受到了没钱的憋屈。 “红点其实是瞄准装置,注意不要让它落在你身上。但就算被瞄准了也不必过分担心,这座岛上有很多保护动物,发生器的功率不允许伤害到它们。” 白典点点头表示了解,却又有了自认为更好的主张——这难道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防身的武器?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绕到红点的另一面,将发生器捡起。那东西微微地震动着、有些发烫,但除此之外别无异常。 白典试着将带红点的一面朝向地面,反弹回来的声波吓得他又差点把发生器丢了出去。努斯建议他将红点对准五米之外的洞顶,超出发生器的最大有效距离。 紧紧捏着这个杀伤力不强但绝对吓人的武器,白典决定接近建筑物,看看里面的情况。 大门虽然敞开着,但显然不能够长驱直入。好在建筑物的右墙根上有一个不小的通风口,排气扇没有运转,倒成了不错的观察位置。 白典一边保持着发生器的红点始终朝上,一边悄悄蹲下朝通风口张望。 万万没有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这般怪诞的画面—— 那是一个近乎于立方体的空间,四面墙壁全是电子屏幕,而且被分割成了数以千计的小窗口。每一个窗口中都呈现出不同人物的影像画面。 有的人正在呼呼大睡,有的在和家人聚餐,而更多的人则正在暗无天日的煤矿里劳作。 白典蓦地明白过来——这就是“梦海”里的那座北极圈小岛,屏幕里的人全都是梦海中的煤矿工人。 他将目光从这些眼花缭乱的画面上挪开,转向房间的正中央。那里立着一根顶天立地的“大方柱”,上面密布着管道和线路,乍看倒像是某种古老而复杂的浮雕图腾。 就在这根大方柱前,白典看见了那个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赝品。 赝品正蹲在地上,打开了那个绿医生从地下试验室柜子里取出的手提箱。 第90章 伴随着密码解除的轻响,箱盖开启,露出一个大约保温杯大小、固定在发泡材料中的银色柱体。 这是要干什么?白典纳闷。 他想询问努斯,但他与赝品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过接近,于是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只见赝品白典将“保温杯”拿在手里轻轻抚摸了两下,然后起身,把手伸向“大方柱”上部一处不起眼的把手,拽住转了半圈,用力向外拖拽。 下一秒钟,房间里亮起了红光,还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 白典惊愕地看着赝品将一个圆柱形的玻璃容器从“大方柱”中拽了出来,砸碎在地板上。 破碎的容器中流淌出了一些淡粉色的液体,紧接着是一团拳头大小、红红白白的“肉块”。 液体流尽之后,那团肉明显地抽搐了几下,很快就一动不动了。 与此同时,四面墙上的人物影像全部消失,墙体变成了黑灰色,晦暗如同一座灵堂。 白典的脑海中突然亮起一道无声的惊雷,紧接着连打了几个冷颤——那团红红白白的“肉块”就是蜂巢的本体,是那座北极圈里的小岛,以及岛上的数千条人命! 这时,赝品已经拿起了自带的“保温杯”,打开银色的金属外壳,原来里面也是一个玻璃容器。 他将那玻璃容器小心翼翼地送入“大方柱”上的凹槽。几秒钟之后,警报停止,四面墙上的屏幕又开始发光,可这次映出的却是一张张鬼怪似的面孔。 它们像是人类,也拥有四肢和五官,然而容貌要不是奇形怪状就是一团模糊——简直就像忘记了人的脸应该怎么长。 一百五十年的海底生活,也许的确能够让人忘了自己的长相。 惊骇之中,白典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抢救地上的那个蜂巢——他无法不提醒自己,那里面居住着几千个活生生的人类。前一秒他们还过着平凡而宁静的生活,而下一秒,他们就被恶狠狠地摔在了生死线上,无助挣扎! 如果他是个像陶月江那么强大的首席哨兵就好了…… 可就算不够强大,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几千条人命被践踏? 那如果今天被人踩在脚下的是自己的世界,里面住着自己的同事和朋友呢? 白典感觉冷汗一阵阵地翻涌,血压飙升,连带着后颈的腺体也开始发烫。他急忙做了几次深呼吸,并用自由的左手紧紧抱住右臂,无声地按压拍打。 当感觉不那么急躁之后,他想到了一个有些大胆,却值得一试的办法。 存放蜂巢的这座建筑物,面积应该超过五十平米。也就是说,它的纵向与横向宽度都在七米以上。 确定了这点之后,白典拉长衣袖包住左手,再用手捂住发生器的红点。一种明显的刺痛感顿时穿透了掌心。他咬紧牙关忍住,同时飞快地将发生器对准通风口上的特定位置,然后小心翼翼地松开了左手。 用于瞄准的红点再度亮起,却并没有射中任何物体——它巧妙地穿过了风扇,避开中央的大方柱,射向了五米开外的另一面墙壁。 设计已经成功了一半,白典仍不敢松懈,他用细长的手指一点点拨弄着发生器,将它一头架在风扇的防护网上,另一端则卡住了风扇的叶片。 这不是一个稳定的状态,却是白典计划中最完美的情况——确认了发生器已经架好,他立刻从建筑的后方绕到了大门的另一边。 而与此同时,风扇的叶片感受到了重物的压力,开始缓缓向下转动;发生器红点瞄准的方向也跟着悄然变化。 当超过某一个临界点之后,红点打在了距离发生器不足五米的中心大方柱上。 ——“砰”地一声巨响,好戏开演了。 第038章 夫夫同心 大约有六七秒钟的时间, 赝品白典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情明明进展得非常顺利——他从中央大方柱上取出了原装的蜂巢,替换成装载着其他水母意识的新蜂巢,想要以此夺取虫工的控制权。可是突然间一股刺耳的声波闯进了房间, 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来回震荡,刺得他的脸颊一阵阵发麻。 慌乱间他用力拍打了一下后颈——奇怪的事发生了,下一秒钟他竟又像个没事人似的直起身子, 左右张望了一阵,然后朝着大门走去。 白典觉得自己的嗓子里长出了一颗突突跳动的心脏,随时都有可能从嘴里跳出来。他用力捂住了嘴,强迫自己耐心等待。 很快,他听见赝品的脚步声走出了房间。他又一动不动默数了五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房间,反手将大门重重合上。 谢天谢地门上有锁,和卫长庚寝室的门锁还是同一个款式。 确定大门成功反锁之后, 白典顶着刺耳的噪音冲向通风口,捡起已经完全掉进室内的发生器,将它摆放到墙角。 啸叫声戛然而止,屋内再度安静下来。 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的赝品踢踹着通风口外的护栏,嘴里骂骂咧咧。白典不去理睬他,两三步跑向中央大方柱,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蜂巢捧起。 柔软、脆弱, 温热——这是掌心传达给大脑的三种感觉。 白典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突然意识到自己托起的是一个世界。 该怎么办? 白典抬头看向大方柱, 如果能将鸠占鹊巢的水母蜂巢取出,将位置还给正主, 或许能有一丝转机。 第91章 然而通风口外的赝品却冷笑道:“你打不开的,蠢货。别白费劲, 你手上的蜂巢已经死了!” 白典不为所动,他模仿着赝品刚才的操作试图转动方柱高处的把手。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并没有任何反应。紧接着他又找到了赝品拿来的银色金属外壳。可是没有里面的玻璃容器,这就是一块废铁。 蜂巢的温度在掌心中飞快地回落。眼看走投无路,白典唯有把心一横,解开衣襟将蜂巢纳入怀中。 柔软而潮湿肉块仍然一动不动,白典隔着衣物小心翼翼地按压着它,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是在按压自己的心脏。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抖得厉害,整个人也跟着一起哆嗦着,随之产生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无力感,他甚至觉得自己成了一只对抗战车的渺小螳螂。 “我这里出了点状况……” 他让努斯接通了卫长庚的语音,尽可能镇定地交代了前因后果。 “虫工就是他们的底牌,千万小心……还有,如果可能的话,请快点来帮帮我!” “等我五分钟。” 卫长庚的回答明确而镇定:“别离开那个房间,找个死角躲好。之后所有的事全部交给我。”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又着重追加了两个字:“别怕。” “……嗯!” 白典用力点了点头,内心突然踏实起来。 结束通话之后,他仔细观察了房间的布局,果断转移到中央大方柱的右后方, 不一会儿,房间外面变得嘈杂起来——几只被水母控制的虫工缓缓进入了洞厅。坚硬的多足碾压着岩块,发出嘎啦嘎啦的脆响。白典甚至还听见了几下崩裂声,应该是水母正在尝试着操纵声波炸开岩石。 “开门!” 赝品敲打着通风口的护栏:“否则我让虫工把你炸成碎片!” “有种你就试试!” 白典捂紧了胸口的蜂巢:“看你到底敢不敢!” 这当然不是不知死活的挑衅——白典躲藏在大方柱的后面,无论虫工的声波从通风口还是大门口~射入,首当其冲的肯定是安置在方柱内部的蜂巢。这种“端起枪射自己脑门”的自杀行为,没人会干。 但是,声波武器派不上用场,并不代表虫工没有办法破门而入。 此刻,其中一只庞然巨物已经来到了通风口外,它伸出两枚最纤细的虫足,钳住了防护网。 猜到了它的计划却什么也做不了,白典只能眼睁睁看着防护网在它的拉拽下扭曲变形,最后与风扇一起飞了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秒,更多的虫足从畅通无阻的通风口一拥而入,尖锐的甲壳刮擦着地板吱吱作响。 起初,它们试图抓住白典,在发现距离不够之后又开始疯狂地撞击通风口四周的墙壁。但是谢天谢地,这座建筑本身的牢固程度足以抵抗大型的矿洞坍塌。 大约一分钟之后,虫工放弃了通风口、转而攻向大门。而这一次,它选择了更加原始野蛮的方式。 咚!咚!嘭! 在庞然大物的撞击下,厚重的铁门俨然成为了一面铁皮大鼓。狂躁的巨响在房间里冲突回荡,搅得白典头晕目眩。 他怀疑自己恐怕撑不到卫长庚赶过来了,于是大声呼唤努斯。 “怎么才能激发我的精神力?” 努斯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为你在网上找到了这些答案,希望能够对你有所帮助。” “……” 要不是知道谩骂对ai不起作用,白典差点就要祭出地球特产的垃圾话。 而这时候,卫长庚的回答突然蹦了出来。 “刺激你的腺体,让它相信你遇到了生命危险。” 白典微妙地搞错了重点:“……你能听见我和努斯说话?!” “它本来就是我的努斯。你那边听起来不妙。” “一只虫工在撞门,想闯进来。” 白典努力让自己听上去镇定一些:“……你们那边怎么样?” “比你好多了。” 卫长庚重复刚才的话:“刺激你的腺体可以激发精神力,但这只能临时应急。而且我差不多半分钟后就能到,你没必要……” “咚”地一声巨响将白典的注意力重新拽回眼前——大门已经被撞开了一道口子,两条粗壮的虫足从上向下挤压着门缝,他甚至可以听见锁舌断裂的脆响。 没有时间犹豫了! 白典知道卫长庚一定还在听,他隔空高喊了一声“我相信你”,然后转身扑向房间的角落,抓起声波发生器抵在了自己的腺体上。 好痛!!! 像是被人照着脖子射了一枪,白典疼得两眼一黑,险些昏迷过去。 但当疼痛减轻之后,他的确感觉到腺体开始散发出热量。 伴随着这股灼热,白典的意识开始涣散。 他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的大脑在灼热中慢慢沸腾——并没有被烫伤的痛苦,反倒带着一种释放的欣快感,就像是升腾成了轻盈自由的气流。 很快,这股自由的气流离开了白典的身体。 白典眼前的黑暗突然消失了。虽然视野有些模糊,但他的确看见了房间的洞厅,看见了正在砸门的虫工和一旁作壁上观的赝品。 赝品身上亮着一团光,是不太明亮、甚至还有点污浊的红光。 第92章 白典厌恶那团血色,但它却像吸铁石似的将白典越吸越近。 眼看着白典快要被迫接触到那团红光,另一团更为明亮的白光突然出现,夺走了白典的控制权。 如果将赝品的红光比作蜡烛,那么新出现的白光至少应该是一盏远光灯——夜晚的汽车远光灯是公认的马路杀手,因为它让司机看不清暗处的行人。眼前的白光也是一样,白典根本看不清发出光亮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就像飞蛾没必要搞清楚吸引自己的究竟是灯还是火,白典也无可避免地朝着那团白光扑去。 他一头撞进了那团光芒,视野顿时只剩下晃眼的亮白。但他能感觉到白光中藏着万千根利刺,气势汹汹地将他向外推挤。 一边是吸引、一边是排斥——正当白典怀疑自己会被撕裂的时候,排斥他的尖刺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又亲切的气息将他拥抱。 白典觉得自己成了一块奇怪的海绵,吸收着拥抱着自己的白光。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见卫长庚在耳边柔声道:“你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白典竟然倒飞了出去。 几秒钟后,肉~体的疲劳、沉重和疼痛感如同泰山压顶。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中央大方柱旁。 前方不远处,大门已经被虫工彻底撞开。那个剽窃了他的容貌的赝品正高举着匕首刺来! 躲是躲不开了,白典唯有抬手遮挡。而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手上正冒着淡淡白光。 电光火石之间,刚才的那一番离奇遭遇浮上了心头。他能够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个“听不见的声音”,告诉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赝品手中的匕首划开了空气,带出虎虎风声,却并没有舔舐到渴望已久的血和肉。因为白典从赝品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如同沸水在火上蒸发。 但这并不是真正的失踪——几秒钟后,一记冷拳从赝品身后袭来。 赝品猝不及防,被打得倒退两步撞上了大方柱,然后才看清了偷袭他的那个人。 ——那正是白典,却又绝不是正常状态下的白典。他的站姿疲惫而狼狈,眼神中却没有半点畏惧,反倒像是锁定了猎物的猛兽。 还没等赝品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白典就再次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一秒钟后,赝品感觉右臂被人一把抓住并向背后扭拧。关节脱臼的弹响听上去很清脆,但更清脆的还是匕首落地的铮响。 “你会瞬间移动……不对!” 他挣扎着回头,表情一点点从狰狞变成惊怖。 “绿生说你只会借用别人的能力,但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除非……” 白典并没有理会赝品的惊讶。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眉头紧皱,满是嫌弃。 “……好恶心。”他没头没脑地自言自语。 但赝品的疑惑还是得到了解答。 “那是我给他的能力,有问题吗?” 伴随着这声反问,一架雪鹞突然冲进了洞厅,朝着门外的虫工撞去。 轰的一声,虫工被雪鹞撞飞了几十米,将洞壁砸出了一个大坑。洞顶高处的碎石噼里啪啦一个劲儿地往下砸落,甚至还有岩石整块整块坍塌下来。 巨大的震动也影响到了房间里的两个人——本来就筋疲力尽的白典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而赝品并没有扑上去补刀,反而一脸惊恐地看着门外。 “……你这个疯子!不要命了?洞塌了我们都得死!” “你想多了,会死的只有你一个。” 驾驶雪鹞的那个人却满不在乎:“虎鲨这招我早就想试试了。” 来人正是卫长庚,他身上还披挂着一层薄雪,在相对温暖的洞穴里冒出白烟。 赝品打了个哆嗦,突然一把揪住白典,捡起匕首抵住他的咽喉。 “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捅死他!” 卫长庚抬了抬眉毛,停下脚步。 “你的同伙已经被火棘和虎鲨他们截住了。要不是一直暗地里来阴的,你们说穿了就是一帮没什么战斗力的废物。” “少废话!后退!” 赝品的刀刃刺进了白典的脖颈,流出了几粒红宝石般的血珠。 “……” 卫长庚的目光在白典的脸上定住了,几秒钟之后,他妥协地举起了双手。 “行吧,我到房间外面去。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出来自首。” 说完他一连倒退了十五六步,彻底远离了建筑物。 下一秒,那只瘫缩在乱石堆里的虫工,突然朝着卫长庚发出了声波攻击。 一片狼藉的岩洞里再度响起了刺耳的啸叫声。音波所过之处飞沙走石,竟连坚固无比的建筑物表面都裂开了一道道缝隙。至于人类的血肉之躯,一旦暴露在这种强度的声波里,只要几秒钟就会血肉横飞。 然而此时此刻,无论卫长庚、白典还是那个赝品,三个人却全都毫发无伤。 最后,卫长庚抬手做了一个攥拳的动作——只见那堆破铜烂铁一般的虫工的内部突然爆燃,金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半边洞穴,刺耳的声波也随之戛然而止了。 “你满意了吗?” 卫长庚看向白典,就好像刚才只不过是两个人之间的一场小游戏。 只见刚才还在赝品的匕首下奄奄一息的白典,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右手、将掌心指向了卫长庚。 第93章 在听见卫长庚的询问后,他瞧着自己的右手,露出了一个虽然无力但很美丽的微笑。 “虽然感觉挺恶心的,但效果还行。” “……你刚才剽窃了我的能力!”赝品这才恍然大悟。 “你偷了我的脸,我用点你的能力又怎么了?” 白典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你之前问我,知不知道你的能力是什么。我当然知道了,你的能力是隔绝声波,所以当初在水疗室里,无论我多么大声呼救,值班室里的火棘也听不见……还有那次在墓地山谷,我和卫长庚互相指责听不见对方的声音,这不是明摆着么。” 事到如今,赝品已然无话可说,他唯有死劲揪住白典当做救命稻草。 “……放我走,否则我和他同归于尽!” “不可能。” 卫长庚又拈出一朵火花:“你敢动他,我就把你的心脏烧成焦炭。” “杀了我,你就不能继续当人了。” 有气无力的白典却异常冷静:“谁知道你下辈子会去什么地方,变成什么东西……也许你睁开眼睛,会发现自己还是一只水母,永永远远地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深海中。” 话音刚落,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就剧烈地颤抖起来。 白典捏住刀刃将匕首丢到远处,然后长舒一口气,安心地看着卫长庚向自己走来。 “你干得还算不错。” 将赝品打晕并捆绑妥当之后,卫长庚帮助白典靠坐在墙角,真心实意地称赞道:“辛苦了,擅自行动的账回头再算。” “你就不能别说后面那半句?” 精神一放松,四肢百骸都开始疼痛起来。白典咳嗽了几声,揉了揉后颈处的腺体。 “刚才好疼啊,帮我看看那里怎么样了。” “……” 卫长庚似乎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拉开白典的衣领,冷不丁地朝着脖子吹了一口气。 “你干嘛?!” 白典打了个哆嗦,有一股痒意从心底里翻腾上来。 “你衣服糊了,一层焦灰,看不清。” 卫长庚一本正经地抱怨着,又用指甲轻轻搔刮着白典的腺体。 白典哆嗦得更加厉害了,终于忍无可忍的将卫长庚一把推开。 卫长庚摊手:“这么敏感,那应该没啥大问题。” 相信他不会在这种要紧事上开玩笑,白典定了定神,忽然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枚蜂巢,像是捧着一颗刚从身体里掏出来的心脏。 “……还有救吗?” “不知道,但你已经尽力了。” 卫长庚郑重地接过蜂巢揣进自己怀里,然后伸手轻轻盖住白典的眼睛。 “你的精神力透支太多,现在需要休息。其他事全交给我。” “等等,你别丢下我……” 虽然脸上写满了不愿意,可白典还是一歪脑袋,睡了过去。 “这次不会的。” 卫长庚揉了揉他散乱的蓝紫色长发,然后召唤出了狞猫。 第039章 日出 尽管疲倦到了极点, 可白典还是拼命睁开了眼睛。 他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灰蓝色——那是东极岛的天空。 幽邃阴暗的矿洞已经远去,此刻的他正置身于茫茫的雪原。卫长庚并不在他的左右,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以及远方雪狼的嗥叫。 我为什么会被丢在这里?正当白典的脑海中蹦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身体突然移动起来——左右摇晃、上下起伏。 他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翻动身体。可才刚动了一动就失去了平衡。 他感觉自己好像从一张柔软的长毛毯子上滚了下去, 却又被什么东西给勒住了,硬生生的悬停在了半空中。 他保持着如此扭曲的姿势向左边望去,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郁闷的金色大眼睛。 根本没有什么长毛毯子,那是一头雄狮,金色的鬃毛在寒风中帅气飘扬。 而白典则被牢牢地捆绑在了这头巨兽的身上,用的还是一种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白色绸缎,上面绣满了金色花纹。 “……卫长庚?” 白典试着对狮子说话。 “醒了?” 狮子果然口吐人言:“感觉怎么样?” “不好。” 白典实话实说:“是你把我绑成这样的?我都快掉下去了。” “是谁说不许我丢下他的。绳子都是活结,你摸摸它肚子底下, 解开就好了。” “喔。” “喂!你摸哪儿呢?!” “……” 白典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摸到的毛茸茸的肉球是什么,脸色微微一红,赶紧若无其事地纠正了错误。 “醒了就过来找我们吧,战斗快要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卫长庚的意识撤出了精神动物,狮子抖了抖鬃毛,伸了个懒腰, 一副终于解脱的模样。 白典这才放心大胆地把狮子从头到脚揉了一遍,却没料到狮子在他手里越揉越小, 最后又变回了那只一脸不高兴的狞猫,从他怀里跳将出去, 在雪地里踩出一串灵巧的梅花。 白典跟着狞猫拐了个弯,前方的雪地突然变得一片狼藉——满地都是脚印和拖拽的痕迹, 还有碎掉的雪块。但最惹人瞩目的还要数那两台倒在雪地里的虫工。 第94章 之前卫长庚提起过,虫工所需的能源依赖于电缆提供,这能够限制它们的行动。现在看来,这的确是一个明智的设计。其中一台虫工身后的电缆被~干脆利落地切断了,另一台则更惨一些:表面布满了斑驳的擦痕,灼烧的痕迹,甚至还折断了几只脚,最后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在虫工的边上,白典看见了第一具尸体。 它有着一张熟悉的面孔——“李温严”。当然,真正的李温严已经在几天前的那场内斗中死去。那个曾经是虎鲨左右手的男人,最后却因为关键时刻的逃跑而丢了性命。 不需要狞猫继续带路了,白典沿着满地的脚印和血迹继续往前,很快看见了第二具尸体。 那是“老徐”。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在深海渔场杀死并替代了真正老徐的人。 真正的老徐在东极岛上呼风唤雨了半辈子,到头来却成了别人上岸的一块垫脚石。如果他能够早点知道自己的命运,会不会选择与人为善,至少不要在那个夜晚去招惹卫长庚? 老徐的尸体边上还有几滩正在冻结的血迹,将冰雪染成了浓淡不一的红色。沿着血液被拖拽的方向看去,白典发现了几头雪狼的足迹。作为岛屿上真正的主人,没有它们参与的战役显然是不完整的——但是白典不敢肯定它们有没有在这片乱局之中浑水摸鱼,向它们最痛恨的虎鲨发起攻击。 血与雪凝结成的道路还在继续向前延伸。 三十步之后,余下的几台虫工也被发现了。与前面两台死状凄惨的同类有所不同,它们的外形近乎完好,身后的电缆也并没有遭到破坏。 白典停下来稍微想了一想才大致猜到了它们的“死因”——返回矿洞中的卫长庚在救下他之后,顺手切断了给虫工供能的电源。 可是如果要论简单直接,卫长庚明明可以破坏掉那根中央方柱子里的蜂巢。但是他却没有那样做——至于理由,白典心中大致明白。如果换成白典自己,多半也会是同样的选择。 不知不觉间,一人一猫已经翻过了雪原。 随着地势的走低,一条暗河从冰缝裂隙里流出。白典朝着裂隙深处望去,那里果然也闪烁着美丽的钻石火彩。事实上,那些刚刚离开裂隙的冰水也带着星星点点的缤纷,只不过迅速融入了四周围熹微的天色里,变得无迹可寻了。 白典沿着暗河继续向前,逐渐将冰雪甩在了身后。前方是玄武岩碎石堆积成的黑色沙滩。这种倔强的六棱形岩石,最终也还是在岁月和浪涛的洗礼下放弃了棱角,变得细碎而圆滑起来。 与黑色沙滩同时出现的,还有巨大的轰鸣声。 那并不全都是海浪的轰鸣,却又与之密不可分——海潮正在推挤着岸边的浮冰。大块浮冰之间又互相碾压着,发出低沉如同闷雷的声响。 在浮冰破碎的海岸线上,白典终于追赶上了时间。 他要找的那些人——蓝时雨、火棘以及虎鲨等人正在接收放弃抵抗的投降者,但这其中并没有绿医生。 在一大块礁石旁,白典看见了卫长庚。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露出光洁的前额和漆黑如墨的眼眸。这双眼睛里曾经满是怠惰、恶趣味和玩世不恭,但此刻却是严肃的,甚至显得深郁而阴沉。 白典快步朝他走去,然后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了那个站在海中的人。 更确切地说,绿医生是站在海中的浮冰上。在他瘦小身体的衬托下,巨大的浮冰就像一座冰冷的孤岛。 白典站到了卫长庚身边的礁石上,好让自己的身影更加醒目。 “回来吧!回到岛上来!” 他冲着绿医生放声大喊。 “你不是要把我当作家人吗?我答应你了!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死刑,每个人都能活得很长。所以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出来!我保证那时候我一定会变得更强大,强到能够打破所有的偏见和歧视。到那时候,你什么不喜欢的事都不用干,看看书、画画画,春天咱们一起出去写生……所以你快回来吧!” 绿医生显然听见了白典的喊话,可他只是心灰意冷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去。 白典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看见那抹灰色的身影纵身跃下了浮冰,消失在了冰冷的海水中。 礁石上的白典趔趄了一下,所幸被卫长庚及时扶住。他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每天都定时响起的闹铃声不识时务地出现在了他和卫长庚的耳边。 “这是绿医生为你定制的特殊提醒:今天是体检日,请抽空到医务室接受健康检查,还有请注意不要忘了按时服药。还有,今天是极夜结束的日子,祝你未来的每一天都有阳光相伴。” “……” 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哽在了嗓子里,白典低下头紧闭着眼睛,任由眼眶里湿热的液体在脸颊上凝冻,带来刀割一般的错觉。 直到有人替他挡住了凛冽的海风。 “有的人不能选择出身,有的人不能选择命运,还有的人不能选择归宿。” 卫长庚将白典带进怀里:“都结束了,起码那是他最后的选择。” 说话间,整个天空忽然明亮起来。 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像是睁开了一只赤红色的眼睛,那轮久违了的太阳从海平面下方一跃而起,万丈金光直冲向忧郁的灰蓝天空,碰撞出金黄色、蓝紫色、艳红色的瑰丽朝霞。 第95章 ……简直就像地球上那些古老宗教油画中描绘的天堂。 随着太阳徐徐上升,海风越来越大,岸边的人们像是被强风吹到了一起。所有俘虏都已经在火棘的指挥下“打包”停当,蓝时雨背对着众人似乎在和谁隔空对话。只有虎鲨觉察到雪狼还在附近,于是先行一步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给你。” 一手搂着无力的白典,卫长庚走到火棘面前,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塑封的照片递给他。 火棘看了看他们,没说什么,但是伸手接过了照片。 他借着东极岛上第一缕晨光默默地凝视着画面中的女人和小孩,最终落在那枚模糊的血指纹上,然后忽然松开了手。 乘着呼啸的海风,照片一下子就飞进了霞光里,向着那片天堂一般的美丽天空,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 东极岛的第一次日出是短暂的。当所有人陆续返回哨塔基地时,黄昏已经降临了大地。雪地镀上了一层金色,而天空则是血一般的鲜红。 随着大量伤员的涌入,基地的医务室再度喧闹起来。只是这一次,里里外外忙到焦头烂额的,只剩下了杜医生一个人。 对于白典的检查被安排在了最前面。他后颈的腺体本就尚未发育完善,如今又遭受到定向声波的冲击。杜医生为他做了应急处理,但还需留下来观察几个小时,看看是否还会突然恶化。 于是卫长庚又配合他来到了那间医生休息室。依旧是古典的酒红色壁纸和厚稳重的红木家具,可是精心布置这间屋子的人,却已经沉没在了永恒的冰海之下。 接过卫长庚为他泡的热茶,白典不想面对那张空荡荡的沙发,于是他转身走向墙壁,去看那里一本正经悬挂着的《日出》涂鸦。 “杜医生曾经邀请我解读这些画。当时,我知道绿医生有可能放了窃听器,所以故意隐瞒了一些从画里读到的信息,好让他以为我对他一无所知,又利用解读出的信息去博取他的好感……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很狡猾。” “那不叫狡猾,而是策略。” 卫长庚纠正他的措辞:“所以你都从画里看出了什么?我想听听。” “看见左上角那片树冠了吗?虽然只是一小片,却挡在了人物的头顶上。那是内心渴望得到庇护的象征,也意味着现实中的他缺乏安全感。这样的人需要陪伴,需要理解和安抚。” 说到这里,白典的手又指向画面右侧。 “画面中的人物眺望着冰海尽头的红日。右上角的太阳象征着他的巅峰与目的,但也可能是结束和死亡。而在他与太阳之间隔着一座悬崖和一片冰海。海面上的波浪被描绘成了刀锋的形状,意味着通往未来之路充满了危险和纠结。” 白典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看着卫长庚。 “他站在悬崖上,他知道自己本不该走上这条路的,他在害怕……而我们知道得太迟了。” “画下这幅画的时候,他就已经迈出了错误的第一步。就像我们看见超新星爆发时,那颗星早就已经毁灭了。” 卫长庚不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领着白典走了几步,来到那团黑黢黢的画作前。 “那我的这幅画又能看出什么?听老杜说是迷茫?” “是挺迷茫的,不过有些话还是只对本人说比较合适。” 白典转身抬头直视卫长庚:“你在抗拒,你封闭内心不想让被人窥视,就像画里的这团黑暗。但是你心中依旧有光,那是你的天性。” 卫长庚垂下眼帘凝视着他:“还有什么?” “没有了。” 白典摇头:“你不允许的东西,我不会看。” “……”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认真的小向导,卫长庚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将他搂进怀中。 但他又立刻自我提醒,这不是他应该做的事。 可无论他愿意与否,在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中,气氛已经变得奇怪起来。 最后还是白典轻咳一声,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我们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到底是谁从密室里取出来的?这本书将我们的视线转向深海渔场,接着找到了密室和当年的案件。简直就像是有人故意在一步步引导着我们。” “何止是引导了你们。” 又有一个人快步走进了休息室,脚边还跟着一只火红色的狐狸。 “那本书的出现也刺激了老徐,让他们以为事迹败露,从而加快了执行计划的速度。当然,正在推广的精神力注册计划也让他们挺焦虑的。毕竟躯体可以复制,但精神力可是独一无二的。一旦登记在案,李代桃僵这种事就基本上不会发生了。” “你……” 白典讶异地看着对方——那人的确是蓝时雨,却穿着一身笔挺的藏青色制服,左臂上的银色臂章里是一只威风凛凛的独角神兽。 “獬豸?” 他猛然间记起了什么:“你是联盟道德委员会的监察官?不是诈骗犯?” 蓝时雨朝他笑笑:“善于欺诈也是监察管的美德之一喔。” “……” 白典扭头瞪着卫长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卫长庚本想抵赖,可是蓝时雨已经笑眯眯地拆了他的台。 “我们可是十多年的老相识了。这次我来岛屿上就是为了调查那桩富商劫杀案,有老卫替我背书,我也更容易混得开一点。” 第96章 白典冲卫长庚拧着眉头:“为什么不告诉我?!”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卫长庚难得地小声嘟囔,在撞见白典愈发不满的目光之后彻底放弃抵抗。 “……是我错了,我认错还不行吗?” “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 眼看两个人又要争执起来,蓝时雨清清嗓子打断他们。 “委员会的善后部队已经到了,接下来会接管这座哨塔。至于那个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带出来的人就交给我们去调查。这阵子你们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说完这句话,他挥挥手重新朝门口走去。 那只火红的大狐狸伸了个懒腰,绕着白典和卫长庚的脚踝蹭了两圈,然后大尾巴一扫,跳过沙发边上的黑白棋盘,跟上了主人的脚步。 第040章 来自地球的光 1月18日, 东极岛第一缕日出后的第六天。 早晨七点零五分,距离日出还有四个小时。卫长庚睡意正浓,身边却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他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发现床角猫着一个人影儿,全身都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乱蓬蓬的蓝紫色长发和挺翘的鼻尖, 还小小声打着呵欠。 ……怎么这么可爱。 卫长庚迅速将这六个字从脑海里撵开,抬脚轻轻踢了踢那人的屁股。 “喂……大清早的,干什么呢……” “……啊?” 那个裹着被子的可爱家伙愣愣地扭头朝他看过来。 “你醒了啊?我吵你了?” 要说吵倒也不至于——自从上次白典的房间被老徐的跟班们打砸,白典就搬进了卫长庚的房间蹭床睡。如今虽然有的是空房间,可里面还放着不少别人的遗物。白典觉得瘆得慌不愿意去住,卫长庚便也由着他赖在自己身边,一晃已经过了大半个月,该习惯的和不该习惯的早就统统成了习惯。 “你干嘛呢?” 卫长庚打了个哈欠, 干脆也坐起来朝着白典面对的地方看去——可那里只是一堵白墙,什么也没有。 “我在看直播呢。” 白典向辅脑发出视频共享的指令,卫长庚眼前的白墙上顿时也出现了巨大的图像。 那是无边无垠的、浩瀚灿烂的宇宙。宇宙的正中央是一颗暗淡的蓝色星球。它的大部分笼罩在沉沉的黑夜之中,只有左半边的轮廓线上镶着一道金边——那是昼与夜的分界线。 再仔细看,黑夜笼罩的星球上亮着东一片西一片的灯光,有些寥若晨星,有些灿若星海, 所有一切又共同勾勒出了陆地文明的体积与形状。 那里就是地球,人类最初的家园。 “啊……” 白典发出了一声轻呼。 几乎同一时刻, 卫长庚也有了奇妙的发现——他看见地球表面的“星海”开始上浮,如同逆行的流星, 缓缓离开地表升入天空。 那是一艘又一艘巨大的星舰,从地球六大洲的各个国度中缓缓升起。 随着浮空的星舰越来越多, 地球的离别之夜开始喧闹起来。五彩斑斓的夜光云一朵接着一朵在空中绽放,与这片曾经孕育了生机与希望的大地做最后的致敬与道别。 而当光云散尽,星舰跃迁,白昼再度降临。地球上残留的孤光被吞没在了明亮的日光里,再也无迹可寻了。 第三自然的狭小卧室里,两个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的旁观者默然无语。 “这是五百多年前人类离开地球时的影像。” 白典小声解释道:“当时的光线飞行了五百多年,终于在今天到达了第三自然。” “所以我们在今天看见了过去?有趣。” 卫长庚顺手开了灯,捡起地上的衣服一边穿一边聊:“你猜我们当时在哪一架星舰上?是自然人还是在梦海里?哎,我有点饿了,早上吃什么?” “……” 忍住了反问对方怎么一点儿情趣都不懂,白典默默翻了个白眼,也跟着起了床。 距离东极岛上的那场大乱斗已经过去一周,后续工作也从救治伤员、固定证据进入到了评估影响、善后处理阶段。 这几天不断有道德委员会的专机降落在港口的机场,浩浩荡荡的专业技术人员带来了大包小包的工具仪器。他们正计划要在岛上开展一次物种的清查工作,确保再没有其他当年的受害者被困在动物的躯壳里。这项工作甚至连储存在码头仓库里的冻鱼都没有放过——所幸就目前的调查结果来看,最起码那些鱼类还是安全的。 至于岛上幸存的哨兵和向导们——包括火棘和虎鲨在内,所有人都被发回原籍,交由所属哨塔管理。问题不太严重的干脆撤销处分,直接回去了工作岗位。 到了最后,整座哨塔留下来的“守望者”就只剩下卫长庚跟他的小向导。 白典也曾经怀疑过,是不是压根没有哨塔愿意收留卫长庚,但事实并非如此——这几天卫长庚每天都接到好几通呼叫,从他的回答来看,差不多都提出希望他能够离开东极岛投奔他们的哨塔。 但是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全都被卫长庚拒绝了。 白典猜不透,他姑且将之归因为“懒惰”。 当然,留在东极岛上的日子也没有多轻松——因为检查需要,所有原本使用梦海映射控制的设施都切换到了半人工模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哨塔里,日常维护就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温室蔬菜依旧需要照顾,公共设施陆续停摆,热水、电力等都开始限制。 第97章 除此之外还有一日五餐——一顿不吃卫长庚就饿得慌。 就算ai机器人能够解决一些问题,但心累也是累,白典累觉不爱。 何况麻烦事还远远不止于此。 也许是离开岛的那些哨兵和向导中有人想要自我吹嘘,东极岛上的惨案很快传遍了第三自然的角角落落。社交网络开始兴奋,媒体则顺着网线嗅到了流量的气息。 于是岛上很快又出现了第三类人:他们时而像国王一样横行霸道,拦住任何他们感兴趣的人劈头盖脸就是一堆提问;时而又像小偷一样鬼鬼祟祟,撬开上锁的房间或是将微型摄像头从门缝里伸进去偷拍。然后无论问到了、拍到了什么,都会附加一个惊悚的标题和内容,然后以最快速度分发到各大网络平台上。 蓝时雨曾经不止一次地向白典抱怨这群“自媒体人”给调查工作造成的麻烦。万万没想到,几个小时后,这种麻烦就落在了白典的头上。 当时白典正在温室里挑选水萝卜,一个长着招风耳的男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亮起的右瞳显示他正在为眼前的画面录像。 “美女,你不是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吧?东极哨塔应该没有女人的,你是哪里来的?” 白典面无表情地擦干萝卜啃了一口:“我是男人。还有,能不能别拍我。谢谢。” “喔,帅哥帅哥。” 那人从善如流地改口,却并没有停止拍摄。 “你看过《宇宙无敌最八卦》吗?我们栏目有很大的流量。你长这么帅肯定很多人喜欢,到时候我再把你的网络id往屏幕下方这么一打……啧,双赢!” “我没有网络id,我还没注册。”白典据实以告。 但是个人都会喜欢被恭维,于是他想了想并没有继续抗拒拍摄。 于是在接下去的几个小时里,这个招风耳就成了白典的跟屁虫。白典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而且还以每分钟两个的平均速度不断地提问。 白典好歹也曾经是个警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起初他还挺耐心认真地回答,可长时间对付下来,还是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 最后在通往三楼餐厅的楼梯上,白典遇到了这间哨所的另一个“留守儿童”——卫长庚一手伸进睡衣里挠着痒,如此不修边幅的形象就这样被摄录了下来。 “帅哥帅哥。” 那招风耳又故技重施:“你们两个是伴侣吗?我这边是……” “砰”地一声,卫长庚用后脚跟轻轻一磕,楼道门在招风耳面前干脆利落地合拢,世界重归于清净。 打那之后,这扇门就再没开启过。 为了躲避无孔不入的自媒体“记者”,白典的生活圈子一缩再缩,简直要从“宅居”退化成为“茧居”。不过,在很多事开始变得不方便的同时,也有另一些“新世界的大门”向他打开了。 比如“网购”。 确切地说,网购对于白典而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了。但是对于一个在孤岛上与世隔绝了50多天的人来说,突然畅通的邮路无疑就是春天响起的第一道惊雷。 而且第三自然的网购世界实在太奇妙了,这里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肉类和水果蔬菜,自动驾驶的三栖交通工具,能在空气中书写的光笔,负重为自重一百倍的民用外骨骼,折叠房屋……每一件白典都想买回来仔细摆弄研究。 但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基本上,白典没有钱。 早些时候他曾经提出通过自己的劳动来换取一些荣誉点,后来也的确获得了一些按天结算的报酬。但直到他登上购物网站才发现,原来所有的钱只够他买三箱泡面,还是不带纸盒的那种。 好在钱这种东西,卫长庚倒还有一些。何况卫长庚还是个懒人,在得知白典对购物有极大的兴趣之后,果断地将一只电子钱包交给了白典。 白典数了数里面的荣誉点,又上网站确认了一下……也就是可以买五十箱泡面的程度。 一个人全副身家只能够买下五十箱泡面,想想也是有点辛酸。再联想到卫长庚平日里的衣着和用具……白典的心脏默默往下一沉——他知道自己又必须开启“精打细算模式”了。 “精打细算”,这也是迄今为止白典最擅长的事之一。毕竟从他决定效法那只神奇的章鱼离开牢笼外出闯荡的时候起,“钱”这种可爱又可恶的东西就成为了他自由道路上必须驯服的一大野兽。 如何用五元钱熬过一周,如何用更低的价格买到同样的商品,如何反季节购物……如果说人只需要七天就能够养成一种习惯的话,那么精打细算早就已经刻在了白典的骨子里。 事实上,他会偶尔想起自己在梦海世界还有一笔积蓄,那是他在领养家庭的零花钱、从14岁开始兼职,勤工俭学,以及工作后的积蓄,对他而言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原本打算拿来买房的首付,可惜一切归零。 而现在,他的首要任务是替卫长庚省钱。 ——但他很快发现,在第三自然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工作。 那天他在网上看见了一款“特价小山鸡蛋”,论斤称,价格却只有其他鸡蛋的一半。他果断购买了五斤,鸡蛋是第二天跟着道德委员会的飞机一起来的,打开纸箱白典就傻了眼——五斤是五斤,可鸡蛋只有一个。 第98章 原来是小山一样的鸡蛋,而不是小山鸡下的蛋。 那天之后,他和卫长庚连吃了三天各式各样的蛋炒饭。第四天,没吃完的鸡蛋散发出了一丝硫化氢的气味。白典算算账,有点心疼。 白典对待网购的态度发生巨大的转折,发生在鸡蛋变臭之后的第四天。 那天轮到他负责洗衣服。虽然卫长庚总是懒得将换下来的衣服翻回正面、有时候还会一件套着另一件让人恼火,但总体而言还算是份轻松的工作——当然,前提是洗衣机没有发神经的话。 而这天显然不是白典的幸运日,当他哼着歌抱着筐子回来收衣服时,发现洗衣机大敞着,衣物、水和泡沫像呕吐似的躺了一地。 而更糟糕的是,在随后的检查中他发现卫长庚的一件内衣和一件衬衫都被洗衣机撕开了几个小洞……别说那位置还挺性感。 他“嘶”地一下头皮发了麻,倒不是怕被卫长庚责备,而是单纯讨厌被别人原谅的感觉。 于是他想了想,想到了自己那三箱泡面的荣誉点——以卫长庚的穿衣格调,应该不难搞定的吧? 说干就干,白典拿起那两件洗坏的衣服仔细观察。 衬衣上没有明显的标牌,只能估摸着寻找差不多的款式;内衣后领外侧倒是有一个浅色的刺绣图案,白典让努斯拍照放到网上查找,几秒钟后跳出了准确的搜索结果。 “啊?” 白典揉了揉眼睛,一瞬间怀疑自己看东西出现了重影。 网上并没有完全一样的内衣出售,但同一个牌子接近的款式,在网上的售价是:八百箱泡面。 第041章 吵架了 在白典曾经的世界里, 一箱泡面的售价是40元人民币左右。 所以,八百箱泡面的价格,约等于三万两千元人民币。 卫长庚的内衣价值三万两千元人民币——为什么这么贵?因为它的原材料是虫族吐出的丝线。 虫族目前还无法人工饲养, 只能依靠在围剿虫巢的行动中缴获虫茧。生丝到手后,还要经过二十道特殊工序,最后的成品光滑柔软、轻若无物, 绝不会给哨兵敏感的皮肤带来任何的困扰——当然,看卫长庚那样子,好像也并不怎么敏感。 对了,出售这种内衣的旗舰店还有一句口号:“虫丝内衣,特级哨兵的选择。” 如此贵重的衣物,居然就在东极岛这个破破烂烂的洗衣机里滚了无数次,最后壮烈牺牲,光是想一想白典就觉得窒息。 反正这衣服也是买不起了, 白典也不去费心查另外一件衬衣是什么价格。他干脆提溜着两件衣服找到了正光着膀子给番茄苗松土的卫长庚。 “没事,丢了吧。我柜子里还有几件新的呢。” 卫长庚如此轻描淡写地回应。 白典提溜着衣服的手抖了抖,连带着声音也不太稳当了。 “不是吧?大哥,这衣服可贵了,你真一点不心疼?” “贵吗?” 卫长庚停下手头的工作,一脸“我买东西从不货比三家”的懵懂表情。 “贵啊!” 白典咬牙切齿:“一般哨兵专用内衣三百个鸡蛋就能买到,还白送两条内裤!” “……啧。” 卫长庚试图用一个表意不明的单音字蒙混过关。 想想那颗巨大无比的小山鸡蛋, 白典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不是……有钱你直说啊。亏我还一个劲儿给你省钱,我容易吗我?” 卫长庚也是一脸无辜:“可你就是我用三百万点换回来的啊, 别人不知道正常,你还能不知道我有没有钱?” “……” 他说得好有道理, 白典一时竟无言以对。 又过了会儿,白典突然钻进了一个牛角尖:“我懂了, 那你就是觉得我会乱花钱。” 卫长庚直接回了他一个“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的表情。 “你给我的钱包里只有50箱泡面的钱啊!” 白典揉着自己的头发:“我还以为那是就是你的全部家当,我恨不得一根一根地掰开来花!” “那是给你的零花钱,花完了努斯会再给你续上。” 卫长庚把铲子往土里一插,凑过来观察:“之前那个冷静理智成熟的小侦查员哪儿去了?” 穷惯了的孩子哪里会有钱包无限续杯的概念,白典恼羞成怒:“是你说的我重获新生了,现在的我只有一个月零14天!” 卫长庚笑了:“你也知道自己才一个月零14天?我是没想到一个月零14天的宝宝过起日子来会像个周扒皮。” “……” 白典觉得再说下去自己的血压就该爆表了,于是恨恨地扭头走开,回去洗衣房继续收拾那堆被洗烂了的衣物。 安静的走廊上传来“喵”地一声,狞猫小心翼翼地在门边上探出了半个脑袋。 白典回头看看猫,觉得双方交战不斩来使,于是招招手让猫儿过来。 狞猫立刻迈着乖巧的小碎步靠近,刚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白典一把搂住带进了怀里。 “我果然是个自以为是的傻瓜。” 他抱着狞猫自言自语:“根本不了解卫长庚的情况,就急着想要介入他的生活……这算什么?自大型人格?” 狞猫摇了摇耳朵,刚准备低头舔舔他的手背,白典又刷地一下捏紧了拳头。 第99章 “仔细想想还是可恶!那他也不该嘲讽我是周扒皮……我现在就让他看看什么叫慷慨大方!” 说着他命令努斯打开购物网站,将放在收藏夹里的一堆猫玩具统统丢进了购物车。 可到了最后付款的时候,看着逼近50箱泡面的总价,白典还是迟疑了。 “说到底这不是我自己的钱。” 他叹了口气,开始删删减减,最后将总价修正到了三箱泡面的范围内,然后用自己劳动赚来的荣誉点买了单。 看着系统结算页面跳出“购物愉快”四个大字,白典呼出一口长气,靠在身后的软凳上。顺手捞起狞猫抱到面前,用自己的鼻子碰了碰它的湿鼻子。 “便宜你小子了,以后要多孝顺孝顺我,别跟你爹合伙欺负我啊。” 这之后,白典和卫长庚之间展开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冷战。单方面生闷气的人是白典,而觉察出他的低气压,顺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是卫长庚。 当天的晚餐由卫长庚负责,白典过去的时候餐厅里没有人,灯只开了一盏,聚光灯似地罩着一个保温饭盒。晚上白典也没回卫长庚的屋子里睡,就是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多盖了一层被子。 第二天依旧是王不见王的状态。上午轮到白典照顾蔬菜,以往这时候他总会隔空跟卫长庚闲扯几句。可今天辅脑一直静悄悄的。 白典一边揪着小辣椒,一边打着哈欠,心情也说不上是好是坏,总觉得空荡荡的,无聊到了极点。 这时,一只巨大的蓝紫色鹦鹉突然从半敞的温室大门外飞了进来,拍拍翅膀在白典的头顶上盘旋了几圈,竟大大咧咧地停在了他面前的喷淋管道上。 白典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只蓝紫色的尤物,尤其是它那散发着金属光泽的美丽羽毛,和白典的头发简直就是同一个颜色。 看着看着,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了白典的脑海中:难道这是我的精神动物? 他的心脏顿时好一阵悸动,立刻伸手想要召唤这只可爱的生灵。然而鹦鹉却又腾空而起,朝着温室大门飞去。 白典这才发现门口多了一个身穿灰色风衣、戴鸭舌帽的陌生男人。 “我的宝贝看起来和你很投缘。” 男人冲着白典行了一个老派的脱帽礼。 白典掩饰住了内心淡淡的失落:“你是哪位?” “一个给你送礼物的圣诞老人。” 男人顺势走到了他的面前,从怀里抽出一个看上去花里胡哨的信封。 “听你的朋友们说,你很喜欢联盟俱乐部联赛。这是最近一场有卷丹的比赛,希望你能喜欢。” “不必了。” 白典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免费的东西是最贵的。” 男人偏偏头做了一个遗憾的动作。 “抱歉,用话术来对待一位心理学者的确很没有诚意。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塔夫,是个媒体人。希望能够对你进行一次专访。你看,我和外面那些自媒体不一样,我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白典并不为所动。 “我不是心理学者,只是一个学过一点皮毛的实用主义者。另外,岛上的事我什么都不想说,毕竟语言一出口就注定会造成误会。” “可你不说别人也会说,不如说点对自己有利的话。” 塔夫锲而不舍:“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赞助你现场观看本赛季全部有卷丹登场的比赛。” “不用了。远距离看着也挺好的。” “那可不一样啊。有些事不亲身尝试是不知道感觉的。” 狡猾的媒体人显然没有那么容易打退堂鼓:“再说,你差不多也应该离开这座岛了吧?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不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待在这个边远贫瘠的穷乡僻壤。如果你愿意,我倒是可以做你的引路人,你不如考虑考虑。” “……” 白典当然不可能被这三言两语所诱惑,但这一番话却意外地戳破了他内心的迷茫。 这几天他都做了些什么? 躲在半瘫痪状态的破旧基地里,除了斤斤计较的网购之外就是重复机械性的劳动。到了晚上就上床睡觉,木然地等待着第二天睁开双眼一切又从头开始——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就像是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推着石头上坡,徒劳又绝望。 忽然间,白典意识到这种消极的情绪已经开始毒害自己的思维——就在昨天,他和卫长庚还为了一点无聊至极的小事而吵架,甚至还将冷战延续到了今天。这种行为用通俗的话来说叫“没事找事”,而本质上就是在虚无中不自觉地寻找存在感。 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必须尽快走出这个消磨意志的泥沼…… 敏锐的媒体人当然不会错过白典此刻的动摇。他正打算再接再厉,忽然听见自己的精神动物发出了几声尖叫。紧接着,一股战栗感旋即从他的尾椎一路上窜到了头顶。 男人回头,发现一只狞猫臭着脸蹲在阴暗的角落里。 “……看起来我应该先走了,你可以先考虑一下。我有预感我们还会见面的。” 名为塔夫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名片,不由分说地塞进白典手里,然后又抬了抬鸭舌帽,这才故作镇定地转身离去了。 当他走后,狞猫窜上了白典身旁的花坛,赶在白典出声之前开了口。 “是我,现在来餐厅一趟,我有话要对你说。” 第100章 卫长庚的语气听起来很严肃,而事实上,他要对白典说的也的确是正经事。 “明天上午十点你去码头,会有飞机专门把你送到一区一座叫做花港的城市。我的一个朋友会在机场接你,然后带你去一区公所注册登记。” 这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白典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不去?” 卫长庚摇头:“原则上我还是戴罪之身,没有塔主的允许是不可以随意离开哨塔的。” “你跟我说哨塔?” 白典挥手比划了一圈周围——除了他俩对坐的这张餐桌之外,其他桌椅都已经被收起,连灯都只开了他们头顶的那一盏,活像是派出所里的讯问室。 “还有什么哨塔啊?等道德委员会调查结束这座岛就要被处理了。再说现在都通航了,你要真有罪,联盟会放着你不管?” 他越说越激动,只差没把“你当我是傻子吗”这句话说出来。 而与白典相反,卫长庚却一反常态地言简意赅。 “我不想离开东极岛。” 他换了一个说辞:“而且岛上狗仔那么多,我不想出去被他们撞见。” “可那是我的登记仪式!一个人一生只能有一次!” 虽然从没在卫长庚面前提起过,但是白典早就把几个有关登记仪式的网络热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有人挨个儿品评了每个登记处的风格特色,有人回忆整座哨塔的弟兄姐妹一起聚会庆贺,还有人干脆炫耀说登记那天监护人单膝跪地向自己求婚……总之各有各的幸福。 现在轮到白典了,他也没奢望太多,既不需要庆祝也不需要礼物,就是想和卫长庚出去走走、听他讲讲外面的故事。可万万没有想到,到头来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卫长庚还试着找补:“我那个朋友是一级哨兵,还是刺云塔的次席哨兵。他带着你去,保准你更有排面。” “可你才是我的监护人!” 白典内心涌起一股黑色的情绪,有些话冲口而出。 “卫长庚,这座岛已经是半座坟墓了,你为什么还要躲在岛上消磨自己?!” 卫长庚的表情和动作同时定格了一下,如同启动了某种看不见的防御工事。 “你不明白,我也不想说。别问了,抱歉。” 道歉的明明是他,可白典却突然生出了一股浓浓的负疚感。 这算什么啊……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那种拿自己的好恶去强迫别人接受的烂人? 自己本该比任何人都懂得尊重他人的选择,可是一想到卫长庚选择在这座岛上自我放逐,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虑,甚至忍不住想要强行干预。 但事实上自己对卫长庚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而基于无知的干预本质上就是一种自私。 越线了!自己单方面拉扯着卫长庚,想要将他拽进自己的生活。 怎么会这样? 白典越想越心烦意乱,甚至管理不好自己沮丧的表情,于是干脆起身逃出了餐厅。 蹲在一旁的狞猫见状,习惯性地就要追上去。 “别去。” 卫长庚却阻止了自己的精神动物:“让他一个人静静。” 第042章 出岛 这天晚上, 白典再没有和卫长庚见过面。 第二天一大早,他趁着卫长庚还在睡觉,偷偷回屋拿了几件换洗衣服用个帆布袋子装好, 然后悄悄地离开哨塔,出发前往码头。 九点半,道德委员会的航班抵达码头的附属机场, 下来几位睡眼惺忪的监察官。其中有人不是第一次上岛,认得白典,此刻便友好地打了招呼,又问他一个人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白典没好意思直说是一个人去注册,干脆撒谎说就是来码头拿个快递。正好货舱这时候也打开了,分拣机器人三下五除二地就将要送往哨塔的货物拎出来放在了一辆摆渡车上。 白典凑过去一看,今天收件人署名是他的一共有两件货物。其中一样是他给狞猫买的玩具,另外一件大的他却没有丝毫的印象。 于是他干脆直接认领了这件快递, 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只中号的行李箱,还泛着金属光泽的蓝紫色。 知道他今天会出去旅行的只有两个人,除去白典自己,那就只剩下了卫长庚。 白典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帆布袋子,还印着东极塔的logo,的确有点寒酸。但是他也不太想领卫长庚的情, 尤其是在他还没厘清自己到底应该以一种什么样心态来面对卫长庚的时候。 于是他将行李箱重新放回摆渡车上,然后转身准备登机。万万没想到才走出十步, 行李箱突然发出了嘹亮的哭声。 “东极岛的白典、东极岛的白典是我的主人!他丢三落四没有方向感把我弄丢啦!走过路过的漂亮小姐姐帅气小哥哥求你们帮帮忙,我主人的联络号码是……” 白典头皮发麻, 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发现刚下飞机的那几个监察官也正好奇地朝他看过来。 他脸颊一红, 赶紧扭头又把那只呱噪的行李箱从摆渡车上拎了下来。 “谢谢大家,主人找到我啦!” 行李箱欢快地致谢,然后重新安静下来。 白典算是明白了,这鬼玩意儿今天恐怕是跟定了自己。 ——— 早在白典回屋收拾东西的时候卫长庚就已经醒了。可他既没有出声、更没有起身,任由白典窸窸窣窣地忙完,又悄悄地离开。 第101章 像是燕子的翅膀悄悄掠过水面,小小的涟漪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哨塔内部的作息制度早已失效,但卫长庚还是在差不多的时间起了床。 没有人和他抢洗手台和卫生间,也没有人嘟囔着怀疑他是不是用错了牙刷。他比平时更加顺利地完成了洗漱,然后走回床边想要捞起昨晚随手脱掉的外衣裤,可找了半天最后却发现它们静静地躺在脏衣篓里——而且全都翻回了正面。 ……真是个爱操心的家伙啊。 但是卫长庚很快就发现,白典的操心仅限于临走前的这随手一丢,其他的日常琐事他一项都没有准备。于是一上午的时间,卫长庚给自己做了早餐、去温室摘了蔬果、修理了洗衣机和三楼的暖气管道,还顺便把脏衣篓里的衣服全部都洗干净。 事情虽然芜杂,但是倒也不算繁重。卫长庚一项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效率甚至还比平时要高一些,可他却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全程病恹恹地既没有成就感、更提不起什么兴趣。 直到码头的自动摆渡车抵达哨塔基地,ai通过努斯提醒卫长庚有包裹等待查收。卫长庚习惯性地开口问了一句“小白,你又买什么了”,却迟迟没有得到回答。 他忽然觉得这座哨塔从没有像今天这么安静过。 ——————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白典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登机流程。他原本打算询问努斯,却在现场意外地遇见了一位“老熟人”。 “这里不用换什么登机牌,直接带着行李去候机厅……来吧,我带你走一段。” 塔夫——那个自诩为媒体人的男人热情地为他指路。 白典却没有领情,反而警惕地看着他。 “别紧张,我可不是跟踪狂。” 塔夫了然一笑:“我今天的任务是蹲守在机场,看看能不能跟检察官们聊上几句。遇见你纯属是意外收获……对了!” 说着,他突然通过辅脑发来一通传输请求。 “刚才顺手拍了几张你的照片,我的技术不错的,留个纪念。” “……干嘛拍我。”白典抗拒。 “因为你的眼神真的很漂亮,能够看出你对即将开启的这趟旅程既期待又不安,凡是看见那种眼神的人都会忍不住想要为你做点什么的,我保证。” 这话说得,白典听得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 他正想要反驳,忽然“滴”地一声——努斯提示:塔夫发过来的照片已经被接收了。 照片的接收者自然是努斯的另一个主人,但卫长庚只是收了照片,只有却再没有半点反应。 这又是什么情况?! 白典想问、却又不想让塔夫捕风捉影展开什么奇形怪状的联想,最后还是忍耐住了。他谢绝了塔夫提出的带路邀请,扭头朝着对方指点的方向走去,接下来这一路倒也算是顺利。 十分钟之后,他终于成功进入了飞行器的内部——虽然第三世界的人依旧管这种飞行器叫做飞机,但仅就外观而言,它已经和八百年前的民航客机有了天壤之别。 对于白典来说,最神奇也是最直观的一点,那就是飞行器的外壳至少有三分之二是完全透明的。 而他很快就领悟到了透明的妙处——这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高空观景台。 随着飞行器的平稳升空,整座东极岛开始徐徐在白典的眼前展开:曾经巍峨的群山、巨大的湖泊,如今都成为了触手可及的精巧盆景。在岛屿中部的平原上,绒毯似的积雪还没有消融,但是大地已经按捺不住地冒出了几抹生命的颜色——这其中就有一种与白典发色极为接近的野花,塔状的花序顶着冰雪,大片大片的绽放。 这几天卫长庚每次外出都会采摘一束这种野花回来,看似不经意地随手搁在餐桌、床头或者别的什么奇奇怪怪的场合。但是每一次白典都能够及时地发现它们,并将它们准确地展示在醒目又不碍事的角落。 说起蓝紫色……白典的目光又转向了脚边那个古古怪怪的行李箱。登机的这一路上,它始终自动跟随在白典的身后,活像一只乖巧的宠物。 但是卫长庚为什么要让一只空箱子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想到这里,白典心念一动,仿佛猜到了什么。 于是他小声问行李箱:“我该怎么打开你?” 没想到行李箱立马回复了一句“收到”,紧接着咔嗒一声解除了锁定。 反正这架飞机上除了他之外几乎没有人,白典干脆将箱子放在邻座上掀开了盖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一小两个纸盒。大纸盒里又有若干个小纸袋子,分别装着外套、毛衣、衬衣和长裤;小纸盒里则是一双鞋,围巾以及几样小饰品配件——两个盒子的东西加在一起,正是时下购物网站首页广告上那种潮流型男的全套行头。 白典惊了,他简直无法理解像卫长庚那么不修边幅的家伙,怎么会拥有这么独到的流行眼光。 不过当他发现所有商品都是同一个牌子之后,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他在这个品牌的网络旗舰店里看见了一个打扮得一模一样的模特,一头银灰色长发扎了个高马尾,从背后看还真和白典有点相像。卫长庚肯定是冲着“所见即所得”一键豪爽购入,有钱果然就是不一样。 除去两个纸盒之外,箱子底部还装着全新的旅行用品和换洗衣物,看着巨细靡遗的物品,白典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一句古话:“儿行千里母担忧”。 第102章 说曹操曹操到,他正在那里摇头苦笑,努斯就发来了卫长庚的通话请求。 “东西都看到了吧。” 那只箱子显然有告密功能,否则卫长庚怎么会如此精准地把握时机。 “我也吃不准你什么尺寸,都是随便买的,你要穿不下就拿去换,这个牌子在花港有门店。” 对方都体贴成这样了,白典肯定不会继续无谓的冷战,可他更不是那种面对别人的馈赠没心没肺照单全收的性格。 “你没必要给我买这么多东西,我自己也有准备。” “你那些能叫准备吗?我虽然不能陪你一起去,但也不能让你穿着劳保衣服去注册吧。” 卫长庚一副理直气壮的口气。 “其实也没关系的。” 穿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跟我一起去——白典很想这样回答,但他还是忍住了,不想再用自己的情感让卫长庚感到为难。 可是在卫长庚看来,他的淡然却是另一种生气的形式。 “不好意思,但我的确有些理由,说来话长……” 卫长庚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白典打断了。 “你不用说,我也不想听。” 白典坚定地摇了摇头。 “主动找人倾诉可以缓解压力,但被迫澄清却让人觉得屈辱。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为了自己而来找我谈一谈,我一定会面对面认真听你说的,无论多长。” 辅脑那头的卫长庚沉默了一会儿。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结束了通话,白典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然后将目光转向左边。 透明的机舱外,第三自然的太阳已经升上了海平面。碧波万顷的大海上金光点点,不时有鲸鱼喷出水雾,在空中划出道道彩虹。 白典很快就看见了深海渔场,这座庞然大物如今拥有了第三种全新的使命——检测海洋生物的意识状态。 听卫长庚说,道德委员会的人带来了极为复杂的精神力探测装置,还有几位一级向导受命长期驻守,看起来这次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将遗漏的受害者统统找到。 可是找到之后又会怎么处置?谁能保证绿医生一家的故事不会重演? 一定还是会重演的吧。 那天他在无意中听见蓝时雨和卫长庚聊天,说道德委员会这边已经决定不会对外公布绿医生的详细资料,以免他的家人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但很难保证其他经历过这件事的人会不会被自媒体威逼利诱——也许这只是时间问题。 保险起见,委员会决定将那一家人迁回三区并给予新的身份。但是作为代价,这家人今后恐怕也会被视作密切观察对象,一举一动都不得自由。 白典原先紧张期待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地蒙上了一层阴翳,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会毫无芥蒂地融入即将抵达的那个世界——自己会是“多数人”吗?抑或只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少数派”。 这让他忽然感觉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孤独。 飞机在经过深海渔场之后迅速爬升,不一会儿就进入了平流层。巨大的云层在白典脚下铺展,看起来就像是东极岛的茫茫雪原,可是理智却告诉白典,自己距离“出生地”已经越来越远了。 两个小时的航程很快过去,当飞机第一次下降高度的时候,客舱里响起了ai乘务员甜美的声音,提醒各位从东极岛返回大陆的乘客,这里虽然也是冬天但气候温暖,请酌情更换衣物。 白典按照语音提示按下扶椅右侧的按钮。一道弧形光幕旋即垂落,并将他的座椅围住。他想了想,从行李箱里取出了纸盒中的衣物换上,再将将光幕调整成穿衣镜模式,确认全副行头的大小尺寸完全合适,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 他对着镜子来了几张自拍,并将照片统统存入辅脑。这时候他才发现刚才塔夫给他拍的机场照也已经被卫长庚丢了进来。 照片中的白典仰望着大厅高处的指示牌,嘴唇微张、一脸迷茫,而他背后的落地窗外就是冰雪消融中的远海,阳光筛过窗棂洒落在他身上,像两只展翅欲飞的翅膀。 第043章 纯洁的恭维 换好衣物之后没过多久, 飞行器就开始了第二次下降。低矮的云层向后方退散,万顷海涛再度映入了白典的眼帘。 如果说东极岛的海是喜怒无常的,冷酷与狂躁是它的两面, 那么眼下的这片海洋就应该用热情来形容。它是明亮的宝蓝色,每一朵浪花上都有一缕金色的阳光在嬉戏。 白典很快就看见了海岸——那是巨大的、色彩斑斓的大陆的边缘。海浪拍打金黄色的沙滩,留下层层叠叠蕾丝般的泡沫。藏青色的海滨公路两旁, 常青棕榈树垂挂着金红色的果实。更远些的地方,一排排红顶的洋房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植被深处,而那些躲藏在绿叶中的姹紫嫣红,一半是花,另一半则是各式各样的鸟类。 ……简直就是一场色彩大爆炸! 还没等白典做好心理准备,飞行器已经稳稳地降落在了港口附近的机场。等到安全带指示灯熄灭,他走出飞行器,穿过一段短短的廊桥, 直接进入了机场到达层的指廊。 这是一座远比东极岛机场宏伟许多、也繁忙许多的超级空港。放眼望去,高大的建筑物似乎看不见尽头。 这也是近两个月来白典第一次亲眼看见那么多的人——不再只是各怀心事的成年男性,还有女人、老人和小孩。他们穿着风格各异的服饰,推拉着五颜六色的行李箱,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相伴,彼此之间的谈笑言语交织出厚厚的一层白噪音,听上去竟格外令人感到安心。 第103章 这才是人间该有的风景。 白典清空了思绪, 徜徉在这片暖意融融的白噪音里。关于这个世界的忐忑和疑虑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他跟着人流走出一两百米,进入了到达大厅。这时一个陌生的id通过辅脑向他发来了通话邀请。白典很快就在不远处的室内摆渡车上看见了对方。 那是一位如同港口的阳光一般引人瞩目的高大男人, 有着健壮的体格,巧克力色的短卷发和小麦肤色。虽然是冬天, 可他却只穿着牛仔裤和花哨的短袖t恤、还戴着墨镜,露出胸肌上半条丝丝吐信的眼镜蛇纹身。 浮夸男——白典默默地给对方贴上标签, 并忍不住怀疑起了卫长庚看人的眼光。 “前辈说他忘了提醒你,下机之后等我来接就行。” 浮夸男下了车,大步朝着白典走去,一边伸出手来:“泰华,哨兵。目前是刺云哨塔的次席。” 白典与他握了握手:“前辈……是指卫长庚?” “他跟我们的陶首席是好哥们儿。你的事前辈全都交代过了。你看今天也不早了,我先带你在花港逛逛,顺便了解了解刺云哨塔,明天再去主城的公所。要紧事明天下午就可以办完。你要是不赶时间,就在花港多住几天;要是想回去,最快明天傍晚就可以回到东极岛了。” 安排得倒是明明白白。也对,都是能当上次席的人了,起码在待人接物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白典又默默调高了对于泰华的印象分。 可没想到,下一秒泰华突然上前半步,托起了白典的右手。 “虽然有点唐突,但是你比照片上的还要美丽,所以我能问问你是开放主义者么?是的话……” 好歹看了这么多影视剧、又上了快两个月的网,白典已经不再是当年一问三不知的小白了。所谓的开放主义者说得难听点就是滥交主义,打着自由的旗号与复数人保持着亲密的身体关系,而且绝大多数能够很轻易地将欲望和情感割裂开来——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未来奇葩。 “我不是。” 白典抽回自己的手,同时阐明立场。 “好的,无意冒犯。” 泰华举起双手表示绝不纠缠,接着后退半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两个人乘坐室内摆渡车来到vip出口,并直接在那里登上了泰华的骚红色跑车——第三自然绝大部分的车辆早已实现了自动化,只有少数高端汽车厂牌还保留着极个别非自动汽车生产线,而且无一例外全都是豪华跑车。但是这也不难理解:白典那个时代的有钱人也很少会雇佣别人替自己开跑车,谁都想要亲自体验那种操纵速度的畅快感。 在泰华热情的招呼下,白典别扭地坐进了跑车的副驾驶位——之所以别扭,主要是因为那里还放着一大束红得发黑的高级玫瑰。 他正考虑要不要将花束塞进座位后面的空隙里,泰华就又凑了过来。 “等等,前辈嘱咐过要拍照给他看……好了。” 说话间两个人就凑在一起拍了张合影。泰华发给了白典,同时也抄送了一份给远在东极岛的卫长庚。没想到短短几秒钟后,他就收到了来自卫长庚的回复,对着空气连着点了几下脑袋。 “好的…对…他已经跟我说了。我肯定不会了,前辈您放一万个心!” 说完这番话,他提醒白典系好安全带,随即发动车辆。红色跑车缓缓驶出机场内部道路,来到笔直空旷的机场大道上。 “安全带系好了吗?” 伴随着泰华的一声提醒,红色跑车顿时如离弦的箭弹射而出,有那么一瞬间白典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要起飞。 等到他好不容易习惯了这种贴地飞行的感觉,这才发现辅脑里有一条来自卫长庚的留言。 “我跟泰华解释过了,那小子不会再胡乱献殷勤 。要是再有什么问题,你就直接跟我说。” 原来刚才他俩的那番对话是为了这件事儿……白典再扭头去看那束玫瑰时,好像也没刚才那么尴尬了。 早在今天这趟行程之前,白典就已经听说花港是第三自然风景最优美的城市之一。这里四季如春,不仅宜居,而且还非常适合植物生长。因此就有了全球第一个、也是规模最大的花卉交易市场。 车辆行驶在郊外的高速道路上,两侧的绿草地上盖满了培育花卉的玻璃暖房。偶尔还能看见几片露天花田,那斑斓如彩虹一般的整齐色块,光是远远看着就足以令人产生满满的幸福感。 泰华是个健谈又爽朗的人,他显然没有受到刚才那段小插曲的影响,依旧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类似地陪的角色。在交谈过程中,白典得知了泰华的祖上有相当一部分意大利人血统——甚至据说还可能是西西里的□□。后者真假不知,但是前者……倒还真有那么几分可信度。 车辆从机场出发,穿过花卉种植区和大片尚未开发的荒芜地带,途经普通量产人聚居的南城区,最后跨过一座树立着仿古雕像的大桥,抵达了这座城市的核心地带——北城区。 考虑到白典自从早晨开始就没吃过东西,泰华首先带他去了一家在当地颇有名气的高档餐厅。那是一间伫立在十字街心的双层建筑,紧贴着外墙生长着三株藤蔓状的苹果树,经过基因编辑的果实不再适宜食用,却拥有了奇妙的金属光泽。 第104章 而这家餐馆的名字——金苹果也是因此而来。 泰华径直将白典领上二楼,这里有着复古的提花地毯和插满大小玻璃器的各种花卉,以及插着真蜡烛的水晶吊灯。 两个人挑选了靠窗的位置落座,有侍应生过来送上纸质菜单,白典说了声“谢谢”,却惹来了泰华玩味的眼神。 “那是个仿生人,你用不着这么有礼貌。” 好家伙,这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 东极岛上倒是有不少ai,但是具有人类外型的高级型号白典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在不显得太过露骨的前提下,他又默默地多看了几眼,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就是个活生生的真人。 读出了他的诧异,泰华笑吟吟地招来了一位侍应生,指着白典解释:“这位朋友第一次看见仿生人,请问你可以做个自我介绍吗?” “这……” 白典正准备阻止,没想到侍应生倒是落落大方地朝他伸出手来。 “您好,我是盖亚公司生产的bfy--4371型服务仿生人,具备普通人类的外观和交互能力,以及最先进的模拟意识系统。除了能够回答与金苹果餐馆有关的一切问题之外,我还可以跟客人聊美食、新闻、娱乐等很多内容,不过仅限于普通服务业喔。” 见他似乎没有把手缩回去的想法,白典也只能配合着与他握了握——普普通通的、人类的手,温暖柔韧,显得很干净。 但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他虽然和量产人一样都来自于工厂流水线,但是他们不具备“意识”,而只能够“模拟意识”。 换句话说,他们感觉不到“自我”的存在,口中的“我”只是一个频繁使用却毫无意义的词汇。就像一堵描绘着华丽大门的砖墙,不具备实际功能。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类的“自我”又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 “自我”更像是镜中的影像——动物并不知道那就是自己,可人类却很清楚。人类利用镜子来观察自己,甚至还会和镜子里的自己说话。 就像我们的大脑每一分钟都在自言自语。 可是拥有了“自我”,就意味着划清了“边界”——哪些构成了我,哪些又不属于我,全都在镜子里照得清楚分明。小小的我们,从无限的整体中被分割了出去。 世界上的“他者”来来去去,无论父母或是爱人,谁都无法永远陪伴左右;人与人之间隔着“边界”,心灵无法彻底互通,话语一出口就有了误会……一个人真正拥有和仅仅拥有的,都只有自己而已。 等到白典回过神来,侍应生早已经离开。坐在对面的泰华正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白典为自己的发呆致歉。 泰华摇头,一脸“没事我都懂”的表情。 “极地综合征?,没关系的,回城市里住一阵子就会好了。” “极地综合征?”白典没听过的新名词。 “长期居住在像东极岛那种与世隔绝、环境又恶劣的地方,没有足够的日照、运动量和人际交往,人就会慢慢地患上这种病。具体的表现就跟你刚才差不多,反应迟钝、沉默寡言、不习惯正常的社会节奏,有时候还会脾气暴躁容易引发矛盾。” 听起来像是一种心理疾病。白典点点头记在心里,准备有空的时候自查一番。 侍应生很快开始上菜。为了帮助白典更好地了解第三自然的风俗习惯,泰华让侍应生将每一道菜的用料和食材产地都做了仔细介绍。而真正令白典感动的还是这些菜的口感——在遭受东极岛的自动烹饪机酷刑折磨将近两个月之后,他终于欣慰地确认了地球的美食传统并没有被这群人在逃难时丢在了外太空。 “自动烹饪机啊,不好吃那是当然的啦。” 听完了他的感想的泰华,笑得很开心:“哨兵的五感比普通人强好几倍,不经过向导的调节,根本无法食用正常口味的食物。东极岛那么偏远的地方,犯事的又大多数都是哨兵,干脆就把食物做得淡而无味,能省掉很多事。” 原来是这样……白典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卫长庚——前几天自己变着法子料理那个小山鸡蛋的时候,各种佐料可是一点没少放。卫长庚从来都是照单全收,没有一点抱怨。难道他其实是在忍耐? 他立刻将自己的困惑说给泰华听,却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前辈他不一样,不需要向导替他调节,他自己就可以搞定。像他那样的哨兵很稀有……” 泰华的话戛然而止,紧接着扭头朝着右边看去。 “你先吃,我看见了一个老朋友,去打声招呼。” 说完他便起身离席。 白典跟着他的背景望过去,发现右后方立柱旁的餐桌边上坐着一个穿驼色风衣的男人,虽然脸很陌生,但是那种让人不快的气质,可以说是十分眼熟了。 错不了的,又是一个狗仔,真是到哪儿都能有他们。 虽然早就知道第三自然的娱乐事业空前发达,几座甲级哨塔的当家哨向几乎就等同于偶像巨星,可是真正身临其境,白典只能说反正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只见泰华走到那个狗仔面前,两个人还算友好地低语了几句,随后狗仔起身跟随侍应生离去。泰华也原路返回到白典身边。 “给你添麻烦了。” 估摸着即将出现在网络上的奇怪八卦,白典提前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第105章 “别见外。我们一区有个说法,被邀请参加入籍注册仪式是有会好运气的。” 泰华血液里的地中海阳光又开始不安分地闪烁起来。 “再说,和你这样的美人一起上八卦,也没什么不好的。” 顿了顿,他又特别强调:“这是纯洁的恭维。” 第044章 打工皇帝 下午三点, 东极岛的白昼即将过去。卫长庚坐在餐厅里,面前是满满一桌色香味俱无的饭菜。 啧,做得有点多了。 他叹了口气, 忽然又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居然会嫌吃的东西多。 狞猫百无聊赖地趴在他身旁的卡座上,两只肥厚的前爪扒着一条还在不断挣扎扑腾的机械鱼——那是今天早晨快递送过来的东西,收件人一栏写着白典。从发件时间来推算, 应该是那天吵架之后白典给狞猫买的玩具。 食不知味地对付完晚餐,趁着户外还有一点微光,卫长庚最后巡视了一遍哨塔外部道路,接着返回宿舍。在洗澡之前他想了一想,将脱下来的换洗衣服一件件翻回正面,然后丢进脏衣篓里。 洗澡的时间变得充裕了,不再有另一个人时不时地敲几下门问问他是不是煤气中毒晕在了里面。不过地漏里还留着几根蓝紫色的长头发。一看见它们,卫长庚仿佛就能听见白典嘟嘟喃喃的抱怨声, 说什么这么长的头发又重又乱,要不是天气冷留着还挺保暖,真想一剪刀下去干净利落。 不过说归说,白典其实还挺喜欢自己现在的头发的,最好的证据就是浴室里那一堆乱七八糟的 护发产品——基本上都是从离岛的那些人手里“继承”下来的。 洗完了澡,也不再需要刻意遮掩,卫长庚光着身子走出浴室, 打开衣橱寻找睡衣,却意外发现了一件不应该出现在衣橱里的东西。 那原本是一件高阶神官袍, 用最上等的丝绸和金线手工缝制而成。赝品白典登门刺杀那天,相中并穿走了这件衣服。 后来卫长庚和白典在矿洞里将赝品制伏, 也顺手夺回了这件长袍;再后来白典昏迷人事不省,为了完成“不会抛弃他”的承诺, 卫长庚就用这件长袍将他固定在狮背上。打那之后,长袍就没了影踪。 很显然,衣服是白典拿回来的——他肯定早就在卫长庚的衣橱里见到过,却什么都没有问;大战之后,他默默地将衣服洗干净补好,又一声不吭地放回了衣橱里。 绝不主动打探别人的私事,却按捺不住对于陌生事物的好奇心,对人小心翼翼、对事大大咧咧,真是个让人头疼又可爱的家伙。 卫长庚伸手摸了摸长袍的衣袖,丝绸光滑柔软却欠缺温度,仿佛触摸着冰冷的尸体。 他收回手,摇了摇头。 穿好睡衣,接下来就是冥想时间。卫长庚依旧坐到老位置,闭目调息,入定了约莫两三分钟,忽然“啧”地一声又睁开了眼睛。 ……不在状态。 他起身喝了点水,替狞猫挠了挠肚子和后背,又破天荒打开视频看起了千峰联盟的赛事,却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提不起兴趣。 恰在这时,努斯发来了提醒:白典往他们公用的辅脑空间里存了几张新的照片。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卫长庚打开相册开始浏览。 刚开始几张好像是在餐厅……这不是金苹果吗?我记得他们家老板是刺云的前首席,因为腺体受损退的役。她家哨兵好像是个美食猎人?听说收集了三万多份梦海世界的食谱…… 这道菜我吃过,看起来像个果篮,其实全是肉;这碟分量也太小了;这盘一看就知道华而不实…这小子怎么每一盘菜都要先拍一拍? 喔,吃完又上街溜达……算起来我也有五六年没去过花港了,那地方还真暖和,一月份行道树都能开花……这小子是不是傻?走在路上都能被花给砸中?花粉都抹脸上了。 他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一边饶有兴味地翻阅着相册。就好像自己也跟在白典的身边,一同漫步在垂荡着金色花链的林荫道上,然后走进了那座在第一区、乃至整个第三自然都家喻户晓的豪门哨塔。 ———— 哨塔是什么样的? 如果是两个月之前的白典,也许会回答:那是一座高高的塔楼,或许还插着一面旗帜。哨兵们站在楼顶,日夜守望着周围的动静。 而两个月后的白典会这样回答:哨塔是一座白雪皑皑的孤岛,建筑物陈旧破败,里面的人各怀心事,暗流涌动。 但是现在这个问题又有了新的答案。 哨塔还可以是一座植物园——一座看起来天人合一、其实却在展示人类是如何驯服第三自然的活的博物馆。 作为次席哨兵,泰华拥有直接开车进入园区的特权。红色跑车放慢车速,缓缓通过低调的户外伸缩门。围墙高处的摄像头和拒止发生器在识别出车主信息之后亮起了绿灯。大门两侧哨位上的站岗哨兵对着泰华行礼致敬。 如果说花港的冬季是绿意盎然的,那么刺云塔的冬季不仅绿意盎然,而且繁花似锦。 进入园区后,眼前首先是一条双向四车道的宽敞道路,道路两侧没有建筑物,却是大片大片正在开花的树林。那是一种酷似高山杜鹃的植物,远远看去好一片云蒸霞蔚。 “这是刺云花,也是哨塔名字由来。” 第106章 泰华解释说,刺云哨塔的前身原本是一处植物农场。农场主醉心于培育各种地球与第三自然的杂交植物品种,而其中最成功的“创造”就是刺云花。直到现在,刺云塔依旧是很多植物系哨兵和植物猎人心目中的圣地。 白典对植物没什么研究,对第三自然的植物更是一窍不通,但是仅仅以观光客的心态来参观这片神奇的园区就已经令他目不暇给。 泰华有意想让白典开开眼界,于是故意绕了几条远路,穿过盛开着巨大空气莲花的雨林,一下雨就遍地姹紫嫣红的流石荒漠,见识了善于模仿各种生物外形的仿生植物园,甚至还远眺了浸泡在潮水中的玫瑰树林。 当然,白典也看见了建筑物——它们就像是和植物们共生在一起似的,完美地融入到了环境当中。 观光之旅的终点站是刺云塔的核心区域,正是主要成员日常工作的地方。 按照泰华提供的数据,刺云塔目前拥有正式注册的哨兵和向导将近600人。这其中有至少400人分别隶属于刺云旗下几座等级略低、专业性质较强的二级哨塔。余下的近两百位精英又被划分为两大部门,八个梯队,负责不同的任务。 作为刺云的次席哨兵,泰华被委任为二梯队的队长。而他的办公地点就在眼前这座爬满了各种怪异植物的高楼顶部。 虽然外观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古老的吴哥窟,但是建筑物的内部却是完完全全的高科技与次时代化。 泰华领着白典乘坐高速电梯抵达顶层,来到了半是办公室半是花园的奇怪房间,从这里的阳台向外眺望,整座刺云哨塔就像一块巨大的欧泊,呈现着各种各样奇幻斑斓的色彩。 “我们管这栋楼叫空中花园,如果你是坐船来到花港,在海上大老远就能够望见它。久而久之就成了这座城市的标志建筑。” 泰华不无得意地介绍道:“怎么样,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地球七大奇迹的味儿了?” 遗憾的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首席向导陶月江外出参与会议不在花港。不过与泰华同在一层楼的还有几位高级哨兵,他们早就对东极岛的事有所耳闻,此刻纷纷跑来围观当事人,把白典搞得有些尴尬。 好在一刻钟后几个梯队的负责人要进行一次联席会议。不过泰华已经为白典安排了新的“导游”,那是刺云塔常规支撑部的总指挥苏铁。 常规支撑部,顾名思义就是为了“千峰联盟常规赛”做支撑的部门。这个部门没有顶尖的特级和一级哨兵向导,因此不会直接参与冠军赛事的角逐,但一年四次、每次三个月的“装备竞赛”是他们全年无休的战场。 正因为他们肩负着为头部精英们赚取开赛基础积分、蒐集稀有材料、甚至实验新技术新装备的重要任务,因此被视作是高楼大厦下的坚定基石——顺便说一句,常规支撑部的福利和薪水都很高,如果在赛事中有重大立功表现还能够获得嘉奖令。可以说是这个时代很多人羡慕的“金领打工人”。 而对于苏铁这位“金领中的金领”,白典倒并不陌生——极夜的那两个月里,他一度沉迷于观看联盟的冬季装备竞赛。其中苏铁指挥着刺云突击团伏击二区芝诺塔的队伍,最终成功地将“梦魇”斩于剑下的那一场比赛,给白典留下了深刻印象。 白典心目中的苏铁是一位身披黑铠、手持长剑的西洋骑士。可万万没想到,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位西装革履,脸色苍白憔悴,双眼布满血丝、还带着浓浓黑眼圈的憔悴上班族。 虽然对方并没有任何明确表示,白典却觉得他其实并不愿意接受这份额外的工作。离开泰华的办公室之后更是直接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动物——一只黑脸的暹罗。这只猫显然也不太高兴,把走廊上的中型盆栽当成了猫抓板,抬爪就是一通乱刨。 白典默默地跟在苏铁身后往电梯走了几步,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个大露台,植被茂盛也没有人,挺合适一个人坐那儿发呆,于是他主动停下脚步。 “你要是忙的话不用管我,我待在这里就挺好的。” 苏铁和他的猫一起扭头看着他:“我的计划表排得很满,请不要干扰我完成任务。” 得,真是到哪儿都有怨气冲天的上班族。 不愧是打工人中的金领,苏铁根本不担心自己恶劣的态度会被白典反映给泰华(当然,白典也不至于那么做)。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乘电梯下到六层,开门就看见一个像是前台接待处的岛台,里面坐着一位同样西装革履的漂亮女生。 “实习生们都在干嘛?”苏铁问女生。 “茶歇。” 女生低头看了一眼前台的监控画面:“下午的第一轮训练已经结束一个小时零五分钟。” “好。” 苏铁点头:“让他们都到609集合。” 说完就带着白典拐了个弯,走进一间不大的会议室。刚落座没多久,六个跟苏铁相比完全不能算是标准上班族的年轻人鱼贯而入。 “这位是泰华今天的客人。”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了,苏铁用一种奇怪的方式介绍白典:“我还要复盘昨天的比赛,你们几个好好招待,千万不要失了刺云的礼数,听到没有?” 那些年轻人们高高低低地答应着,投向白典的目光睡不上热情,倒像是在看着乌鸦浣熊这一类讨人嫌的城市野生动物。 第107章 白典总觉得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可苏铁完全不给他询问的机会,扭头就离开了会议室,铿锵利落的皮鞋脚步声很快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面对着六张陌生面孔,白典努力忽视强烈的尴尬感,决定来个先发制人。 “泰华以前还带别人来这里?” “二队长隔三差五就带好朋友来我们这里参观。” 回答他的是站在前排的男生,五官端正,看上去自带一种班长式的正气。也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穿着西装的。 好朋友?要真是泰华的好朋友,苏铁还会黑着脸接待?白典的反应很快,他立刻联想到了泰华在机场里的轻浮做派,心里陡然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 泰华是不是经常把乱七八糟的对象带到塔里来啊…… 他试图解释:“其实我也不算你们二队长的朋友,应该说我的监护人和他是朋友才对。” 没想到这话一出,对面好几个人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了。 “这些都不重要。” 还是那位班长回答了白典:“二队长让你过来就是希望你能先了解一下刺云的日常,那跟着我们就对了。” 第045章 考验 白典几乎能够猜到, 他和眼前这群年轻人之间出现了信息不对称的情况。 依照他的推测,泰华这个过分“热情”的哨兵应该经常会勾搭到各种奇奇怪怪的哨兵和向导。其中一部分人是单纯垂涎泰华的胸肌和金钱,而另一些人则考虑得更加长远——他们希望借着泰华的关系进入刺云。 而泰华看破不说破, 将这地儿统统交给苏铁处理。 真是的,明明本职工作已经足够紧张的了,还要抽空应付上司(?)的私事——只是稍稍站在苏铁的立场上思考一下, 白典就感觉到了窒息。 所以苏铁的臭脸和眼前这群年轻人的暧昧眼神都变得可以理解了。 从他们的态度来看,泰华显然非常满意他们一贯的接待方式,甚至可以说就是故意把看不上的人丢过来让他们好好折腾,以达到劝退的目的。 那么新的问题就出现了:自己明明是卫长庚拜托给泰华的,目的也只是帮忙进行新人登记,而不是想要进入刺云塔。泰华为什么也要召唤苏铁来上这么一套“劝退仪式”? 因为讨厌卫长庚,觉得八级的卫长庚不够资格请他这个一级哨兵帮忙? ——不太可能。从泰华和卫长庚的对话来看,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好, 泰华对卫长庚甚至是敬重的。况且刺云的首席向导都能够在极夜期间大老远从花港跑来东极岛,次席哨兵没理由故意唱反调。 想到这里,白典做了个深呼吸,觉得自己触碰到了可能性最大的答案:泰华就是故意想要让这些年轻人摸一摸自己的底细。 甚至就连刚才在机场里那一个有点越界的示好,都有可能是一场“大型试探”的一部分。 泰华一定非常好奇,在东极岛自闭这么多年的卫长庚究竟相中了什么样骨骼清奇的向导,才会不惜重金带回到现实世界。 真相只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不对……白典又转念一想, 谁说自己就不配站在卫长庚的身边? 既然他们好奇,那大大方方地给他们看就是了。脑子和嘴长在他们身上, 怎么想怎么说都无所谓。 他只知道卫长庚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改变决定的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固执地不愿踏出东极岛半步。 想到这里他定了定神, 也不去拆穿眼前这群年轻人的误会,而是配合地继续把戏演下去。 “怎么称呼?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问穿西装的班长, 对方的年纪看起来与自己相仿,应该不必太过拘礼。 “我叫江离,是刺云的新人培训官。” 班长伸手做了一个指引:“我们先带你参观常规支撑部,然后如果还有兴趣,可以参与我们的日常训练。” 有兴趣,那可太有兴趣了! 白典原本就是联盟冬季装备竞赛的忠实观众,眼下竟然有机会让他实际体验,哪怕只是训练那都是极好的。如果不是同样对常规支撑部的庐山真面目感兴趣,他简直想要直奔训练室。 于是江离让其他五个人先行解散,自己单独带着白典从后门离开会议室,重新来到这一层楼的前台。 江离首先推开了一扇对开的玻璃门,里面是一个足够容纳百余个工位的平层开间。几乎每一个工位上都坐着人,有的正眉头紧皱、苦思冥想;有的情绪激动、像是和什么人隔空吵架;还有些人则三三两两地聚拢起来,在空气中圈圈写写。 但所有这一切都是没有声音的。再仔细看,所有人的工位上都罩着皂膜般的声学隔离层,以确保不会彼此干扰。 “这里是对外宣传室,网上有关刺云的新闻至少有一半是他们写的,另外还要负责对接自媒体和广告企划部门。加班是家常便饭,应酬也不少。所以脾气非常差,但因为身体不健康所以并没什么破坏力,看见他们躲远点就行。” 江离一本正经地介绍着,可白典总觉得他是在找机会吐槽。 对外宣传部的边上是情报监测中心——这是贯通5层和6层的跃层式办公大厅。 将近十米高的墙上密布着数百个大小不一的监控画面。阶梯状的工作席上,几十个监测员正在密切监视着一些梦海世界的情况——这些世界都是由ai精挑细选出来的,其中一部分可能会产出稀有材料,一些出现了具有培养价值的潜力人物,另一些则更适合成为高级哨兵向导的训练副本。 第108章 对于这间屋子,江离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只有资历最深的人才能在这里获得一席之地。某种程度而言,甚至可以被视为整座刺云塔的心脏。 事实上首席向导陶月江也在这间大厅里拥有自己的专座。当工作没那么繁忙的时候,比起顶楼那间宽敞高级的办公室,他似乎更喜欢坐在这里亲自观察。 这之后,江离又带着白典参观了同样位于5层的战术研究室——这里也许是整个常规支撑部最具未来感的地方,乍看就像星舰的指挥室。四面全都是屏幕不说,中间还有一个全息沙盘,可以导入各种梦海世界的地形地貌、城镇建筑,用于复盘战役研讨战术。 至于研发各种能力强化、生命保障、战术辅助装置的技术部,因为保密级别最高,所以并不开放参观。 就这样,两个人一路兜兜转转又下到了4层,而这里正是常规支撑部主力军的“大本营”。 站在这里的江离肉眼可见地充满了自豪。 “这里就是常规支撑部的执行中心,你之前看到的各种装备竞赛,都是由这里的哨兵和向导来执行的。他们虽然不是陶首席、二队长那种顶尖的精英,但放眼整个联盟也是能排进前10%的绝对强者。” 根据江离的介绍,执行中心目前共有六支分队,总共一百来号人,其中哨兵占到了七成。而无论哨兵还是向导,等级最低的也有四级。 ——也就是说,东极岛上等级最高的老徐,在这里就是个弟弟。 白典愈发期待起了与这些精英们一同训练的环节,然而江离却只领着他在执行中心外围晃荡了一圈,紧接着出了门右拐,推开了一扇不怎么起眼的小门。 门里也是一间训练室,摆放着十套黑色的“梦之茧”,也就是进入梦海所必须借助的仪器。 之前在东极岛上,卫长庚的房间里也有一台“梦之茧”。对比网络商城里的同类型热销商品之后,白典确定那是一台早已停产的古董机,拿去当废品回收,差不多只能换回六七箱泡面。 眼前的这几台就不一样了,无论是流线型的外观,看起来很舒适的人体工学座椅,还是帅气的狼眼指示灯,全都在暗示着“我很贵”这三个字。 刚才与白典打过一个照面的那五个年轻人,此刻也已经来到了训练室。在开始正经事之前,江离首先介绍了他们几个的身份。 ——其中四个是刺云塔的见习生,去年夏天才刚从哨向学院里毕业。在去年八月举办的联盟新人训练营选拔赛中,他们虽然惜败于更具有天赋的超级新秀,而失去了通往常规赛的金钥匙,但是他们可圈可点的表现依旧被在场的哨塔观察员所关注,并得到了这份同样珍贵的见习资格。 余下的那一位则是实习生,准备在今年报考哨向学院。为了让求学履历的含金量更高,他的监护人特意托关系将他弄进刺云,跟着前辈们积累经验。 轮到白典详细介绍自己了,本着横竖都已经被人误会,干脆无所畏惧的精神,他大方坦诚了自己的“三无”属性。 “我没有上过哨向学校,也没有向导登记,还没有完成在第三自然的注册登记。” 好家伙,此话一出,其他几个人顿时瞪大了眼睛,脸上只差用笔写出一行大字:“就这还想抱着二队长的大腿混进刺云塔?” 白典故意不做解释,反而两手一摊:“所以什么时候开始训练?” “……还没注册的不能进梦海吧?”名叫黄连的见习生提出问题。 “是不能。” 江离点了点头:“但训练系统并不是真正的梦海,而是一套虚拟环境。你们在训练系统里遇到的所有人——无论是敌方还是友方,全都是人工智能。你们不必担心伤害他们会造成什么法律或者道德层面的问题。当然,大量伤及无辜会降低你们的训练评级。” 白典举一反三:“所以,那些人工智能也不会真正对我们造成什么伤害。对吧?” “如果你指的是疼痛和打击感,这些都是最真实的。” 江离给予他标准答案:“但如果你指的是被ai杀死,那么你们的确不会陷入迷失状态,也不会有脑死亡的危险。” “迷失是什么?”白典趁机问个痛快。 “是一种被困在梦海世界无法苏醒的紧急情况,最极端的情况下被困者会以为自己滞留了一千年。” 说到这里,江离停顿了一下:“如果你的监护人拒绝向你普及这些基础知识,你可以向梦海人权益委员会投诉他。” “不用了,他对我挺好的,就是人有点懒。” 白典的回答让远在东极岛的监护人连打了两个喷嚏。 江离看了一眼时间,做了个各就各位的手势,示意众人上机准备进入梦海。 在江离的单独指导下,白典也坐进其中一台“梦之茧”里。他首先用安全带将自己固定在座位上,然后将一条磁性数据线贴在脸颊处倒三角形的脑机接口上,接着放下“梦之茧”的保护罩。 江离轻轻敲了几下保护罩作为提醒:“放松,深呼吸,看着前方。” 白典认真地照着做了,三次深呼吸之后,前方的保护罩上突然出现了倒计时十秒钟的提示。他盯着不断变小的数字目不转睛,等到变成0的那一刻,眼前突然一片亮白。 当白光消退,他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奇妙的房间:地板、天花和四面墙壁全都是雪白的,只有一边的角落里象征性地摆放着一盆绿色植物。 第109章 其他五位参与训练的见习、实习生也已经进入了这个房间。从神态来看,他们倒是对这里非常熟悉,那为名叫风铃的女生干脆蹲下来逗弄着盆栽,像是在和植物说话。 “接下来要做什么?” 白典请教离自己最近的人,是那个唯一的实习生。 对方的反应有些冷淡:“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正说着,江离的声音就在半空中响了起来:“安静,现在公布副本情报。” 众人面前的墙壁变成了大屏幕,正播放着从高空拍摄的鸟瞰画面。 那是一座破败荒凉的古代城池,四周被厚重高耸的城墙所环绕。城中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余烬飞挥和滚滚黑烟在半空中弥漫。 “看起来真惨……” 风铃小声感叹:“火灾?地震?人都逃难去了吗?” 话音刚落,站在她前面的黄连抬手对着画面指了一指。被他选中的画面突然放大,出现了四五个围拢在一起的人,蹲在地上像是在瓜分着什么东西。 白典眯起眼睛,紧接着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在撕扯着一具尸体。 “是尸疫。” 江离给出了正确答案:“目前所掌握的情报是,这座名为决湖的小城中出现了尸疫,城里大多数人都变成了僵尸。至于原因,需要你们自己去调查。” 另一位名叫哈拿的见习生提问:“那我们的任务是?” 屏幕突然又变成了一片鲜红——那是一位身穿鲜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女性,从头到尾几乎看不见半点儿肌肤,只有衣袖下面十根雪白纤细的手指,捏着一方绣帕。 江离回答:“你们需要找到这位新娘,然后我会告诉你们应该做些什么。” “哈?!” 见习生们异口同声地发出了“这怎么搞”的惊叹。 第046章 女装大佬 从僵尸横行的古代小城里, 找出一个蒙头盖脸、不知庐山真面目的新娘——这就是白典接下来的训练任务。 说实话,白典觉得自己搞不定。 但是他没有打退堂鼓,因为其他几个人比他的反应还要激烈。 “新娘叫什么名字?”风铃问。 “你们自己调查。”江离回答。 “那她长啥模样?总得有个正脸吧?”黄连提出要求。 “自己调查。” 江离强调:“实战就是这样。你们不是第一梯队, 别指望着什么情报都提前给你们打探清楚了。” 说着,他强行推进到下一个环节。 “这次的任务两人一组进行,组内可以进行远距离通话, 但三个小组之间无法交流。优先完成任务的小组将获得转正积分。好了,你么商量一下分组情况,一分钟倒计时。” 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倒计时60秒的画面。白典知道急也没有用,干脆安静地在一边等待;他身边的实习生也没什么反应,摆出一副扑克脸靠在墙上。 只见四位见习生很快两两结成了对子,作为被挑剩下的,白典和唯一的实习生完成了自动组队。 白典大大方方地伸出友谊之手:“怎么称呼?” “夏夷光。” 实习生没有回应他的示好:“我会全力以赴争取胜利,别拖我后腿, 否则我会第一个把你送出去。” 这么不懂人情世故,估计是个被宠坏了的自然人——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存在歧视的嫌疑,白典笑了笑,表现出了身为成年人的大度和自信。 分组倒数计时结束,江离提示三个小组进入下一个准备环节:挑选角色。 这个白典倒是熟悉——当初卫长庚就是借用了刑警队长这个角色进入的梦海世界,准确空降成了他的直属上司,这才有了后面的那一番孽缘。 此刻, 大屏幕上出现了六张角色卡牌,分别对应着决湖城内外的六个人物。 一、道士。从茅山远道而来, 想要进城降妖除魔,但实际上学艺不精, 只是想要混进城里盗窃财物。 二、赶尸匠人,将客死异乡的尸体赶回决湖。 三、城内的僵尸。 四、大夫, 想要进城治病救人。 五、奉命守城的士兵。 六、新娘。 “等等,怎么会有新娘?” 风铃代表大家表达困惑:“我们不是要找她来着?” “此新娘非彼新娘。” 江离解释:“去了就知道。” 哈拿问:“怎么还有一个僵尸?” “使用这个角色的人不会遭受僵尸的攻击,但外表会变成僵尸状,也无法与城里城外的正常人沟通。” “好恶心。”已经有人开始嫌弃。 角色的选择顺序是小组随机决定的。根据骰子的结果,白典排在最后一个。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头绪,倒是乐得让别的人先选择。 四位见习生中,黄连和哈拿组队,拿走了士兵和道士的卡片。风铃和齐飞丽是两位女生,她们却没有选择新娘卡牌,却带走了大夫和赶尸匠人。 于是剩下的两个人就尴尬了。 “你们为什么不选新娘?”白典随口一问。 “为什么要选?就因为这个角色的假定性别是女性?” 风铃回答得直截了当:“有新娘就肯定会有新郎啊,我才不喜欢被占便宜,恶心死了!” 设身处地想了想,白典也不希望自己突然就有了素不相识的妻子,可接下来的发展是,他必须在僵尸和新娘之间选择一个。 第110章 “我选僵尸。” 夏夷光已经抢先做出了选择,竟然是宁要寿衣不要嫁衣。 “……” 白典也是没想到,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女装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所有准备工作完成,终于到了出发时刻。江离提示所有人停下动作,进入五秒倒计时。 白典只来得及叹出一口气,眼前又明晃晃地亮起了白光。而当视力恢复正常时,他已经被传送进了一间古旧破败的老屋,坐在梳妆台边上。 梳妆台上摆着一套妆奁,左右各插着一根红蜡烛。烛光昏黄,但好歹照出了白典面前铜镜中的倒影。 好家伙,白典看见了自己的脸,因为光线、铜镜外加心情的关系显得有点蜡黄,但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张脸上如今描了眉、傅了粉、还点了殷红的口脂和花钿,妥妥儿一个古代美妆达人。 不仅如此,他的头发也变回了黑色,却被高高地堆成了发髻、还插上一大把花哨却不精致的饰品。再低头看身上——大红的喜服已经穿上了,霞帔有点旧,也许是前几代留下来压箱底的东西。 他的脑袋里刚刚冒出“女装大佬”四个字,努斯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梦海副本建立数据连接完成,基础数据载入。” 伴随着这句话,白典的脑袋里“嗡”地一声,像是被谁照着太阳穴狠狠砸了一拳。紧接着奇怪的事出现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并不属于他的记忆。 比如说,“新娘”的本名叫做“玉娘”,原本并不是决湖城人氏。玉娘八岁那年,在外经商的双亲意外离世,她便来到决湖与姨母一家同住。 起初,姨母一家人待她尚可,而她也定期从父母留下的遗产中取钱交给姨母,作为寄人篱下的费用。但正所谓“日久见人心”,这些年玉娘手头的钱财逐渐散尽,姨母一家便不再像以前那样事事周道体贴。去年年初,他们还将玉娘这位表小姐从独门独户的小院落挪到了与下人仅一墙之隔的杂院里,吃穿用度日渐亏空,洒扫洗衣这些事也得亲自动手。 转眼间玉娘就到了及笄之年。姨母家已经准备将她嫁给城中富商陈家的大公子做妾。可是这边才刚敲定了所谓的“黄道吉日”,决湖城里就起了尸疫。那陈大公子不知怎的也染上了尸毒,即将一命归西。 眼看着“好端端”的婚事打了水漂,姨母将心一横,竟然想出了一个“冲喜”的理由,硬是要将玉娘送去陈家府上。 也许是老天爷见怜,这边玉娘前脚还没迈出门槛,那边陈府报丧的就传来了陈大公子的死讯。 玉娘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姨母又想出了一个新点子:喜虽然冲不成了,但是阴亲依旧能结,大不了少算一点彩礼。能让个黄花大闺女为个死人活活守寡一辈子——这事要是传出去,再被朝廷赏赐几座贞节牌坊,陈家这该多有面子! 然而这次倒是陈家发话了:阴亲就不必结了,要守寡还有原配在呢。如果真这么有心的话,不如就把玉娘当做是陈家的女儿,送给城隍老爷当新娘罢了。 城隍老爷为什么要娶新娘?白典使劲拍了几下脑袋都没能找出答案来。看起来玉娘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家碧玉,对了除自己之外的其他事都不太了解。 白典叹了一口气,决定就从这个点着手调查。 他起身离开梳妆台,小心翼翼地提溜着长裙和宽大的袖摆,又觉得脑袋上像顶着一个大冬瓜,冬瓜藤蔓还在不停地打着颤。 就这鬼样子,待会儿还能出去找失踪人口吗?白典正打算找两根绳子把裤腿扎一扎,耳边忽然响起了低沉的笑声。 “小娘子,你家相公在哪儿呢?” “……?!” 白典悚然抬头左右张望,四下里却是空无一人。 “卫长庚?!” 他隔空和那个声音对话:“你能看得见我?还能跟我说话?” “我毕竟是你的监护人嘛,你进副本之后我这里就收到提示了。训练副本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一样,所以可以无障碍通话。” 远在东极岛上的男人心情愉悦地抓过一把薯片塞进嘴里,说话声有些嘟嘟囔囔:“正觉得无聊呢,你就文艺下乡来了。” “不要看!” 白典咬牙切齿,恨不得找个红盖头自己把自己的脸蒙上算数。 “别害羞啊,还真挺好看,一点看不出是个男的。” 卫长庚越说越来劲儿:“快摆几个pose,我给你拍照。” “拍你个头!” 白典躲到了帐子后头,正准备再大吼几句,外头忽然传来了“嘎吱”一声怪响。 “嘘,有人来了。” 卫长庚立刻切换到正经模式,叮嘱道:“时刻记住你的人设,但也不要被占了便宜。” “……” 到了嘴边的吐槽又被吞回肚子里,白典点点头,集中注意力去听门外的动静。 这间小破屋就是玉娘的闺房,那么外面应该还有一个大杂院。刚才听见的怪响很可能就是院门被人给推开了。 有人要进来?是迎亲的人吗?不太可能。 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走路。尽管这是一场变了质的婚姻,可眼下的这种安静也未免太不合常理。 再说了,院门被推开的声音是从不远处传来的,但凡是个正常的成年人,有这点时间早就应该推门进来了。 第111章 白典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糟糕的猜测,他飞快地吹熄了梳妆台上的红蜡烛,然后猫着腰躲到了通往杂院的隔扇门下。 门外仍然是一片安静,但如果仔细谛听,还是能够听见有一种沙沙摩擦声,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地面上缓慢拖行。 白典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舔破一点窗户纸朝外面张望。屋外果然是一个杂乱的小院落,月光从天井高处洒落下来,像是在青砖地面上铺了一层银霜。而那个发出沙沙摩擦声的东西,就在银霜上缓慢爬行着。 是个人——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人类的上半身,腰部往后的肢体已经完全消失,拖出一条血路。 等到那人爬等更近了些,白典认出了他的长相,正是玉娘的姨夫肇俊哲。 僵尸闯进了肇府,玉娘的姨夫变成了僵尸,肇府的其他人状况不明——这算不算现世报? 白典知道这样想不正确,但他还是忍不住觉得暗爽。可是爽过一番之后,新的问题无可避免地接踵而来。 肇府上都有僵尸了,那他还怎么出去? 就像是在强调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大门外头又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的僵尸,右边眼睛里还插着一支带血的金钗。 很好,这个就是玉娘的姨母。他们夫妻两个还真是做鬼都不放过这个可怜的女孩。 白典手脚并用地重新爬回梳妆台边上,从抽屉里摸出一把剪刀作为防身工具,飞快地计划起了接下来的行动。 如果两只僵尸不进屋,那是最好的。但如果他们推门进来,尽量不要正面冲突,绕过它们跑到院子里,然后直接跳上围墙爬上屋顶。 白典记得很清楚——出发前的鸟瞰视频显示,这座城里的建筑物鳞次栉比,如果选择正确的道路,说不定能够全程避开与僵尸的正面冲突。 计划制定完成,白典重新看向通往庭院的隔扇门。透亮的月光将一个颤颤巍巍的剪影投映在了窗纸上。 白典屏住呼吸,只听“嗤剌”一声,一支带血的金钗捅破了窗户纸戳进室内。紧接着整面隔扇门都动了起来,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是姨母,她要闯进来! 白典的紧张只持续了五秒钟,因为他很快就发现隔扇门从里面被反锁住了。那僵尸也并不纠结,拍打了几下发现没有效果,就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时,白典忽然听见头顶高处的天花板上传来一阵“喀啦啦”的脆响,紧接着是木板的断裂声,几十块瓦片下雨似地砸下来,热闹得就像是过年放鞭炮。 制造出这么大动静的家伙也跟着瓦片一起从天而降,那是个黑黢黢的大块头男人,一见到白典作势就要上手搂抱。 “玉娘别怕,俺来救你了!” 白典吓得倒爬了几步靠在墙根上。 妈的,这个自信的智障是什么人? 第047章 城隍娶亲 白典想起来了, 眼前这个从天而降的自信智障名叫张强,是玉娘儿时的青梅竹马。他家世代都是屠户,生意做得不小, 家底倒也殷实。 据说玉娘与张强是指腹为婚的关系。后来玉娘因为家中出事,孤身来到决湖城投奔姨母,便再没有与张强见过面。直到前些年, 张强开始帮着家里运送货品到决湖城,偶尔便会跑到肇府来探望玉娘。姨母姨夫虽然对玉娘的夫婿另有谋算,但看在张强每次登门都会带着厚礼的份上,倒也会叫玉娘出来与他见上几面。 很显然,张强一直都把玉娘当做自己未过门的娘子来看待,甚至就连得知玉娘即将嫁给陈大公子做妾之后也没放弃希望。倒是张家二老得知消息之后,为了避免自家傻儿子因此得罪了豪强,把人关在家中, 好几个月没在玉娘面前出现过了。 所以说这个傻大个儿是在得知决湖城遭了尸疫之后,不顾危险赶来救玉娘于水火之中的。 好感人,可惜玉娘并不喜欢他。 ——是的,与其他情报一同涌入脑海的,还有玉娘对于身边人的看法和判断。她憎恨姨夫和姨母,厌恶陈家大公子,讨厌身边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仆下人。至于张强……既有感激也有无奈, 但肯定没有爱情。 如果换到现实世界,两个人或许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但是那个年代, 男人和女人之间单独见上一面都会惹来风言风语,别说爱情了, 在结婚前能混个眼熟就很难得了。 唉,这都什么事啊。 白典继续与张强拉开一定的距离, 避免发生肢体接触。与此同时,门外头的姨母显然也被刚才的动静吸引了,又开始疯狂地撞击起了隔扇门。 再这样下去,附近的僵尸说不定都会被吸引过来。 “玉娘莫怕,我来保护你!” 只见张强从后腰上抽出一柄剁骨大刀,甩向“哐当咣当”烈摇晃的隔扇门。锋利的刀刃砸断窗格,不偏不倚地劈开了姨母的天灵盖。 僵尸直挺挺地朝后倒了下去。白典跟着张强推门而出,终于来到了杂院里。那只只剩下半截的姨夫还在地上爬着,张强重新捡起剁骨刀,走上去照着它的脑袋就是一通乱砍,骨头崩裂、血肉横飞的声响令人心惊肉跳。 “够了,它已经死了!” 白典走过去,抓住张强的胳膊。 鲁莽的男子显然意犹未尽:“这两个老东西,姓陈的死了,居然还想把你嫁到城隍庙里去,真当老子是好欺负的?!” 第112章 白典拉不动他,赶紧换了个策略:“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万一引来更多的僵尸可怎么办?” “玉娘说得对!” 张强这才停了手,作势就要往院子外面走。白典急忙拉住他,又指了指屋顶:“咱们还是走上面罢。” 张强点了点头,转过身背朝着白典蹲下:“我背你!” 白典拒绝:“我自己来!” 张强嗤笑道:你一个姑娘家,自己来个啥?!快点爬上来!” 见没法沟通,白典干脆闭了嘴。他看了看院墙的高度,再看了看面前的张强,后退两步一个冲刺,踩着张强的右肩轻松一跃就翻上了围墙。 “我说我可以。”他低头看向脚下的男人。 “胡闹!” 张强的脸却一下子变黑了:“男人肩膀上两把火,女人怎么能随便乱踩?” “……”这什么鬼迷信? 白典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告诫自己不要跟古代人计较。 很快两个人都上到了屋顶。这里虽然不是决湖城里地势最高的所在,但视野也足够开阔——放眼望去,附近全都是低矮的民居,全都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活人正躲在黑暗中惴惴不安。 除去透亮的月色之外,唯一的光亮远在天边,那是一长溜高高挂起的灯笼和火把,像是悬浮在半空中。 “那边是南城门。” 张强指着光亮解释道:“朝廷派来的军队就驻扎在城门外,我们逃到那里就安全了!” 看起来至少还有六七百米的距离,不可能全都在屋顶上来来去去……不对!白典赶紧提醒自己:这里是训练副本,他的任务是找到新娘,而不是跟着眼前的傻大个儿离开决湖城回老家结婚。 ……何况玉娘根本就不喜欢他。 无论如何,先解决实际困难最重要。白典从衣袖里取出剪刀,撩起一片裙摆撕开剪断,准备将衣袖和裙子绑起来固定好。 可张强又大惊小怪起来:“你干什么?!大姑娘家的撕自己的裙子,成何体统?” 白典手上动作一刻不停:“我现在这样跟你跑出来,孤男寡……寡女的,就成体统了?” “这不一样。反正你迟早都是我的娘子。” 白典绑好了衣袖,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 “张强,我很感谢你来救我。但我对你并没有男女之情,希望你不要误会。” 他原以为张强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对方异常冷静。 “我知道啊,你说过几遍了。” 都拒绝过了还一口一个娘子吗?这是什么脑回路?白典正准备吐槽,只听张强又开口说了一大段话。 “我爹跟我娘那会儿也是成亲当天才见的第一面,到如今不也恩恩爱爱二十年。反正你现在可以依靠的也只有我了,我不会嫌弃你的。” 苍了天了,这是人说的话吗? 白典简直想要剖开张强的脑壳看看里面的脑回路究竟是不是和正常人不一样,但他提醒自己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对了,你知不知道陈家为什么要将我嫁去城隍庙?” “提起这个老子就有气!” 张强咬牙切齿:“你要嫁的那个陈家老大不是死了吗?死前还咬掉他老婆一块肉,那婆娘眼看也不成了,可肚子里还有一块肉。陈家花重金从外头请了一位什么什么圣手,说是可以剖腹取子。为了让原配能够熬到大夫进城,他们就想着把你嫁去城隍庙送给城隍老爷,就当是贡品了!” 大夫?难不成就是风铃选择的那个角色。白典心里有了数——陈府应该是不能去了,遇上敌对的风铃分分钟都有可能被送出副本去。 他追问:“所以为什么是城隍庙?难道城隍老爷还能管住僵尸不成?” “能啊,谁说不能的。” 张强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听人说,这次的尸疫根本就是因为城里人惹恼了城隍老爷才起的,说是有人把一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丑女嫁去给了城隍爷!” 张强是个不怎么有逻辑的人,转述起听来的话也欠缺调理。白典废了好一番劲儿才勉强弄懂了其中的前因后果。 决湖城里一直都有给城隍爷娶亲的习俗——每当城中遭遇旱灾、火难,或是大户人家遇到了祸事,都会将适龄女子送去城隍庙举行象征性的婚礼。之后,女子将进入城隍山上的女观,终生诵经祈福直至老死。 几百年下来,城里少说也出了百八十位新娘,一直都说灵验,唯独只有今年由姜家送去的那位新娘,惹出了天大的祸水。 决湖城的姜家,世代经营白事生意,专门帮人置办寿材、料理后事,那纸扎的假人更是远近闻名的活灵活现。这活儿干得好了,顾客自然纷至沓来。因此虽然名声不佳,但家底倒是颇为殷实,据说甚至超过了明面儿上的首富陈家。 可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有钱的姜家也不例外。也许是平日里跟阴间走得近了,姜家人丁日渐凋敝。到了这一辈,更是无一男丁,仅仅只得了一位千金。 这位姜家千金名叫灵芸,名字好听,可惜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丑女。张强虽然从未亲眼见过,却听说她身长八尺、肤黑如碳,膀大腰圆甚是魁梧,容貌丑过月英无艳。据说曾经有人半夜上门买口棺材急用,没成想到应门的竟是姜灵芸,那人以为撞鬼,当场吓了个半死,第二天还雇了道士到棺材铺子外面收惊。 第113章 转眼间,这位姜家独女也已过了二八年华,上门说媒的倒也不是没有,可要不是穷困潦倒就是歪瓜裂枣,全都冲着姜家的钱财而来,一个个恨不得今天做了女婿明天就沽清生意、休掉丑妻,卷着财产一走了之。姜家能有今天的生意,自然不会被这些狗屎玩意儿糊了心眼,久而久之,给女儿物色婆家的心思竟也慢慢地淡了去。 再说那姜灵芸倒也是个奇女子,年纪轻轻便已经接手了家中生意。不仅账算得门儿清,各种手艺活儿也都难不倒她。甚至还有传闻说她拜了城外义庄的两个赶尸匠人为师,学起了操纵尸体的法术,像是要接下这笔活儿,拓展姜家的业务范围。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姜灵芸的爹娘也因为意外离她而去了。 同样是失怙失恃,年纪尚幼的玉娘只能投奔亲戚。而已经成年的灵芸虽然不必投亲靠友,却不得不面临着另一种威胁。 姜家的远近亲戚们找上门来了,他们打着主持丧事的名义在灵芸的家中长住,点检着姜家的产业与财产,然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张姜父的遗嘱,说是已经将灵芸许婚给了一个城里著名的痨病鬼。 灵芸自然不肯答应,可事到如今,偌大的天地之间,已经再无人替她出头做主。于是那些亲属便择了一个黄道吉日,将灵芸捆了塞进花轿送往婆家——竟是连守丧三年的孝亲之礼都顾不得了。 然而同玉娘的遭遇一样,那痨病鬼根本没有进入洞房就一命呜呼,摆在灵芸面前的命运一下子变成了两条。 其一,为亡夫殉葬。 其二,嫁给城隍,一辈子古观青灯。 灵芸嫁与城隍的那天夜里,决湖城下了一场暴雨。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那顶血红色的花轿在暴雨中进了城隍庙,而那些送亲的人再出来时,就已经变成了一只一只的僵尸。 故事听完了,白典气得想骂脏话。 这是什么阴间故事,这是什么阴间世界。变着花样吃绝户,怪不得叫做决湖城,城里的人只怕早就已经是活着的僵尸了。 不过气归气,这个故事倒的确透露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与灵芸有联系的赶尸匠应该就是六张角色卡中的一张,如果没记错,应该掌握在那个名叫齐飞丽的女见习生手上; 任务中带走的新娘,既可能是灵芸本人,也有可能是其他女性受害者——无论如何,必须去城隍庙,那里肯定是这个副本的关键地点。 打定了这个主意之后,白典抬头看向张强。 “你能先送我去城隍庙吗?” 他找了一个很烂的借口:“我有一个很好的姐妹在道观里,我有点担心。” 果不其然,张强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你在胡说什么?快点跟我出去!” 行吧,既然道不同,那就不相为谋。 白典缓缓起身,准备先跟着张强走一段路,然后找个机会将他打晕留在安全的地方。 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出肇府的屋顶,白典突然发现远处缓缓地走过来了一只身材矮小的僵尸。 第048章 合理 张强一屁股坐在了屋顶上。 ——再给他一个脑袋他都未必能够想明白, 刚才还乖巧听话的玉娘,怎么会突然间从房顶上滚落下去。而下面又怎么会恰好就有一只僵尸,扑上去照着玉娘的脖子就是一口。 无论如何, 大祸已经铸成,被僵尸咬伤的人早晚也会变成僵尸。他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再不去管玉娘的死活, 头也不回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跑远了。 “人走了。” 僵尸停下了啃咬,并后退两步,月光旋即照亮了它的脸庞——虽然皮肤是诡异的青紫色,眼珠子则是一片猩红,但他的确就是夏夷光——那个和白典组队参加训练的实习生。 “谢谢,帮了大忙了。” 白典爬起来活动了几下脖子,顺便将脑袋上摔松了的发钗头花什么的拔下来丢在地上。 夏夷光沉默地上下打量了白典几眼,没有说话, 转身又要离开。 “别走啊。” 白典去扯他的衣袖:“别的队想要集合还没这么容易呢。” “不走会被你拖累。” 夏夷光实话实说:“我是僵尸,你是人类。你跟着我,你会被杀;我跟着你,我会完蛋。” 还真有道理。 白典叹了口气:“那作为刚才的报答,我把我所知道的线索告诉你。” 说着,就将陈家、肇家以及姜家的事捡重要的告诉了夏夷光。 矮小的僵尸脸上露出了刹那的疑惑:“为什么帮我?我这么嫌弃你。” 白典笑笑:“人不会因为被嫌弃就真的变成垃圾,但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就有可能会。” 僵尸沉默了一会儿, 突然通过队伍频道将一张地图共享给了白典。 “这是我目前调查过的区域,没有城隍庙。” 好家伙, 这么点时间,他把这座城的小一半都给溜达了。而且这些地方僵尸通行无阻, 那就意味着人类必须小心绕行。 白典收下了地图,正打算再说些什么, 就看见小僵尸已经扭头走远了。 唉,说到底还是嫌弃啊。 白典苦笑了一下,依旧翻上墙头,坐回屋顶上。 这一次没有人来说什么“成何体统”,他坐在透亮的月光下,开始剪掉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当沉重的发饰随着发绺落在地上,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 第114章 “别剪了,跟狗啃似的。知不知道在那个年代的人眼里,短头发的女人比僵尸还奇怪。” 卫长庚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有什么关系,这座城里的人本来就是一群僵尸。” 白典又喀嚓喀嚓剪了几刀,将原本宽大的衣袖紧紧捆扎在手臂上——现在方便行动多了。 卫长庚没有再阻止他,反而调侃了一句:“你那边好像是夏天?不如剪个短袖短裤露脐装出来,反正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很正常的装束。” 白典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你是在讽刺我。” 他抬头去看月亮,把它当做卫长庚的代理脑袋:“你觉得我没有用心去维护玉娘这个角色形象。” “你做了你以为正确的事,事实上用我们的道德标准来看,你的确是正确的。” 卫长庚表示自己没有错过白典刚才的一连串举动。 “你拒绝了不爱的人的求爱,拒绝了继续接受他的恩惠,为了彻底摆脱他的纠缠,甚至伪造了自己的死亡。如果换做现代,我可以为你点赞。” “但是现在不行?” 白典的手不知不觉揪紧了剪下来的红布,仿佛明白了什么。 “……因为这里不是现实,而是玉娘的世界。当我离开……玉娘就会被迫接受我强加给她的一切选择,然后独自一人去面对这些选择所造成的一切后果。” “对,你觉得玉娘会不会喜欢你给她剃的这个新发型?” 卫长庚抛出问题:“你觉得她会不会接受张强的示好,在没有爱的基础上与对方拜堂成亲,然后无聊但安稳地过上一辈子。或者像我们这些现代人所期待的那样,抛弃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奇迹般地在这个蔑视女性、视女性为草芥的世界里闯出一片天地。” “我希望是后者,但我不知道。” 白典诚实地摇头:“我不是那个时代的人,预测不了他们的想法。” “那就尽量别替玉娘做出无法逆转的选择。” 卫长庚终于抛出了这番谈话的重点:“越是落后的社会,就越是需要编织复杂的人际关系纽带来获得生存的机会。也许在千年之后的人看来,我和你这样的关系也挺不正确的,你会愿意让他们主宰你的意识,和我绝交吗?” “……不愿意。” 光是稍微往那个方向思考一下,白典都觉得憋气:“我明白了,之后的事,我会让玉娘自己选择。” “之前的事你也可以尽量补救。” 卫长庚指导白典召唤努斯,打开了“副本操作界面”。下一秒钟,白典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套浮空的菜单界面。包括了目前所获得的情报、夏夷光分享给他的虚拟地图等资料信息。 “看见‘卡牌’按钮没有?打开它。” 在卫长庚的要求下,白典打开了卡牌分类。只见白光一闪,长长的卡牌列表瞬间在他眼前铺开。打头的几张卡牌金光灿灿,却全都背对着白典,有那么一点高不可攀的样子。 卫长庚继续给他明确的指示:“这些你还买不起,往下拉,选择213号卡。” 白典从善如流地找到了第213号卡牌,白铁的卡面,一看就知道属于草根级别。牌面名叫《小回复术》,作用是“让你的外观恢复到十分钟之前”。在卡牌的右下角还标注着购买这张卡牌所需要的积分:150点。 “因为是训练赛,所以卡牌交易也是虚拟的。你目前拥有500点初始积分,可以自己考虑应该怎么花。”卫长庚耐心指导。 白典首先将213号卡牌买下,并表示立即使用。耳边旋即响起了一道短促的提示音,与此同时,白典感觉脑袋很明显地往下一沉——讨厌的新娘头饰又回到了他的脑袋上。 “但是我可以把这些东西给拆掉吧?” 他嘟囔着拔下了一根晃来晃去的步摇,又丢掉耳坠子和头花。 “肇家惨遭僵尸灭门,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好不容易逃跑出来,慌乱之间扯破了裙摆,丢掉了头饰……只能随便将头发拢一拢扎一扎——这个应该不难理解吧?” “合理就好。” 听声音,卫长庚又开始吃起了薯片,这说明他已经放松下来。 白典把脑门上的装饰品全都拿掉了,又用手扒梳着长发,束成一把马尾甩在脑后。 “别人都是独立闯关,我却和你隔空聊天,你说算不算作弊?” “做什么弊啊,他们不就想要看这一出吗?” 卫长庚虽然远在千里之外,倒是看得挺透:“我要不配合着露露脸,泰华那小子吃起瓜来该多失望啊。” “倒也是。” 白典又开始整理身上的衣物:“听说这儿的人最低四级起步。我什么级别没有,你也才八级,咱俩是烂锅配烂盖,相信其他人也不会介意的。” 说完这番话,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对着月亮做了两个深呼吸。 “我准备好了,下一个目标,城隍庙!” 虽说是有了明确的目标,但是城隍庙究竟在何处,这还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好在白典手头边还有夏夷光留给他的地图。除去僵尸横行的区域之外,余下的地区说不定还有被困的人类,他们一定知道城隍庙的具体方位。 刚才张强说,距离这儿最近的地方是南门,也就是说肇家位于决湖城的南部。古时候不少朝代又以北面为尊,因此向北边探索的价值比较大。 第115章 计划变得越来越清晰,白典脚步不停,很快翻出了肇府所在的街坊。这一路上,他几乎全程在屋顶和院墙上行走,偶尔有些地方必须下到地面行走,也全都慎之又慎,因此并没有与任何僵尸正面遭遇。不过他还是远远地望见了不少的怪物,成群结队地在黑暗的大街上游荡。 很快,新的情况出现了——与许多古代城镇一样,决湖城是由九座里坊组成的。这九座里坊以九宫格的形式排列在一起,彼此之间不但有高大的坊墙阻隔,坊与坊之间还有宽敞的道路。 因此,想要离开肇府所在的里坊继续北上,就必须翻出坊墙,穿过大街,进入另一座坊墙。 白典开始通过队伍频道呼唤夏夷光:“你那边怎么样了?再交换一下地图啊?” 夏夷光久久没有发回消息,就在白典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终于听见了那个小子带着点儿气喘的声音。 “干什么?!” 白典正准备开口,右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叫声——只见一朵血红色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紧接着耳边响起了江离的声音。 “各小组注意,黄连已经被淘汰。剩余人数5人。” 黄连已经退出训练副本了,谁干的?僵尸还是其他见习生?白典心中顿时腾起了无数的问号。 “是我杀的。” 夏夷光冷不丁地给出答案:“他想伏击我,我拖着他绕了半条街,引来一堆僵尸把他给拆了。” 寥寥几句话,掩去了好一番腥风血雨。白典不由得默默佩服起了这个资历最小的实习生来。 但他也没忘了正经事:“我打算从正本坊进入明光坊,打听一下城隍庙的具体位置。你去过明光坊南边的横街吗?那边安不安全?” 夏夷光回答:“我只是远远看了看,街两头都架着拒马、垒着草包。明光坊的墙头上还有弓箭手,地上倒着几具尸体,头上插着箭矢。” 有人、还有防御,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白典谢过了夏夷光,并且承诺无论有什么发现,都会第一时间与他分享。两个人结束了通话,白典便一门心思朝着北面前进。 可真正来到正本坊的北门前,白典却又遇到了棘手问题——北门倒是敞开着,但内侧是一片开阔的空地,七八只僵尸正在月光下游荡。 眼下只有从北门离开正本坊,再穿过横街,才能够抵达明光坊的南门,眼前这群僵尸是无法回避的障碍物。 白典回想了一下夏夷光刚才透露的情报,很快有了主意。 他在距离坊门最近的墙上蹲下,随手揭下一块瓦片,用力朝着坊门掷去。 高大的木门发出“砰”地一声闷响,就像是有人重重地撞在了上面。这很快吸引了那几只僵尸的注意力,它们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有戏!白典暗喜,他继续冲着坊门投掷瓦片。 投到第五次的时候,第一只僵尸绊倒在了门槛上。它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可第二只又压在了它的身上……等到它们好不容易爬过了门槛,来到坊外的横街上,半空中果然听见了弓弦的脆响。 白典极为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八只僵尸全部消失在了北门外,而横街上的弓弦声也彻底消失之后,他以最快的速度翻下墙头,随手抄起街边的一个竹匾扣在头上,快步朝着北门跑去。 “救命呐!” 他尽量装出少女的语气:“我是城南肇家的玉娘,快开门,救救我啊!” 第049章 极限一换一 明光坊是决湖城最热闹的一个坊, 坊内没有几座民居,而是一座市场和几条商业街,如果用现代的话来说, 那就是古代cbd。 眼下,这个古代cbd就成了一座孤独的堡垒。铁匠铺拿出了客制的弓箭,孔武有力的运夫和护院守住几座坊门, 住店的游侠蹲守在坊墙高处。而更多的人则聚拢在客栈里,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白典扮演的玉娘也被领进了客栈的大堂,他那一身红色嫁衣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白典坐到角落里的桌边上,假装不好意思地用衣袖遮住半张脸,一边偷偷地打量四周,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面善好沟通的方便打探情报。 结果面善的人没看到,倒是看见了两个最不想看到的人——扮演道士的哈拿,和扮演大夫的齐飞丽。 而这两个人显然也已经发现了白典, 对视了一眼之后齐刷刷地起身朝着白典走过来。 冷静点!白典告诉自己:这里是客栈大堂,他们不可能在这里大打出手。否则所有的路人都会对他们产生怀疑。何况哈拿和齐飞丽本来就不是一队的,他们估计是早就达成了什么相安无事的条约。 想到这里,白典决定还是依照原定计划,走一步算一步。 这一头,已经有两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坐到了白典这一桌,“关心”道:“小娘子, 听说你是肇家的表小姐?发生什么事了?来说说,让哥给你做主。” 你要是能做主就不会缩在这里躲僵尸了! 白典在心里不齿, 表面上还是装得楚楚可怜。肇府距离客栈路途遥远,实在无法解释他一个“弱女子”如何孤身闯关。于是干脆编造了一个“前往城隍庙的送亲队伍在半途中遭遇僵尸, 唯独只有她一人侥幸生还”的故事。 两个男人倒是信以为真,没有深究。然而一身道士打扮的哈拿却突然挤到了白典的面前。 第116章 “姑娘竟是在送亲途中遭遇的袭击?可贫道怎么听说, 凡是前往城隍庙的送亲队伍都不会被僵尸攻击?” 他这一说,边上几个人也开始纷纷附和。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也听说好几户有女儿的人家,随便扯匹红布往女儿身上一裹就往城隍庙送。说是城隍爷收下祭品就能让一家子人在庙里避难。” “我听说有户人家女儿才三岁也送。” “有个四十多的寡妇,听说也被她儿子送了去……” 眼看着自己现编的谎话快要兜不住,白典也不着急,反而做出一副无辜表情。 “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日里上香也是去的佛寺。不过临行之前倒是听抬轿的说,好像是要去什么焦兰坊……” “害,焦兰坊那不是陈家吗?”有人喊了起来:“那么大个城隍庙在永兴坊,谁会搞错?” “所以说他们不是要把我送去城隍庙了?” 白典迅速记下了永兴坊这个地名,现在只差找个借口从这里脱身了。 然而那个牛鼻子道士哈拿似乎觉察到了他的想法,纠缠上来。 “姑娘,姑且不论你是要被送去哪里,单说整一队人全都出了事,就你一个弱女子浑身上下完好无缺,这也未免太过蹊跷了吧?” 此话一出,又有人小声附和:“说得有道理,怎么听怎么好像聊斋里的故事,这女的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哈拿得意地听他们窃窃私语了一阵,又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来。 “诸位都知道,这僵尸病是只要抓一下咬一口就能染上的。这位姑娘穿得又是一身红,万一真要有个伤口什么的也看不出来,就这么坐在大堂里诸位能够放心?” “是不放心。”有人点头。 “要不验验?”有人提议。 “怎么验啊?”有人明知故问。 “还能怎么验啊?脱了看看呗!”有人不怀好意。 脱白典自然是不怕的,都是大老爷们儿,谁怕给谁看?但问题也正出在这里——玉娘怎么可能是个男人。 眼看着面前这群渣滓越欺负越起劲,白典正想着该用什么对策,却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道清清亮亮的声音。 “不劳诸位大爷操心,我带他去验一验便知。” 发话的是风铃,她的角色是大夫,由她来做这件事的确最为合适。 说完这番话,她也不去管那些家伙是否同意,拉起白典的手扭头就走。 两个人从客栈的后门来到庭院里,这里黑灯瞎火也没什么人,正好停下来聊点机密。 “谢谢你。” 白典收回自己的手——说来有点不好意思,这还是他被打印出来两个多月第一次接触到女生。 风铃比他淡定许多:“别误会,我只是讨厌那些人对待女人的态度,一群渣滓。” 白典虽然不是女人,但也对这句话深有同感。但眼下并不是坐在一起吐槽奇葩的时候。 他问风铃:“你和哈拿在一个客栈里,你们结盟了?” “你忘了他的人设了?” 风铃嗤笑:“进城浑水摸鱼的茅山道士,浑身上下都是把柄,要稳住他很难吗?再说了,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呢,他怎么动我?” “原来如此。” 白典若有所悟:“不过我猜你也不会跟我们结盟吧?毕竟哈拿的队友已经出局,你们三个完全可以联手对付我和夏夷光。” “想多了吧你?哈拿是我们这几个人里最强的。” 风铃漂亮的脸上写满了不屑:“你们一个实习生一个观光客,加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我们四个联手倒还有点希望。” “你想和我们联手对付哈拿?” 白典为难:“可是夏夷光根本不和我同路,他嫌弃我。” “没关系,你带我去找夏夷光,我负责和他交涉。或者我也可以现在就杀了你,你自己选!” “别!别杀我,我还想玩儿呢!可夏夷光他压根不跟我说话,我怎么找?” “知道卡牌商城吗?你花100点买那个315号卡牌,能看见队友的位置。” “你稍等,我还没用过商城……那要不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也不求你留我到最后,但你好歹让我这个废物看一眼真正的新娘到底是谁。”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风铃许诺得干脆。 于是白典就在风铃的指点下买好卡牌,又研究了一阵子:“夏夷光在北边……但我的地图不全,不知道具体怎么走。” “你刷新一下。” 风铃将自己收集到的地图共享给白典:“现在怎么样?” “清楚多了,可还是缺一点。” 白典想了想:“要不咱们先走一步算一步?” 风铃点头说好,两个人便悄悄地从后门溜出客栈,趁着夜色向北行进。 风铃的角色职业是大夫,白典很快发现这不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头衔——她能够从随身的药囊里掏出药粉,轻松迷晕了两个负责看守明光坊西城门的壮汉。 “你作为哨兵的特殊能力?”白典好奇。 “不,这是大夫角色的自带属性。” 风铃让白典帮忙将壮汉挪到门边的草丛里,又往他们的鼻孔里塞了解药,确保他们很快就会醒来,这才领着白典走出了明光坊。 第117章 明光坊的西门外是决湖城里最气派的凤翔大街。这里显然也经过了一番鏖战,地上散乱着拒马和草包,还有干涸的鲜血和尸首。但是乍看之下并没有发现僵尸的踪影。 白典一边警惕着周围,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角色还有属性?因为这是训练赛,所以特别放水降低难度?” “怎么可能,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 风铃简直难以置信:“梦海本来就分好几种,普通世界只是最常见的一种。像刺云这种高级别的哨塔,当然要以更高级别的稀有梦海为目标,稀有梦海里的人当然不是普通人……难道你从来不看联盟比赛?” “我当然看,但我一直以为那些全都是选手自带的天赋能力。” 白典指着自己,眼神充满了期待:“这么说,我这个角色应该也有特殊属性了?” 风铃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每个角色的稀有度都不一样,越强的角色需要的积分就越多。你这个新娘……是六个角色里最便宜的,所以……应该没啥特殊属性。” “所以你之前嫌弃这个角色,不光是因为讨厌她的身份吧?”白典若有所悟。 风铃干笑了两声,扭过头去不再继续这番对话。 离开凤翔大街之后,前方的情况开始有了变化——拒马和草包这些障碍物少了,地上散落着鞋子、竹篮、行囊等各种物品,还可以看见残缺不缺的尸骸。街道两旁的建筑物大都遭了火灾,有一些甚至成片地坍塌下去,让“屋顶漫步”变得不再可能。 “这里的百姓根本来不及抵抗就遭受了攻击,有些人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白典做出自己的判断:“我们应该离这场灾难发生的源头很近了。” “还没找到夏夷光吗?” 风铃又抛出一把糯米粉赶走从暗处扑出来的僵尸:“快点,我的道具也不是无限的!” “就快了,快了!” 白典一副苦恼的模样:“这里已经没有地图了,我得找一条合理的路线……这边!” 说着,他又指了一个方向。 “永兴坊?夏夷光就在这个坊里?” 风铃半信半疑地朝着虚掩的坊门张望,可只看了一眼就吓到了。 “……里面怎么这么多僵尸?!” “你忘了?夏夷光的角色本来就是僵尸,他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白典不紧不慢地回答,语气格外镇定。 风铃终于觉察出了他的不对劲,愣了愣,咬牙切齿道:“夏夷光根本就不在这里,你是故意把我骗到这儿来的?!” 白典倒也不否认:“咱们彼此彼此,你说要跟我们结盟,又何尝不是在骗我?” “……很好!” 这里毕竟不是吵架的地方,风铃恶狠狠地瞪了白典一眼,准备先寻找退路再教训这个狡猾的女装大佬——可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刚才被她驱散的僵尸又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早就将他们的退路切断了。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 风铃一把揪住白典的衣领:“现在我们两个都完蛋了!” “可我觉得自己不亏。” 白典摊开双手,一副任君处置的超脱范儿。 “我只是个连等级都没有的死小白,而你可是堂堂刺云的见习生。我们极限一换一,谁更赚?” 要不是僵尸就在附近,风铃恐怕是要咆哮起来了。 “你是疯子吗?正常比赛里不会做的事,训练赛里也不要做!这里要是真的梦海你还敢跟我一命换一命吗?!” “我敢啊……” 刚说完这三个字,白典突然一手揽住风铃,将她往左边推搡。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只僵尸突然他们身旁的破窗里探出来,枯瘦的十指疯狂抓挠着空气。 “驱尸粉不够了!” 风铃焦急地翻着药囊。 “你不是还有哨兵能力的吗?” 白典提醒她:“还等什么?” “……我是回复系哨兵!” 白典一拍额头:“所以你才选择大夫这个角色?!” 眼看着边上那只僵尸即将破窗而出,周围的僵尸也越聚越多,白典姑且抄起地上一块烧焦的牛腿板当做武器,一边冲着空气大声喊话。 “还不出来?你的队友就要被淘汰了。你确定自己还有胜算?!” 几秒钟后,他突然听见了三声空灵清脆的铃声,从不远处的屋顶上传来。 就在铃声响起的刹那间,距离风铃最近的几只僵尸突然停下了动作。 第050章 最强的弱者 魂铃声声, 群尸听令。 白典循着铃声朝不远处的屋顶上看去,发现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袍、手持铜铃的长发少女,正是四位见习生中唯二的女生齐飞丽。她与风铃是队友, 角色卡是“赶尸人”。 “……小丽!” 风铃顿时如释重负,可又觉得自己愚蠢的行为连累了队友,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 “有话待会儿再说。” 齐飞丽的性格显然比风铃要沉稳一些, 当即给出明确指示:“先离开这里。” 说完,她又摇晃了两下铜铃。只见被她控制住的那群僵尸开始缓慢移动,其中几个将风铃保护在其中,余下的开始与其他僵尸推搡撕扯,试图开辟出一条生路。 第118章 见局势缓和,风铃勉强定了定神,突然间又恶向胆边生。 她一把揪住白典垂在脑后的马尾辫:“我先杀了你!” 白典虽然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但也经不住这样拉扯, 当即抱着后脑勺向这位姑奶奶讨饶。 “女侠有话好好说,我知道新娘在哪儿!” “我呸!” 提起这个风铃就是一肚子气:“不就在这附近吗?你把我骗过来,不就是为了让我当你的保镖?” “女侠英明,我现在是真的一张底牌都没有了。” 白典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投降,但是没等风铃发话,他又故意压低了声音。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你们站在僵尸堆里,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我这个小白废物身上。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果我是哈拿……你猜我会怎么办?” 风铃愣了一愣,倒是屋顶上的齐飞丽已然反应过来。只见她飞快地朝着屋脊倒退了两步, 下一秒一道剑光隔空飞来,竟然将她刚才站过的瓦片打得粉碎。 “哈拿!” 风铃在墙角隐蔽处发现了那个偷袭自己队友的臭道士。 “你一直跟踪我?!” “我只是在做应该做的事。” 猥琐流的茅山道士大言不惭:“你们想杀夏夷光。而我呢?既想杀你们又想杀夏夷光, 所以我跟着你们有错吗?” “油嘴滑舌!” 屋顶上的齐飞丽又摇了摇手上的铜铃,两只僵尸顿时朝着哈拿扑去。 可她能够控制的僵尸总数是有限的, 风铃这边的防御顿时出现了一个小缺口——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近处的一间铺子“吱呀”敞开了大门,一只僵尸忽然拽住了白典的胳膊,把他往屋子里拖拽! 白典“哎呀”了一声,踉跄两步,突然反手揪住了风铃的小辫子,将毫无准备的姑娘家也一起拽进了铺子里。 两个人像一条绳上的蚱蜢似地摔进了屋内,大门又立刻重新关紧了。 风铃将头发从白典手里抢救出来,嘴里还在恶狠狠地叫骂着什么,可她一抬头却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张遍布着尸斑的、青紫色的面孔。 “呀——!” 她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夏……夏夷光?!” “想死吗?” 僵尸夏夷光一把掐住了她的咽喉。 “不想!” 风铃摇晃着脑袋,两条小辫子就跟拨浪鼓似地。 “行。” 话不多的实习生点了点头,突然拉起风铃的手腕,照着手背就是一口。 少女再度发出了惊叫:“我说了我不想死!!” “你没死。” 白典提醒她,天上既没有燃放烟花,江离也没有发出阵亡提醒。 夏夷光证实了这一点:“我咬了你,你现在跟我一样都是僵尸,你得听命于我。” “我现在是僵尸?” 风铃愣了愣,捧住自己的脸颊,像是想要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别急,正在变呢。” 白典很贴心地给了她答案。 风铃显然还没法消化这个事实:“我跟小丽不是队友了?” 夏夷光摇头:“不是,但如果我们赢了,我可以分给你一部分积分。” “我才不要你的施舍!” 风铃看向夏夷光,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服气,可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明明只是个连哨向学校都没有进过的小实习生,竟然倒过来指挥起了他们这群高校毕业、甚至获得了刺云见习机会的准优等生。 “距离变化完成还有三分钟,你可以慢慢考虑。” 夏夷光也懒得浪费时间在嘴皮子上:“三分钟后不同意,我给你一个痛快。” “女侠……” 白典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还没开口就得到了一记白眼。 “闭嘴啊!你这个骗子最讨厌了!” 行吧,白典摸摸鼻子后退两步,坐在角落里安静地扮演一棵植物。 屋外,齐飞丽和哈拿的对决还在继续,僵尸似乎也越聚越多,而屋内却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状态。 “你跟夏夷光配合得不错。” 白典的耳边又出现了卫长庚的声音。 “有没有觉得,你刚才的那一连串作风很像一个人?” “像谁?”白典没有头绪。 “我啊。”卫长庚大言不惭。 白典嗤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倒不奇怪。” “难道不是我的遗传基因太强大了?” “滚吧!”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开始毫无营养的垃圾对话,居然是卫长庚率先拐回到了正题上。 “给你一个提示,好好观察一下永兴坊里的情况,想一想是怎么造成的,快去。” 虽然并不明白卫长庚这番话有什么意义,但白典还是乖乖照做——这间铺子本来就建造在永兴坊的墙根上,走到铺子的内侧,捅破一层窗户纸就能够清楚地看见永兴坊的内部。 这座里坊的布局与刚才他路过的几座里坊都不一样,进门之后是一大片宽敞的广场,两侧鳞次栉比的全都是店铺。广场中央由南向北,地势逐渐抬高,修筑起了一条青石坡道。由于视角的关系,白典无法看见坡道尽头究竟有什么,但那里似乎灯火通明,发出的金红色光芒映红了小半边的天空。 是城隍庙,对了,一定是城隍庙! 第119章 白典的心中拨云见日一般,顿时就有了新的目标。但是理智同时提醒他,卫长庚让他仔细观察的,应该不只是城隍庙的位置这么浅显易得的结论。 到底是什么呢?他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再次从近处开始一点点寻找。 正像风铃刚才通过门缝所看见的那样,整个永兴坊内部有很多僵尸。与决湖城内其他区域的僵尸不同,这里的僵尸显得格外迟钝,而且全都面朝着同一个方向。 “它们都在看着城隍庙。” 白典小声说出自己的发现。 “庙里有什么?” 卫长庚引导他。 “姜灵芸,那个‘最丑’的新娘。” 白典想了想:“还有把女儿嫁去城隍庙的那些人,他们应该也在里……等一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在长长的广场坡道上来回逡巡,突然间一个大胆的设想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与此同时,铺子的另一个角落里。风铃已经做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 “我想好了,要做僵尸。” 她告诉夏夷光自己的答案:“赢不了训练赛,但我还能积累经验。” “随你。” 夏夷光提醒她:“作为僵尸,你只能听令于我,角色属性也变了,具体自己看。” “这样那些臭僵尸就不会攻击我了?” 风铃显然对这一点感到满意,接着伸手指向白典。 “那你干嘛不把他也咬了?”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白典正好有话要跟他们两个说:“时间差不多了,出发去城隍庙吧。” 夏夷光还没说话,倒是风铃反问他:“我们两个僵尸是没问题,可你行吗?” “我可以试试。” 说完这句话,白典转身来到通往永兴坊的隔扇门前,抽掉门栓,轻轻向外一推。 陈旧的门轴发出又尖又长的吱嘎声,门扇朝着两侧徐徐分开,一阵浓郁的香烛气味迎面而来。 “喂,你……” 风铃急忙伸手想要将白典拽住,然而白典已经紧走几步,接近了一只呆呆站在天井里的僵尸。 那僵尸同样也面朝着城隍庙,因此一时半会儿并没有发现白典的接近。于是白典绕着僵尸转了半圈,然后做出了一件就连夏夷光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他抬起手,居然弹了一下僵尸的脑瓜崩! 僵尸终于有了反应,它猛地扭头看向白典,蒙着白翳的眼珠子活像两枚白色石子儿。 白典的眼皮突跳了两下,不自觉地攥紧了双拳。可害怕归害怕,他却一动不动,没有半点想要逃开的念头。 那僵尸死死地盯着白典,本该死气沉沉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像是贪婪的表情。 它朝白典伸出鸡爪似的双手,可就在即将触碰到白典的一瞬间,却又仿佛遭遇到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飞快地把手缩了回来。 “我不是在做梦吧?” 风铃擦了擦眼睛,简直无法相信。 但是事实的确如此——这之后,无论白典怎么主动挑衅,甚至主动发起攻击,僵尸就是没有办法伤害到白典分毫。 见状,夏夷光也领着风铃来到了白典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 风铃迫不及待地提问。 白典一手将僵尸推进了边上的莲花池,任由它在浅浅的池子里扑腾。 “如你所见,新娘这个角色是受到保护的,僵尸不能伤害她。” “这么神奇?你怎么发现的?” “一个有点大胆,但有根据的推断。” 白典示意他们看向前方:“除了僵尸之外,我们眼前最多的是什么东西?” 夏夷光和风铃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目光在面前的广场上来回逡巡,还是风铃首先反应过来。 “是轿子!这里有好多轿子!” 的确,光是他们视线可及的地方,就有不下十顶各式各样的舆轿,全都东倒西歪在地上。抬轿的人早就已经变成了在轿子周围游荡的僵尸,而轿子里面也是空空如也。 夏夷光也明白了过来:“这些都是送亲的轿子,里面本来应该坐着送去城隍庙的新娘。” “但是这儿也没看到凤冠霞帔的僵尸啊,连个穿红裙子的都没有。” 风铃意识到了重点:“所以送亲的人都被咬死了,只有新娘逃进了城隍庙?” “我也是这么推测的。” 白典点了点头:“但是这个时代的女人恐怕是不具备那么强的自保能力的,所以我认为一定有一种力量保护着她们,让她们豁免了僵尸的伤害。” 夏夷光却不赞成白典的推论:“冒险的猜测,也有可能是她们直接被僵尸吃掉了。” “那也应该留下衣物和残骸。” 白典笑笑:“不管怎么说,我赌对了。你就当是我的直觉比较厉害吧。” 于是,两只僵尸和一位新娘,开始肩并肩地朝着坡道上的城隍庙前进。 这一路上,几乎所有的僵尸都被白典这位新娘散发出的“诱人气息”所吸引了,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它们摇晃着残破的身躯,露出贪婪的表情,它们伸出肮脏的双手,上下牙齿摩擦着发出“咯咯”的脆响,却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 “它们动不了你,你却可以攻击它们——这样你不就无敌了吗?” 第120章 风铃发现了华点:“还好这次训练不是以击杀数为得分标准,否则你这不就是在开挂吗?” “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强的一张牌落在我手里,很浪费?” 白典半开玩笑地感叹道:“也许正是因为那些自诩阳刚、充满攻击性的‘强者’不屑于选择这种弱小角色,才保证了训练赛的平衡性。歧视别人的结果就是为难自己,不也挺有道理的?” “……” 风铃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由衷感叹道:“你可真能忽悠。” “他以前还是个小警察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远在千里之外的卫长庚突然插嘴。 “放飞自我了吧。”白典笑笑,“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正说着,只听见他们身后的坊墙上突然响起一阵又急又乱的铜铃声响——白典回过头去,恰好看见一道剑气破空而来,将他身边的石头栏杆削掉了一半。而那个阴魂不散的牛鼻子道士哈拿,正以天外飞仙的姿势朝着他们飞过来。 “茅山道士这个角色还能飞?”白典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开挂。 而风铃的回答更是令他感到了羡慕嫉妒。 ——“这是哈拿自己的哨兵能力!” 第051章 血色婚礼 两条腿的鸭子好找, 会飞的哨兵……其实也不难找。 如果白典稍稍具备一点关于哨兵的进阶知识,那么他就会知道:在第三自然有好几种不同能力体系的哨兵,都可以发展出“飞行”这种技能。 比如重力系哨兵, 能够克服重力悬浮在半空中;风系哨兵,能够操纵风力自由滑翔;甚至是火系、动物系这些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能力体系,只要天赋够强、练习足够刻苦, 理论基础足够扎实,都有可能点亮这种集实用与酷炫为一体的技能。 哈拿并不是天赋最好的、也不是理论最强的,但他恰恰是一名风系哨兵。发动能力之后,他的最远滑翔距离是一百米——恰恰就是从坊门到白典面前的距离。 而且不光是他——伴随着又一阵铜铃声响,永兴坊的坊门轰然倒下。飞扬的尘土之中,只见十多个僵尸抬着一块门板,气势汹汹地朝着坡道冲来,而门板之上赫然坐着手执铜铃的齐飞丽。 嚯, 自带坐骑,真气派。 百忙之中白典居然还有心思发出一声感叹。 因为坡道附近的僵尸几乎都被白典给吸引了,齐飞丽的“僵尸坦克”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眼看着她和从天而降的哈拿双双朝着这边逼近,夏夷光首先意识到情况有了变化。 “他们两个多半是要联手对付我们!” 他抓住白典的胳膊,将他往高处推:“这里交给我们,你先进城隍庙里去找到新娘,有什么问题队频联系。” 虽然对这么艰巨的任务没什么信心, 但白典还是点点头:“我努力。” 说完他便不再耽搁,飞快地朝着坡道顶端冲去。 “不错啊, 第一次接触训练副本的小白,怎么就成了胜负关键了呢?” 卫长庚又开始嘀咕起来:“一定是这群人太弱了, 几个小屁孩,连僵尸都搞不定。” “……你一个八级哨兵拽什么拽?” 白典终于爬上了坡道最高处, 扶着栏杆停下来气喘吁吁。等到心跳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抬起头观察周围的环境。 眼前是一小片松柏树林,中央留着一条不到两米宽的卵石小路。道路上依旧有僵尸在游荡,它们身上的衣物倒比坡道下方的僵尸们讲究不少,看得出是一只正儿八经的送亲队伍。 白典脚步不停,沿着卵石小路继续往北走。大约五十米后,一座气派巍峨的宫观建筑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屋檐下高悬着蓝底的匾额,上面用金漆描摹着三个大字:城隍庙。 终于找到了…… 白典通过队伍频道向夏夷光报告了这个好消息,然后两三步跑上前去。 不同于决湖城其他地方的黑灯瞎火,城隍庙却可以用“灯火通明”来形容——刚过了山门,又是一阵浓烈的香烛气味迎面而来。只见一尊半人高的三足香炉里插满了长长短短的线香,香炉前方则是上下四排近百枝的超大烛台,烛台两侧还各有一座七层的灯轮…… 所有这些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灯火,将这座深夜中的宗教建筑映照得如同火场一般,焦黑的烟雾在屋顶上空盘旋,像阴魂不散。 白典正准备绕过这片灯火进入城隍庙的前殿,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耳膜突突跳动了两下——每回耳膜跳都没有好事发生,他赶紧小跑两步避开火海,却没料到在一旁的松柏林里又发现了一顶大红花轿,轿帘已经被扯在了地上,轿子里空无一人。 他多看了那顶花轿几眼,一股久违的悲痛感觉就迎面扑来。 下一秒钟,他身边的环境突然起了变化——明晃晃如火场一般灯烛统统消失不见了,天上闪过几道惊雷,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儿打在松柏林间的红土上,在城隍庙的白墙上甩开一道道猩红的泥点儿。 白典低头,发现雨水在自己的脚下汇聚成一滩,水中竟是比现实世界还要清晰的倒影。 倒影里的那个他一身红色嫁衣、头上蒙着喜帕,正被几个人合力从花轿中拖拽出来。他奋力地反抗着,双脚不停踢踹,双手死死地扒着轿帘……可这一切只是徒劳,他就像一只牲口似的被高高举起,不由分说地抬向漆黑一片的城隍庙。 第121章 也就在他挣扎时,蒙头的喜帕跌落在了泥水里。喜帕下的那张脸上贴满了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却并不是白典的面容。 那是一张与妩媚和纤弱没有半点关系的面孔,却自有一种倔强不屈的生命力,那是觉醒的自我和燃烧的愤怒,就像粗野但是锋利的兵器,危险而又美丽。 “是她!” 虽然尚未有过一面之缘,但白典无端端地知道,那就是姜灵芸——那个最“丑”的新娘。 天上又响起一道炸雷,白典悚然回神——来自过去的幻象消失得无影无踪,漫天的暴雨戛然而止,不远处的灯火依旧熊熊燃烧着,他又回到了最初的时间线上。 夏夷光还没有发来任何消息,白典不敢托大,急忙继续向前探路。 他绕过那片明晃晃的灯火,前方就是城隍庙的第一进殿堂。殿门虽然敞开着,却根本看不见殿内的情况——一些血红色、窗帘似的布条将所有门扉遮了个严严实实,乍看之下古怪而又不详。 白典虽然有些发憷,却也明白自己没有其他选择。他壮着胆子走上前去,想要偷偷观察一下室内的情况。可谁知道他才刚将红布条掀开一道细细的缝隙,又是一阵更加凄厉的情绪朝他猛扑过来! 白典一个趔趄死命抓住了红布,紧接着却又被门槛绊了一跤,最终狼狈地跌进了大殿里。 以他跌倒的姿势,恰好可以看见殿堂中央最高处的华丽藻井。那里有一条狰狞的独角巨龙,口衔一枚巨大的“明珠”。银色光滑的珠面就像凸面镜,以一个荒诞的角度映照出曾经发生在这座殿堂里的不堪往事。 浑身湿透的姜灵芸被拽了进来——依照决湖城“城隍娶亲”的传统,在正式见到“城隍爷”并与之缔结婚约之前,准新娘还必须首先拜见城隍爷的正妻,也就是城隍夫人。 白典这才开始打量起这间殿堂的格局:它的中央是一座一人多高的檀木神龛,里面供奉着城隍夫人的塑像。城隍夫人生得慈眉善目,浑身珠光宝气、霞裙月帔,活脱脱一位朝廷命妇的形象。 而在神龛两侧的东西墙壁上,则黑压压地堆叠着一层层的排位——全都是历年历代嫁给城隍爷的新娘的灵位。她们生前被禁锢在这座城中的荒岛,死后依旧逃不出这方寸的祭坛。除了她们的后继者,又有谁还会记得她们,为她们的灵位拂去尘灰、上一烛清香作为供奉? 人之所以会共情,是因为在别人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白典头顶高悬的龙珠里,荒诞的一幕仍在继续:姜灵芸被几个男人压制住了,他们用木棍敲打着她的膝盖,迫使她这个“妾室”跪倒在“正妻”的塑像面前。 姜灵芸一刻不停地反抗着,她披散着头发,口中不清不楚地咒骂,她身体扭摆,双手抓挠着范围所及之处的一切活物。而当她意识到咒骂根本没有办法造成任何实际损害之后,她开始用那张嘴来咬人,而且一旦咬住,就必然要让对方付出血甚至肉的代价来。 可是这般凶狠的报复也为她招来了惨烈的报复——一个被她咬住手指的男人气疯了,随手抄起香案上的一件重物就往她的脑门上砸去。 一下!两下!三下! 血肉横飞的粘稠声响中夹杂着骨裂的脆响。当其他人七手八脚地将男人架开时,姜灵芸的几颗牙齿已经深深地嵌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一刻,奄奄一息的女人变得比任何一段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所描述的模样还要恐怖,她的半张脸像是被鲜血所融化般地垮塌下来,曾经被仇恨所点亮的眼眸也不再有神。 可她竟然还活着,那样顽强地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挪动到了没有人能够触碰到她的角落。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纸,用满是鲜血的掌心揉成一团,猛地塞进了嘴巴里。 没有人知道她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或许只是濒死之前的一番精神错乱——他们远远地看着这个血淋淋的怪物一点一点嚼烂了符纸,将它和自己的鲜血、以及更多更多的仇恨一起吞下,然后慢慢慢慢地,最终变得一动不动了。 “人死了?” “大约是死了罢。” “死了也好,这下彻底消停了。” “还愣着干嘛?赶紧拖走!” 从窃窃私语到呼三喝四,人们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习惯了一个女人从新娘变成尸体的过程。有几个人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准备处理尸体和血迹,然而令他们始料未及的一幕突然上演了。 ——残缺不全的女人的尸骸陡然暴起,扑上前去一口咬住了其中一人的脖颈。那人的脖子上飚出一道血泉,顿时软倒在地,而此时的女人已经扑向了下一个目标…… 古往今来堆叠在这间殿堂里的无数新娘排位,静静地凝视着这场血腥的屠杀。直到送亲的人们奋力将姜灵芸关进了城隍夫人的神龛。 ——这种神龛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它自带两扇大门。据说是为了方便城隍老爷做“某些事”的时候,把门一关,眼不见夫人为净。而现在,他们又用这扇门将泥土做的正妻和血淋淋的疯妾关在了一起,也许是希望着她们能够彼此斗上一斗,好解脱了门外人的惴惴不安罢。 不过,一场始料未及的内斗却在门外人之间展开了。 白典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揉捏着耳后的腺体,让这段血腥的记忆缓慢地撤出自己的脑海。这之后,他总算是看清楚了红布条背后的真相。 第122章 大殿之上一片狼藉,到处是血泊和散乱的杂物。两边堆积如山的灵位滑坡似的倾倒下来,微妙地形成了一道屏障,将十几名女子围在中间。 这些女人全都席地而坐,紧闭着双眼仿佛进入了禅定状态——白典这才发现所谓的红布条就是她们脱下的嫁衣。卸下了那件别人强加的统一“制服”之后,她们之间其实有着很大的差别,年龄、高矮胖瘦、容貌气质都各不相同。 而就在她们中央,伫立着那座神龛。龛门依旧紧闭着,门上赫然打着九枚黄铜咒钉。 白典知道,神龛里面就是灵芸。是她的怨恨造成了决湖城的惨剧。可也是她保护了那些被家人送来的新娘们。 无论如何,她一定就他们要找的人。 “你一个人拔不掉那些钉子的,这不是给你的考验。” 不知为何,卫长庚听起来兴致不高:“赶紧把那几个废物点心叫过来,让他们当苦力!” 第052章 杀不杀 白典将卫长庚的话转告给夏夷光, 再由夏夷光转告给其他人。半分钟后,夏夷光就反馈回来一个积极的答复:所有人同意暂时搁置利害关系,先将灵芸从神龛里解放出来。 又过了几分钟, 殿外变得热闹起来。白典掀开红布,向援兵们招手示意自己的位置。 因为是僵尸,夏夷光和风铃二人无法进入殿内, 他们便自告奋勇去调查城隍庙的其他区域。白典将哈拿和齐飞丽迎入殿内,并将姜灵芸的惨烈遭遇择要复述了一遍。不出所料,两位见习生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惊怖愤怒的神色。 “我这个角色按理来说算姜灵芸的师姐,这次进城还想找她来着……于情于理这人我都是救定了!” 齐飞丽将铜铃往腰间一挂,与哈拿一同走到神龛跟前。 “这九道咒钉非常牢固,一般人就算是力气再大恐怕也无能为力。” 白典说出了卫长庚教他说的话:“接下来应该就是考验诸位能力的时候了。” “你的能力呢?” 多疑的哈拿反问道:“向导也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吧,还是说你想背后偷袭?” 白典叹了口气:“我才刚到第三自然几个月,连个等级都莫得, 你说呢?” “别跟他废话。” 齐飞丽拖来一旁的供桌,扫干净桌上的杂物,然后跳上桌面,抬手触摸那些比她胳膊还粗的咒钉。 “铁的,应该实心。” “能弄么?” 哈拿抬头看着她,两个人像是在打哑谜。 齐飞丽点了点头,一手扶住神龛, 用嘴叼下右手的手套——只见她的右手中指、无名指和食指三根手指头是黑色的,还泛出一种明显不是皮肤质感的奇怪光泽。 “变化系的哨兵。” 白典的耳边又响起了卫长庚的解说声:“有点意思, 不过等级还很低。” 说话间,只见齐飞丽用那三根手指捏住了一根咒钉, 然后闭上眼睛,默数了二十秒。 奇怪的一幕随即出现在了白典眼前:粗大的铁质咒钉竟然化为一道清水滚落在了地上。 “把铁钉变成水了?” 结合卫长庚刚才的话, 白典看懂了发生的一切:“这是什么奇怪的能力?”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卫长庚在远方发出愉悦的笑声。 齐飞丽的能力对付咒钉的确颇有成效,但是不足之处也很明显——每除掉一枚咒钉,她就要停下来休息好一阵子。 最后哈拿看不下去了,开始操纵着风刃切割起咒钉四周的龛壁。如此这般,两个人足足忙活了大半小时,才将全部九枚咒钉全数卸了下来。 咒钉解除的瞬间,神龛大门猛地敞开,呼啦啦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碎块从里面滚落出来。 要不是哈拿眼疾手快召来疾风托住了自己与齐飞丽,两人只怕是要硬生生地被撞飞出去,再来个自由落体。 距离他们比较远的白典也立刻行动起来——他两三步冲上前去,将那个随着花花绿绿一道跌落下来的红衣女人抢进怀中。 花花绿绿的碎块是支离破碎的城隍夫人塑像,而红衣女人正是姜灵芸。 灵芸的外表甚至比白典在幻视中看见的还要凄惨。僵尸化的她躺在白典怀中抽搐着,仿佛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她枯瘦的五指紧紧地掐着白典的手臂,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敌意。 “找到她了!” 白典向着在场的两个人、也是向门外的夏夷光和风铃,以及更远处的卫长庚大声报告。 然而短暂喜悦之后,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 “接下来怎么办?” 白典将灵芸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四周静默无声的新娘们立刻围拢过来,接过了照料她的责任。 “我们不能把她们留在这里等死。” 齐飞丽的态度非常明确:“……把她们送出城去吧!” 哈拿却持有不同意见。 “任务只是让我们找到新娘,按理说副本已经结束了。还记得上学时学过的梦海基本原则之一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齐飞丽对他的理论嗤之以鼻。 “那是你们学校的原则,我们学校教的是要对得起自己的道德良心,别做会让自己懊悔的事。” “别傻了,这只是一个训练副本。里面的所有人都是ai模拟出来的,他们根本没有真正的感情,一切都只不过是程序安排和随机演算,你别自欺欺人了!” 第123章 “就算他们是假的,可我的感情是真的,我得为自己的情感负责!” 眼看着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齐飞丽忽然伸手指向了白典。 “新来的,你怎么看?!” “我怎么就成新来的了?” 白典哭笑不得,但是对于这个问题倒是有很明确的答案。 “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来都来了,为什么不送她们出去?”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半空中响起了另一个欠缺情感的声音。 “诸位,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走开了,现在更新最终任务。” 白典想了想才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是江离——差点把这位局外人给忘记了。 game master 一发话,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但是这种安静仅仅只保持了半分钟。 只听江离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次的训练副本的最终任务是,杀死姜灵芸。” “开什么玩笑?!” 齐飞丽第一个表示反对:“她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她就是梦魇啊,这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哈拿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得意:“决湖城新娘们的集体恐惧积累起来,感染了梦海蜂巢,产生出了精神层面的癌症——也就是梦魇。这个梦魇的唯一任务就是毁灭整个梦海世界。听明白没有?不杀她,完蛋的就是这个世界。” “而且她的确间接害死了城里很多无辜的人。” 夏夷光的声音从大殿之外传来:“她的遭遇虽然令人同情,但不是她为恶的借口。” “你说什么呢?她有得选择吗?” 风铃也气呼呼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她只是在遭受极端侵害的情况下发起正当防卫,至于防卫的后果,她不一定能够预见得到。怎么能够把责任一股脑儿全怪她头上?” “小白……” 沉默已久的卫长庚突然开口,似乎有话要说。 然而白典却没有听完卫长庚的整句话——因为哈拿和齐飞丽再一次齐刷刷地朝他看了过来。 “新来的,你怎么看?!” “我……” 白典看看他们,再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姜灵芸——后者已经完全被新娘们围在了中间,那些高矮胖瘦以及年龄各不相同的女人们,此刻也一起看向白典。 白典做了个深呼吸,感觉到亚历山大。 “我……没系统了解过多少关于梦海的知识,很多事只能够凭借自己朴素的情感和直觉做出判断。可我真心觉得姜灵芸并不是梦魇。” “不是梦魇?你什么意思?” 齐飞丽的眼眸一亮。 “一个简单的推理。” 白典抬手在空气中比划起来:“我听说梦魇经常被拿来和癌症比较。说它会像癌细胞那样不断膨胀,侵害无辜者,直到最后将整个梦海世界变成地狱。你们觉得姜灵芸符合这个描述吗?” “怎么不符合了?” 哈拿指着外头:“那群僵尸还不够符合的吗?” 白典倒不否认:“僵尸的确符合,但那和姜灵芸有什么关系?” “你这什么问题?僵尸不就是姜灵芸那个女人弄出来的吗?” “所以僵尸的意志也就是姜灵芸的意志了?可如果姜灵芸的目的是将整座决湖城变成地狱,那她为什么还要保护那些新娘们?” “对啊!” 门外的风铃拍起手来:“就是这个道理!姜灵芸根本就不是梦魇,那些僵尸才是!它们见人就咬,既自私又贪婪,决湖城迟早毁在它们手上!” “那又怎么样?” 哈拿依旧不肯低头:“这是上头分配给我们的任务,万一杀了她就能掉落什么宝贝呢?一个不服从上级命令的哨兵还叫什么哨兵?!” “刺云不是这种为了利益无视道德的哨塔!” 齐飞丽发出愤怒的声音:“哈拿,我忍你很久了!” “别吵,举手表决。” 夏夷光依旧是那个冷淡的声音:“同意杀死姜灵芸的举手出声。” “我同意。” 哈拿举起了胳膊,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壮表情。 “1票对5票,少数服从多数,不杀。” 夏夷光简单粗暴地宣布了结果,然后又突然公开了一件大事。 “我和风铃刚才在供奉城隍的正殿发现了一条暗道,可以出城。” 白典好奇:“你们怎么知道能出城?” 回答他的人是风铃:“还记得黄连吗?他的角色是守城士兵,当初就是走这条暗道进的城。夏夷光淘汰了黄连,拿到了他的道具和资料。” “那他岂不是一进城就能看见那群新娘?” 哈拿简直无语:“怪不得他那个角色是最贵的,就这都能错过?还能被一血?简直废物!” “可能是因为那群新娘都脱了喜服。” 齐飞丽分析:“再说,就算黄连发现了又怎么样?他一个向导能将姜灵芸从神龛里弄出来?” 此时此刻的黄连极有可能正在训练室里捶胸顿足,其他人倒也没有嘲笑他的心思。 “所以还是按照原定计划,送她们出城。” 齐飞丽提出可行方案:“保险起见,咱们先过去看看暗道的情况。” 其他人都表示没问题,唯有哈拿依旧表示不屑。 “不杀姜灵芸就等于任务失败,等于没有积分,那我们还赖在副本里干嘛?” 第124章 “我乐意我高兴。” 风铃做了一个鬼脸,至于齐飞丽则已经完全不想同他说话。 倒还是夏夷光回了他一句:“就当是训练。” 白典也提醒他:“你要是还有急事,可以先离开副本。” “啧。我真是倒了霉了,遇上你们这一帮不专业的菜鸟。” 就算是哈拿这样的情商洼地,也明白自己已经彻底站在了其他人的对立面。他稍微想了想,烦躁地挥了几下手臂。 “哎算了算了,在哪儿训练不是训练呢?跟着你们就是了。” 于是五个人便将新娘和姜灵芸留在原地,走出城隍夫人殿,绕过一座芜草横生的荒凉院落,朝着前方那座明显更加气派恢弘的大殿走去。 大殿门口同样燃着一大摊香烛,但正门不知为何破损了一扇,破破烂烂地散落在门外的庭院里。这样倒也方便了他们,一眼就能看见殿内中央那座气势恢宏的神像。 白典没有宗教信仰,但他也见过不少类型的神佛造像。至于城隍爷,在他的心目中一直都是富贵逼人的古代文官造型,要不就干脆黄袍加身,和阎罗王的形象重合起来。 但是决湖城的城隍像却很特殊。它看上去像是一个攒眉怒目的力士,浑身肤色黝黑,半裸着露出暴凸的肌肉。 别的城隍都手持笏板端坐在神龛里,可他却一手抓着一个肤色苍白的女人,脚下则踩着一片从血池里生长出来的莲花。 “这间大殿里有问题。” 白典小声提醒,“你们看,它前面的地上有拖拽的痕迹,这扇门的断口也很新,庭院里的地上还有血……恐怕黄连曾经在这里吃过苦头。”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确有伤。” 夏夷光证实了白典的推断。 他刚说到这里,只听大殿里“轰”地一声巨响,一个白晃晃的东西突然从半空中朝着他们飞了过来! 第053章 结局 那个白晃晃的东西重重砸在了地上, 伴着一声巨响裂成了无数碎块。这其中有手指、有胳膊和脚踝——白典突然意识到那竟是一具女人的胴体。 仅仅十几秒钟之前,这具泥塑的胴体还被死死捏在城隍爷的手心里。 “城隍塑像是隐藏boss!” 风铃大叫起来:“这个副本有隐藏boss!” 白典好歹也是联盟冬装竞赛的拥趸,当然知道所谓的隐藏boss是什么——在某些稀有的梦海副本里, 除去梦魇之外,还会出现满怀敌意的高等级生物。如果成功击败他们,系统也将给出一些丰厚的奖品作为鼓励。 “我倒觉得它才是真正的梦魇。” 齐飞丽持有不同意见。 无论如何, 反正上级给出的任务是完不成了,那至少猎杀一个boss回去,倒也算不虚此行。 想到这里,所有人再度摩拳擦掌,就连最不合作的哈拿都跃跃欲试起来。 “小虫草!” 风铃对着身旁的空地发出了召唤,只见地上冒出绿光,一条巨大的银色蠕虫从地里钻了出来。如果不论个头,它长得倒很像放大了的家蚕, 不过尾巴上长着一根绿色的小苗,正随着蠕虫的动作左右摇摆。 这丑萌的玩意儿是什么?妙○种子的亲戚妙虫种子吗? 白典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就是风铃的精神动物。 只见风铃伸手朝着白典一指,小虫草屁股上的小苗顿时腾起阵阵绿光洒落在他身上,令他精神为之一振。 对了,风铃说过自己的能力是治疗。看起来她的精神动物也有类似的作用……不,还是应该感叹精神动物没有跟着主人一起僵尸化, 实在是太好了。 治疗已经就位,第一个动手开怪的人是齐飞丽。只见她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动物——一只跳脱的灰兔。小兔子一落地就毫无畏惧地朝着城隍奔去。 巨大雕像的内部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奇怪声响, 只听“轰”地一声,城隍的巨拳已经砸在了兔子奔跑过的地方。然而机敏灵活的兔子趁机窜上了巨像的拳头, 一路沿着它的胳膊蹦跳到了肩膀上。 “交换!” 齐飞丽突然大声喊道。 下一秒,她就在白典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而她站立过的地方出现了她的小灰兔。 白典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立刻扭头朝着城隍巨像的肩膀上看去——齐飞丽果然已经站在了那里,左手扯住巨像的耳朵,右手用力按在了巨像的右眼上! 因为角度的关系,白典看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巨像飞快地抬起了胳膊,狠狠地扇向它自己的脸颊! 又是“砰”地一声,土块崩裂,大殿里好一阵飞沙走石。白典急忙抬手护住面部,再抬头时发现灰兔消失,齐飞丽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你还可以跟精神动物交换位置?”白典惊愕道:“你有两种哨兵能力?” “很奇怪?” 齐飞丽理所当然地一撩长发:“没两把刷子谁能进得了刺云?!” 再看那边——城隍刚才那一掌并没有拍中齐飞丽,反而拍裂了自己的大半张脸。至于它的右眼,则已经被齐飞丽液化成了拳头大小的空洞。 “有破绽!” 哈拿大喝一声,抬手挥出几道强风。那刀刃一般锐利的疾风撞上厚重的泥像,顿时切削出了道道刮痕。 “你是在刮痧还是在修脚?!” 第125章 风铃抓住时机大声嘲笑他。 但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城隍皲裂的面皮被强风刮掉了几块,裸露出泥像中空的内部。有一颗白晃晃的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发出一阵脆响。 白典定睛细看,顿时头皮发麻——那是一颗骷髅! 这时,卫长庚终于又开口说话了。 “古代的泥胎塑像,大多以木料为骨,绑上草绳苎麻弄出大致形状,再涂抹上掺杂植物纤维的泥灰仔细雕塑,最后施以色彩金箔。看起来这尊城隍像倒是与众不同。” “是那些新娘的骨骸!” 风铃已经喊出了真相:“这个魔鬼,怎么连她们的尸体都不放过?!” 说话间,只见城隍巨像已经朝着他们几个飞奔而来! “闪开。” 夏夷光伸出一手示意众人退后,自己则向前迈出一步。 白典看见他用右手比出一个张开的手势,城隍巨像保持着单脚落地的姿势突然定格,紧接着又失去了平衡,轰然跌倒在了大殿门口。 难道夏夷光的哨兵能力是定身? 白典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想。因为他听见巨像的身上发出了诡异的“喀啦”声响,那层光鲜的彩塑外壳竟然爆裂开来,竟然从泥像的内部顶出了许多绿色的小芽。 “你看懂了没有?这是什么能力。” 卫长庚考验起了白典:“还记不记得我刚才说过的泥像制造法。” 白典失声道:“他能让泥像内部的草料和植物纤维发芽?复活死掉的植物?!” “是将植物还原到过去的某个状态,不过还不稳定,只能维持一会儿。” 风铃小声纠正,难掩脸上羡慕嫉妒的神色。 说话间,那些绿色小芽已经枯萎,纷纷跌落在了地上。但是巨像已经遭受了重创,它试图重新站立起来,但是稍稍一动满身的土块就扑簌簌直往下掉,很快就变得“体无完肤”。 也正是如此,那些泥土之下的可怕真相,终于被彻底暴露出来。 不只是一具、而是许多许多具骸骨,被红色绳索紧紧地束缚着,组成了城隍巨像的骨架。 白典原以为它们全都是死物,可下一秒钟它们居然就活动了起来,扒开零碎的土块就往外面爬。 在场众人谁都没见过这么诡异的画面,齐刷刷地怔在了当场。最后还是齐飞丽狠狠撞了一下白典:“喂,你怎么不动手?!” 白典一个激灵:“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可以替你们喊加油!” 刚说到这里,他的后脖子上的腺体就是一阵突跳——只见那些白骨一个接一个张大了嘴巴,发出尖锐的惨叫声。 这种惨叫和白典曾经在东极岛上领教过的拒止声波很不一样。后者产生的是物理伤害,而它的攻击目标却是“心灵”。 白典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他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心脏,令他斗志涣散,心慌气短。 “快点想办法让它们闭嘴!” 风铃捂住耳朵大声叫喊着,可其他人的状况也是半斤八两。哈拿试图制造出飓风将那些骨头统统吹散,但是尖叫声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力。 “小白,你是向导。如果这里有谁能够抵抗住它们的精神攻击,那么非你莫属。” 卫长庚的声音是直接响起在白典脑海中的,因此并没有受到惨叫声的干扰。 “你要镇定下来,返回自己的精神领域。” “……怎么回?” 白典在这方面跟个文盲没多大区别。 “闭上眼睛,回想上次陶月江替你修补过的那个世界。”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白典唯有咬牙照做。 而几乎就在他开始冥想的一瞬间,那片开满紫茉莉花的土地就从他的脑海里跳了出来,四周围还带着浩渺无尽的大海——那正是上次陶月江为他量身定做的精神屏障。 “有了吗?” 卫长庚在千里之外时刻掌握着白典的动向:“如果那个世界里的东西全都稳定了,你再倒数十秒,然后睁开眼睛。” 稳定是什么意思?就是景物不再增加或者减少?白典留意观察了一会儿,确认达到要求之后立刻倒数,然后睁开眼睛。 紫茉莉花田和大海在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消失了,但是那种被大海环抱的奇特感觉却依旧存在着。而这种感觉又变成了一道无形的精神力屏障,将那些凄厉的叫声阻隔在了外面。 “……我好像成功了!” 白典急忙向卫长庚报喜:“接下来怎么办?!” “仔细观察你的对手,寻找破绽。” 在卫长庚的提醒下,白典这才发现那些白骨已经彻底从城隍巨像中爬了出来。但是它们身上依旧缠绕着粗长的红绳,就像血管,又仿佛是控制着它们行动的绳索。 白典顺着那些红绳向后看去,很快发现所有红绳全都集中在了一点上。那是巨像的腰部以下,一团泥块依旧顽固地抱着团,里面似乎有什么正微微蠕动着。 “攻击那里!” 白典大声提示其他人。 “哪里?!” 齐飞丽躲过一具扑过来的白骨,大声表示自己根本看不清楚。 “夏夷光!” 白典转而询问与自己组队的实习生:“你还能再用一次刚才那种发芽的能力吗?” 第126章 “办不到。” 夏夷光拒绝得很干脆:“要充能。” 又有几只白骨扑了过来,夏夷光顺手抄起一根断裂的门板,和风铃一起加入了近战。 白典唯有看向最后一人。 “哈拿!你能用风让那些白骨分开吗?不用彻底吹散架!” 哈拿这次倒很配合,他挥手召唤出三道旋风朝着白骨冲去,像打台球那样将白骨们吹得东零西散。 “就是那里!” 白典再一次指出泥像的胯()下:“齐飞丽,让你的兔子去那里!” 话音刚落,灰色兔子就已经蹦跳着冲了出去。白典正准备交待齐飞丽接下来的行动,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飞快俯身,从地上拔起一根手指粗细的高香,吹了吹让阴燃的香头变得更加明亮一些,然后猛地朝自己后颈的腺体按了下去! 嘶……剧痛传来的同时,白典听见了自己皮肉烧焦的气味。 一旁的齐飞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操作吓得目瞪口呆,因此当白典将手放在她头顶上的时候,她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而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白典已经在她的面前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精神动物——那只小灰兔“噗”的一声从天而降,接着蹦进了她的怀里。 至于白典,已经成功地替换到了泥像跟前。他顺手抄起地上的一根大腿骨,照着那坨泥块死命地怼下去,一下两下三下……梆梆作响。 那些白骨惨叫着想要回来防守,但是已经迟了。束缚住它们的“红线”一根接着一根被白典砸断,从中流淌出殷红如血的液体。 获得了解放的白骨一具接着一具散落在地上,惨叫声戛然而止。 当最后一具白骨也倒下的时候,泥块终于彻底地裂开了,土块里竟然钻出了一条肉色的蠕虫。 白典想都没想就一骨头砸了下去,只见那条虫喷出一股浊白色的浆液,很快就倒在泥土里一动不动了。 “……这什么丑玩意儿?” 风铃带着她的小虫草过来围观,顺便为白典治疗脖子上的伤口,但注意力明显落在了那根丑了吧唧的虫子身上。 “我就说它才是梦魇!” 齐飞丽用脚踢了踢它,又嫌弃地蹭了蹭鞋底。 “暗道。” 夏夷光提醒他们不要忘了正经事。 他们在城隍巨像的底座后面找到了暗道的入口处,那是一道雾墙,是训练副本中最常见的传送装置。 “……所以,这里怎么会有一条暗道。” 风铃提出问题:“城隍庙耶,是要运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进城吗?” “也许恰恰相反,有人要运‘东西’出去。” 白典神色凝重:“一些被送进这座城隍庙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关心在意的‘商品’。” 在场所有人顿时陷入静默中。 半分钟后,有人率先行动起来。 “没问题,是城外。” 齐飞丽来回试验了一次,证实这里的确是通往决湖城郊外的暗道。众人这才放下心,准备将前殿的那些新娘带过来。 “出了城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白典问其他人:“尤其是姜灵芸,放着她在外面乱跑,还有可能制造出新的问题。” “我有办法。” 齐飞丽表示自己早就考虑过:“姜灵芸是我师妹,我把她带去师父那里,他老人家会有办法。” “其他的新娘,就由我带去医馆好了。” 风铃毛遂自荐。 白典认可了两个姑娘的选择,又转头去看最麻烦的那个人。 “哈拿,待会麻烦你跟着我,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说穿了还是信不过我,觉得我会对那个女人出手呗。” 哈拿啧了一声,倒不反对。 于是所有人兵分两路,两位姑娘和夏夷光负责将新娘们以及姜灵芸护送到暗道来。哈拿和白典则提前来到城外,确保撤退的道路上没有闲杂人等。 闲来无事,哈拿主动跟白典拉起了家常。 “喂,看不出你小子还挺能耐的,刚才那一招是复制别人的能力?” 白典不太喜欢这个人,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敷衍。 “算是吧,你的能力不是比我更利害,还能飞。” 没想到哈拿倒挺敏感。 “怎么,觉得我这人挺讨厌的是吧?这就是训练赛啊,比赛第一友谊第二。再说了,我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还不是那个……”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半空中就突然响起了江离欠缺情感起伏的通知声。 “目标姜灵芸死亡,训练赛结束,最终获胜者:夏夷光。” 搞什么?白典瞪大了眼睛。 哈拿却笑了起来:“现在你知道我们这些人里谁最讨人厌了吧?” 第054章 无心之罪 目标死亡, 训练赛结束,白典的眼前亮起一个跳动的倒数计时。 当数字归零,他听见了一段舒缓的乐曲声, 并在乐曲声中睁开眼睛。 阴风阵阵的决湖城消失了,他回到了刺云塔的训练室,坐在名为“梦之茧”的座舱里。座舱的保护罩还没打开, 座椅正在执行按摩功能以促进他的血液流通,耳边同时还响起了提示音,要求他配合完成一份问卷,以确保他的意识已经完全回到了现实世界。 第127章 问卷内容都是一些非常基础的问题,白典只用了几分钟就通过测试。在他等待按摩结束的时间里,卫长庚的声音通过辅脑传了过来。 “你怎么看待夏夷光的行为?” “有点意外,但没什么情绪。” 白典实话实说:“这是个训练赛,执行训练要求本身无可厚非。就像我们那个年代玩游戏, 系统给你两条路,无论你选择哪一条,都不代表你是个现实中的人渣。” “但是你并不赞同他的选择。” 卫长庚能够读懂白典的表情和语气:“你认为夏夷光是错的。” “应该说,我不认为姜灵芸该死。” 白典纠正他的措辞。 “服从命令杀死一个罪不致死的人,很多人会因此而对于自己行为的正义性产生动摇,进而失去战斗力、甚至迷失自我。也许这个训练副本就是为了让参与者面对这个问题。” “姜灵芸创造出了僵尸,僵尸到处咬人, 等于她间接害死了一些无辜的人。” “可以这么说。但她并没有伤害无辜者的主观意图——无心之罪可以有很多种赎罪的方式,但死刑并不在其中。” 白典说出这一番话之后, 卫长庚陷入了一段古怪的沉默。但那并不是意见相左之后的尴尬,而是触及内心的深思。 沉默的尽头, 卫长庚提出了一个有点遥远的问题。 “那如果姜灵芸是故意的呢?如果她为了保护一些人,而不得不害死另一些人呢?” “那就是经典的电车难题了……电车正在经过一处道岔。前方左边的铁轨上绑着一个人, 右边的铁轨上也绑着一个人。你不会为了救左边的人,而把道岔从左边扳到右边?” 白典用指腹轻轻敲打着桌椅靠背,缓慢的节奏感有助于他进入深度思考。 “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最好的办法是袖手旁观。因为人命是等价的,你不可以为了救一些人而牺牲另一些人。”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轻叹了一口气。 “但是生命真能等价吗?亲人的命和陌生人的命,一个人的命和一万个人的命,幼儿园孩子的命和强盗劫匪的命……你真能做到一视同仁、平等对待?” 卫长庚反问白典:“你能吗?” “说句政治不正确的话,我希望自己是那个有勇气扳动道岔的人。” 白典轻声苦笑:“那说明我还有想要保护的人和事。为了他们,我不怕承担任何后果。” “很久没遇到你这么敢于表态的人了。” 听得出来,这是卫长庚真心实意的感慨。 “别光说我啊。” 白典被他弄得不好意思起来:“你呢?你会怎么选择?” “我嘛……” 卫长庚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就在白典以为他是故意回避问题的时候,他却给出了答案。 “和你一样,我也是会扳道岔的那种人。不过我犹豫了很多次,伤害也在犹豫中越滚越大。我不知道如果再来一遍,自己还会不会坚持当年的选择。” 这还是卫长庚第一次主动谈起往事。虽然依旧语焉不详,却足以让白典悸动不已。 “那就是你把自己关在东极岛的原因?……我随便问问,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没事。” 卫长庚似乎也有聊下去的想法。 “的确有点关系,但不是直接的。我……”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白典面前的座舱保护罩唰地打开了,一阵微凉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 “训练结束了,请出来进行团队总结。” 江离站在外面向白典伸出手。 卫长庚主动结束了话题:“以后再聊。” “……好。” 白典没说什么,可内心仍有些遗憾。不过刚才的那番谈话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欲速则不达。 想到这里,他抓住江离伸过来的手,离开了“梦之茧”。 江离将他带到了训练室隔壁的会议室。其他五个人已经在这里的长桌两侧坐定,前方墙上的大屏幕被划分为六格,播放着每个人的训练赛画面。 江离眼观六路,每当有人做了什么蠢事,他就会停下来训斥一通,语言之刻薄、分析之准确都令人大开眼界。 也许因为白典只是个观光客,江离对他倒是嘴下留了情。再看哈拿、齐飞丽和风铃几个,全都被训得灰头土脸,至于那个把一手好牌打到稀烂的黄连,就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当气压低到让人喘不上气的时候,终于有人爆发了。 “我不服!我还是觉得姜灵芸不该死!” 风铃气鼓鼓地举手,表示要求重新审查训练副本的合理性。 江离对她的要求置若罔闻。 “你们应该知道所有训练副本都有原型。这是一个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梦海世界,当时负责处理这件事的人也和你一样,没有处理姜灵芸,只是把她从城里带走安置在赶尸匠人家中。结果几个月后,姜灵芸再度暴走,又是一座村镇变成了死城。此后尸疫再没能控制住,那个蜂巢很快就死亡了。” “那又怎么样?” 风铃依旧不服:“法律从来只惩罚过去的犯罪,没听过有谁因为未来的事被惩罚的。” 哈拿突然插话进来:“明明能够预见到未来的风险,却为了满足自己的正义感而将风险留给别人,这是没有担当的表现。” 第128章 齐飞丽立刻反唇相讥:“这话别人都能说,唯独你这个墙头草不行。” “我也赞成杀死姜灵芸。” 黄连也来表个态:“其实杀了她也是为她好,让她早点转世投胎,解除痛苦。” 风铃瞪了他一眼:“我看你这个废物也挺痛苦的,你咋不早点投胎?” 就连一直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夏夷光也开口了。 “这件事根本没有对错,只是不同的人看待问题的视角不同而已。” “你来和什么稀泥?!” 风铃的一肚子邪火顿时找到了出口:“最讨厌就是你这种人!玩阴耍贱利用别人算什么本事?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讨论可以,注意不要人身攻击。” 眼看会议室里闹得不可开交,江离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他清点着自己的点评笔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们几个在学校里有没有分析过著名的‘三次神谕’事件?”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听见会议室的门响了三下,紧接着一颗红色的脑袋探了进来。 “我来接我的小客人。” 泰华手上还提着两个大纸袋子:“顺便来给大家送慰问品。” 会议室里原先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间凝固了。无论是气到直打哆嗦的风铃,还是一脸冷漠的夏夷光,全都看着从天而降的二队长,陷入了呆滞状态。 倒是泰华觉得自己看懂了什么。 “青春可真好啊,总有那么多的火花碰撞。” 他将慰问品往桌上一放,顺手将白典从会议室牵到了走廊上。 他问白典:“怎么样,训练副本还有趣吗?” “我想你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结论。” 白典也懒得跟他继续装下去,干脆实话实说:“你眼前的这个小向导,配不配成为卫长庚的家人?” “这个嘛……” 泰华笑了起来:“要听实话?” “你也可以告诉我假话,我反着理解。” “还是算了,毕竟我不喜欢为难人。” 泰华做了一个边走边说的手势,领着白典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坦率地说,你的表现远远不如我的预期。你的向导能力很弱,而且不稳定,随便一个刺云的实习生就能把你打趴下。” “这我承认。” 白典对此毫不讳言:“我一个半月之前才知道有哨兵向导这些事,在此之前只是个普通上班族。” “倒也没那么普通。” 泰华打开了电梯门,选中了地面一层。 “你除去向导能力之外的表现倒是挺让人惊喜的,或者应该说是‘很有天赋’。只要接受正确的教育,将来超过那几个见习生应该不是问题。” “正确的教育?” 白典捕捉到了心动的关键词,说实话他早就对卫长庚“放牛吃草”的教育方式感到不满意了。 “哨向学校。” 泰华为他指出了一条明路:“第三自然的四个大区都有很多哨向学院,既有专业性很强的单科学院,也有综合类学府,还有单独的哨兵或是向导学校。应该说是梦海人融入社会的第一步。” “我也能上哨向学院?” 白典眼前一亮:“需要什么手续?” “首先你必须注册成为第三自然的正式公民,然后通过入学考试,获得入学资格。最后你要出得起学费……这个你应该不用担心,前辈会搞定的。” “入学考试,会不会很难?” “视学校的排名和专业类型而定,越是有名的学校越多人报考,考试难度自然也会水涨船高。比如我的母校,当年也是一百个哨兵里才录取一个的程度。” “那……卫长庚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这我倒不清楚了,反正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差不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不如直接去问他。” 说到这里,泰华吩咐自己的努斯将几份招生文件共享给了白典的辅脑。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离开了电梯,走出大楼来到了户外。白典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混黑,七枚细细的月牙儿低挂在树梢上。 “现在是晚上七点了喔。花港是低纬度地区,就算是冬天,也不会太冷。” 泰华让白典重新上车,两个人离开了暮色四合中的刺云塔,沿着一条风景优美的海滨大道行驶到了一家高级酒店。 这之后泰华招待白典在酒店扒房感受了“第三自然血统最纯正地球和牛”的滋味,品尝了四区名产黄金葡萄酿的高级红酒,然后又带他到整个花港最繁华的海湾感受大都市的繁华夜色,一直到了深夜十点才将白典送回了酒店房间。 以前在东极岛的时候,下午四点天色就一片漆黑,夜生活也随之开始,到了晚上十点,该干的事早就干完了,白典便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早睡早起的老年人作息。 如今他离开岛屿还不到半天,生物钟依旧顽固,所以回到客房之后勉强支撑着完成了洗漱,接着就一头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竟是连和卫长庚约好的“再聊”都顾不上了。 无梦而香甜的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上午七点,白典突然被一串刺耳的闹钟声响惊醒,他迷迷糊糊地想要踢醒身边的卫长庚解决问题,却突然记起了自己身在何方。 他坐起身,低纬度地区的晨光已经透过窗帘筛进了卧室,在靠窗的双人沙发上投下一道狭长的金线。金线下方似乎摆放着一个大盒子。 第129章 白典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下床,抓起床角的睡衣套在身上,再将乱蓬蓬的长发从衣领里拨出来。走到沙发边的时候,他让努斯帮忙打开自动窗帘,下一秒钟亮光就源源不断地涌进了他的视野。 昨晚回来得太迟,他没有注意到,原来落地窗外竟然就是海洋。今天是个大晴天,天空与海洋全都是鲜亮的湛蓝色,唯一不同的是,天空中飘浮着雪白色高云,而海面上跃动着金色的阳光。 一望无际的海景令人心旷神怡,但白典并没有忘记沙发上那样令他在意的东西——那的确是个大纸盒子,被包装成了漂亮的蓝紫色,上面还别着一朵鲜花,是东极岛上顶冰而出的报春信使。 盒子应该是昨天泰华把他送回来的时候顺手放下的,当然也可能是客房服务拿进来的。这些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是什么东西。 第055章 卫长庚的罪 白典将纸盒打开, 发现里面放着一套正装西服,一双皮鞋以及领带、皮带等配饰。 在一个小方盒里,他甚至还发现了一对与自己眼眸同样颜色的宝石袖钉, 以及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写着五个字:“成人日快乐。” 对了,第三自然并没有统一的“成人”概念。自然人的小孩年满十八周岁就算成人。量产人出厂即为成人。而对于梦海人而言, 正式在公所完成登记之后,才算是真正成人。 这么说起来,目前为止的自己都还只能算是未成年人?白典觉得有些好笑,然而这时催促的闹铃声又响了起来。他抓紧时间完成了洗漱,然后小心翼翼地穿上了那身一看就知道很贵的西装。 别说是到了第三自然,这恐怕也是白典生平第一次穿上这么正经的套装——警察制服除外。他虽然对服装没什么研究,但也能猜到它一定价值不菲。除去近乎于完美的尺寸和剪裁之外,用料也颇为奇特, 虽然没有提前挂起来,但是上身之后仅仅几秒钟,折叠造成的褶皱就完全消失了。 白典对着镜子左右端详,越看越觉得今天的自己可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正准备来几张自拍,远处的门铃就响了起来。 登门拜访的人自然是泰华,他也换上了正装, 甚至捯饬了一下那头不羁的红色卷发,倒是有了点儿精英大佬的范儿。不过一开口依旧是那种手舞足蹈的老意大利范儿。 “你看起来真是棒极了。” 他毫不吝惜赞美:“钱是前辈坚持要付的, 不过东西可是我挑的,怎么样, 我的眼光不错吧?” “谢谢,费心了。” 白典看了一眼泰华身上那件带着植物花卉图案的花哨西装以及豹纹领带, 就明白最后拍板拿主意的人必然是卫长庚,否则出现在纸盒子里的就该是一副亨利卢梭的油画了。 最后整理捆扎了一下头发,白典跟着泰华离开了客房,来到酒店地下一层的停车场。今天泰华没有开他那辆骚红色的跑车,而是换成了一辆自动驾驶的商务车。内部空间十分宽敞,甚至容纳了一个小型吧台。 花港城与第一区的行政中心曙光城相距900公里,对于白典而言差不多就是从上海到北京的距离。但是第三自然的地面交通系统高度发达,只需要大约四个小时的高速车程。 在这四个小时里,白典首先享受了由花港名产:海鲜和水果组成的早餐,然后开始领略沿途的神奇风景。 不同于人口拥挤的地球,第三自然是标准的地广人稀。即便是开发历史最为悠久、开发程度相对较高的第一区,在城市之外也依旧保留着大片大片的荒芜地区。 当然,这些地方也并非完全就是这座星球的原貌——大约在三百年前,人类为了使得这座星球变得更加宜居,曾经利用陆路、水路和航空等多种形式播撒过大量地球植物的种子。而今拔地而起的森林、草原,乃至水草和凤毛麟角的沙漠植物,至少七成都是人类的造物。 为了避免遭遇潜伏在林间的各种生物,统一规划的高架桥梁在这些人造的景观当中穿梭。桥上往来车辆极少,有些时候行驶十几二十分钟都未必能够遇见一辆同路车辆。直到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道路忽然变得热闹起来,各种花花绿绿的家用车辆开始时不时地出现在白典的视野里。 “这附近有个著名景区。” 泰华隔着玻璃指出一个方向:“人类首次登陆第三自然时的着陆点,为了保护历史的原貌,附近十公里范围内没有进行过任何环境改造。” 白典这才意识到高架桥梁两侧的风景的确与众不同——放眼望去,贫瘠的沙地上看不见一棵植物,远处的山岩被大风吹出一个个奇怪的造型。而就在泰华所指的方向上,散落着玩具一般渺小的建筑物,连带着建筑物边上的观光客们也成为了一只只色彩斑斓的小小蚂蚁。 这么平凡的存在,竟然就是人类与这座星球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地点。但是如果时光倒退几百年,当第一个人类走出着陆舱,面对满地沙土的时候,他的心情是否会像此刻的白典一样平静? 商务车继续高速行驶,核心景区很快就消失在了窗外。但是高速道路上方的路牌依旧暗示着这片土地的不同凡响。白典这才发现,出入高速的匝道口居然都是以太阳系的行星来命名的。 这难道就是宇宙时代的思乡之情…… 他们路过了火星和金星,在木星处的休息站停了下来。 第130章 因为不是景区,这座休息站里空无一人。风化的黄沙已经逼近大门,几个清洁机器人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开战。 泰华向白典盛情介绍这间休息站里自动售卖的两种特产——藤仙人掌酒和星虫汉堡。前者是这片荒漠中仅有的植物,后者则是为这种植物松土的土著生物。 白典虽然生理性地抗拒,但拗不过泰华一阵天花乱坠的夸赞,稍微尝试了几口。味道比他想象得平淡许多,虽然不至于恶心,但也的确算不上美味。 他将真实的感受说给泰华听,后者亲自试了试,也捂着嘴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 “真不好吃,怎么会这样?难道机器人还会有品控问题?!” 看着门口已经跟黄沙开干的机器人,白典想到了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的东西好吃?” “这话说来就长了。” 泰华一脸“你终于问我了”的表情。 “前些年这儿附近发现了一个特大型的虫巢。几百条虫横扫了附近几个小镇吃掉很多人。我们奉命前来清缴,那可是一场少有的硬仗啊……等虫子全都清干净,我们几个又累又饿,还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只能朝着月亮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就瞧见了这座休息站。啊……那时候的藤仙人掌酒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原来是这样,那就好解释了。” 白典笑笑:“有两种答案,一个合理,一个浪漫,你要听那个。” “成年人全都要。” 泰华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那先说理性的:俗话说饥不择食、寒不择衣,你当时又累又饿,大脑为了说服你尽快恢复体力,会制造出各种错误的印象。至于浪漫的嘛……” 白典停顿一下,笑了起来。 “听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论吃什么都是人间美味。” “啊,这么说我在你眼里果然毫无魅力可言。” 泰华故意夸张地耸肩,又抬了抬眉头。 “不过还是要感谢你,帮我解决了一个最近一直困扰的问题。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着,他又买下了一瓶藤仙人掌酒,然后领着白典回到车上。 旅程的后半段,泰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对着辅脑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傻笑。白典倒也乐得一个人清静。当看腻了窗外的风景,他打开了视频系统,发现有一个自媒体频道正在围绕着东极岛事件展开分析。 这个新闻时事节目和一本正经地新闻播报有着很大的区别,它看上去更像是个综艺节目。主持人负责播发新闻,奇装异服的嘉宾们则展开各种各样的点评。不仅如此,屏幕上还滚动着实时的弹幕,因此看上去一团乱麻,让人眼晕。 白典勉强看了几十秒,实在忍不住嘉宾的胡说八道。他正准备换台,屏幕上却忽然出现了卫长庚穿着睡衣、拉长着一张臭脸的模糊照片。 没错的,这绝对就是卫长庚。白典甚至已经记起了这张照片的拍摄地点——就是东极岛哨塔从二层通往三层的楼梯上,卫长庚毫不客气地将一个狗仔拒之门外。 难不成,这个节目扒到了卫长庚的身世过去? 白典心念一动,就听见主持人对着提词器念出了卫长庚的名字。 “卫长庚,男。年龄不详、出生地点不详、种群身份不详。当然,我们也查不到他在任何哨向学校里的教育记录。虽然是联盟注册的哨兵,但等级只有八级。大约五年前,空降延维塔第二梯队。” “延维塔?那不是四区的超强哨塔吗?” 一位贵妇打扮,听声音却是不折不扣男性的嘉宾率先表达了惊讶。 “能够空降二梯队,说明这人实力超强的耶,人家怎么可以没听说过他!” 背景响起一阵罐装笑声,紧接着另一个嘉宾接过话题。 “欸,可他不是八级哨兵吗?连我当年都考上六级了欸!原来只要八级就可以进延维塔了吗?不说了,我这就去报名!” 又是一阵假笑之后,总算有人说了一句还算中肯的话。 “联盟等级怎么提升的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也许这个卫长庚是个梦海人,刚到这个世界没多久,还来不及考证呢。不过这么说的话,那他背后应该就有超级厉害的监护人了吧?” “有超级厉害的监护人还能到东极岛上去?” 刚开始的那位人妖大哥发出了不屑的声音,与此同时屏幕上又出现了卫长庚那张邋里邋遢的睡衣照,真的没有半点名门精英的样子。 还是刚才那个中肯的人继续往下分析。 “延维塔也是甲级哨塔吧?第一第二梯队都会参与联盟冠军赛,可我们从没有在实况中见到过这张脸。为什么?” “因为八级实在是太弱了吧。” 别的嘉宾一秒抢答,又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主持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开始播放一则视频。 画面中央是一个经过模糊处理的人影,右下角的字幕标注为“消息人士”。为了全方位地保护隐私,连他的声音进行了变调,因此听上去有些可笑。 但是这个人接下来要说的话却让白典一点都笑不出来。 “我有个朋友在延维塔。听他说,卫长庚擅自拔掉了一位正在执行梦海任务的高级哨兵的脑机插头。被拔插头的那个人现实中只昏迷了半小时,却在梦海里困了二十年。卫长庚因此被判东极岛流放三年,按理说前年就已经可以离岛了,可他一直拖着没走,也不知道为什么。” 第131章 第056章 入籍 卫长庚曾经是四区延维塔的哨兵, 他拔过别人的脑机接口,让那人在梦海世界里滞留了20年。 当曾经无比好奇的答案出现在耳边,白典感觉到的却是郁闷和短暂的窒息。 但是这种糟糕的感觉仅仅持续了十几秒, 另一种自我防御机制开始飞快地在心头发酵起来。 卫长庚是“戴罪之身”,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既然会被联盟惩罚,那么他就一定做过什么不合常理规矩的行为——至于究竟是什么, 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因为白典无条件地信任卫长庚,无论他做过什么,出发点都不可能是负面的。如果他的行为的确造成过遗憾和不幸,那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节目组搜集到的有关卫长庚的情报并不多。当白典迅速收拾好心情,嘉宾们的讨论对象也已经发生了改变——竟然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现场大屏幕上出现的是白典在温室里侍弄辣椒时的照片。东极岛短暂的阳光穿过屋顶的玻璃投射下来,在空气中投射出一道亮白色的光路,金色的灰尘在其中上下飞舞。 本就欠缺黑色素的白典在这束阳光的照射下白得近乎于发亮,长长的睫毛在颧骨上投下淡蓝色的阴影。 “是个美人呢。” 人妖大姐发出了促狭的声音:“在东极岛上屁股一定很辛苦吧?” 这是什么意思?白典一时没能理解, 直到视频里响起了促狭的嘘声和笑声。 “我听说他是那位卫长庚用捞人券换回来的呢。” 另一位嘉宾说出了自己的台词:“可是捞人券要三百万点呐,一个八级哨兵,也没什么名气,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果然还是出身有问题。” 有人提出自己的看法:“也许是大佬的私生子?有钱但是没地位什么的……” 他们还在喋喋不休地讨论着什么,可是白典已经不想去听,他果断关闭了视频。 “全都不是真的。” 泰华在一边幽幽地开口了:“网上很多这种乱七八糟的节目,都是为了流量胡编乱造些别人眼球的内容, 认真你就输了。” 白典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开始寻思要不要找个机会告诉卫长庚关于视频的事情。可车辆发出的提示音很快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前方即将到达目的地, 曙光城,车辆预计将在五分钟后驶离高速。” 这就到了? 白典朝着窗外看去, 这里的植被已经郁郁葱葱,而在小片森林的后方, 一座超大型都市就像一簇水晶,阳光下闪着银光。 曙光城是第一区的中心城市,也是人类登陆第三自然后首先打造的第一座超大规模城市。在这里,大到城区街市、小到每一条管线廊道都是统一规划完成再分布施工建造。因此展现出一种井井有条的节奏感。但是这些规则在来自花港的泰华眼里,无疑都是机械教条主义的失败之作。 车辆驶下高速之后降低了速度,并在二十分钟之后来到了曙光城的行政功能区。区公所位于一座高达数百层的独立建筑物内,这座建筑号称能够包办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在内的一切流程。当然,实际上大楼里的人并不多,很多手续能够通过辅脑在网上办理,而大部分的办事员也都是ai或者干脆是普通机器人。 白典跟着泰华穿过静悄悄的大厅,乘坐电梯上到指定楼层。刚开门冷不丁地听见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鼓掌欢呼声,他下意识地以为那是在欢迎自己,可当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却又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颊。 那是六七个穿着漂亮民族服饰的男男女女,簇拥着一位别着胸花的长发青年。青年的头上肩上挂满了彩带和亮片,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个人侧面有点像你欸。” 泰华指着他对白典小声嘀咕:“不过没你漂亮。” 刚说到这里,只见那个青年被他身旁的男人轻轻拽了一把,转眼两个人就吻在了一起。围观的人们顿时又是好一阵拍手起哄。 白典默默地打了一个激灵,不自在地挪开目光。 他们出了电梯往前走,经过那群人身边的时候有人认出了泰华。泰华也不否认,眨了眨眼做了个“嘘”的手势。那群人纷纷“心领神会”,甚至还对着他们两个做起了“比心”的动作。 白典还沉浸在刚才那一吻的恍惚里,等回过神来已经跟着泰华进了入籍登记处的vip房间。这是一间大约二十平米的小房间,只有简单的桌椅陈设,但可以使用虚拟投影变化出各种不同的装饰风格。 询问了白典的意见之后,泰华将房间调整为居家舒适型。柔软的麂皮沙发和白蜡木地板顿时出现在了眼前,茶几上还摆着一束色彩柔和的鲜花。 同样调整为居家舒适型的ai工作人员开门走了进来,穿着打扮就像拿着小菜上门的隔壁邻居。 “欢迎两位来到入籍登记处,我是018号登记员,请问是否现在进行入籍登记?” “稍等,我让另一位主角上线。” 泰华表示自己只是陪同人员,接着就联系上了卫长庚的辅脑。简单沟通过后,工作人员打开了房间的远程投影功能,下一秒钟卫长庚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白典的身旁。 “我来了。” 远在东极岛的男人做出了矛盾的发言。 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不难看出卫长庚对于今天的仪式颇为重视。他换上了一套正式的西服,虽然头发和个别细节打理得不是那么仔细,但比起往日那种浪荡不羁的模样,已然判若两人。 第132章 工作人员快速验证了卫长庚的个人信息,接着开始采集白典的身份信息。 根据最新实施的有关规定,除去身高体重血型,指纹面部特征以及dna这些传统生物信息之外,新注册的人类还必须提交自己的信息素样本 这是一项即便居家舒适模式也没办法挽救的糟糕体验,工作人员用一根细长的探针刺入白典的后颈皮下,释放出酥麻的电流刺激腺体,然后快递提取样本。 与工作人员保证的微痛微创没有后遗症不同,几乎就在探针刺入后颈的一瞬间,白典就感觉到一阵热流从腺体里涌出,紧接着思维开始涣散…… “系统检测到您的信息素不太稳定,请服药。” 工作人员的提醒声将白典拉回了现实,他低头看见面前的托盘上放着一枚黑色药片,是俗称“小黑片”的向导信息素水平抑制剂。 “……经常吃这个是不是对身体不太好?” 不同于最初的懵懵懂懂,白典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他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向导,不希望任何外界因素干扰到自己的规划。 “这种是临效抑制剂,24小时之内就会代谢掉。”泰华回答。 “没事,放心。”卫长庚也点点头。 白典这才吃了药。不一会儿,后颈上的灼热感就消退下去,意识也重新变得清晰。他示意自己能够继续进程,工作人员拿出了两份电子表格,让卫长庚和白典商量着填写。 表格其实并不复杂,部分空白已经被自动填写完毕。余下的只有一些事务性的内容——比如社会保险金的缴纳、医疗保险的选择,以及还有最最重要的一项:入籍关系类别。 白典记得卫长庚曾经在一次斗嘴时提到过,入籍关系只有亲子和配偶两种选择,然而眼下这一栏却是明明白白的三选一:亲子、配偶和其他。 于是他故意扭头去看卫长庚:“这里怎么填?” 卫长庚做惊喜状:“你想通了,想当我儿子了?” “滚!” 要不是泰华还在,白典几乎要咆哮起来。 卫长庚的惊喜又变成了惊吓:“那你是向我求婚?” 白典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刚才大厅里那两个人接吻的模样,脸色刷得一下通红,抄起背后的靠垫就朝着卫长庚砸了过去。 靠垫穿过虚拟投影,只造成了轻微的涟漪,而卫长庚则笑着朝白典耸了耸肩。 “看起来结果已经很明显了。”旁观的泰华也忍不住插嘴。 不算长的表格很快填写完毕,最后一栏是签名档。白典正准备动手,忽然听见卫长庚一本正经地喊出了他的全名。 “你可要想好了。签完字我就正式成了你的监护人。你今后的人生会不可避免地被我影响,我的仇家会视你为敌,我的污点会让你受到歧视……或者我可以把你交给刺云,在哨塔里你会有更多的家人,过上你想要而我我没办法给你的热闹生活。” “可我并不想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白典打断他的话:“在我看来,患难同担、休戚与共也是家庭不可或缺的重要功能。还有,并不是人多就热闹,你难道就没有过吗?那种待在人堆里却觉得特别孤独的感觉。这两天你跟我两个人待在岛上,我并不觉得孤独。” “……我在刺云也没觉得孤独啊。” 泰华小声嘀咕,但并没有人理会他。 既然白典没有改变的想法,卫长庚便不再提出异议。两个人各自落下签名,紧接着两份电子文档在空中合二为一,化为一道亮光,伴随着轻快的音乐。 “恭喜您,入籍成功。从今天开始起,您就正式成为了第三自然的合法公民,将享受社会福利,并受到法律保护。” 工作人员一边鼓掌一边说道。 “与此同时,您与卫长庚先生之间的被监护关系也已经生效。本关系的定位为‘除亲子、伴侣之外的其他亲属关系’,并自觉遵守其他类亲属的行为准则。本关系将持续十年,除非被监护人、也就是您本人获得五级向导资格以上,或卫长庚先生将监护权移交为止。” “恭喜!” 泰华也起身向白典表示祝贺,并给予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白典将目光转向卫长庚,后者也朝他张开了双臂。虽然虚拟投影并非实体,但白典还是走上前去,与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来了个隔空拥抱。 第057章 阿梨沙 入籍登记仪式结束, 卫长庚表示自己还要巡查哨塔,只能暂别。走前他还建议白典不要急着回岛,好好感受一下都市的氛围。 等他下了线, 泰华带着白典离开登记处,但是他们在这栋大楼里还有另一项大事要做。 电梯继续上行,直达顶层。泰华让白典猜测顶楼有什么, 白典认为应该是带他来鸟瞰曙光城的风光。然而泰华却摇了摇头,说你大可以尝试最无厘头的想象力。 于是白典又努力尝试了几次,从飞船发射台猜到洗浴中心,而正确答案在电梯门开启的一瞬间告诉了他什么才是真正的无厘头。 第一区主城公所大楼的顶部,是一间寺庙。 其实“寺庙”这个词严格说起来也并不准确。眼前的室内空间带有明显的东方宗教特征——华丽繁复的彩绘屋顶,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金色璎珞与幢幡,以及摆放在地上供人拜祭时使用的蒲团。但是另一方面,它又同时糅合了不少西方的宗教元素——高大的烛台、吊灯、彩绘玻璃窗, 以及角落中安静的大理石雕塑。 第133章 泰华小声告诉白典,这里是第三自然的“圣所”,是“神圣宗教”的礼拜场地。这是一种诞生于大流浪时期的年轻宗教,是多种宗教在狭小的星舰中碰撞融合而出的产物。流浪的旅程太过漫长,那些歧视、仇恨、吞并和篡改逐渐淡去,人们只知道面对浩瀚的宇宙、不知在何处的目的地以及虚幻的梦海世界,他们需要一种新的宗教来麻醉疲惫且不安的灵魂。 时至今日, 根据最新的调查数据显示,依旧有66.6%的居民信仰“神圣宗教”。而无论拥有什么信仰, 每一位完成入籍注册的新人都能在圣所获得一次免费的“洗礼”仪式。 很少有人会对此表示拒绝——因为圣所的神职人员们同时也是高明的向导,洗礼本身就是一次精神疏导。而且圣所的等级越高, 神职向导的疏导手法越是高明。到了区一级的层面上,单就疏导能力而言, 神官或许已经和一级向导不相上下。 距离陶月江上一次为白典进行精神疏导已经过了一个半月,中间发生了糟糕的东极岛事件,白典的精神领域外围早就堆积了不少精神垃圾,正好趁这个机会做些清理。 泰华早就做好了预约,洗礼仪式定在圣所的小礼拜堂内进行。当白典进入现场时,神官还没有到来。而他的注意力几乎立刻就被供奉在前方祭坛上的那尊雪花石雕塑给吸引了。 那是一尊美丽到能够让人暂时停止呼吸的雕像。通体雪白无暇的岩石被雕造成一位双手合十静默肃立的美男子形象。他微微低着头,半开合的眼眸仿佛正从高处凝视着跪在他脚前的祈祷者。他的瞳眸是湛蓝色的宝石,就像上午十点花港城海上的晴空。而这一抹醉人的蓝色往下流淌,凝固在眼眶里,又滑落在雕像的脸颊上,变成了将坠未坠的泪珠。 慈悲是无数宗教共同的主题。然而很少有哪一尊寓意“慈悲”的雕像能像眼前这尊一样,唤起白典内心深处的共鸣。 但是更让白典在意的是雕像身上那件用金箔镶嵌的华丽长袍。无论款式还是纹样,都和卫长庚衣橱里的那件长袍颇为相似——当然,更加繁复华丽。 觉察到了他不同寻常的关注,泰华压低了声音为他解释。 “这位是第一区的传奇,阿梨沙大人。应该说他是第三自然最受人敬仰的精神领袖,如果你早来五年,或许还能接受他本人的洗礼,不过……” 说到这里,就听见一阵璎珞声响从小礼拜堂的门外传来。两个人同时转头看去,原来是洗礼神官领着几位侍童走了进来。 洗礼的过程本身并没有什么可说的,也许是因为星际时代水资源匮乏,连浸浴的步骤都省略了。白典跪在阿梨沙的雕像前,让神官将一种特殊的油膏涂抹在自己的后颈腺体处,几秒钟后,奇异的清凉畅快感油然而生。 一呼一吸之间,白典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精神领域。但却是双脚离地,悬浮在半空之中。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开始不断升高,顶着强风和阵雨,穿过云层。他脚下的大地逐渐卷曲,最终收缩成为一颗明亮的蓝色星球。 那不是地球,没有白典曾经熟稔于心的大陆轮廓。它巨大而陌生,至少一半的陆地呈现出荒芜的土黄色。而绿色只存在于几片大陆的边缘地带。 这就是三百多年来人类一直致力于改造的星球,第三自然。虽然花港城繁花似锦、虽然曙光城高楼林立,可站在宇宙之上向下俯瞰,人类三百年的造物,又算得上什么? 白典脚下的星球在他的沉默中继续转动着,忽然间一座孤悬海外的小岛映入了他的视线。那座岛屿的大部分都是积雪,只有几抹隐约的绿色,淡得仿佛是盯着看久了产生出的幻觉。 但是白典知道那不是幻觉,在那座常年冰封的岛上,最寒冷的冬季已经过去。虽然真正的春天要在五月才会到来,但已经有先行的植物迫不及待地绽放出了鲜活的生命。 而最重要的是,就在那座小小的岛屿上还有一个人正在等他回去。 白典睁开了眼睛。 洗礼仪式结束,神官向白典表达了一番祝福之后离去。在门外等待的泰华进来告诉了白典一个好消息:公所已经完成了他在梦海世界里的财产清算,并按照一定的汇率比例将这笔钱转换为荣誉点打进了白典的私人账户。又因为白典在梦海世界的职业是警察,属于公益性质角色,还特别发放了一笔一次性奖励。 “你打算怎么花?” 泰华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不如再多留几天,我带你在第一区其它地方溜达溜达,怎么样?” “谢谢,希望下次有机会。” 白典已经打定了主意:“我想回东极岛了,你说过最快黄昏的时候就能到的,对吗。” “如果你坚持要走的话,没有问题。” 泰华走到一旁向努斯低语了几句,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一个小时之后,曙光城第二机场。一架轻型私人飞行器平稳升空,载着唯一的乘客向着北面飞去。 与此同时,在停机坪上目送飞行器远去的泰华拨通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他回去了,刚出发。从曙光城走的,应该两个小时就到岛上。” “这么快?” 卫长庚刚从浴室里出来,抓起毛巾擦拭滴水的头发,目光落在有些杂乱的房间里。有点发愁、但更多的还是喜悦。 第134章 “我真诚地挽留过了,但是没用。” 泰华竭力证明自己是一位合格的东道主:“他从圣所出来之后就说要回去,应该是被那套古里古怪的仪式弄得不自在了吧。” “他在哪儿洗的礼。小礼拜堂?” “地方不是你定的吗?” “那他有没有什么反应?比如……提出什么问题?” “没什么特别的,倒是盯着阿梨沙大人的圣像看了好一阵子,感觉像是被迷住了……不过这也算不上不奇怪吧,那可是顶尖的艺术品。” “是么?” 卫长庚将目光移向衣橱里那件精致的神官袍,又闭上眼睛,揉了揉头发。 “这两天辛苦你了,下次请你喝酒。” 信号那头的泰华发出了无奈的笑声。 “还下次呢?前辈!咱们最后一次见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我们都怀疑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窝在那座岛上,不出来了。” “我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现在……谁知道呢。” 卫长庚也跟着笑了起来。 “最多再过几个月,道德委员会的人就会撤离,我恐怕也得跟着一道滚蛋了。希望这些年花港城的酒价没有涨得太离谱。” “这个嘛,白典很快就会告诉你了。出发之前他在机场里采购了不少礼物。如果你想重新了解外面的世界,他一定会是最合适不错的向导了。” “我知道。” 卫长庚从衣橱里取出了刚才远程参加仪式的西服,“我当然知道。” “听起来你已经不想浪费时间在跟我聊天上了。” 泰华也走向自己的座驾:“不过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和你说。” “有话快说。” 卫长庚整理着衬衣。 “白典遇事冷静很有头脑,而且他的能力…也很特别,如果好好栽培前途不可限量。他本人也有这方面的意愿。但是前辈,你能满足他么?能给他继续发展的空间吗?不能的话就寄养吧。刺云是个很不错的平台。” “没这个必要。” 卫长庚的声音因为叼着领带听上去有些模糊:“这几天我想过了,关于小白,也关于我自己。既然我正式成为了他的监护人,那我就该承担起责任。”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等待信号那一头的回应,穿上外套走出门去。 从曙光机场起飞两个半小时之后,飞行器平稳地降落在了银白色的岛屿上。熟悉的夜晚已经笼罩了这里,海岸线变得模糊不清,岸边的码头似乎也陷入了沉睡——事实上仍有许多机器人正在黑暗中工作,但光明是属于人类的,它们并不需要。 白典拖着不再鼓噪的行李箱走出狭窄的到达通道,在重新踏上大地的同时,微咸冰凉的海风迎面吹来。尽管已经换回了冬装,白典还是打了几个寒战。 他熟悉这种寒冷,在昏暗中比什么都能够提醒他:这里就是冷酷又迷人的“家乡”。 从码头到哨塔还有好一段路程,夜晚没有摆渡车来往,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徒步才能返回那座荒野中的城堡。 但是且慢……白典的脚步突然停下了。因为他面前的雪地突然间亮如白昼,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那是码头的灯光,专门为了晚归的人而点亮。 “刚才码头的照明线路出了点问题,我跑开了一小会儿,还好没有错过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光亮中浮现出来,带着一分戏谑、三分笑意,以及更多更多的温暖。 白典睁大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还没来得及聚焦,面前忽然刮来了一阵夹杂着雪尘的冷风,紧接着一个热乎乎、毛茸茸的大家伙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猫猫!” 他跟着狞猫一起滚在松软的雪地上,听着大猫愉悦的呼噜声,跟着一起幸福大笑。 等他撸够了猫,卫长庚也从光亮里走到了白典面前。 “欢迎回家。” 他向着白典张开了双臂。 “……我回来了!” 白典起身飞扑过去,与卫长庚紧紧相拥。 第058章 野爹野妈上线 从码头回到哨塔已是夜里八点左右。卫长庚将雪鹞停进车库, 让白典先回房间洗漱。白典领着狞猫先行一步,却恰好在a-1号楼的门口撞见了那个名叫塔夫的自媒体人。 “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方依旧行了一个脱帽礼:“外面的世界难道没能吸引到你?” “外面的世界非常精彩,让我大开眼界。” 因为心情不错, 所以白典决定多说几句:“但我还是决定回来。” “为什么?这不矛盾吗?” “不矛盾。世界很精彩,可我想要的是探索,而不是流浪。” 说完这句话, 他向塔夫点点头,径自进入了生活区建筑物的内部。 回到房间之后,白典首先简单查看了一下四周,确认自己不在家的这两天卫长庚的内务工作还算可以。然后他进了浴室,洗去奔波劳顿的疲乏,顺便试试泰华推荐给他的洗发护发套装到底好不好用。 等他洗完澡回到房间里,卫长庚也已经坐在了书桌边的椅子上,一抬头就朝白典露出堪称灿烂的笑容。 “回来就回来, 还买这么多东西。出去一趟突然就发财了?” 他指的是摆放在地板上的那一大堆礼物,其中有给卫长庚买的衣服和鞋,一大袋子花港和曙光城的特产零食,给狞猫的玩具……甚至还有一套床上用品。 第135章 “这些都是我的银行首付,你不知道我存了几年。” 提起这个,白典还有点心疼,却也释然。 “不过反正也用不着了, 这里地广人稀,房子应该不赚钱。” “像样的房子还是挺贵的。” 卫长庚拆开一个玩具递给狞猫, 猫儿一口叼走抱在怀里疯玩起来。 “说说呗,这次出去遇上什么新鲜事了?” “新鲜事挺多的, 以后再说也来得及。” 白典放下擦头发的毛巾,拉了拉身上的浴袍坐到床上, 抬眼看向卫长庚。 从他的视线里品味出了认真,卫长庚同样调整了坐姿,示意他随时可以开口说话。 “我想读哨兵向导学校。” 白典直奔主题:“但按照招生简章上的说法,首先必须要经过监护人的同意。” “我同意。” 卫长庚点头:“你尽管去读,学费我来出。” 白典嘀咕:“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想读书?” 卫长庚瞥见他头发上的水滴落在床单上,开始帮他擦头。 “想读书还需要理由?是被刺云那几个小子给刺激了吧?” “也不完全是。” 白典放松身体,跟着卫长庚的动作轻轻晃动。 “最主要还是你不好好教我,我出去多学一点是一点,说不定以后还能倒过来帮助你。” “我可没那么指望过。为你自己去学习,别老是考虑我,我好得很。” 白典点点头,跳过这个话题:“那选哪所学校?” “你说了算。” “我才刚来没多久,怎么知道那座学校更适合我?我们那儿的监护人会帮忙参谋的。” “那你觉得我像是懂行的人吗?” “……”说真的,还真不像。 白典叹了口气:“你的母校是哪儿?” “社会大学啊。哨向学校的正规军毕业就有五级了,我才八级。” 气氛正好,有些话自然而然就从嘴里溜了出来。 “哪边的社会大学啊?” 卫长庚的心情倒也不错。 “在庙里打过工。” 白典从毛巾中间露出一只眼睛来观察他。 “你是和尚?” 卫长庚失笑:“今天替你洗礼的是和尚?” “好好说话不行吗?那叫神官!你以前也是神官?” “我是哨兵,哪有哨兵做神官的?要不要让我给你疏导一个?” 像是为了说明自己的决心,卫长庚拿着毛巾的手照着白典的后脖子一揉。 白典只觉得一阵酥麻沿着脊椎通天达地,传到腰椎的时候整个人突然一软,瘫倒在了床上。 而卫长庚还托着他的脖子,于是也一同摔了下去,两个人以暧昧的姿势叠在了一起。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面孔,甚至还有同样濡湿的长发和散乱的浴袍……卫长庚几乎立刻就想起了那天他跟赝品白典也摔过这么一回。但是此时此刻,他面前的这张脸上再没有矫揉造作的恶心表情,反而因为过度的惊讶而陷入了呆滞状态。 ……真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兔子。 卫长庚伸手轻轻弹了弹白典的鼻尖。 小兔子陡然回过神来:“我……我刚才怎么了?!” “你还问我?想想你干过什么好事吧!” 卫长庚趁机翻起了旧账:“你在训练副本里做过什么?” “……” 白典当然记得,他用线香烫了腺体。 “可那不是在梦海里吗?” “梦海又怎么了?刺激是一样的。” 卫长庚把人扶起来,难得严肃地进行教育:“还有上一次,你拿声波发生器直接往脖子上怼,忘了吗?” 白典顿时心虚起来:“……所以我刚才那是后遗症?” “你说呢?要是当向导这么简单,掐一掐腺体就能大显神威,那还要学校干什么?人手一个烟头不就好了。” “所以如果我一直这么做,会怎么样?” “刚开始,你的腺体会变得越来越敏感,稍稍一点刺激就会产生强烈反应。当你养成必须依赖这种刺激才能发挥能力的时候,腺体会因为过度刺激而发生衰竭,敏感度直降为0,然后就是坏死、溃烂,严重的甚至直接暴露出颈椎。” 白典头皮一阵发麻:“……你在吓唬我吧?“ “没关系,你可以试试,反正不会死。只不过治疗过程会让你生不如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白典也不是个铁头娃,乖乖点头表示下不为例。两个人又胡乱闲扯了几句,旅途劳顿的白典很快打起了呵欠。卫长庚摸摸他的头发让他先睡,自己则借口还要做些例行巡查,独自一人离开了房间。 为了节省电力,生活区的走廊上没有开灯,但这影响不了视力超群的哨兵。卫长庚独自来到能够仰望星空的连廊上,席地而坐。 “出来出来,全都出来。” 他对着虚空说道。 虽然走廊上依旧更深夜静,但是从卫长庚的视角来看,对面的玻璃窗已经变成了一面由十多个小格拼成的大屏幕。每一小格都是一幅独立的视频画面,正陆续连接上不同的人物。 卫长庚冲着这些人挥了挥手,开门见山直抒胸臆。 “我家小孩要上学,哪一所比较好?” 信号那边的人顿时一阵骚动。 第136章 “老卫居然说话了?” “老卫开始养崽子了?” 上面这两位是没参与过深海渔场深夜直播的。 “小白点儿要上学?他不是还跟着老卫在东极岛钓鱼吗?” “害,你多久没看新闻了?小白点儿都成名人了,自己搜东极岛。” 这两位是深夜直播的参与者。 等到众人七嘴八舌地暖过场子,卫长庚这才示意努斯开启全员禁言,安静听自己说话。 “我说真的,他是个向导,还挺有天赋的,目前看来可以复制其他人的能力并加以利用。精神动物还不明确,但应该是水生系的。你们给我出出主意。” 说完又解除了禁言。 “我作证,白典是个好苗子。” 说话的人正是泰华,他看起来像在泡吧,身后灯红酒绿。 “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如此评价的人是画军,他没有露脸,但声音听上去平和温柔。 “复制别人的能力?这不是阿梨沙的……” 这人不知为什么,话说了一半声音忽然小了下去,接着摸摸鼻子假装无事发生。 卫长庚有没有理会他,径直提出自己的问题。 “你们几个的母校怎么样?有没有想要主动推荐的?别藏着掖着了,选中有奖哈!” 泰华首先抛砖引玉:“我的母校就算了,哨兵学院还挺强的,向导就不推荐了,纯属骗学费。” 接着有人跟上:“我的还行,就是太教条主义,死记硬背的东西太多。毕了业不太好融入社会。” “我母校很不错,而且向导基本上没毕业就会被绑定,假学校真月老祠可不是浪得虚名!” “明明是我母校更好,去看看富豪榜上有名的哨兵有多少都是我们学校出来的,吓死你们!” “……” 看着再度吵闹起来的视频会议,卫长庚揉了揉太阳穴。 “不需要会赚钱,不需要包办工作和对象,也不要死记硬背的……就是那种能够好好教人读书,老师和学生都是没什么坏心眼的学校。” “水晶塔吧。” 没有露脸的画军温和提议:“连续二十年排名第一的学府,应该值得信赖。” 卫长庚表示自己其实也考虑过这个选项。 “水晶塔当然好,可就是门槛太高。多少人准备了几年都未必能通过招生考试。说实话,我不认为现在的小白比得过他们。” “不试试怎么知道?” 画军倒很坚持:“我为水晶塔的招生设计过梦海副本。和很多人以为的不一样,它测试得不仅仅是考生的精神力水平和能力类型。如果白典真是个人才,我相信水晶塔的考官绝不会让明珠蒙尘。” “承你吉言了。” 卫长庚显然对于画军颇为尊重,连对话的语气都和其他人有所不同。 “我明天就和小白提。” 画军又道:“如果需要,我可以做推荐人。” 卫长庚也不推辞:“那就要麻烦你了,感谢。” 画军淡然:“举手之劳,我和他也算有缘。” 这时又有别的人插嘴进来:“不过水晶塔今年的招生截止日期快到了,距离第一轮面试也没几天了。” “就当试试水吧。” 卫长庚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不行的话,还有明年呢。” 第059章 卫长庚自曝 第二天一大清早, 白典起床时卫长庚还在呼呼大睡。床边地上掉着几张纸,上面是手写的表格,密密麻麻填满了第三自然各种哨向学校的名称、地点、特色以及评价, 甚至连哪座食堂比较好吃这种小事都没落下。 白典这才隐约明白卫长庚昨晚出门是去干了什么。他感激地将表格收进怀里,悄悄出了门,来到不远处的连廊里, 借着天光坐下来仔细研读。 别看卫长庚平日里不修边幅,字倒是写得一等一的漂亮,资料搜集更是简练扼要。有了这份高浓缩的表格,白典很快就对第三自然的教育体系有了大致了解,甚至还初步锁定了几所心仪的院校。 第三自然的四个大区共有哨向学校五十多所,经过联盟认证的“一流学府”有13座。其中,水晶塔是建立在第一区的老牌哨向学校,它的前身是第一座正式研究“哨兵向导现象”的高等学府。许多如今耳熟能详的词汇, 比如“向导素”、“腺体”,以及初代的哨兵和向导,都是从这座历史悠久的学府中走出来的。 时至今日,哨向学校百花齐放,水晶塔虽然早已不再鹤立鸡群,但依旧是首屈一指的豪门名校。最近几年联盟冠军赛的全明星阵容里,总有一两位毕业于水晶塔的成员。比如白典颇为关注的卷丹, 也是水晶塔的优秀毕业生。 不仅如此,水晶塔距离东极岛的距离也不太远, 飞行器只需要一小时,就连坐船也只需要半天时间, 很方便时不时回东极岛上看看。 是的,白典忽然意识到了非常关键的一点:上学就意味着要长期离开东极岛、离开卫长庚, 进入全新的世界,结识全新的人群。 如果获得世界的前提是失去卫长庚,这样做值得吗?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那个害他烦恼的家伙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身旁。 “做好决定没有?速战速决还赶得上今年的招生季,错过就得等明年了。” 第137章 白典抬头看了卫长庚一眼,提出一个反问。 “如果我出去读书了,你有什么打算?一个人留在岛上?” “谁知道呢,我觉得留下来挺不错的,可是联盟应该会撵人吧。” 卫长庚揉着睡乱了的头发,干脆也坐到了白典的身旁。 “怎么,你问这个干什么?” “要不你先想想将来要去哪座城市定居,我再在那附近选个学校?” 白典低头看着地板:“这样子以后我们还能有个照应。” “那可不行,古有孟母为儿三迁,你们那个年代不也是先考虑上哪所学校,再倾家荡产去买学区房吗。” 卫长庚强烈反对:“你给我认真选,否则我可不负责学费!” “可我不想离开你太远!” 白典脖子一梗、脸颊一红,好歹是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 “我就是这么幼稚,你随便嘲笑!我好不容易才有了家,又要出去上学,想离家近一点也没错吧?!” 卫长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剖白给震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唯有哑然失笑。 “先别管那些有的没的,我就问你——表格里的这些学校,你最想上哪一座?” “……水晶塔。” 白典被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搞得有点羞耻,红着耳朵乖乖回答。 “不错不错,英雄所见略同。” 卫长庚揉揉他的脑袋表示赞同。 “不过水晶塔新一届的招生报名这周四就结束了。三周后的面试笔试,淘汰率超级高,那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啊……那还是算了。” 白典正准备打退堂鼓,辅脑却接收到了来自卫长庚的空白报名表。 \quot;不能算了!死马当活马医一次呗,万一考上了呢?就算考不上,多积累一点经验也是好的。” 卫长庚说得好有道理,白典竟然有点心动了。 报名的表格冗长,正反十面,需要填写的内容足有四五十项。而且几乎每一项都让白典感到为难。 【考生监护人姓名、身份、等级、学历、就职哨塔、奖惩记录】 【卫长庚,哨兵、八级、没读过书、无哨塔、在东极岛禁闭五年】 【考生姓名、基础等级、实习经验、精神动物、奖惩记录】 【白典,无等级、无经验、无精神动物、无奖惩记录】 这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 呸!白典恶狠狠地警告自己,千万不能被卫长庚的伦理哏带进阴沟里。 总而言之,以上这些内容虽然丢脸,但好歹也算是能够完成;可是接下去的内容却有点为难了。 【推荐人】 “就是需要一个足够有地位的人作为担保的意思?这不摆明了拼资源吗?” 白典心里嘀咕着,一边在认识的几个人里思考了一圈。 最有地位的莫过于花港城刺云哨塔的首席向导和次席哨兵,但是一个性格冷淡,另一个又热情过了头。 白典和他们都不太熟悉,就算真愿意帮忙推荐,欠下的人情债也需要卫长庚来还。 没必要、真没必要,考不考得上还是个问题。 接下来,白典想到了除去卫长庚之外,自己在第三自然唯一的朋友。 得知白典准备报考水晶塔的时候,远在第三区联盟总部的蓝时雨反应倒很平静。 “帮你推荐肯定没问题。只是我一个二级向导,夹在一堆一级和特级的推荐人之间,肯定不够格……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水晶塔的报名表,除了考生名字之外其他地方全都空着,也是有可能被录取的。”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前提是只要你足够强。” “那你觉得我强吗?” “能全须全尾地待在东极岛上,作为一个新人你不弱了。当然,跟那些备考狂人比,可能还真不够格。不过相信卫长庚吧,如果你是一块金子,他总有办法让别人看到你的闪光点。” “这样我岂不是又得依靠卫长庚?”白典嘀咕。 “你在想什么啊?他可是你的监护人,不就是让你依靠的吗?” 蓝时雨发出一串嗤笑:“我要是你,早把老卫一人八吃,消化得干干净净的了。” “可我不习惯。” 白典苦笑:“这世上哪有单方面的付出没有回报的事?听说有些爸妈会这样做,反正我没遇到过。” “那你不想试试?把卫长庚想象成你亲爹,毫无顾忌地依赖他,理所当然地向他寻求帮助。我敢保证,你的生活一定会快乐加倍。” “这太奇怪了,我做不到!” 白典不假思索地摇头:“人和人之间还是应该互惠互利,否则我于心不安。” “我明白了,你希望和他保持对等的成年人关系。” 信号那头的青年轻抚着自家狐狸的脑袋。 “不过现在的你除了帮他做点杂事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价值吧?你不觉得这样更危险?毕竟一个贵点儿的ai就能代替你了。” “所以我应该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有用。” 白典若有所思:“如果我是个更好的向导的话……” “这样想就对了。” 蓝时雨轻轻鼓了几下掌:“我觉得老卫应该会感谢我的。不说了,我要去问他要红包了。” 这天后来,白典将报名表交给了卫长庚,请他帮忙完成最后的确认。卫长庚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最后平淡地否决了【推荐人】一栏的人选。 第138章 “道德委员会的工作挺忙的,推荐的事就别找老蓝了。有人主动请缨,我就自作主张替你定下了。” 居然还有人主动要求当推荐人?白典也是完全没有想到。 “是刺云的人吗?不会是陶首席吧?难道是泰华?” “是画军。还记得吗?那天在深海渔场。” “是他?可我只跟他远程聊过几句而已。” “那可是特级向导,有些直觉上的事,我们是不会明白的。” 卫长庚揉揉白典的头发让他安心:“他跟我关系很铁,你不用有负担,把对我的感恩默记在心就好了。” 白典顶着一头被他撸得乱糟糟的头发,抬眼瞪着他:“你一个八级哨兵,怎么会连着认识两个特级向导?你不对劲……” “我不对劲的地方还多着呢。” 卫长庚突然附耳过来:“其实我是第三自然有史以来的最强哨兵,画军和陶月江都是我的辅助……你信吗?” “我信。” 白典眼睛一瞬不瞬。 “那你真好骗。” 卫长庚勾勾嘴角,然后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 “推荐信我帮你寄出去,考试资料传到你的辅脑上,这几天其他事就别做了,给我专心应考。” 说话间,白典的辅脑就接收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资料包。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也太多了吧?距离笔试还剩几天?” “距离笔试开始还剩五天,不过我们要提前一天出发,所以差不多四天吧。” “那没戏了。” 白典一下子撂倒:“四天记住这么多东西?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真记不住。” “谁让你死记硬背了?” 卫长庚拽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跟我回房间,这次我包教包会。” 卫长庚所谓的“包教包会”当然并不是传统教学,甚至也不是他亲自上阵——他将白典带回房间,坐到那台型号老旧的梦之茧里,然后连接上脑机借口。 几秒钟后,白典发现自己进入了一间图书馆,高大的书架从他眼前一直向着远处延伸,似乎看不见尽头。而他的右手边则是一张书桌,背靠落地玻璃大窗。窗外阳光明媚、落叶缤纷,却是一派秋日恬静的风景。 “这里就是你的自习室。在这里你拥有比四天多得多的时间。” 卫长庚的声音在白典耳边响了起来:“看见桌上那杯奶茶了吗?拿起来,喝一口。” 白典的确看到了一个漂亮的纸杯,但内容物显然不是奶茶那么简单。 “里面是什么?” “提高大脑活跃度的药物,很贵的,能帮你记住更多的东西。” 这不就是未来的脑●金吗?白典半信半疑地拿起来喝了一口,还真是奶茶口味,甚至还带珍珠。 可当他咬开珍珠的一瞬间,一种怪异的酸涩浆液突然在口腔里迸开。而当酸涩转变为甜味时,白典感觉到自己大脑里那个自言自语的声音骤然加快了。 “这是什么、味道好奇怪、我的脑袋怎么了、这就是药物的作用、好奇怪、等等、太快了吧、身体要跟不上了、我该说什么、脑袋里好乱……” 以上这一连串的疑惑,几乎在半秒钟的时间里接连浮现在白典的脑海中。还没等他组织好询问的语言,卫长庚就心有灵犀地解答了他的疑惑。 “去看书吧,你会有惊喜的。” 反正也没有别的选择,白典随手拿起了摆放在书桌上的《向导通识》。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第一页上所有的文字几乎在同一时刻映入了他的视野,而他竟然全都看懂了。 这不是一目十行,这是一目一整页啊…… 第060章 恋爱元年 接下来的四天, 白典没日没夜地泡在“秘密图书馆”里 。短短的96个小时被他拉长成了三个礼拜的漫长体验。又因为有了那杯特殊奶茶的助力,这三个礼拜中,他的学习效率甚至达到普通学生的四到五倍。 但是这种高强度的学习模式绝不是完美的——到了第四天中午, 白典突然脑袋发晕,视力模糊,脸色也白上加白, 就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当他第三次拿不稳筷子掉在地上,卫长庚摸了摸他的额头,严肃命令他立刻回屋睡觉。 好在该学的都已经学完了,余下的只能是听天由命。白典喝下卫长庚亲手煮的柠檬草枸杞汤,独占床铺恶补了一觉,等到满血满状态重新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早六点。 水晶塔的入学考试统一安排在校内进行。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在今天赶到学校所在的平湖城,先找个地方住下, 熟悉学校附近的情况,等第二天再正式进入考场。 是的,这一次卫长庚决定亲自带白典离开东极岛了。 虽然很想知道那个连入籍仪式都拒不出席的卫长庚为什么会突然转了性,但白典更害怕过分深究,破坏了彼此间的和谐快乐。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暂时搁置好奇,先好好享受这段注定不平凡的旅行。 短短一小时的飞航过后, 飞行器降落在了平湖城际机场。 与四季如春的花港城不同,平湖城是一座低调朴实的内陆小城。三面环山, 只有东面一条蜿蜒的出城道路。但是这座本该与世隔绝的小小城镇,却因为一座高等学府而焕发出了旺盛的生命力。 第139章 出发之前, 白典让努斯帮忙查询了平湖城的旅游攻略,知道这座城市傍依着湖泊而建, 山光水色风景优美。城虽小,但贵在精致,有很多值得打卡的地点。 然而刚下飞机、还没出机场,他就觉得“旅游”这件事八成是没希望了。 人人人,好多人。 好端端的一座机场拥挤得就像双十一大减价时候的卖场。到处都是白典这样赶来参加招生考试的年轻人。他们穿着各种花里胡哨的特色服装,脚边跟着五颜六色的行李箱,有些人的肩膀上甚至还蹲着精神动物。 哨塔位于城市的另一端,必须借助交通工具才能到达。可是在岛上自闭了五年的卫长庚忘了租车,而出租车候车处和打车软件全都大排长龙。最后,他们不得不走了好一段路才搭上通往水晶塔的地下铁。 虽然地铁是12站路一口气直达,但整座城市的风光也因此被彻彻底底地错过了。 白典有些扫兴,却也不忍责怪卫长庚,反而默默地提醒自己,要多多留意接下来的行程。 地铁到站后,看着一同涌出的人潮,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说,这里人这么多……” 他不安地看向卫长庚:“那个、今晚住的地方……” 卫长庚半张着嘴,脚步也同时定住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几秒钟,白典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坍塌了:“你压根就没定房……是不是?” 卫长庚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努力保持镇定。 “急什么,一看就没见过大场面,你等着!” 说着,他走出车厢,找了个还算安静的角落对着努斯发号施令。 白典站在不远处旁观,只见卫长庚的脸色从笃定到怀疑,接着又变成愤怒、紧张、直至泄气,最后神色凝重地缓慢点头。 他猜测订房的事不太顺利,可是走回到他面前的卫长庚看起来依旧游刃有余。 “是难定了点,不过我出手没什么事搞不定的,走吧!” “……你确定?” 白典半信半疑,却还是决定给卫长庚一次机会。 出了地铁站,不再需要努斯的导航,他们跟着人流的方向行走,很快看见了那座令无数人魂牵梦萦的高等学府。 水晶塔的建筑材料不是水晶,但它的确与塔有关——更确切地说,它的标志性建筑是几座高耸的中古塔楼。 没有人说得清塔楼原本的用途是什么,但所有人都认为它们应该就是“哨塔”的最初原型。 在距离校门大约十米的地方,白典的辅脑收到了一则消息广播:直到明天上午九点为止,整座水晶塔都对外封闭,擅自闯入的考生将会被直接取消参赛资格。 不过眼下依旧有大量考生聚集在校门附近——这里有一处不大的高台,只要站上去,就能和远处的哨塔合影留念。 想着自己已经错过了城里的风景,明天说不定还是个一轮游,白典也忍不住心动起来,最后排了五分钟的队伍,留下一张手托哨塔的游客照。 照完照片,他又依依不舍地围着校园的外墙走了几百米,直到卫长庚拽着他的胳膊,将他带进了一条小巷,说什么“预定的酒店就在这附近”。 这之后他们就在陋巷里转悠了几圈,最后在一座路过三次都没正眼瞧过的小破楼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 白典指着一楼那间烟熏火燎的烧烤铺,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二楼开了一个大洞的玻璃窗。 “地址没错,可这上面写得是丽都酒店,照片看上去也很新……” 卫长庚挠了挠脑袋,显然也有些意外:“努斯,怎么回事?” ai十分平静地反问卫长庚:“请问是否要向平台投诉。” “算了,还要住呢。” 白典摇摇头,提起行李箱,朝着烧烤铺边上的狭窄楼道走去。 生活经历决定了白典是个不怎么讲究的人,可他也没有想过时隔十多年之后、甚至换了一个世界,竟然还有机会重新回到这么破败的环境。 酒店是肯定名不符实的,眼前的房间甚至连“招待所”都算不上——破旧的木门上布满了涂鸦和小广告贴纸,猫眼只剩下一个窟窿,可以直接望见对面的窗户。 卫长庚脸色一沉:“我们走,这地方不能住。” “别啊。” 白典倒觉得没什么:“不是已经定不到别的旅馆了吗?退了这里总不能住到桥洞底下去吧……倒也不是不能。” “想什么呢,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睡一个好觉。” 卫长庚苦笑:“也许我可以在城里找个远房朋友,让他给你一张柔软干净的床铺。”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建议,可白典反倒犹豫起来——他不希望卫长庚再多欠下几笔人情债。 在白典的坚持下,卫长庚还是打开了那扇惨不忍睹的木门。也许是因为没报什么期望,状况反而比他们以为的要好一些。东西虽然老旧,但是齐全、也比较干净。 两个人简单一合计,最后还是决定安顿下来,尽量免除不必要的奔波劳碌。 考试前夜虽然需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却很有难度。白典学过一点心理学,知道几个安抚情绪的办法。可他逐一尝试了,并没有哪个真正见了效果。 他原本想要起床出去走走,却又不想吵醒卫长庚害他替自己操心,于是只有保持着侧卧的姿态,望着窗户出神。 第140章 这间屋子没有窗帘,只在玻璃上贴了一层磨砂薄膜权且发挥隐私作用。也正因此,此刻的白典能够朦朦胧胧地看见一点外面的景物。 其实也没有什么的,因为外头正是一团漆黑的深夜,而黑暗的高处亮着两点白光,正是远处水晶塔顶的信号灯。 虽然不知道那些塔被建造出来的真实作用,但是白典觉得它们或许是某种意义上的灯塔,为在海中、山中,或者是更加遥远的宇宙太空中的迷途之人指明方向。 现在,它也成了白典的灯塔。虽然隔着一层窗户看不清楚那团灯光的本质,但白典仍不可避免地被它吸引。 那不是昆虫的趋光性,而是人类对于陆地、对于群居生活的一种本能向往。 在东极岛备考的这些天里,白典几乎天天都盼望着这束光的出现。然而眼下水晶塔已经触手可及,可他却反而踯躅起来。 为什么比起紧张兴奋,自己所能感受到的更多的还是忐忑和焦虑?白典轻轻叹息。 “还没睡?想什么呢。” 另一张床上的卫长庚低声发问。 “没想什么。” 吵醒了对方,白典不太好意思:“我没事,就是有点失眠,正在调整。” “明天考试没什么的,不用太担心。水晶塔其实更看重个人素质。” 卫长庚打了个呵欠,慢条斯理地安抚他:“考不上也证明不了什么,你还小,一般人都要准备个一两年才敢报名。” 白典一怔——卫长庚并没有说中他失眠的原因,却诡异地给出了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 准备一两年再去考试,这意味着既没有放弃灯塔的指引,又不必立刻改变自己此刻的处境。虽然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但光是设想着这样的可能性,白典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变得轻松了。 可这为什么?是“大战”之前的逃避心理在作祟吗? 白典自认并不怯懦,从小到大各种考试也从没怯过场。今晚的这种情况实在太过特殊,以至于他不得不试着用排除法来分析问题。 不想改变现状,是为了留住什么? 东极岛?不对,虽然岛上的风景美丽,但总体而言还是破落苦寒之地,更不用说还出了那么多命案。去哪儿都比留在岛上要强。 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处境?更不可能了。白典做梦都想摆脱小白的身份。尤其是在经历过训练副本之后,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变成合格甚至优秀的向导了。 那就是……不想离开卫长庚? 白典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可这样一来事情不就变得更加奇怪了吗? 因为雏鸟的印随情结? 不对,雏鸟心态伴随着的总是掠夺和占有,自己显然没有这种想法。况且,对于人类而言,指向抚养人的心理依恋总会随着成长而减弱,并最终替换成指向爱人的另一种依恋…… 另一种依恋?白典心里咯噔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卫长庚产生了一些莫名的心思。 过去的这两个月,这种心思隐藏在各种新鲜古怪的体验中,并不明显。而在这个难眠的、简陋的夜晚,它反而清晰地浮出了水面。 可怕,太可怕了…… 尤其还是在明天就要考试的这种节骨眼上。 他警告自己封闭这个问题不许多想,然后故意夸张地打了一个呵欠翻过身去,既不看远处的灯塔也不去看近处的卫长庚。 这天晚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入睡的,反正睡眠质量也不是太好。以至于第二天一早不需要闹钟他就睁开了眼睛,对着镜子欣赏着新获得的硕大黑眼圈。 早餐和昨晚的晚餐一样,都是由外卖机器人送来的。寡淡无味、含水量低,美其名曰“平湖城历史悠久的考生状元餐”。白典生无可恋地吃了几口,病恹恹地放下筷子表示要去考试。 “你没事吧?昨晚着凉了?” 卫长庚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白典反倒像是被他的掌心给烫着了,飞快地把脖子一缩,躲了开去。 “你不对劲。” 卫长庚眯起眼睛:“怎么回事?” “……” 白典只给了他一串省略号和绯红的脸颊。 第061章 换房子住 水晶塔招生笔试设在上午十点。九点一过, 学校的几处大门就徐徐打开。 此时校外的大街上已经是人山人海。来自四个大区、近五千名考生蜂拥而至,有些还带着监护人或者父母。象征身份种族的服装配饰千奇百怪,各种颜色的脑袋像一丛丛气球挤挤挨挨。 半空中翻飞着不知是谁故意放出来的精神鸟类, 还有各式各样的招生宣传单——它们从道路两旁楼房的阳台抛洒下来。 那些小楼里塞满了号称能够“三个月水晶塔考试速成,包教包会无效退款”的机构。至于这里头有多少是真材实料,又有几家是变相集资的骗子, 谁都说不好。 此刻的白典在人流中挤来挤去,好几次都险些被踩掉鞋子。为了避免走散,卫长庚干脆全程与他五指紧扣,拽着他在人潮中灵活走位。 这并不是他俩第一次牵手,却是白典第一次认真感受卫长庚手的形状。 卫长庚的手指修长,一旦被他捉住,很难能有主动脱逃的机会——可那又不是蛮不讲理的约束,它刻意卸去了绝大部分的力道, 只留下引领的力量,温暖又柔韧。 第141章 白典觉得自己的魂魄要被这只手给勾走了,他脑袋晕乎乎、脚底轻飘飘,整个人像是行走在梦里,而身旁的拥挤、推搡和喧闹全都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隔绝在了外面。 等到白典回过神来,卫长庚已经把他送到了校门口。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卫长庚帮他把挤乱的头发拨到肩膀后面:“从这里开始,前面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白典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很快又回过神来。 这是自己的选择,同时又何尝不是卫长庚的选择。 不能因为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而耽误彼此既定的未来。 “我会好好走的。” 于是白典郑重回答:“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等我好消息。”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踮起脚尖张开双臂, 送上一个主动的拥抱,然后不等卫长庚反应就转身跑进了水晶塔的大门。 历史悠久的水晶塔占地面积广阔, 如果算上生活区、农场和后山的实训基地,几乎相当于小半座平湖城的规模。除去今天开考的哨兵/向导专业之外,还容纳了哨/向医学,精神力学,乃至梦海结构学等等几十个门类的学科,在校学生数以万计。 不过单纯过来考试的白典并不需要走得太远——考场就设在距离南大门不到三百米的体育场内,只要跟着沿途由各种赞助商家、合作哨塔的广告旗帜,很快就能找到。 距离开考还有45分钟,考场尚未对外开放。外面小广场上的花坛边已经乌泱泱地坐满了等待入场的考生。 时代进步了几百年,但是应考的心态似乎没什么改变,有人蹲在角落里喃喃自语,有人捂着肚子似乎内急;还有些人看起来镇定,可放出来的精神动物却一刻不停地上蹿下跳。 白典也觉得有些紧张,于是打算找人随便寒暄几句。却没想到竟然有一个人主动来到了他面前,含笑打量着他。 这人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不是一般的眼熟。 “塔夫?!” 白典张着嘴半天合不上:“你……你不是在东极岛吗?” “哪里有新闻哪里就有我。” 自媒体老油条指了指脖子上的通行证,表示自己和那些等在校门外捕风捉影的rookie不是一个等级。 “我以为你只会关注杀人放火桃色绯闻这类东西。” 虽然打过几回交道,可白典还是不太喜欢他。 “那就是你的刻板印象了。” 塔夫笑起来,露出被烟草熏得微黄的牙齿。 “大部分人只看得见眼前的东西,越是灿烂、刺激、稀奇,就越是容易被人记住。我的工作既不是夸大也不是扭曲,而是挖掘记录和整理这些东西背后的故事,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卖给需要它的听众。或者……你可以叫我利用时间来赚差价的商人。” “所以你今天来这里,也是因为有差价可以赚?” 塔夫又咧嘴一笑,伸手指向不远处。 “看见躲在树丛后面偷偷吸烟的那个男生没有?” 说完,又指着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个女生,踩在一尊人物雕塑的脑袋上,只为得到一张自己和考场的漂亮合影。 接着,他又指向了两个男生,瘫坐在原本可供至少五人休息的长椅上,双脚大敞像两个簸箕。 “你觉得他们的行为怎么样?的确有问题,可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对吧?” 塔夫不紧不慢地,像只老谋深算的猎食动物。 “但是如果这些人将来成了联盟冠军赛大师,哨塔的首席,大众的宠儿。那么我手上的这些视频放到社交网络上去,你说说会带来多少流量?多少话题?” “我觉得这样做很可怕。” 白典实话实说:“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在没有触犯法律的前提下,拿一个人的曾经去要挟他的未来,我觉得不太合适。” “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我只是负责记录存储客观事实,至于如何判断,取决于未来的观众们。” 说到这里,塔夫突然将话题带回到白典身上。 “不过你应该不用担心,人们总是偏爱像你这样长得漂亮、又有头脑,还一身正气的梦海帅哥。给你一个忠告:无论你考没考上水晶塔,都不要太早接受那些哨兵的绑定要求,你以后会拥有很多的粉丝和很多的选择。” “……” 心底里某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突然被戳中,白典只有用反驳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我没想过什么粉丝。” “那你最好早点开始习惯粉丝的凝视,我看人很准的。” 最后做了一个“我盯着你”的手势,塔夫转身离去。这时校方的通知也发送到了白典的辅脑上——考生们可以按照考号入场了。 白典的考号位于体育场的二楼单号区域。乍看之下,这里和传统的体育场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座位背后都支棱着黑色桌板,供后排考生使用。 除此之外,体育场的中央草坪上空还悬浮着一个奇怪球体。它通体漆黑光滑,找不出一道缝隙,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作用。 等到考生们完全入座,体育场内响起了三道短促的提示音,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一个机械化的女声出现在半空中。 【考前倒计时十分钟,现在开启信号屏蔽】 第142章 话音刚落,白典的努斯就传来了提示:辅脑已经与网络断开,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将无法使用。 之后,那个声音又开始宣读考场纪律——总体而言和过去没什么区别,只是发卷和监考的模式发生了一些变化:考卷将直接出现在小桌板上,使用手指触摸桌板即可作答。而监考官则是考场中央的那个黑色圆球,它拥有全景视野范围,高精度的动态捕捉和分析功能,哪怕是极细微的小动作也逃不过它的眼睛。 而且考场上还有全程监控录像,任何人在考场上的这两个小时影像资料都将临时保存下来,一旦被水晶塔正式录取,就会在网上公示。 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还有谁敢铤而走险? 十分钟很快过去,伴随着开考铃声响起,白典面前的小桌板上开始浮现出清晰的试题。 白典匆匆扫视了整张试卷,长舒一口气——前几天的历届真题突击训练还真有用,答不答得对可以另说,但至少不会“对面不相识,惟有泪千行”。 可另一方面,急就章始终都是急就章,即使白典头脑聪明、悟性也好,也实在没有办法做到完全得心应手。 转眼间两个小时的考试就进入了尾声。当终考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小桌板上的试卷自动消失,紧接着白典的努斯响起,提示辅脑通讯已经恢复。 偌大的体育场内顿时响起了一片深呼吸,有人开始伸懒腰、有人把头埋在桌上有些崩溃,有人扭头想要对答案,当然也有人喜形于色,嘴里哼着歌曲连走路都一蹦一跳。 白典的反应倒还算平静,反正也没有什么文具需要收拾,他起身离开座位往出口走去,才刚走了几步就接到了卫长庚的通讯申请。 “结束了?考得怎么样?”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比他还要紧张。 “还……行。” 白典选择了一个较为中性的词汇:“能写的都写上了,没留空。自我感觉介于挂和不挂之间吧,具体得看人品。” “没事。” 卫长庚倒是看得挺开:“现在都是ai判卷人工复核,5000份卷子用不了几天,你不会忐忑太久。” 白典走出体育场,抬手遮住明亮得有点刺眼的阳光,忽然觉得心情也随之一振。 “那我们今天就回东极岛?” “你来决定。” 卫长庚的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我刚才在城里的一座酒店找到了房间,如果你想留下来,我们可以搬去那里。听说那还是一间湖景房。” “听上去很不错。” 白典又想起了自己那个小小的观光计划:“那就不走了,我们可以出去逛逛。” “你愿意怎么都行。先去吃饭吧,我等你等得都快饿昏了。刚才问了问监考的,知道这附近有家餐馆挺不错。走一个?” 就像是在呼应着卫长庚的这句话,白典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噜的鸣叫声。 经历过昨晚的极端住宿体验之后,白典对于新客房的期待已经降到了冰点。然而卫长庚是个难以捉摸的男人——这一次,他准备的是个货真价实的惊喜。 那是一座临湖而筑的酒店,大套房,拥有厨房、客厅、卧房以及一个面朝湖泊的观景大露台。白典后来才得知上一批客人是一对来平湖城度蜜月的水晶塔校友。 也就是说,这是卧室里只拥有一张大床的蜜月套房。 掐指一算,白典与卫长庚在东极岛的“准同居”生活已经过了小一个月,彼此早就习惯了挤在同一张床上的局促生活,似乎谁都没往暧昧的方向去想。 但是从昨天晚上开始,有些感觉开始变得不太一样——至少在白典的内心深处萌生出了一片幼嫩的新芽。 也正因为这种感觉是单方面的,所以白典觉得更有必要好好思考一下,今后应该如何与卫长庚相处。 第062章 爱是烦恼 你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一个对你关心、照顾, 给你指引、为你掏钱,认认真真想要帮助你实现梦想的人。 你们都是男性,不过在你所处的世界里, 这并没有任何问题。 你们朝夕相处,甚至同床共枕,是这个世界上彼此最为亲密的伙伴, 可同时也是最远的陌生人。 ——因为他并不知道你对他的感觉。 你现在应该怎么办? 趁着卫长庚洗澡的时间,白典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简单粗暴地说,目前他只有两种选择:向卫长庚告白,或者不告白。 可是现在告白会不会太突然?毕竟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这份感情究竟包含了多少种复杂的成分。 也许此刻的心动只是“吊桥效应”下的一时迷乱。那么万一卫长庚接受了这份感情,而自己却要反悔,那他们之间岂不是尴尬到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 更不用说,贸然告白被直接拒绝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不能告白。 白典在酒店的便签纸上打了一个重重的x,接着开始思考“不告白”的情况。 不把这份感情宣之于口, 那行动上又该怎么处理? 是当做若无其事,尽量保持普通的生活节奏和相处方式;还是从现在开始一点点接近、试探,努力搞清楚卫长庚的想法,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主动点,多多暗示和诱导? 还是选择若无其事吧,毕竟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大男人示好。 第143章 是要模仿古早言情剧里的女方吗?还是要去补一补第三自然网上评分最高的几部同□□情剧?可是卫长庚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被套路的人啊…… 救命啊,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头疼。 果然还是应该顺其自然。对卫长庚的感情只不过刚刚绽放出了一个尖尖, 连究竟是花苞还是叶芽都没闹清楚,就贸贸然地添加肥料, 那可不行。 果然还是应该做一个有耐心的培育者。 迅速理清了这些因果逻辑,白典不知不觉中又完成了一次自我攻略, 顿时感觉轻松不少。 可是这种轻松仅仅只维持到卫长庚腰缠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的那一刻为止。 那是一幅白典此前从未认真去看的画面——卫长庚的头发尖还在滴水,滴下来的水先是被锁骨挽留了一会儿, 接着滑过胸肌,又沿着人鱼肌蜿蜒而下,最后在深灰色的浴巾上留下一道湿痕。 白典的大脑首先放空了几秒,紧接跳出一个焦虑的声音。 “放轻松,顺其自然你忘了吗?顺其自然!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快点!” 紧接着他的脑海里跳出了两个选项: a、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抱怨“水都流到地板上了。” b、笑着调侃“身材不错”,然后帮卫长庚把头发吹干。 哪个才是正确答案? 选a?不对……以前在东极岛上,他和卫长庚就经常互相帮忙弄干头发,因为洗头的那个人总是嫌麻烦。 等一下!自己吹头觉得麻烦,替对方吹就不觉得麻烦——这是不是就代表着喜欢对方?! 白典觉得天灵盖一阵发麻,赶紧掐住了胡思乱想的苗头。 “喂,刚才开始你就在发什么呆?” 卫长庚看他一脸恍惚,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还在想考试的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想破了脑袋也改变不了答案。” “……” 不得不感叹这个误会来得可真是时候,白典急忙点头表示会努力调整,接着又委婉地表示“因为考试压力太大了,这段时间说话做事都会有一点点奇怪。” “要不要我带你去找个向导看看?” 卫长庚浑然不觉地送上关心。 大可不必!白典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开玩笑,哪里能让自己肚子里的这点小心思被别的向导知道! 尽管开局有点手忙脚乱,可白典还是很快找到了重启“自然模式”的按钮——不断不断地找事做、让外界信息填满自己的大脑,忙到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些带着粉红泡泡的细节。 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他们用双脚丈量了一边山间湖泊的周长,坐船上到湖中央的小岛上参观历史悠久的宗教建筑,投喂肥硕的白天鹅,接着又踏着满地的落叶深入湖边的森林,体验氧吧的清新自然…… 白天观光客的身份令人放松而愉悦,相比之下晚上的时间则稍微有些尴尬——主要体现在两个人必须分享同一张洒满玫瑰花瓣的大床,以及蜜月套房里那些无处不在的“小惊喜”。 水晶塔的笔试结果就是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夜里出来的。当时白典洗完了澡,又留在浴室里磨磨蹭蹭地吹干了头发——这么做是为了留给卫长庚入睡的时间,避免两个人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突然间,有一封文件被推送到了他的辅脑上。这封文件的外观像一封信,封口处盖着水晶塔的镭射校徽。 白典突然心跳如擂鼓,身体前后摇晃了两下,膝盖也有点发软。 别紧张! 他提醒自己:无论笔试通没通过都不是坏事——通过了意味着离梦想更近一步;没通过那也不错,马上就能跟卫长庚回去继续过他们的小日子。 白典迅速安抚好自己的情绪,又连做两个深呼吸,一鼓作气拆开了虚拟信封。 三秒钟后,趴在床上打着瞌睡的狞猫突然被一声呐喊给吓得弹跳起来。而它的主人也结束了日常的冥想,睁开眼睛。 卧室里光线昏暗,一个衣衫不整的人影突然冲出浴室,向着卫长庚扑来,将他压倒在了大床上。 “我通过了!” 白典大声欢呼着,一把抱住卫长庚的胳膊用力摇晃。 金光灿灿的水晶塔笔试结果通知书上这样写着:总分150分,及格分90分,白典得分:90.5分。 这可是血统纯正的“低分掠过”,一分都没有浪费,性价比高得令人咋舌! 卫长庚当然很高兴,就是觉得胸口有点憋闷——主要是因为那颗不断在他胸口拱来拱去的蓝紫色脑袋。 他从未看见白典如此活泼,像一只发了疯的小野兽,身体力行地表达着喜悦之情。 没经过什么考虑,他顺势用双手箍住那团扭动的身体。那头小野兽突然消停下来,抬起乱发披纷的脑袋与卫长庚近距离对视。 即便是亲眼看着它从白骨一点点丰满为血肉之躯,卫长庚仍难免于赞叹这张脸的确符合自己的审美喜好。尤其是那双蓝紫色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自己,湿漉漉的眼神就像月色下的湖面,倒映着一天星河…… 停! 他忽然一把按住白典的肩膀,强行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热死了!换人!” 话音刚落,刚才被吓跑了的狞猫就突然挤到了他俩之间。带着穗子的小尖耳朵糊了白典一脸。 第144章 “……” 有那么两三秒钟,床上只有一片尴尬的沉默。隔着狞猫的大脑袋,卫长庚和白典彼此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三秒钟过后,卫长庚感觉到抱住自己的手臂松开了,紧接着身上的重量也顿时减轻。 “狞猫猫!” 白典抱着狞猫一个滚翻,到了床的另一边,恶狠狠地将整张脸埋进狞猫肥厚的胸毛里一顿狂吸,接着又开始疯狂地亲吻着狞猫的脸颊、鼻尖、肉垫,甚至用嘴唇轻抿着狞猫的耳朵尖,手上也没闲着,恶狠狠地揉捏着短短的尾巴和肥厚的屁股。 眼看自己的精神动物就要被撸成一滩春水。卫长庚的喉咙动了两下,最后还是挥一挥手将狞猫收回。 “我看你需要正式庆祝一下,下去喝两杯?” 白典还是没看他,垂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走!” 他们下榻的酒店自带一间气氛不错的酒吧。坐在吧台边上就能欣赏到夜晚湖面上的灯光秀。酒吧里人流熙攘,除了本店的住客之外,也有不少当地人来这里品尝精酿和特色鸡尾酒。 从卫长庚的视角来看,今晚的白典显得异常亢奋。一进酒吧就坚持要坐吧台,接着招手就点了一堆酒精饮料,夸口说要考察一番第三自然的酿酒水平。 可他的酒量着实一般,才两小杯低度的鸡尾酒下肚,脸上就开始泛出红晕;又来了一杯度数稍微高点的,整个人就变得轻飘飘、软绵绵,表情也荡漾起来,像一只漂亮又慵懒的猫。 这只小猫如今正春风得意,逮着身边的人就唠叨自己通过了水晶塔的笔试,还掏钱请人喝酒——当然用得都是他自己账户里积攒下来的小钱钱。 到酒吧里来的人,十有八九都是为找乐子。眼下有这样一个醉醺醺的美人主动送上门来,哪里还有往外推拒的道理?可是没过多久,他们就会发现美人的大腿上还趴着一只臭脸的狞猫,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我很凶恶”的气场,无论什么样旖旎的心思都很快就被冲淡了。 这天晚上,白典不知道自己最后喝了多少,也不知道是几点钟离开的酒吧。断片前的最后记忆是自己拽着狞猫一起在舞池里手舞足蹈。 转眼间就到了第二天的上午十点,窗外阳台上由湖水反射的眼光阳光无比,而他独自躺在大床上接受宿醉带来的头痛惩罚。 他呻吟着在床上扭动几下,试图寻找到最舒服的姿势继续补眠。然而大脑却冷不丁地提醒了他一件昨天晚上来不及思考的大事。 ——明天上午九点就是水晶塔的复试,而截至目前,他还什么都没有准备。 “啊!!” 他仿佛从噩梦中惊喜,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了起来。 第063章 考官 “面个试而已, 人家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这还需要准备?” 自助餐厅里,卫长庚放下堆满了烟熏香肠和培根卷的餐盘, 低头看着头发卷翘、睡眼朦胧的白典。 “我看你平时思路挺清晰的,不会有问题,别怕。” “你不明白……” 白典盯着面前的那杯咖啡发呆。 “面试是一门很大很大的学问。同一个问题, 高情商和低情商的答案差别很大,效果也完全不一样……” “你对自己是有什么误解?要是考情商你还能被刷掉?考官直接让你来做还差不多。” 卫长庚将白典不吃的芦笋撵到自己盘子里,作为交换又给了他几个小番茄。 白典被他给逗乐了:“不考情商考什么?难不成还有什么外星语口试?专业课我倒是躺平了,反正除了脑子里的那点东西,别的我什么都不会。” “专业课不是还有三试吗?面试不考那个,你只要记住,心态放平、姿态放低,一定没问题。” 卫长庚似乎话中有话, 但他既然没有挑明了说,那就一定有自己的考量。白典点点头,没有深究下去。 转眼就到了面试当天的上午八点。 洗漱完毕、吃过早餐,白典把头发扎成温柔的低马尾,换上粉色衬衫,浅灰色小西装,对着镜子打好领带, 再戴上一副没有度数的银边眼镜。 “乖仔一个,上了年纪的就喜欢你这样的。” 在一旁观摩指导的卫长庚给出了好评。 白典却有点不自在:“你确定要搞得这么正式?” “这衣服怎么正式了?” 卫长庚抱着胳膊, 啧啧摇头:“待会儿到考点外面你可就该开眼界了。” 事实证明卫长庚又一次说对了。 今天的面试依旧在水晶塔校内进行。不同于前几日万家赴考、人山人海的壮观景象,被剔除到只剩下五百人的面试名单让校门口显得有些冷清。 那些派发考试培训的机构和各种自媒体人依旧在大街上徘徊, 但除此之外几乎看不见徒步过来的考生,取而代之的则是各式各样的车辆, 挂着各个大区的车牌,直接开进学校的地下停车场。 自从跟着泰华完成了从花港到曙光城的公路之旅,白典就对第三自然的车辆产生了浓厚兴趣。他能看得出这些送考车辆大多价值不菲,有几辆的价格甚至赶得上一张梦海捞人券。 “都是有钱人啊。” 他小声感叹,又开始担心:“水晶塔的学费是不是很贵?” “放心,按比例收费。” 第145章 卫长庚给了他一个有趣的答案:“每年的学杂费用是学生所在家庭年度总收入的20分之一,反正第三自然只有电子货币,来去都有流水可查。” “五分之一这么多?” 白典拿自己在梦海里的工资比较了一下,顿时明白了为啥同事老是说养不起娃生不起二胎。 他问卫长庚:“那我们要付多少?” “这就是精彩的部分了。” 卫长庚嘿嘿一笑,说不出的得意。 “你说,去年咱们在东极岛上赚到钱了吗?” “……那不是约等于免费?!” 白典咋舌:“这是我可以免费上的吗?” “怎么不能了?我看谁敢把你撵出来!” 卫长庚将他送到校门口,拍拍他的后背:“记住,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只需要将真实的自己展现给面试官就行,快去。” 说完,他就像笔试时那样,送上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白典张开双臂接受了这个令他心情忐忑的拥抱,然后做了个深呼吸,将所有芜杂的情感和烦恼统统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 面试的考场设在水晶塔南校区的7号楼。那是一座深藏在小树林里的二层砖混建筑物。一楼是等待面试的考生们的休息室,到号的考生从西侧楼梯上到二层,进入指定的考场,结束考试后再沿走廊从东面楼梯离开。 白典的面试考号是479,这说明他的笔试成绩在全部500名考生中处于绝对的“吊车尾”位置。但面试顺序并不是按照考号来排列的——他进入休息室之后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今天是水晶塔面试的第三天,也是倒数第二天。按照休息室门口列出的考试安排,今天上午将会有63人接受面试。 这63人中有21人是向导。前7人的笔试成绩很不错;中间7人的笔试成绩尚可;而最后7人包括白典在内,也就是传说中的“考渣”。 估算了一下自己大约还需要一个半小时才能进入考场,白典决定做点人类观察来分散注意力,避免紧张。 此时此刻,休息室里大约有五十名候考生,男女生各半。他们大多衣冠楚楚——男生西装革履,女生或者身着剪裁用料都很精致的套装,或者干脆穿起了能够彰显自身地球民族血统的传统服饰。其中一部分人甚至还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动物。 白典粗略地数了数,包括并不限于一只体型超大的花明兔 ,一只吊在主人脖子上睡觉的恒河猴,两只看起来已经混熟了的小鸟,还有松鼠、比格犬,以及……一头猪。 啧,他突然有点懊恼起来,早知道刚才应该问卫长庚把狞猫猫借来用一用。不,猫猫还是太可爱了一点,应该让狮子出场,保证让考官印象深刻。 白典为自己的不靠谱想法而苦笑,紧接着又忍不住开启幻想起了自己的精神动物。 应该是什么呢? 肯定不是兔子小鸟这种人畜无害的小动物,最好是猛兽…… 但是也别长得太丑了。两栖类和爬行类就免了,最好身上有毛,耳朵大大的,叫声软绵绵,嗓子里还会发出愉快的呼噜声…… 呿!那不还是狞猫吗?! 他揉了揉太阳穴,压下对于卫长庚的嫉妒,起身到休息室的自助餐台去接一杯水。 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在饮水机边上撞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夏夷光?! 没错,眼前这个矮个男生就是曾经与白典有过一面之缘的夏夷光——“一面之缘”也许还不太准确,应该说夏夷光是白典在训练副本中的队友,最后关头却被他给狠狠摆了一道。 这么说起来,夏夷光当初之所以要去刺云实习,也是为了在求学履历上增添醒目的一笔。 没想到,居然又在这里遇上了。 也许是因为白典的脚尖在视野里停顿了几秒,夏夷光也抬起头来。可他并没有立刻认出白典,只扫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但是白典依旧站在他的面前,他在纳罕中认真回想了一下,这才记起了正确答案,于是重新抬头与白典对视,目光说不上敌意,却也谈不上友好。 这也不难理解,他们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竞争关系。500人里最后录取的只有30人。 “这一次,希望我们都能进。” 白典笑眯眯地,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那么大口气:“三试的时候见。” 说完他就转身去接水,等到再回头的时候,夏夷光坐过的位置已经空了。 ———— 一个小时又十五分钟之后,白典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刚才的那番“大话”为时过早。 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系统终于提示他可以前往二楼。 二楼的结构与一楼完全一样——沿着台阶走上去,眼前是一条狭长的开放式走廊。走廊右侧是一溜教室,全都门窗紧闭,门上镶嵌的电子显示屏显示出不同的组别。 第一间教室是临时休息室,也兼用于存放考生的随身物品。白典推门走进去的时候,恰好看见两位刚面试完的女生拎着名牌包包往外走,化了精致淡妆的面孔上一片湿痕。 哭了?两个人都哭了?考得不好?那也不至于啊…… 他再看临时休息室里的其他人,也全都铁青着脸色,看起来压力山大。 白典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刚刚就在大门口分手的时候,卫长庚还特意塞了一包餐巾纸给他。 第146章 难道说那家伙早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胡思乱想了,坐下之后没过多久,系统就叫到了白典的名字,让他立刻前往向导考场接受面试。 向导考场就在临时休息室的隔壁。这是一间结构和面积都很普通的教室。不普通的是课桌椅全都被推到了角落,空出来中央大片区域,只摆着一张凳子,像个小小审讯室。 凳子前方两米左右是面试官们的席位:左右两侧是录像机位;然后是两位裸露着金属外骨骼的ai考官,它们负责对考生的表现进行量化分析;居中的三个位置是三位人类考官,分别来自于自然人、梦海人以及量产人群体。 这其中最让白典在意的莫过于那位主考官——他竟然是一位老人。 时至今日,第三自然人的平均寿命已经被拉长到了旧人类几乎无法置信的地步。与长寿相伴的还有健康和青春——无论是富可敌国的自然人还是白手起家的量产人,都醉心于这种古往今来最最顶级的奢侈品。而与之相对的“衰老”,则成为了一个无人问津的词汇。 但是现在,白典却与“衰老”不期而遇了,就在水晶塔入学的第二轮考试上。 但是要说面前的主考官是一位全然的“老人”,似乎又并不准确——他的外表年龄大约在六十岁上下,满头银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嘴唇和下巴上的胡须也打理得异常精细,再看眉眼,不难发现年轻时铁定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而且他的身材未免也太好了吧?就算裹在西装里也不难看出鼓鼓囊囊的胸肌。 卫长庚的胸肌其实也挺大的,但是穿上衣服就完全没有这种丘陵般的效果。还是说……卫长庚的西装不够合身?那改天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帮他定一套更合适的…… 等到白典意识到自己对着主考官的大胸肌想入非非的时候,距离他站定在凳子前已经过去了十秒钟。 “各位老师好……” 他试图找回节奏,可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大胸的主考官粗暴地打断了。 “一分钟自我介绍!别浪费时间。” 白典一阵恶寒,这老头怎么这么凶?! 第064章 卷丹 考场如战场。 白典终于明白了卫长庚为什么要塞给他那包餐巾纸。 实话实说, 现在的他还没到想哭的地步,但要说心情沮丧,那绝对不是一点半点儿。 每个考生的面试时间是十分钟, 前面三分钟用于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对于白典来说,这当然很简单。 他快速交代了自己在梦海世界里的身世、回归第三自然的契机,目前的家庭情况、自身的能力状况以及对哨兵向导的理解。全程口齿清楚、语速适中, 既不显得过于随意,也没有紧张僵硬甚至忘词,应该说发挥得非常令人满意。 然而这三分钟之内,那个大胸肌的主考官老头全程低头看着文件,手上圈圈点点,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但是三分钟一到,他立刻打断了白典的发言,依旧连头都不抬一下。 他问:“你的个人能力是什么?” “我能复制别人的能力。” 刚才不是已经自我介绍过了?你果然就是没听我说话——白典心里不爽地嘀咕着, 但表面依旧恭恭敬敬。 “听起来挺少见的。” 老头丢下手里的笔,终于抬起头来:“现场演示一下,就复制我的,来。” “对不起,暂时做不到。” 白典诚实摇头:“我目前还不能灵活控制这种能力,除非刺激腺体,但这种行为对身体有损害。” “做不到是吧。” 主考老头似乎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x, 接着又问。 “那精神动物呢?” “我暂时还没有。” “实习经历,介绍里怎么没有?” “我来第三自然两个月, 大部分时间都滞留在东极岛。东极岛是一座……” “行了行了,都知道东极岛是什么地方。” 老头粗暴地打断他, 依旧低着头,一手弹着手上的纸张。 “所以一你没能力, 二没精神动物,三没实习经历,三无产品一个。” 这话一出口,另外两位考官顿时嗤笑起来,考场中弥漫着令人不悦的轻蔑气氛。 别生气,白典做了个深呼吸,默默安抚自己。 “但是我也有别人没有的长处。” 他强调。 “什么长处?” 老头用手里的笔比划着:“头发比较长?” 对方的恶意表露得实在太过明显,白典反倒冷静下来了。 再明显不过了,这就是压力测试,为了观察考生的性格和应变能力。卫长庚说得没错,这种事提前准备也没有用。 他闭了闭眼睛调整心态,然后迅速组织好了语言。 “我的特长是在东极岛积累的生存经验。过去的两个月,我遭遇过暴风雪,经历过阴谋、凶杀和死亡,对抗过狂徒、野兽和失控的机械。也许这些遭遇还不如某些训练副本来得丰富精彩,但它们全都发生在现实中,是真实的能力的体现。” 说完这一大段话,白典停下来观察气氛。发现三位真人考官都没有打断他的意思,他换了口气继续。 “在我成长的那个世界里,为了能够进入更好的学校,很多孩子刚开始识字就要接受各种各样的特长教育。我能理解那些父母的教育焦虑,但我同样认为,应该给那些没有机会接受超前教育的孩子一次展示自我的机会。” 第147章 他说完之后,教室里陷入了长达数秒钟的沉默。然后还是那个主考老头儿嗤笑了一声。 “你说你在东极岛上是凭自己的真本事活下来的?” 白典目不斜视地看着考官:“监护人和朋友都帮了我很多,但我写在简历里的经历都是真实的。” 主考官抬眼看了他几秒,然后转身和左右两位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可跟我们得到的消息不太一样。” 他甚至还干笑了一声:“做人最重要的是诚实,这是本分。” 白典一愣:“是不是哪里出了误会?我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 “喔?” 老头又是一声冷笑:“那么就是那些去东极岛采访的媒体撒谎了?听他们的意思,岛上的其他人可是把你说成了花瓶。” 白典张嘴想要辩解,却又想通了什么,临时修改了出口的话。 “……谢谢老师提醒,今后我会更加注意和媒体之间的关系。” 考官老头依旧看也不看他,挥挥手撵他走。 “出去,下一个。” ——— 两个小时之后,湖畔酒店的套房阳台上。卫长庚背靠着落地窗,和视频信号那一头的狐朋狗友们召开小型咨询会议。” “是啊,孩子考完回来了,现在一个人在客厅里,挺平静的,就是不爱说话。” 首先作出回应的人是泰华,他正好在陶月江的办公室里,所以两个人同框。 “考砸了?你应该能够看到面试实况的吧。” “能啊,看得我还挺生气的。那个主考官老头子简直就是倚老卖老、欺负小孩。小白的情绪还可以,给他准备的纸巾也没用上。不过听说有不少人都被那老头子给训哭了的。” 这话一出,其他人的脸上多多少少露出了微妙的表情。陶月江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另一个窗口已经有人发出了尖锐的抗议声。 “你才是老头子!唐老师只不过是选择自然衰老而已!再说了,水晶塔面试就是用来给学生下马威的,唐老师有多好,当过他的学生的人都知道!” 视频会议的气氛顿时乱了。有人斥责发话的人没大没小、不知规矩;也有人一脸兴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而做出这番鲁莽发言的当事人却依旧愤愤不平,漂亮脸蛋上的雀斑因为激动而越发的明显。 “唐老师是我唯一的底线,谁骂唐老师我就骂谁,谁劝都没用!” “啧。” 卫长庚倒也没生气,伸手掏了掏耳朵,身旁的狞猫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你这个小怪物怎么又跑出来了?没大没小的,你爸呢?” 红头发雀斑脸的小怪物还在生气,可该回答的还是好端端地回答。 “他突然有灵感跑开了,你有什么事跟我讲,我会转达!” “那你帮我转告他,让他好好揍你一顿。” 卫长庚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 “亏我家小白这么喜欢你在赛场上的表现,要是被他知道现实里的你是一个喜欢骂人的幼稚鬼,该有多失望啊。” 红发的小鬼正是在联盟新人赛上大放异彩的新秀卷丹,但是他既非女性,更没有赛场上那种沉稳冷静的架势。 “我打比赛又不是为了让别人喜欢。” 他依旧嘴硬着,却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嚣张的气焰。 “早知道你儿子要考水晶塔,提前找我聊聊不就好了?” “他不是我儿子。” 卫长庚纠正卷丹:“我只是他的监护人。” 陶月江及时打断了他们,并将话题带回到正轨上。 “比起在这里跟我们扯这些有的没的,你不觉得现在更应该去看看白典的情况?” 立刻有人表示赞同:“他现在肯定很需要你的安慰。” “就是,当年我考试那会儿,可是难受得三顿吃不下饭。” “我被骂得想死。” “年纪小抗压性就是不行,还得引导引导。” 等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完了,卫长庚才不紧不慢地总结发言。 “这你们就不用担心了,他可没那么脆弱。刚才一回来他就说了,不相信水晶塔的主考官是那种浮躁轻浮的人设。尤其是用媒体报道来质疑他的那部分,摆明了就是想要试探他的反应和态度。经过这次面试,他也开始检讨自己之前对媒体的消极抵触作风。毕竟像他这么优秀的人,以后肯定是个公众人物,再任人编排那可不行。” 与他视频的人们好一阵无语,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听起来没事啊……那你还找我们来干什么?” “你说呢?” 卫长庚咧嘴一笑:“当然是炫耀啊。” 此话一出,视频群里顿时又热闹起来。 “我刚才就不该替你说话的!” “你完了,亏我还好心好意想安慰你!” “卷丹呢?出来!给我继续骂!” 卫长庚哪里还能给他们报仇的机会,掐断了信号,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起身推开移门回到室内。 他穿过卧室来到客厅,发现白典依旧坐在沙发上,对着前方的白墙,双眼虹膜亮着淡淡的紫光。 “还在看新闻呢?” 他主动坐到白典的身边,两个人肩膀抵着肩膀:“考都考完了,还是先放松一下?” “不急。” 第148章 白典揉了揉眼睛,声音听着倒很平静:“想看看网上是怎么说我的,有备无患。” 卫长庚叹了一口气,主动靠过去,把脑袋搁在白典的肩膀上。 “你就不能像个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沮丧地求安慰吗?” “我二十二岁了。” 白典严肃地纠正他:“如果你真这么喜欢小孩,就去自己生一个。” “不要,还是你比较好玩。” “……” 白典将他的脑袋从自己肩膀上推开。 “如果一切顺利,你也玩不了我多久了。” “啧。” 尽管没有向导那么敏锐的直觉,可有那么一刹那,卫长庚还是感觉到了——眼前的这个小向导的身上有些什么感觉变得不太一样了。 ———— 两天后,白典受到了来自水晶塔的面试结果告知书。通知他明天上午前往校区去进行第三场、也是最后的终极考试。 相较于笔试通过时的狂喜,此刻的白典倒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拒绝了卫长庚提出的“找个地方吃顿好的”邀请。 但是安静并不代表平静,恰恰相反,他现在两只脚都有点发软。 三试,是实操能力测试。所有考生都将会进入同一个梦海副本,根据校方给出的题目进行角逐。副本外,校方老师和特邀评委将会密切关注每一个考生的表现,最终根据综合能力给出一个尽量客观的排名。 而白典明天所要做的,就是从通过面试的120位学生中脱颖而出,获得仅有十席的向导新生入学资格。 他该怎么做? 第065章 夜叉 终试前的那个晚上, 白典一连做了几个噩梦。虽然梦中的场景千变万化,但结局全都大同小异:自己被一遍一遍地拽入各种绝境、然后在惶恐不安中悚然醒来。 他知道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考前焦虑状态,为避免打扰到卫长庚, 干脆悄悄睡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他也尝试了一些自我疏导的手段,可惜收效甚微,总是半梦半醒的, 甚至还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最后一个梦境里,他被一条巨大的触手推拽进入深海。当深蓝色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浑身上下的燥热竟瞬间一扫而空。他终于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放松身体沉进了松软柔软的海底沙石之中。 第二天叫醒他的不是闹钟,而是卫长庚。 虽然没有主动嘘寒问暖,但是卫长庚显然知道白典的辗转反侧。因此等到白典在沙发上入睡之后,他就默默起身,将人重新弄回舒适的大床上, 还取消了白典的闹钟。 等到了起床时间,他又提前准备好早餐和衣物,还放了一缸热水。 直到做完所有准备工作之后,他才回到卧室里将白典轻轻摇醒。 刚起床的白典有些迟钝,被按进浴缸里的时候甚至还有点惊慌无措。好在一系列醒脑程序之后人总算是清醒了,可是下一秒钟又进入了紧张状态。 卫长庚赶在白典咬碎陶瓷杯口之前撤走了他面前的那杯美式咖啡。 “别慌,正常发挥就行。记住这是招生考试, 不是毕业汇报。看潜质,不看战绩。” 距离开考还有十五分钟, 全部125名考生已经全部进入了考场——这里是水晶塔内规模最大的梦海训练场,平日里一般分隔为五个彼此独立的小型教室使用。 考生入场的同时, 考官和特邀嘉宾也来到了训练场二楼的观察区。借助面前的落地大玻璃窗和直接传输到辅脑上的视频画面,他们可以同时观察考生在现实以及梦海两个维度上的表现。 与此同时, 还没获准进入梦海的考生们也纷纷抬头,去看二楼那些高高在上的观察者。 “看!是校长!” “呜哇,陶月江居然也来了!” “还有二区芝诺塔的首席!” “…… ” 白典也跟着抬头看去。第一眼看见的是刺云首席向导陶月江,他西装革履,依旧顶着那头超具有辨识度的黑白头发,很容易让白典联想起某部动画片里的女反派。 在他身旁还坐着几位男男女女,全都衣冠楚楚。其中有几位白典依稀觉得面熟,仔细想来似乎是联盟冠军赛的明星选手。 不愧是最后一关,重视程度果然就是不一样。如果能获得这些人的认可的话,距离梦想是不是又近了一步? ——白典摸了摸胸口,心脏突突跳动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他正心潮澎湃,又听见身旁的学生又小声嘀咕起来。 “呃,怎么又是那个魔鬼老头...” 白典心里咯噔一下,也跟着转了转脑袋,这才发现前天面试他的那个白头发大胸肌的主考官也高高在上。 “这老头很有名的,你是不是被他狠狠修理过了?” 一个看起来像是哨兵的高大考生语气愉悦。 “水晶塔第一魔鬼教师,把向导当哨兵教的第一人,没想到被你们给撞上了。” “可我听说原来不是他的。” 刚才嘀咕的那个学生也是个消息人士:“听说他去年因为体罚学生被投诉了,原本都快退出教席了,怎么又被放出来了?” “还不是因为人家有本事!别的不说,就说今年联赛的新人王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今年的新人王……不就是卷丹吗? 白典一愣,突然意识到只要通过了这次考试,自己岂不就成了卷丹的同门师弟。 第149章 这时考场里响起一阵提示音。灯光同时变暗,前方的小型发布台上徐徐走来了一位身穿可爱蛋糕裙的少女,与其说是水晶塔的老师,倒更像宅男们的人气偶像。 “喔,是小莉娜!” 现场出现了一场小小的骚动。 白典并不了解“小莉娜”是谁,不过努斯告诉他这是一位非常有名的人气偶像。原本是梦海世界的偶像明星,就因为太受欢迎而被众筹带到了第三自然,如今是人气偶像榜单前十的常客。 人气少女突然降临,当然不是为了把考场变成演唱会。相反,她很快阐明了自己今天的来意:受赞助商的委托,为今天的水晶塔新生终试做主持人。 接下来的30秒时间里,她报出了一连串的商业品牌,包括医药保健、快消时尚和电商平台,甚至连这次比赛试用的“梦之茧”也是商家赞助的最新款式。 ——这个架势,简直让白典回想起他那个时代的各种明星选秀节目。 好不容易结束了“报菜名”的阶段,继续由莉娜介绍考试规则:通过面试的学生共有125人,他们将共同进入一处训练梦海。 全场考试时间为三个小时,对应到梦海世界则是整整六天。 在这六天里,系统会在四个不同阶段发布任务并给出提示,考生需要围绕着任务展开角逐。 与此同时,参与这次考试的教职者将分为两组。一组进入虚拟观察室,对考生进行实时监督,以防出现违规行为。 另一组则负责分析长达六天的梦海录像,对每一位考生的表现进行打分研判,给出综合得分。 也就是说,终试的最终成绩至少要在考试结束后六天才能揭晓。 以上这些白典早就已经了解,但是接下来的一则通知却让包括他在内的考生们始料未及。 ——终试的全程录像将在网上进行为期6天的延时直播。 “直播考试?” 白典是真的弄不明白了。毕竟在他的那个年代,学习和娱乐完全是水火不容的两码事。怎么到了第三自然,这条铁律就过期作废了呢。 台上,莉娜还在解释着直播的重要性:它可以更好地展示考生的个人风采,一定程度上发挥全民监考的作用,普通观众的反馈也可以作为考官打分的参考……而且所有观众给予考生的打赏,都将以考生的名义捐赠给动荡地区有需要的民众。 行吧,直播就直播,反正没什么选择。白典做了个深呼吸,看着面前徐徐打开舱门的“梦之茧”,快步走了过去。 ———— 五分钟后,全部125名考生如数进入梦之茧,训练室内很快变得鸦雀无声。 二楼落地玻璃窗后的监考区域内,老师和嘉宾们也纷纷戴上了用于进入虚拟观察室的入梦仪——它的外观就像一副长条形墨镜,但只能用于同步观战、无法进入副本干预考试。 也正因此,观战的人随时都可以返回现实,而不会出现各种副作用。 “诸位都准备好进入观察室了吗?” 发出询问的人是水晶塔的校长,那是一位衣冠楚楚、气度不凡中年人,但与其说是教育家,感觉上倒更像是个政客。 “稍等。” 陶月江突然举手:“还有一个人。” 话音刚落,通往楼道的自动门打开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揣着手走了进来,神色从容、步履轻快。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在座一部分人的各种奇怪表情——有惊讶、费解,也有欢喜,以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愉悦。 “哟。” 卫长庚跟这些人一一挥手招呼:“好久不见。” “是你。” 校长也抬头朝他笑了笑:“看起来他们说得没错,这批学生里果然有你在意的人,怎么不早说?” “早说了不就是在给你这个校长出难题吗?” 卫长庚大大咧咧地走到校长的座位前,低头看着对方。 “再说了,我可不喜欢欠你的人情。” 他说得不客气,校长倒也不介意,反而笑着反问:“那现在怎么冒出来了?对你家小朋友没信心?” “恰恰相反,我现在什么都不担心了,就随便看看。” 说完卫长庚又走了两步,来到陶月江身边坐下。 准备时间结束,全体进入梦海。 考试正式开始。 在轻柔的音乐中,白典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仰天躺在地上,高处是万里无云的湛蓝晴空。空气被阳光炙烤得灼热,而膝盖以下却是一片湿润清凉。 耳边有大海的涛声。 白典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然后缓缓坐起来。 不出所料,面前是一望无际、湛蓝色的大海。 既然是在海边,那么他现在应该就躺在沙滩上了……白典低头向下看去,却在看清楚自己的穿着之后一下子变了脸色。 光的。他身上除了一条颜色花哨的沙滩裤之外再没有任何遮蔽物,连只袜子都没有。 “喂喂,你们这也太狠了吧?直播卖肉呢?” 梦海附属的虚拟观察室里,卫长庚显然对自家小孩的登场方式感到微微不满。 “您误会了。” 校长身旁一位助理模样的男性解释:“生存能力也是本次考察的一部分,每位考生都要凭实力获取生活物资。而且依照联盟直播的相关规定,男性考生这种程度的着装并没有什么。” 第150章 卫长庚仍是不满意:“那洗澡上厕所呢?” “请放心,校方当然考虑到了考生的隐私,有关规则正在通过考场广播进行告知。” 正说到这里,只见画面中的白典抬起头像在聆听什么,紧接着动了动嘴唇,说出两个字。 “开启。” 下一秒钟,白典整个人突然变成了一团马赛克,就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您看,这就是隐私保护机制。” 助理介绍道:“每个考生每天都有一个半小时的隐私时间,可以随时开启。不知夜叉大人是否满意。“ “别这么叫我。” 卫长庚的表情没变,声音却陡然阴沉下来。 “我不喜欢。” 第066章 石器时代 “关闭隐私马赛克模式。”白典对着辅脑说道。 耳边旋即响起了一声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的提示音, 虽然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变化,但是白典知道,在监控画面里, 笼罩着他身体的马赛克被消除了。 每个人每天只有一个半小时的马赛克时间,他可得省着点用。 根据刚才校方发来的广播通知,白典已经大致知道了自己目前的处境:这里是一座巨大的无人岛, 有着复杂多变的地貌和丰富的动植物生态,除此之外还暗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风险。 从现在开始18小时之后——也就是明天早晨10点,系统将发布第一个任务。在此之前所有考生可以自由探索这个岛屿,尤其是需要寻找合适的位置为今晚过夜做准备。 弄清任务之后,白典开始观察起自己目前所处的环境——一片前后都望不到边的广阔沙滩,左边是大海,右边大约二十米开外耸立着一座高大的山崖。崖壁上只附着着一些灌木和藤蔓,但大多非常弱小, 并不适合攀爬。 如果想要深入岛屿腹地,就必须沿着沙滩绕过山崖。 目标已然明确,但是白典却并没有立刻行动。恰恰相反,他四处张望了一圈,居然朝着海中走去。 与此同时,在梦海附属的虚拟观察室内,卫长庚与陶月江两个人各自从不同的角度观察着白典的行动。 卫长庚的努斯报出了一组最新统计数据: 【截止目前, 全部125位考生均已离开出生点。其中89人选择向内陆移动,28人正在探索沙滩, 另有8人走向海洋。】 “看起来小白是个异类。” 卫长庚笑笑,显然并不担心。 转眼间海水已经没过了白典的膝盖。他终于停下脚步, 弯腰将双手伸进海里使劲掏挖了一阵,竟然捧起一大坨潮间带的海泥。 然后, 他一点点将湿泥涂抹到自己的身上,从头到脚,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没放过,甚至连头皮都认认真真地揉搓了好一阵子。 短短五六分钟,他就将自己涂抹成了一个泥人,哪里还看得出半点原本的俊美容貌。 “可惜了。” 陶月江欠缺情感地就事论事:“直播的话,那张脸原本可以给他拉上一波路人缘。” “他这么做是对的。” 卫长庚倒挺愉悦:“当初打印他的时候墨盒里没墨了,所以他缺少黑色素,特别怕晒。我提醒过几次,没想到他还真记住了。” 白典仔细涂抹好了湿泥,这才返回沙滩继续前进。 约莫走出一二十步,前方的沙滩上出现了几株椰子树,高耸的伞状树冠下方果实累累。 白典快步走过去,喜悦之情很快就被失望所替代——椰子树大约有五六层楼那么高,以他目前手头的工具和能力,冒险攀爬性价比太低。 好在树下的沙滩上还跌落了几个果实。他拿起来逐一摇晃,最后挑选了几个不算太熟的堆成一堆,又东张西望起来。 半分钟后,他重新走向悬崖,跳起来抓住了一根从高处垂挂下来的藤蔓使劲摇晃。细弱的藤蔓无法支撑他的体重,很快断裂垂挂下来。 白典将藤蔓卷起带回到椰树旁,将椰子打包卷起,系在腰上拖拽着继续前进。 【截止目前,获得椰子的考生数量为36人。这36人获得的椰子平均数为4枚,其中单人最大持有量为75枚。】 卫长庚耳边响起了努斯给出的参考数据。 “半数椰子都掌握在一个人手上?” 卫长庚咋舌:“怎么做到的?” 【当事哨兵发动了风系能力】 “好家伙,这么早就拼上了。” 卫长庚笑笑,将注意力转回到白典身上。 白典拽着椰子在沙滩上行走了六分钟,脚底的触感慢慢从松散变得柔韧。又走了二十来步,沙滩彻底被滩涂所替代,泥沼中长出了一片低矮的咸水树林。 是河口!白典心里大喜。 离家出走后的那几年他曾经寄住在一个小渔村里,村庄边上就有一片延伸向海中的红树林。树林里不仅能够捡到各种鸟蛋,还可以从泥土里掏挖出大大小小的青蟹。更重要的是沿着入海口逆流而上就可以进入内陆。 如果前面的树林也是这样就好了,至少今晚可以不用冒着涨潮的风险睡在沙滩上——怀着这样的想法,白典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却又在距离树林还有五六米的地方突然停下了脚步。 树林的泥水里有东西,而且是庞然大物……是鳄鱼! 对于白典而言,鳄鱼这种生物从来只存在于书籍、影视和动物园里,是一种肮脏丑陋的野生动物。 第151章 但是与这样一头猛兽面面相觑又是另一种感觉了,至少现在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恐怖”。 而且树林里并不止有一条鳄鱼,白典只不过稍稍转动了几下眼球,就发现了三条泥水里的潜伏者。它们一动不动把自己伪装成朽木和烂泥,可只要有眼神不好的猎物送上门来,它们就会化身为死神,将生命扼杀在它们的利齿之间。 过去就是送死——白典迅速否决了继续前进的计划。虽然沮丧,但他还是果断地转身,拖着那几个椰子原路返回,去探索沙滩的另一侧。 【一名考生淘汰出局】 努斯突然发出了提示。 观察室里的众人显然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纷纷将画面切换到事发现场。卫长庚也跟着凑热闹,刚切过去就看见一条白腿被鳄鱼拖拽着慢慢消失在泥水里,只留下沙地上好大的一片血痕。 他轻啧了一声,吩咐努斯继续关注自家考生。 无功而返总归令人沮丧,尤其头上还顶着一轮火辣辣的太阳。白典中途停下来补了补身上干裂的海泥,又在山崖下面找了个阴凉地儿休息了一会。如此这般,磨蹭了十多分钟才又回到出生点附近。 “加油啊,小白。” 卫长庚低声自言自语:“这才刚开了个头呢。” 倒也真是巧,话音刚落他就看见白典站了起来。 沙滩另一侧的情况显然比刚才要复杂许多。白典首先又遇见了几株椰子树,接着海边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礁石。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不错的迹象——山崖正在明显地降低高度、并且朝着陆地深处后退。 走到第十分钟,白典的视野陡然开阔起来:左侧的山崖缩水成一小块隆起的礁石,礁石的后方是一大片灌木林。 按捺住兴奋的心情,白典小心翼翼地翻过礁石来到灌木林的边缘,捡起一根长长的枯枝作为手杖,在前方的草丛里用力拍打。 只听见草丛里旋即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些活物逃窜开了。 白典这才放心地走进草丛中,一边继续敲敲打打,一边留意观察起了附近的情况。 这里地势平坦,土壤比较松软。植被相对而言不算非常茂盛。放眼望去最多的是棕榈树,然后是其他叫不出名字来的阔叶树木,树型低矮,最粗的树身也只有白典的胳膊粗细。 前方不远处有一小片空地,看上去比较适合今晚扎营。白典打算过去看看情况,可才走出几步,突然听见了一种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声响。 他继续敲打着草丛,循声找过去。翻下一座小陡坡,果然发现了一条潺潺流淌的清澈溪流,水底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 “运气不错。” 观察室里的卫长庚如此评价:“不过不要粗心大意唷,生水可不能随便喝。” 白典显然也没打算这样做。他勘查完小河的位置,从河里摸了几块石头,依旧沿原路返回了刚才物色中的那块林间空地。 有树有水,离沙滩的距离也正好,的确是再理想不过的营地。白典再次肯定了自己的选择,开始进入具体规划阶段。 虽然不清楚眼下的具体时间,但根据太阳的位置和光线变化,白典推测距离太阳下山应该还有至少四个小时。在这四小时之内,他必须至少完成两件大事。 ——其一,建造一座能够遮风避雨的庇护所。 ——其二,生火。 而这两项工作都需要同一种材料:木头。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白典对这片小树林进行了一次较为彻底的扫荡。他获得了掉落在树下的干枯树枝若干以及一段倒伏在地上的枯树干,还有一大丛看起来像是蒲公英的草本植物。他将它们全都收集起来堆放在空地上,接着开始忙活真正的重头戏。 树木是搭建庇护所的最好材料,但是将它们安全地组合起来却并不容易。白典选择了两株距离合适的树木作为主要立柱,然后着手砍伐用作辅助承重的木材。 刚才扫荡树林时,他已经相中了几株小树,即便只有拳头粗细,但是将它们顺利砍伐依旧不是简单的事——白典在沙滩上捡的贝壳用来切割藤蔓和细小的树枝倒还勉强可以,遇上树干立刻败下阵来。白典将它们丢在捡来的树干边上,搬出了刚才从小溪里捡来的另一样“法宝”:鹅卵石。 他将被水流磨得混圆的鹅卵石放在地上,拿起另一块用力石头用力砸下去。第一次无事发生,第二次石头移位险些砸到他的脚,第三次、第四次……砸到第五次的时候,底下的石块咔哒一声从中央裂开,露出带着贝壳纹路的光滑断面。白典干脆席地而坐,拿起两块碎石互相敲击断口边缘,又花了一点时间终于敲出了五六块薄且锋利的碎石。 最简单的石器就做好了。 准备好了工具,白典开始挑战第一株树木。为了避免石块伤手,他还特意在手上包裹了几层叶片作为缓冲。实验结果还算令人满意——他只花了五六分钟就将一株手腕粗细的小树砍掉了半边,接着伸腿一蹬一踹,小树咔嚓一声徐徐倒下。 白典这才长出一口气,接着张开双臂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 “欢迎进入石器时代。” 第067章 六天 获得砍树技能之后, 白典的孤岛生活终于开始走上正轨。 他将砍伐下的木材插在选定好的两颗树木旁,框定了庇护所的大致范围,然后开始在离地一米高的地方架设床铺。这么做既是为了防止毒蛇, 也为夜晚用篝火取暖提供了空间。 第152章 捆绑床架的材料是白典从悬崖上拽下来的藤蔓。好用归好用,但是数量明显不太足够。捆扎到一半,白典不得不重新返回悬崖边仔细寻找, 又往返了两趟这才勉强将床架捆扎成型。 与床架相比,屋顶就显得简单许多。白典首先砍来两根带叶子的大树枝,架在立柱和充作立柱的树木上方,再稍加固定,一个简易的顶棚就有了雏形。 做完这些事之后,虽然庇护所还远远没有成型,但白典却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转身走向刚才收集的那一堆枯叶和干木头。 “打算先把火生起来吗?” 卫长庚喃喃自语, 一边问努斯:“现在有多少人有了火?” 【现有考生124人,火种拥有者为37人】 “这么多?多少人拥有火能力?” 【29人。】 “也就是说还有8个人是凭真本事生火的。” 卫长庚又问:“8个人里面有几个向导?” 【6人。】 “好家伙,都是有备而来。” 卫长庚缩缩脖子,在心里祝愿白典好运。 但事实证明证明,卫长庚的祝福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白典的取火之路按部就班——他先将搜集来的引火素材分为几堆。然后用多余的柴火在地上铺开,又在缝隙里填上干燥的砂砾以隔绝潮湿的泥土,防止影响点火效果。 接着他选了两根干枯的树枝, 用石块在其中一根上凿刻出一圈凹痕,然后放在地上, 将另一根树枝的前端抵住凹痕,用力搓动起细长的枝条。 掌心与树皮的摩擦声清晰可闻, 白典感觉到一阵灼热感自掌心中腾起,他连搓了十几下, 再低头一看——不要说火星了,底下的凹槽里连木屑都看不见多少。 他也知道钻木取火不会一蹴而就,于是调整了姿势和树枝继续尝试。可是这之后十多分钟,不是树枝折断、移位,就是搓半天无事发生,唯有他的手掌发红发烫,甚至还有点破皮。 “别蛮干啊,先冷静一下。” 卫长庚一手托腮、翘着二郎腿,看得聚精会神。 孤岛上的白典当然听不见卫长庚的关心,但他的确停了下来,转身用石块凿开了一个椰子。 清甜的椰汁缓解了心头的燥热,白典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和心情,然后一边放松休息,一边观察起了眼前的那些干枯树枝。 火还是得继续钻,否则接下来5天不堪设想。但又有什么办法能够提高取火的效率? 他抓起一把树枝掂量观察,然后挑选出一轻一重两根木棍。先在轻的那根上面刻下凹槽,又拿起较重的那根,抵住凹槽用力钻动。 有趣的一幕出现了——凹槽上开始落下一些黑色的粉末。白典急忙将一旁准备好的蒲公英绒毛和枯叶拿过来堆放在粉末旁,再接再厉继续钻动。 又过了一分钟左右,黑色的粉末开始冒出青烟。白典小心翼翼地吹了两口,一颗金红色的火星突然亮了起来,红宝石般夺目耀眼。 “成了!” 卫长庚双手握拳,轻声叫好。 白典当然也很高兴,急忙捧着自制的火绒开始吹气,直到吹出一簇金红色的明火才将它放置在柴堆里。只听一阵劈啪声响起,熊熊篝火像鲜花绽放。 刚才的疲劳顿时一扫而空,白典一屁股坐在篝火边上对着火苗傻乐。也许是太过出神以至于忘记了处境,他忽然开口说道:“我觉得我们……” 话语声随着白典的回神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失落表情。 也许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是个考生犯小迷糊的有趣瞬间,但是卫长庚绝不会误读。他知道白典在失落什么——茫茫大海中的一座孤岛,太容易让缺乏安全感的人情绪低落。 小白,还有六天,你可得挺住。 这边卫长庚默默担心,那边白典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拍了拍脸颊,抬头看看天色,起身继续工作。 为了确保篝火能够燃烧一整个晚上不熄灭,白典扩大了搜索范围,捡来更多的枯枝和落叶,甚至还不辞辛苦拖来了一株枯死的树木。 做完了柴火的储备,他又转头继续另一项刚才中断的工作——修建庇护所的天花板。 材料全都是现成的:林子里有几株茂盛的棕榈树和芭蕉树,将它们的叶片采摘下来固定在已经搭好的棚架上,就是纯天然的绿色屋顶。 至于庇护所的床铺则稍稍复杂一些:白典先在长方形的框架上搭满尚未干枯的树枝,再铺上厚厚的芭蕉和海芋叶片。为了防止海芋汁液引发皮肤过敏,他又在叶片表面覆上沙土,最后盖上从河边搜刮来的青苔——一张柔软舒适的床铺便大功告成。 这时,原本湛蓝的天空已经露出了一丝金黄。傍晚的到来提醒白典必须为迎接夜晚做最后的准备。 【目前完成庇护所搭建的考生人数为59人。】 努斯应主人的要求报出了最新的数据情报。 “食物、保暖、安全。” 卫长庚列出了短时间内所能考虑到的三个方面。 时间所剩不多,这三件事很难全部在日落之前完成——孤岛上的小向导究竟会如何取舍? 让卫长庚稍感意外的是白典并没有纠结。他只是抬头望了一会儿天,然后拿起木棍和石片,蹲到庇护所的床板下方,开始刨坑。 第153章 海岛雨林的土质松软,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让他刨出了一个半人深的土坑。他又往返了几趟沙滩,用干燥的沙砾覆盖住潮湿的土层,然后挑选那些最重最硬的木头,一点点填进坑里。 等到木柴码放完成,西面的天空也绽开了大朵大朵的火烧云。趁着阳光还没完全沉没,白典决定为自己寻找一顿晚餐。 他用尖锐的石片凿开空椰壳的顶部,带着它去了小溪旁。首先从湍流处接了水暂时放在一边,然后开始真正的重头戏。 溪水里有鱼,这些狡猾的小东西游得飞快,不要说徒手,就算带着网兜和钓竿都未必能有收获。 白典却不担心,他有过丰富的乡下生活经验,知道怎么用最小的成本收获最大的利益。 溪流的浅滩上躺着许多乱石。白典顺手搬起一块脸盆大小的,朝另一块更大的岩石砸去。 只听“咚”地一声,水花飞溅。白典被兜头淋了个湿透,满身的泥巴黏糊糊地挂下来,像是巧克力人徐徐融化。 他顾不上满身狼狈,两三步上前将被砸中的岩石翻开。石块下方是更小的鹅卵石以及枯枝和落叶,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啧。” 白典揩去脸上挂下来的泥浆,撇了撇嘴。 “他这个表情有点像你。” 陶月江突然点评。 “怪不得越看越可爱。” 卫长庚托着下巴直乐。 一次不行再来一次,白典重新调整心态和呼吸,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搬起石头慢慢靠近下一个目标。 这次,两块大石头正面碰撞在了一起,顿时四分五裂,原本清澈的水体也腾起了一股淤泥。 白典两三步走上前去,俯身在水里掏挖了一阵,原本凝重的脸色顿时舒展开来。 “漂亮!” 卫长庚比白典还要兴奋,仿佛白典手里那条被砸晕了的小鱼是什么稀有宝物。 这一招“敲石震鱼”的确有奇效,白典又陆陆续续摸出了几条被砸晕了的鱼。最大的将近有一掌来长。白典也不贪心,估摸着够吃上一顿便收了手,拿着战利品回到河岸边。 抓鱼在行,剖鱼自然也毫不含糊。刚才炸裂的石块正好派上了用处,白典捡了一块锋利的小薄片划开鱼腹,取出内脏和鱼鳃,再用小树枝沿着脊椎一条一条串好,短短几分钟就整出了一把烧烤鱼签。 一套操作下来,天色已经彻底地昏暗了。白典拿着战利品回到篝火旁,开始制作孤岛上的第一顿晚餐。溪流中的小鱼在明火的炙烤下很快发出了滋滋的清响,一股蛋白质的焦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至于椰子壳里的溪水,虽然看上去清澈,但保险起见还是应该加热饮用。于是白典拿了几枚从河边捡来的干燥卵石,丢进火里炙烤。等到烤鱼完成之后,他也用木棍当做筷子将卵石从火堆里夹中,一块接着一块丢进装进清水的椰子壳里。 滚烫的石子顿时嘶嘶作响,椰子口冒出一阵白烟。丢到第五块的时候,沸水翻滚着跳出了椰子壳。 大功告成。 白典将椰子放在篝火边等待沸水冷却,一边开始享用那几条烤鱼。虽然没有调味料,但是烤得焦脆的新鲜鱼肉自带香味,是忙碌了一天的人所能得到的最好犒赏。 与此同时,努斯也开始在卫长庚的耳边通报起了比赛数据。 【截至目前,完成庇护所的考生人数为108人】 【获得篝火的考生为87人】 【有117人有过进食行为,其中蔬果型食物占比7成。】 【有27人猎捕到了咸水鳄,其中一人为向导。】 “……等等。” 卫长庚将目光从白典的脸颊移向画外。 “有个向导,猎到了咸水鳄?” 第068章 第二天 将全部七条烤小鱼吃进肚子里, 又喝下了略带椰油清香的温水。白典心满意足准备休息。 他将点燃的木材从篝火转移向庇护所下方的火坑,控制火苗腾起的高度,既不至于烧到床板, 又足以为岛上的夜晚提供足够的温度。 为了确保安全,他还将木棍的一端放在火里加以碳化,磨成一柄长矛, 与几块锋利的石块一起放在床头。 再没什么急着去做的事了。他心满意足地爬进庇护所,用棕榈树叶捆扎的两排叶帘遮住空间的两头。一个虽不密闭、但至少视觉安全感十足的小空间正式诞生。坑火的微热传了上来,烟雾则被厚厚的床板给阻挡在了下方。 休息吧。他将几片用树枝固定在了一起的芭蕉叶盖在身上,脑后枕着一根软木,几乎是刚躺下就打了几个呵欠,可大脑却意外地活跃着。 现在现实中可能只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卫长庚在干什么呢?一定正在学校外的某处消磨着时间吧。 真想快点结束比赛,快点见到他…… 明明是个长期独自生活的人, 现在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这算不算是心理上的退化。 白典无声地笑了起来,闭上眼睛。 睡吧,也许做梦里能够相见。 与此同时,卫长庚命令努斯暂时结束同步监看程序,摘下眼镜,回到现实世界。 按照八小时的睡眠时间来推算, 从白典入睡到醒来这段时间,在现实中大约等于8-10分钟。对于卫长庚而言, 恰好是一个短暂的休息放松。 考场二楼的观察室内,已经有不少考官和嘉宾也退出了程序, 正在进行茶歇。卫长庚大致看了看,并没有熟悉的面孔, 于是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假装拿饮料,伺机偷听他们的点评。 第154章 “今年这批学生素质挺一般的。” 第一个说话的人口气挺大:“还能被鳄鱼给咬死,说出去丢死个人了。” “是啊。” 另一个人附和:“我记得去年有考生第一天腰带上就别了一圈人头,就这最后还没被录取。” 第三个人笑道:“这才第一天呢,一般都是混个眼熟外加看看性格习惯,急什么。再说了,不是还有个向导也杀了条鳄鱼吗?” “那小子的确可以。”第一个人点头。 卫长庚及时插话进来:“能说说他是怎么杀的吗?” 三个人一起看向卫长庚,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给出了答案。 “那个向导很奇怪,力量大到不正常,某种程度而言更像是哨兵,要不是通过了面试,简直要怀疑是不是报错名了。” 居然是这样?有点意思,看起来像是小白的劲敌。 卫长庚默记在心里,一边装出随便聊聊的模样。 “我也看见了一个挺有趣的小向导,叫……” 他还没来得及报出自家小孩姓名,只见那三个人突然看向他的身后,露出兴奋表情。 “陶首席!” 来者正是陶月江,他冲着三人点了点头,一把拽着卫长庚的胳膊将他从人群中拽走。 “我带你来不是让你以权谋私的。” 两个人来到僻静角落,陶月江小声警告。 “水晶塔的人全都看在眼里,你别做什么以后会让白典被穿小鞋的蠢事。” 他这一说,卫长庚这才从众多的视线中剥离出了一道特殊的目光——它来自于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正是面试时那个不苟言笑的主考官老头。 “是我糊涂了。” 卫长庚向陶月江致谢,又主动朝老头笑了一笑。后者明显有那么一瞬间的困惑,接着谨慎地点了点头,然后移开了目光。 十分钟的休息时间结束,是时候回去看看第二天的白典接到什么任务了。 虽然对自己搭建的庇护所非常满意,但是海岛的夜晚依旧比预想中艰苦许多倍。 白典说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四五个小时?或者更少。 夜晚的大风不停将他编织的“大门”吹跑,半夜里还下了几滴阵雨。雨水虽然没有打湿庇护所,但却流进了火坑。打湿的柴火在燃烧时发出了滚滚黑烟,从失守的“大门”处汩汩灌入,差点把白典熏得入了味儿。 后半夜雨水渐止,可篝火也熄灭了。冷风从四面八方袭来,而白典能够勉强蔽体的只有几卷芭蕉树叶。 寒冷加大了热量的消耗,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的饥饿感。最后,白典在饥寒交迫中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却又被一阵奇痒给弄醒——他这才发现浑身涂抹的泥巴早就干裂了一床,倒是让蚊虫免费享受了一顿“叫花人”大餐。 如此这般,孤岛求生的第二天就在严重的睡眠不足中开了局。 爬出被一夜海风吹得歪歪扭扭的庇护所之后,白典原地做了一套广播体操,又用椰子壳里剩下的水完成了洗漱。他正想着是不是再去河边抓几条小鱼,校方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恭喜123位考生进入了第二天的测验,现在发布今天的任务。” “怎么?昨晚又淘汰了一个?” 刚回到虚拟观察室,卫长庚就听见了有趣的事情。 努斯一本正经地为主人传递八卦。 【昨晚有一个人在海滩上过的夜,半夜涨潮把他裤子冲走了,他下海追裤子,淹死了】 “嘘。” 陶月江让他们保持安静:“要公布任务了”。 按照考试规则,六天里的五个任务是循序渐进的。因此今天的任务难度最低——校方公布的内容也很好证明了这一点。 “在今天日落前找到至少一名队友,否则立即淘汰……” 白典重复着他听到的内容。 只是简简单单地寻个人,好像的确没什么难度。看起来第二天比的应该是观察力、体力和耐力……对了,应该还有动手能力,毕竟要进入岛屿腹地寻人,可不能再赤着脚光着膀子了。 事不宜迟,他立刻行动起来。 与此同时观察室内,卫长庚露出不解的表情。 “这算什么任务?也太水了点吧?”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座岛有多大。” 陶月江面无表情地甩给他一张地图,上面用红点标注了每一位考生的实时位置。 乍一看红点均匀地分布在岛屿各处,彼此距离都不算太远,但是放大比例尺之后卫长庚才发现,每个人之间至少相隔两三公里。 而且这两三公里可不是高速公路,而是丛林、沼泽、断崖……甚至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复杂地貌。 “明白了,地广人稀。” 卫长庚捏着下巴想了想,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猜到这个任务的目的了。” “你知道那叫天经地义。” 陶月江实话实说:“应该担心你的小向导能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不担心。” 卫长庚笑笑,顺便在座位上舒展自己的大长腿。 “我对我家的小朋友很有信心。” 白典并不知道卫长庚给出了如此之高的信任。此时此刻,他的念头只有一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无论走到哪里,都必须首先准备好防具。 第155章 手头还剩下一些现成的材料。包括藤蔓、树枝、大小叶片、锋利石块、昨晚木材烧成的炭火,以及几个椰子壳。 酝酿做法只花了一点时间,白典重新生起了篝火,将两根又细又软的树枝放在火上烘烤,然后慢慢弯折成鞋底的模样,用藤条捆扎缠绕出鞋底平面,最后在鞋底合适位置绑上树皮搓成的麻绳绑在脚上,一双简单但实用的藤鞋就大功告成。 搞定了脚底的防护之后,白典又用芭蕉、棕榈叶和树枝为自己编织了一顶大草帽。一则能够抵挡炙热的阳光,二来也能阻挡毒蛇从天而降。 当然,涂抹泥巴的过程依旧必不可少,否则雨林里的虫蝇能够把他当做自助饮料吸干净了。 简单的防御措施完成之后,白典将一些重要的工具装进椰子壳,依旧用藤蔓拴着挂在腰上,手里再拿上昨晚在篝火边上烘烤成的碳化长矛,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出了探险的第一步。 但是刚走出十步,他就停下了脚步,脑袋里浮现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要往哪里走?怎么样才能够更快地找到队友?要找什么样的队友? 他突然意识到,这才是比制造防具更加重要的问题。 长途跋涉显然不是最优选择——自己无论是在体力、武力甚至是洞察力上都不占优势。如果运气不佳选错了道路,说不定在找到队友之前先撞上鳄鱼蟒蛇或者其他什么猛兽,平白无故浪费了一年一次的宝贵机会。 那又应该怎么办? 去一个容易被所有人看见的地方,然后守株待兔,等着队友找上门来。 对啊! 白典眼前一亮——这个任务的正确玩法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让体能较弱的向导发挥头脑优势,寻找办法彰显自己的存在;而那些哨兵则负责比拼体力,感官和各种能力,在时限到来之前找到属于自己的向导。 所以说,现在要去哪里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答案一下子就从白典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爬山,他要爬上高地,生一堆篝火,让无论多远的哨兵都能够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 说干就干,茅塞顿开的白典顿时充满干劲。他挥舞着长矛敲打草丛,决定沿着河流一直往上游走——人也许很难准确地判断地形起伏,但水流永远是诚实的。只要逆流而上,找到溪水的发源地,那距离他理想中的高地应该也八九不离十了。 水岸边上植被繁茂、土壤湿滑,一路上并不好走。他甚至还与来到溪流边上喝水的蟒蛇和巨蜥打过几次照面。爬行动物冷冰冰的视线让白典不寒而栗。 也不知走了多久,僻静的密林里始终只有他一个人。从水流的方向来看,这一路的确全都是上坡,但植物实在太过茂密,没走多远,好不容易才辨认清楚的方位又变得稀里糊涂。 迷路是意料之中的事。可事已至此,返回视野开阔的沙滩已经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紧接着,更糟糕的事发生了:溪流在白典的面前变成了一个小湖,湖对岸陡然升起了一座瀑布。 该怎么爬到瀑布上面去? 第069章 登顶 人往高处走, 水往低处流,白典铁了心要爬上这座瀑布,哪怕爬上去之后一无所获, 他都认了。 人嘛,总是需要有那么一两个奋不顾身的高光时刻。 以上全都是开玩笑。 爬瀑布,白典是认真的。但他并不是一时冲动, 恰恰相反,这是他充分权衡利弊之后得出的结论。 眼前的瀑布落差大约在18米左右,差不多是8层普通住宅楼的高度。正值枯水期,瀑布的水流不大,像一条细长的白练。 白练的右侧则是一大片群青色的崖壁,岩石表面干燥裸露,植被不多,只有一些看上去被烤干了的苔藓——看起来像是徒手攀爬的最佳选择。 白典继续仰头向上观察:这片大崖壁上有两处可供休息的岩台, 以它们为标志,可以将崖壁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比较陡峭,附近生长着一些藤蔓和植被可以借力。 第二阶段相对和缓,但是瀑布撞击在岩石上,溅射出水花,因此需要格外注意脚下。 最后一个阶段的崖壁最短,但近乎于垂直, 如果体力不支,很难爬上去。 一口气登顶恐怕并不现实, 抓住每个阶段的特征,扎扎实实循序渐进倒还有一点成功的希望。 没有背包和口袋, 椰子壳是没有办法继续带着了。白典将藤蔓和用树皮搓成的绳索盘在腰上,再将小石片、用于引火的火绒等细小物件用叶片包裹着插在“腰带”上, 最后脱下草鞋别在后腰,发动第一次冲击。 【本频道目前观看数:5人】 虚拟观察室内,努斯开始报实时数据。这意味着除去卫长庚和陶月江之外,在场还有3个人开始观察白典的行动。 这让久经风浪的男人感到了一丝紧张。 “加油啊,小白点儿,可千万别掉下来。” 场外观望者的紧张,白典浑然不觉。 他左看右看了一阵,从河边捡来一块石灰石在岩壁上画了个圈。然后照着这个目标助跑,起跳,腾空,蹬踏,攀上! 他就像一只野猫飞身而起,准确地踩在石灰白圈的中心位置,然后二次蹬踏起跳,牢牢扒住更高处的凸岩,手脚并用引体向上,最终成功登上了离地两米多高的缓坡。 第156章 出师大捷,但是白典不敢得意忘形,立刻开始盘算起下一步的走势。 正如他刚才所预料的,那些藤蔓和灌木给他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让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成功上到了离地八米处的第一个休息岩台。 离地八米是一种什么感觉?如果换成从四楼往下看,也许所有人都会觉得习以平常。但是攀在八米高的悬崖上可就不一样了——相信任何人扒在四楼的栏杆外面,心情都不会太过平静。 白典此刻的心跳就很不平静。他在岩台上找了一个凹坑蹲下,一边恢复体力一边盘算着第二阶段的路线。 远离瀑布是第一原则,那些矮小的杂草看起来也不太牢固……好在崖壁上岩石崚嶒,可供下脚的地方还挺多。 如果说第一阶段的方针是力量和速度,那么第二阶段则更加考验判断力——好在这还算是白典的强项。 规划完路线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每一块即将下手/脚的岩石,只有确保万无一失才将重心转移过去。短短6米的高度,却足足用了一刻钟才顺利完成。 当抵达第二处可供休息的岩台时,他浑身大汗淋漓、酸软无力,几乎是依靠着意志力才硬撑到了最后。 “胡闹。” 观察室里的陶月江并不赞成他的莽撞。 “一个合格的向导,首先应该对自己的能力有足够准确的判断。” “他如果是个合格的向导,还上水晶塔干啥?” 卫长庚护短护得理直气壮:“有干劲儿,勇于挑战自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你懂什么。” 陶月江扭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嫌弃:“哨兵养向导,跟狗养猫有什么区别。” 卫长庚乐了:“你觉得我养不了猫?” 【本频道目前观看数:11人】 努斯的提示及时转移了两个人的注意力。 短短十几分钟,人数翻了一倍。无论合格与否,白典这个“有点特殊的小向导”已经开始吸引导师们的关注。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当事人正真心实意地苦恼着。 天气又闷又热,汗水就像瀑布似地不断流淌。肌肉积累的乳酸正在不断释放,手臂和双腿都酸软乏力,恐怕难以负荷长时间高强度的运动。 最后的四米高悬崖怎么办? 白典低头向下看——他现在距离地面十多米,一旦失足跌落,立刻死亡退出考试是最幸运的结果。总比摔断了全身的骨头、吐血等死要好多了。 别胡思乱想!白典收回目光,警告自己。 等到心跳平复了一些,他又抬头去看高处——岩石的状况基本上和第二阶段差不多,只是看起来更加陡峭。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继续按照第二阶段的步调进行,登顶至少还需要十分钟。 ……不行,已经没有那么多的体力可供挥霍了。 此时此刻,白典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骑虎难下”。 “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卫长庚征求陶月江的看法。 “我希望他知难而退,少受点苦。” 陶月江实话实说:“但目前来看,他会蛮干的可能性更大。” “不是蛮干,是迎难而上超越自我。” 卫长庚纠正陶月江的措辞:“真正的聪明人就算眼前走投无路,也不会随便放弃希望。因为他们擅长抓住别人忽视的细节。” 正说着,就看见画面里的白典动了起来——他起身抓住岩壁上的突起,猛地一使劲儿,又开始向上攀爬。 “这条路线不对。” 陶月江并不看好白典的选择:“从这里到悬崖,虽然路线最短,但也最陡峭,需要很大的爆发力和体力,我赌他做不到。” 卫长庚难得没有说话。他专注地看着画面,似乎陷入了复杂的推演和思索之中。 画面中的白典还在继续攀爬,而且速度极快,几乎是刚落脚就转移,完全不给身体失去平衡的机会。 “他想用速度换安全?莽夫的做法。” 陶月江继续点评:“如果是哨兵还有可能,向导绝对没戏。” 说话间,白典距离崖顶只剩下了最后半米。但是这半米全都是湿滑柔软的土层,没有岩石可供借力。 仅仅只是片刻的停顿,白典就失去了平衡。 “……” 卫长庚一下坐直,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冲进视频画面。 就在失去平衡的瞬间,白典飞身跃起,伸手抓向崖顶高处的土层。但是湿滑的泥土一抓就碎。白典还是失去了平衡,以狼狈的姿态向下坠去…… 卫长庚皱紧眉头,他能听见观察室里还有一些人的呼吸也为之一滞。很显然,白典的冒进行为已经吸引到了不少关注。 但这恐怕也将是白典本次考试的最后一场亮相。 随着白典的坠落,好大一片崖顶的土壤竟然发生了崩塌,夹杂着碎石、青苔和腐败植物的土块大团大团地向下坠落,如同一场微型的山体滑坡。 而“泥雨”之中的白典却突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整个人晃荡两下,双脚竟重新蹬住了崖壁。 直到这时,卫长庚才发现白典的双手死死地扒住了一条从崖顶土壤中伸出来的奇怪东西。 “那是什么鬼……” 连陶月江也愣了一愣。 “……是竹鞭。” 第157章 卫长庚眯起眼睛,轻声感叹道:“他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这个小疯子……” 卫长庚只说对了一半——白典的确知道崖顶上有一片竹林。 刚才在瀑布脚下,他特别留意观察了河岸边浅滩处堆积起来的枯叶。除去一路上比较常见的几种阔叶之外,还有大量狭长的叶片。好歹在梦海世界里做了二十年的中国人,白典当然认得这是竹叶,可以说正是这些叶片让他坚定了一定要爬上悬崖的决心。 至于利用竹鞭来完成最后的登顶,则完全是临时想出的办法——在第二休息岩台时,他仔仔细细地观察了高处的情况,确认自己大概率无法通过正常途径抵达崖顶,但同时也发现了裸露在土壤之外的一小节竹鞭。 众所周知,竹子是多年生草本植物。看起来一根根修长独立,其实在地下通过竹鞭连成一片,是标准的“独木成林”。所以只要能够抓住柔韧的竹鞭,就等于抓住了整片竹林。 说实话,这个决定还是有很大的冒险成分,但白典愿意去赌,而且这一次他的确赌对了。 双手死死抓紧竹鞭,双脚在岩壁上迅速找到了稳固的落点,白典一鼓作气结束了最后、也是最难的挑战。 手脚并用爬上崖顶的那一刻,白典终于体力不支,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气。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这样对心脏不太好,于是勉强支起身体,朝着近在咫尺的瀑布上游爬去。 严重的脱水让他口干舌燥,甚至连指尖的皮肤也皱缩起来。这种时候再讲究水质恐怕有点不切实际。白典找了一处水流湍急的浅滩,解下腰间缠绕的藤蔓,扑向溪流。 溪水冰凉清澈,迅速带走了恼人的燥热。白典大口痛饮,直到肚子鼓胀这才心满意足地地躺在浅滩上喘气。 柔韧修长的竹子从岸边弯向溪流,阳光透过翠绿色的枝叶在水面上洒下点点金光。但是比阳光更加夺目的却是白典本人。 汗水和溪水早已将他身上涂抹的泥巴冲洗干净,水中的他仿佛一件无瑕的白瓷,蓝紫色的长发随着水流招展浮动,简直就像一位水泽中的精灵。 唯一的区别是精灵不会仅仅只穿一条沙滩裤。 原本也是一脸高兴的卫长庚忽然感觉嗓子有点干痒,他清了清嗓子,不自觉地别开了目光。 第070章 队友 【本频道目前观看数:23人】 努斯播报出了最新的统计数据。 卫长庚环顾四周, 虚拟观察室内目前大约有五十来号人。算上卫长庚自己和陶月江,也就是说有将近半数的人都被白典刚才的那一番冒险举动吸引了。 得到关注自然是件好事,却也意味着白典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更多经验丰富的哨兵和向导仔细审视, 如果接下来的表现平平,反而得不偿失。 这也就是为什么比赛已经开始24小时,却几乎没有亮点产生的原因——绝大部分的考生都在隐藏实力。生存游戏的时间线太长, 前期的表现很容易被人淡忘。相反,只要确保能活到大结局,并在最后一天大放异彩,反而有很大概率会被导师记住。 这应该是经验丰富的考试培训机构给出的专业建议。 也正因为大部分考生都在韬光养晦,第二天就火力全开的白典才会吸引到这么多的目光。对于一个没履历、没技能、没走关系的三无裸考生而言,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既然如此,倒不如把考试当做一场游戏放开玩吧,说不定良好的心态还能带来更多的惊喜。 想到这里, 卫长庚勾勾嘴角靠在椅背上,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 体力大约恢复了三成左右,白典咬咬牙爬出了浅滩,捡起地上的藤蔓重新扎在腰上,继续沿着溪水前进。 正如他之前预料的那样,崖顶高处生长着一片广袤的竹林,间或夹杂着几株芭蕉、鹤望兰以及其他叫不住名字来的低矮植物。树林中间有一个清澈的小湖, 积蓄着雨水和被悬崖阻拦的丰沛水汽,它也正是瀑布和溪流的源头。 竹林遮天蔽日, 行走在林间居然感觉有点阴冷。白典抱着胳膊绕着小湖走了大半圈,才终于重新和阳光见面。 前方又是一处悬崖, 但因为远离湖水的缘故并没有形成瀑布。白典快步走过去,原本只是想要借助竹林边缘散射的阳光烤干体表的水分, 却撞见了突如其来的风景。 悬崖之下是一片苍翠葱茏的树海,偶尔裸露着几片林间空地和池塘;稍远些的地方变成了危险的沼泽,盛开着大片颜色艳丽的鲜花。过了沼泽又是一片丘陵地带,但那还远远不是岛屿的尽头。 白典这才意识到,自己沿着溪流一路走走停停,实际上已经来到了无人岛东部的制高点。 高处意味着能够俯瞰全局,但也意味着孤独和寒冷。 白典很清楚自己正在担心什么,但是他也知道这种担心于事无补,干脆将它深埋进心底,做自己眼下最该做的事。 他从缠在腰间的藤条里抽出草鞋重新穿上,再取下夹着的树叶包,将碎石片和火绒取出。然后返回竹林捡来了几截干枯的死竹,坐在悬崖边开始了手工。 首先将一截枯竹纵劈为两半,在其中一半的中部凿开几个缺口。用事先准备好的火绒抵住缺口,并用竹条压实。准备工作完成之后,白典将没开洞的那半边竹片竖起来,一端抵着地面、另一端抵着腹部固定住,再将开了洞的竹片横过来放在上面用力摩擦。 第158章 竹片在飞快的摩擦中沙沙作响,没过多久,一股黑烟从填塞着火绒的地方腾起。白典赶紧停下来小心翼翼地吹起,不一会儿烟雾就转成了火星。 “不错,越来越熟练了。” 卫长庚对此非常满意。 “这些都是你教的?”陶月江问。 “哪儿能啊,我又不知道今年考这个。” 卫长庚笑笑:“我也挺奇怪的,这小子哪儿来这么多野生的本事。”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白典表示一言难尽。用最简单的话来概括,应该是“小时候吃过苦,所以对怎么活下去特别感兴趣。为了能够做到就算身无分文、孤身一人也能够顽强生存,所以特意在警校选修过一年的野外生存技能。” 正所谓“时也运也命也”,你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最黑暗的梦魇深处是否会突然开出一枚光亮的花朵。 火焰重燃。白典选择了崖边一处凹岩作为天然的火塘,小心翼翼地将篝火慢慢烧旺。 昨晚的那堆篝火,燃烧得大多是彻底干枯的木材。然而此刻,白典却特意选择了不少尚未完全干燥的竹叶,不完全的燃烧产生出滚滚黑烟,徐徐向着空中升腾。 光是有了烟雾,白典还不太放心,他又花了点时间拖来几根弯折的竹子放在火堆上烘烤。竹节内部的空气受热膨胀之后就会炸开,发出的爆炸声从悬崖向外扩散,效果等同于站在高处放炮仗。 如果附近有其他考生,希望他们在听见爆竹声响之后抬头看看天,发现了黑烟之后就尽快赶来。 “已经过半了。” 卫长庚提醒陶月江去看本频道目前观看人数,语气骄傲。 “怎么样?都说了我家这小子不简单。” 陶月江却表示谨慎乐观:“别忘了这是哨向入学考试。才第二天,核心的竞争还没开始。” 事实证明陶月江的谨慎的确有些道理——在围观完点火生烟和制作爆竹之后,频道里的人数就开始回落。最后就连陶月江也说发现了一个不错的考生,切换频道爬了墙。 对于关注度大幅下滑这件事,白典自然一无所知。如果要他自己来说,现在才是真正享受比赛的时刻。 正午时分,艳阳当空万里无云,看起来短时间内不会下雨。白典决定将建造庇护所的计划推迟,首先解决午餐,等有了体力再为自己做一套蔽体的衣裳。 糊口的问题不难解决,只要有水流,敲石砸鱼就是屡试不爽的好办法。除此之外,在砍伐竹子时白典还发现了一些竹蛆,这种食性单一的白胖蠕虫也是很好的蛋白质来源。以上所有这些战利品,全都被白典用竹签穿起来直接放在火上,不一会儿就烤得焦香四溢。 “……感觉很好吃啊。” 卫长庚摸了摸胃,感觉到身为资深吃货的巨大压力。 转眼间,一顿“丰盛”的午餐已经解决,可暂时还没有队友找上门来的迹象。白典告诉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继续进行计划中的下一项工作。 鹤望兰是种不错的植物,不仅花朵好看,叶片还富含纤维。搓成长线比藤蔓更加细腻耐用。白典一口气扒了四五丛植物,扛着一大堆叶片回到火边,用指甲撕开叶茎的外皮放在水里稍加浸泡,然后每三根拧在一起,搓成细长的草绳。 然后,他再用这些草绳将芭蕉的叶片穿起固定在上身。很快,一件轻薄环保的绿色长袖t恤就宣告完成。白典又用差不多的手法制作了绑腿和帽子,总算是基本解决了日晒虫叮这两大问题。 可是队友还是没找上门来。 难道说这个选择错了? 刚才被压抑下去的不安感顿时又浮上心头,白典一边用草绳将头发扎起,一边看向不远处的悬崖之外。 树海茫茫、沼泽深深,放眼望去根本看不见半个人影。如果烟雾和爆竹的声响都不够具有穿透力呢?那自己岂不是守株待兔、白白浪费了大好时间? “他开始犹豫了。” 不知什么时候切回这个频道的陶月江又开始发表评论音轨:“考验意志力的时候到了。” 努斯则开始通报最新数据。 【截止目前,考生人数121人,其中已经完成配对任务的,共有62人。】 【距离日落发布任务,还有2小时。】 “的确不早了啊……” 卫长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努斯,白典坐标一公里半径范围内,还有没有单独行动的考生?” 努斯很快给出了答案。卫长庚听完之后挑了挑眉,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不是冤家不聚头。” 孤岛上,白典也重新做完了心理建设——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在山顶以逸待劳了大半天,事到如今就算紧急下山也没用,倒不如一以贯之,顺便为今晚过夜做好准备。 于是他又砍来了几根竹子,将带叶子的小枝放在火上噼里啪啦地烧着,粗大的竹竿则留下来当做庇护所的建材。顺便又收集到了一些竹蛆和鲜嫩的竹笋。 他这边正忙得满头是汗,忽然一阵小风吹过,将悬崖那边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吹进了他的耳朵里。 ……有人?! 白典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一把丢下手头的竹篾冲到崖边,跪趴着向下看去。 嚯!!!他大大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159章 悬崖上并没有什么人,但是有一条大鳄鱼正在飞快地向上爬! 可是……悬崖上怎么会有鳄鱼?! 白典懵了几秒钟,决定揉揉眼睛再给自己第二次机会,还顺手从火堆里捞起了一根燃烧的竹子权当武器。 于是他第二次靠向崖边,谁知刚一探头,那大大的鳄鱼脑袋就直直地朝着他戳了过来! “啊——!!” 白典是真的被吓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几米,同时挥舞着手中的火竹。 那鳄鱼头竟也跟着从悬崖下面探了上来,紧跟着还有一个人洪亮的喊叫声。 ——“别攻击!!” 白典愣了一愣,这才发现原来鳄鱼底下还有个男人,高大魁梧、一身腱子肉,竟然将偌大的鳄鱼用藤蔓捆着背在身后。 这个哨兵……很强! 白典瞬间转惊为喜,急忙爬过去向对方伸出了友谊之手:“你好,我叫白典。” 那个哨兵看上去并不急需他的帮助,却也友好地伸手回握。 “你好,我是星流。” 他的手掌粗糙有力,而且热度惊人,白典简直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把铁钳给钳住,无法挣脱。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优秀哨兵吗?果然和卫长庚这种懒到没骨头的男人不一样……话说起来,卫长庚的手是什么感觉的?感觉有点凉…好像也没什么力道……但是关键时刻又抓得那么稳当,好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不知不觉中,白典的思绪已经飞出了十万八千里。直到那个名叫星流的男人砰地一声将背上的鳄鱼摔在了地上。 他问白典:“这里还有其他人?” 白典摇头:“没有。” “……不对。” 高大的哨兵转身看向悬崖另一面。 “有别人也上来了。” 第071章 公费打印 如果让白典说出脑内此刻首先想到的一个词, 答案可能是“世事无常”。 几分钟之前,他还孤身一人蹲在山顶上,担心着自己是不是要被淘汰。结果一转眼, 他就拥有了队友……而且还是两个。 此刻那个名叫星流的哨兵正蹲在悬崖边,一脸严肃地向下张望。白典跟着来到他身旁,还没俯身就被星流一把抓住了小腿。 “小心。” 哨兵提醒:“这里泥很松。” “谢谢。” ……这就是高级哨兵的觉悟吗?白典有点被他的举动吓到, 但还是礼貌致谢。 “不必。” 等他站稳,星流才把手松开:“保护向导是每个哨兵都应该做到的第一课。” 正说到这里,只见距离他们大约四五米处的悬崖上突然长出了一丛茂盛的树冠。速度之快,简直就像一朵无声的绿色烟花。 “植物系能力,哨兵。” 星流看得清楚明白。 植物系哨兵,参加了这次的考试……白典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张脸,难不成是…… 悬崖下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刚才还枝繁叶茂的树冠又迅速枯萎。重新裸露出的崖壁上多了一个身材矮小的哨兵——似乎是借助植物攀援而上, 又赶在植物凋零之前扒住了石头。 “夏夷光!” 来者正是那个与白典在刺云塔有过短暂接触的孤僻哨兵。 白典的直觉得到了印证,一时间却不知应该作何表情。 还是星流主动他:“你们认识?” “……之前在训练副本里合作过一回。” 白典据实以告:“他,还挺厉害的。”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开始后悔——现在的局面是一个向导两个哨兵,天知道哨兵之间会不会产生龃龉。 星流的反应却很平淡:“是吗?不错。” 这时候崖下的夏夷光也认出了崖顶上的白典。他的表情显然有些惊讶,但是时间已经不早,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几分钟后,两位哨兵一位向导三人齐聚在了山顶。短暂的面面相觑之后, 由白典起头互相做了自我介绍。 “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白典冲着夏夷光笑笑:“缘分。” 夏夷光的反应一如既往冷淡:“山上的烟雾和爆竹声都是你弄出来的?” “那当然,是不是很厉害?” “聪明的想法。” 星流倒很坦率直白:“其实最初看见烟雾的时候, 我离这座山非常远。可我觉得,能想出这种点子的人一定不笨、也有行动力。与其在雨林里碰运气, 倒不如赶过来看看。” 夏夷光接着他的话茬叹了口气:“赶过来一看,居然是你。”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啊。” 白典习惯了夏夷光阴沉的态度, 没往心里去:“反正第一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咱们三个先凑合着过一晚上,等出了下个任务再看看该怎么办。” “不是明天早晨。” 夏夷光提醒他:“第一次淘汰就是今晚,第二个任务会同时发布。” “你们看!” 星流伸手指向西边——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消失在了远处的丘陵之下,霞光正在从橙红色迅速变成蓝紫色。 【第一天的任务即将结束,十、九、八……】 虚拟观察室内,所有人的努斯都开始了倒数计时。 “第一关顺利通过,小子还挺不错。” 第160章 看着出现在屏幕上的统计数字,卫长庚此刻的心情相当愉悦。要不是观察室里不予许释放精神动物,他简直想把猫儿子放出来撸一撸。 【截止目前,考生人数121人,其中已经完成配对任务的共有91人,30人立即淘汰。】 话音刚落,虚拟观察室里的不少导师发出了轻微的叹息——想也知道是他们关注的考生被淘汰了。 “白典的表现确实不错。” 陶月江拿着一杯饮料回到了座位上:“我刚才和别人随便聊了几句。在不发动个人能力的前提下顺利过关的考生为数不多,你家小白是其中之一,挺拉好感的。” “那是。” 卫长庚点点头,却也没有盲目乐观:“不过这毕竟是哨兵向导入学考试,不充分展示个人能力也是不行的。所以我担心小白会后继乏力。” 陶月江点点头:“再优秀的生存者,如果没有能力,也不配进入水晶塔。” 正说到这里,两个人的努斯同时跳了出来,开始公布第二个考试任务。 “喔……” 看清楚任务内容,卫长庚嘴角勾勾:“今年的出题人有点意思。” 不只是他们,虚拟观察室里的其他人都发出了意想不到的感叹声。 夕阳无限好,但在孤岛东面的小山顶上,白典三人组却无心欣赏。 被淘汰的30个人化作一道光点从地面起飞,消失在了暮色沉沉的天空里。直到这时白典才意识到原来这座山的附近还有至少四五位考生。 他们也是被烟雾和爆竹声响吸引来的吗?答案已经无从考证,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像他们这样第二天就被淘汰的考生,能够被水晶塔录取的概率恐怕很小很小。 考生数量修正完毕,系统开始播报接下来的重头戏:第二天的考试任务。 【当前的室外温度为30c,从现在开始起直到明天傍晚日落时分,前12小时的气温将每小时降低2c。后12小时的气温将每小时降低1.5c。届时还将伴有大风、降水以及降雪。请各位考生做好防寒保暖工作。本次考试允许弃权,弃权考生将即刻离开副本。】 “大降温?” 白典听懂了考试的重点:“这是让我们想尽各种办法取暖御寒,谁冻死谁就输了?” 夏夷光则已经在地上画出了计算公式:“现在是下午六点,气温30c。12小时之后,也就是明天早晨6点,气温就将降低到6c,相当于中纬度地区的初春。而24小时之后,也就是明天下午六点的气温最低能够达到零下12c。岛上这么潮湿,肯定有冰冻还会下大雪。” “今晚不能睡了,要赶在明早之前建好庇护所和保暖措施。” 星流总结发言并提出问题:“先决定是继续留在山上,还是下山去找个新地方?” “我才刚上来,不想下去。” 夏夷光首先表态,简单粗暴。 “我也觉得竹林的利用率比较高,况且山上还有其他资源。” 白典从两方面进行分析:“山上的风可能会比地面大;不过山下潮气重,体感温度会更冷。” “……” 星流认真地寻思片刻:“那就留在山上,先合计一下当务之急是哪些事。” “衣服、庇护所、食物。” 夏夷光的目光从地面挪到了篝火旁,他看见了那条趴在地上的大鳄鱼。 “……这是你们谁抓的?” “是我。” 星流轻描淡写:“当时我在河边取水,它想偷袭我。” 夏夷光若有所思:“这条鳄鱼可以提供明天的食物和热量,鳄鱼皮能保暖,但不够我们三个人穿。” “衣服可以只做一套,谁出门谁穿,而且无论怎么做,都很难抗得过零下六度的低温。” 白典提出自己的建议:“要想保温,庇护所更加关键。如果墙壁足够厚实,我们在屋子里生火,就能保证室内温度适合生存。” 星流总结他们两个人的观点:“那就趁天还没变冷,先把庇护所搞好,再进屋做别的事。” 日落之后,光线很快变得昏暗。三个人打着火把在山顶上走了一圈。 湖依旧是那个湖,树依旧是那几颗树。让白典惊喜的是,夏夷光竟然是小半个植物专家,很多他不认识的植物到了夏夷光这里不仅有了名字,就连如何利用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于是,在夏夷光的指导下,他们确定了几种可以采集用作麻绳的植物,几种饱含淀粉、纤维素或是其他营养物质的果实,甚至还有蘑菇,收获颇丰。 至于星流则带来了另一种惊喜——他告诉白典,岛上很多地方的土层都含有黏土成分,尤其是溪流边上。昨天他就成功烧制出了一个喝热水的小杯子。 白典立刻将他带去了竹林中央的那个小湖泊。三个人沿着湖边走了几步,星流很快就指着竹林与湖岸间的一处断层说这里的土看起来不错。夏夷光则相中了不远处的那片一人多高的芦苇,认为砍下来编成门帘和地垫应该有点用。 听着他们的意见,白典突然跳出来一个点子:“我们就在这里搭个庇护所怎么样?” “不行。” 夏夷光否定:“一面朝着湖,太开阔了,风吹过来挡不住。” “这个问题可以通过挡风墙来解决。” 星流说出自己的顾虑:“但是这里地势低,万一下雨,竹林里的水都会沿着山坡流下来。” 第161章 “我们可以在坡上挖一条排水沟。” 白典坚持自己的看法:“如果把庇护所建在竹林里,我们就需要考虑到四个面以及顶棚的散热问题。但如果建在这里,就相当于拥有了半座窑洞,只要考虑做好半间屋子的防风和防水就没有问题。” 说完他用殷切的目光打量两位队友。 “是你把我引到这里来的,你有这个本事,我相信你。” 星流首先表态,又跟着白典一起看向夏夷光。 “……” 夏夷光首先送上六个点:“随便。” 虚拟观察室里,卫长庚有了一丝警觉。 “这个叫夏夷光的小子,前阵子在你们这里当实习生,你认识不认识,什么来历啊?” 陶月江的目光凝滞了那么一秒。 “你听说过哨塔之子吗?” “当然知道,真把我当老年人了?” 卫长庚撇了撇嘴:“这么说,夏夷光是你们塔内公费打印出来的哨兵。那名义上的监护人是谁?该不会是你吧。” “是叶鸿风。” “那个老乌龟不是号称醉生梦死,没事就泡在梦海里的吗?” “所以夏夷光基本是养在哨塔里的,饿了去食堂,困了随便找个地方睡,一个月也未必会回老叶家一次,说一句天生天养也不为过。” “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自诩为新时代五好监护人的卫长庚听不下去了。 “就这样干嘛还要把人家从梦海里带出来?” “因为哨塔需要。” 陶月江一脸平静地阐述着第三自然哨向联盟的共同认知。 第072章 大降温 孤岛东面的小山上, 白典三人组正在紧张工作。 经过简单的讨论,三人一致决定,将从现在开始直到明天早晨六点的这12小时划分为六个阶段。最初的两个小时气温最高, 光线也相对尚可,适合前往较远的地方收集物料。 三个人同时也明确了分工:夏夷光负责各种草木材料的辨识与收集,星流负责各种体力活。至于策应和后勤的工作就全部交给白典这个向导来考虑。 星流砸开湖边的一块大石, 挑挑拣拣选出几片又大又锋利的石片,为大家更新换代了工具。白典用最后一点干草捆扎在竹枝上做了几个火把,三人便开始了分头行动。 天生神力的星流对付起竹子来简直就像在割韭菜。他先用石片在竹子根部划上一刀,接着抬脚一踹——喀喇一声,小碗粗细的竹竿应声而倒,干脆利落。 夏夷光那边的进度也很快,说他是“人形收割机”也毫不为过。岸边的芦苇遇到他也算是倒了大霉,短短几分钟就倒下了一大片, 连带着湖面都开阔了不少。 这两个人制造出的原材料,则全部由白典搬运回庇护所附近——选址在低地的好处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一路下坡,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如此这般,等到他们把该准备的原材料统统准备完毕,七枚月亮也还没有爬上中天。 “还不到两个小时。” 自称会通过月亮位置判断时间的夏夷光给出了好消息。 将最后一捆芦苇拖回到庇护所附近,白典停下来喘气。他清楚地感觉到气温正在缓慢走低, 那种蒸桑拿的闷热消失了,从湖面吹来的小风习习, 让人心旷神怡。 工作进度提前进入第二阶段: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需要为庇护所的搭建打好基础。 白典首先阐明设想:“我们需要先挖两样东西:一条u形排水渠、一个能够容下三个人的大壁龛。” “工具不行。” 夏夷光把手上的石片一丢:“靠这个挖不了。” “知道, 都准备好了。” 白典变魔术般地掏出了三把竹铲——简单说就是将竹竿的第一节劈开,将前端在石头上打磨得尖锐光滑, 看起来还有点黑。 “我在火上烤了烤,碳化之后更加结实。” 雨林的地面堆积着厚厚的一层腐殖质,比起一般的土壤来松软一些。两个哨兵各自领了一把竹铲过去,找地方试了试,都表示还算满意。 满意就好,满意那还不赶紧干活。 白典从篝火堆里扒拉来一些草木灰,大致标明了排水沟和壁龛的位置。因为排水沟比较浅,所以交给夏夷光和白典共同完成。至于土方量比较大的壁龛,则先由星流负责,等到排水沟搞定之后再行支援。 三个人把篝火从悬崖边挪了过来,借着火光甩开膀子说干就干。 因为土壤里几乎没有什么石块,最坚硬的东西也就是几条竹鞭,排水沟的进展相当之快。三十分钟初见雏形,一个小时像模像样。一个半小时之后,一条半米宽、两掌高、总长度在五米左右的排水渠就大功告成。 “这样一来,所有来自竹林的雨水都会通过水渠分流到庇护所两侧,再经过坡道排入湖中。我们的庇护所距离湖面很远,只停留一天,应该不用担心会被水淹。” 满意地审视了自己的作品,白典又领着夏夷光去支援壁龛的挖掘。 星流虽然独自一人,进度上却毫不落后。只见他将手中竹铲挥舞得虎虎生风,脚边的坡地上已经堆起了小山似的红土。 他对着赶来帮忙的两个人摆手:“我这里没什么事。你们留一个人帮我修整一下边角,另一个最好去处理一下我铲下来的土……你们有谁捏过陶器?” 第162章 “我会。” 白典举手,然后主动走向边上的那堆红土。 制作陶器的第一步就是淘筛泥土,简单说就是去除土壤里混杂的石块、碾碎板结的土团,尽量保证土质的纯粹,这样制作出来的陶器才不容易炸裂。 好在雨林里的红土非常细腻,而且几乎没有掺杂石块。白典很快就分出了两堆,又用竹筒从湖边打开了水,开始像和面那样揉搓起了泥巴。 “差不多又过了两个小时。” 夏夷光抬头看着月亮,提醒道:“现在差不多是晚上十点钟,气温推算22c。” “有点凉了。” 星流扭头问白典:“要不要先做衣服?” “我很好,不用。” 白典表示自己坐在篝火旁舒适得很,一边继续忙活着手头工作。 他将和好的泥土分为大小不均等的几部分,首先取出一份搓圆再按扁做成底,余下的分别揉搓成长条。再将长泥条盘成圆形,盘在底座边缘。然后再用沾水的手抚平泥条之间的空隙,最后得到一个像模像样的广口陶罐,然后将罐子拿去悬崖上风大的地方荫干。 这时,星流和夏夷光也已经在竹林与湖滩间的断层上掏挖出了一个可供三个人促膝而坐的大壁龛。 但是对于庇护所的营造而言,这才仅仅只算开了个头。 为了防潮并给火塘通风留出空间,壁龛底部距离地面还有大约二十公分的落差。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为庇护所架设起平整的地板,顺便砌好火塘。 根据白典的设计,星流与夏夷光在土坡上打下几枚一字排开的竹桩,彼此以横竿互相连接。然后用较细的竹竿衔接壁龛与横竿慢慢铺出地面,最后用藤条加以固定。 出于排水和保暖的考虑,白典设计的庇护所并没有平整的屋顶,而选择了在壁龛所在的断层顶部铺设一排竹竿,将另一端抵住地板尽头的横竿。如此一来,除去掏挖出的壁龛之外,他们又获得了一个额外的三棱柱形空间,正好用来摆放鳄鱼肉和各种保暖物资。 【孤岛时间深夜11点,当前温度20摄氏度】 虚拟观察室内,努斯向卫长庚汇报当前的环境数据,随后又附上了其他考生的大致情况。 【当前存活的91位学员自动分为42组。其中10组在海边,20组在丛林地带,3组在沼泽区域。余下的9组中,6组在山区,3组在山洞。】 “还有山洞?” 卫长庚捏着下巴表示讶异:“是不是开挂了啊。” “山洞里会有一些不友好的神秘生物,某种程度而言反而更危险,你家小白选的位置还不错。” 陶月江是正式考官之一,他所掌握的情报比卫长庚丰富许多。 卫长庚干脆问他:“其他组现在都在干什么?” “有21个组正在赶制衣物,大部分是树皮树叶的,也有几个组猎到了鳄鱼和哺乳动物。16个组在搭建庇护所,大部分是木棚。3个洞穴组在收集柴火和木料,磨制武器,另外2个组在准备食物。” “听出来了,衣服是必备的、随身便携的,所以优先做出来不会亏。庇护所是集体劳动,还是不动产,万一跟队友闹了矛盾,谁净身出户还不一定呢。” 卫长庚分析着大数据背后的人情冷暖:“说白了就是不信任队友,随时准备着单飞。” “人之常情。” 陶月江仔细分开自己黑白鲜明的刘海:“我敢说这里大部分的考生都没什么社会经历,管好自己应该是最简单高效的。” “我家小白以前也是这样,不太合群。” 卫长庚回忆起了当初在梦海世界里的第一次见面,穿着制服的小警察独自坐在办公室角落里,好像一株漂亮的盆栽植物。 他又将目光转回眼前的画面——光着膀子、头发胡乱扎成一把的白典,满身泥浆脏得像个野人。他正在和夏夷光一起将棕榈树叶夹进剖开一道缝隙的竹竿里,再将竹竿架到顶棚上作为防水层。这项工作枯燥乏味,白典却做得津津有味。夜晚光线昏暗,可他就像一个发光体,一旦看见了就挪不开眼睛。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陶月江抬眼看看他,忽然高深起来:“改变就像一种力量,它永远不会单独存在。那个改变了他的人,自己也被改变了。” “……” 卫长庚指着自己:“我也变了?” “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去群里问问其他人,你最后一次在群里说话是什么时候。” “是吗。” 卫长庚垂下眼眸,嘴角勾了勾,竟是一个极为罕见的柔和表情。 “都变了啊。” 远在岛上的白典可没这份闲工夫去思考什么变与不变的问题。他和夏夷光正在为草棚屋顶上泥——这样保暖隔热效果会更好。涂抹的泥浆来自于从壁龛上掏下来的红土,水不能加太多,以免待会儿下雨的时候糊成一滩烂泥。 等他们抹完了泥,底下星流的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他在竹竿排成的地板上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洞,用湖边搬来的大石头作为支撑,砌出方方正正的一个火塘。然后正式将火塘点燃,利用上升的热气将屋顶的泥巴烤干。 与此同时,白典也回收了那个被他晾在悬崖上两个小时的陶罐。因为时间有限再来不及挖什么土窑,他只能将陶罐放进户外的篝火里,再覆上大量的竹叶和木材进行堆烧。 第163章 “我们还有6小时。” 夏夷光根据月亮的高度再一次报时:“现在的气温应该已经在20c以下。” “冷。”白典搓搓自己的胳膊。 “饿。”星流出力最大,会饿也在情理之中。 三个人沉默了几秒钟,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还趴在悬崖上的那条鳄鱼。 第073章 手撕鳄鱼 “我来解剖……不, 我来料理那条鳄鱼。” 白典主动请缨。 正好另外两个人也没什么料理经验,做饭的重任就顺理成章落在了白典身上。 他虽然从没吃过鳄鱼肉,但可以肯定这是岛上所能获得的顶级食材之一, 不好好珍惜,一则对不起辛苦将鳄鱼扛上来的星流,二来应该也会被导师扣掉不少印象分。 不过再怎么珍贵的食材, 剥不开那层厚厚的鳄鱼皮也是白瞎。白典手头的石片和竹刃都差了点儿意思,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割出一道小口,性价比太低,他决定另找办法。 他向夏夷光求援:“你能不能利用植物生长的力量帮我把鳄鱼撑开?” 夏夷光也觉得这是一个展示实力的机会,点点头表示同意。他左看右看了一阵,拿起一根竹签捅进鳄鱼的牙缝里,发动哨兵能力。 下一秒钟,竹签快速还原到了鼎盛时期的全貌——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竿。 可是和预想的不一样, 这根竹竿的两端并没有撑开鳄鱼的身体,反而从前后两道“门”里穿了出来,将好端端的鳄鱼变成一根巨大的鳄鱼烤串。 “要不……就这样抬到火上去烤?” 夏夷光问白典。 “……” 白典送给他六点省略号。 两个人正面面相觑,星流突然大步走过来,一脚踩住鳄鱼的下颚,双手掰住上颚。只听嘎啦喀哧一阵怪响,那条鳄鱼竟硬生生被他撕扯成了两半! “我的天……” 白典头皮发麻:“你们哨兵的手劲儿都这么大的吗?” “……才不是。” 夏夷光觉得受到了侮辱。 “光大有什么用?收放自如才是王道。这条鳄鱼我撕起来就跟撕张纸似的, 可我还能在豆腐上雕花,他能吗?幼稚。” 这是来自卫长庚的场外点评。 “掉份儿。” 坐他身旁的陶月江嫌弃地挪了挪屁股。 那一头, 星流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遭到了diss,他将撕开的鳄鱼放在白典面前。 “这种程度可以了么?” 白典连连点头。他从星流的手中接过鳄鱼, 开始认真拆分,后续过程也算顺利。 趁着他料理鳄鱼的时候, 星流和夏夷光又做了点儿其他工作——用竹竿和棕榈树编出了庇护所的大门。并在面朝湖水的方向竖起一堵低矮的竹墙。 0点过后,冷感越来越明显,就算是不停劳动汗流浃背的人也能感觉到体温正在不断流失。更糟糕的是,山顶起了大风,将室外的篝火吹得左右摇摆,竹林发出海洋般的波涛声。 白典放下手里的鳄鱼肉,警觉地抬头看了一会儿天空,忽然冲着另两个人大声喊叫。 ——“收柴!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星流与夏夷光立刻丢下了手头的工具,抱起积攒的干柴、竹片和枯叶就往庇护所下方的空间塞,跟发了疯不要命似地一趟又一趟。 白典也没闲着,他抄起竹竿,拨开了已经接近熄灭的篝火。 灰烬之中隐约露出了他捏的陶罐。高温尚未退去,罐体微红。 锻造金属需要淬火,高温的陶器却最忌遇水。这时如果一场大雨来袭,尚未降温冷却的陶器极有可能会因为冷热不均而开裂,那就等于彻底前功尽弃。 ……不止如此,现在移动陶器也是有风险的。如果裂开了就真的只能从瓦罐沦为饭瓢了。 怎么办? 白典跑向庇护所,摘下夏夷光刚刚挂上去的门帘,拢成圆锥形罩在灰烬上。然后一边祈祷雨水来得再晚一些,一边跑去帮忙星流和夏夷光的工作。 山顶的风一阵紧过一阵,湖面从最初的微微发皱很快卷起了千朵波澜。收拾好柴火和部分必要工具之后,三个人又紧急在尚未干透的泥屋顶上加铺了一层芭蕉叶,用竹片牢牢钉住。 就在钉竹片的时候,雨点“啪嗒”一声落在了白典的面前。 “真下雨了……” 卫长庚俯身向前,右手下意识地揉捏着嘴唇:“还真被这个小子说中了。” “的确是加分项。” 陶月江也表示满意:“……就是不知道那个陶罐怎么样了。” 其实早在发现雨点的一瞬间,白典就扭头冲回了灰堆旁。他隔着门帘将陶罐一把抱起,转身跑回庇护所,将罐子放在了地板上。 夏夷光和星流也进了屋,三个人围着陶罐坐下,安静得就像双色球开奖现场。 门帘没有发出呲呲的烧灼声,也没有明显的焦糊味,这说明陶罐的温度已经降低了许多。白典默默祈祷着,小心翼翼地拿下了门帘。 ——陶罐好端端地就在那里,虽然外形不太耐看,但的的确确是个囫囵货。 “可以。”星流表示肯定:“以前玩过?” “以前在面食店打过工。” 白典实话实说:“和面还是挺有心得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门帘展开摊平,准备检查一下重新挂回大门上。 第164章 这时夏夷光突然指着白典的胸口:“你受伤了。” 白典应声低头,这才赫然发现自己胸前竟被烫伤了一片。应该是陶罐透过门帘的缝隙烫在了身上,可他当时因为紧张竟然毫无察觉。 “得不偿失。” 陶月江则不留情面地发表点评:“万一感染了可能会没命。” “没有药…是个麻烦……” 场外的卫长庚神色也跟着严峻起来。 说来倒也凑巧,这时只听“呼啦”一声,大雨也正式开了张,瀑布一般从天上倾倒下来。 白典立刻冲了出去,让冰冷的雨水冲刷自己的胸膛,带走烫伤的热量。 但是雨实在太大,大到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泥坑。白典睁不开眼睛,身体也在风中左右摇摆,胸口烫伤的疼痛早就被雨水刺骨的寒冷所取代。 就在他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突然从背后将他一把抓住,拽回庇护所。 当他的膝盖重新触碰到竹制地板的同时,一团在火边烘烤得温暖的干草也披到了他的肩膀上。 “够了,再淋下去你就要失温了。”拽他回来的星流沉声道。 干草的温度唤醒了皮肤的知觉,落汤鸡似的白典不停颤抖着,嘴唇发白、牙齿打架。 他缓了好一阵,然后尽量稳住声音,试图厘清思绪:“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祈祷,然后继续干活。” 夏流光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细竹片,用更细的竹丝蘸着暗火在一端烫出小小的孔洞。 白典这才慢慢地扩大自己的感知范围——外面大雨倾盆,屋顶上的芭蕉叶啪啪作响。风声从开阔平坦的湖面上横扫过来,撞上星流设置的防风墙,发出阵阵毛骨悚然的呜咽。 与外界的喧嚣相比,庇护所内却鸦雀无声。三个人并没有任何言语和眼神上的交流,但从表情上不难看出,此刻他们心里所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别漏水、别塌房、别滑坡…… 好在大约一刻钟过后,雨势开始缓慢减弱,小小的庇护所竟完美地经受住了这次考验。 【有一组3人小队遭遇山洪冲击,剩余考生人数88人。】 努斯将最新情况汇报给卫长庚。 “很好,再多淘汰点儿。” 卫长庚很没有风度地送上祝福。 外面的雨声温柔了许多,火塘里的篝火烧得正旺,就算光着膀子傻坐着也不觉得寒冷,庇护所里的气氛开始慢慢松弛。 夏夷光终于将手上的竹片磨成了一根竹针,穿上草绳开始准备缝纫;星流正在仔细检查那口陶罐,轻轻敲打,发出清脆的响声。 而白典也已经不再发抖,他低头看了眼胸口——粉红色的烫伤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大大小小的水泡连成了一片。 “不要挠,弄破会感染,没有抗生素,你会死。” 摆弄着树叶的夏夷光突然出声警告。 这点常识,不用别人提醒白典也很明白。但他依旧点头表示感谢,然后也从火堆旁拿过一捆剑麻、鹤望兰和海黄槿的枝叶开始剥取纤维。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庇护所里沉默无声,三个人默契分工,继续着手头的重要工作。 白典将剥取出来的纤维揉搓成草绳交给夏夷光。夏夷光将草绳穿过竹针,用它串起捡来的细小叶片,并固定在大芭蕉叶上。 星流则将检查好的陶罐放到一边继续冷却,另外拿了几截竹筒接了雨水放到篝火上加热,温热的雨水为大家提供了一点热量和慰藉,却也更加渴望起了真正能够饱腹的食物。 也许过了一个小时甚至更久,大雨变成了毛毛细雨。夏夷光亲手缝制的叶片蓑衣也完成了,三人之中体格最健壮的星流主动请缨,套上蓑衣、抱着陶罐走出了庇护所。他分了四五趟带回了淡水、鳄鱼肉、以及其他一些刚才被遗忘在雨中的物资。 解剖……料理到一半的鳄鱼被三人合力以最快的速度拆分干净。厚厚的鳄鱼皮被放在火塘边烘烤,肉块则拆分为两堆,一堆同样交给塘火烤干,另一堆则丢进陶罐,加点水与挖到的块茎同煮。 篝火的热力很快就让陶罐中的汤沸腾起来,白典又丢进了经过夏夷光认证的几种可食用树叶,用竹篾耐心地翻搅着。 一种奇异的香气很快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温暖的水蒸气也让三人的体感更加舒适。 劳苦功高的竹筒又成了最佳的餐具,三人围坐在篝火边,轮流盛好热气腾腾的晚餐。 老实说,汤的口感不太好——没放血的鳄鱼肉带着腥味,仔细咀嚼又有点像没煮烂的牛蛙,块茎还带着一丝微苦。 但是这一刻,白典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幸福。 “好好享受劳动果实吧,这是你应得的。” 卫长庚抬起手,隔空摸了摸白典的脑袋。 “吃饱了就快点睡,只剩半天了,你能行的。” 第074章 雪落 三个人吃饱喝足, 体力和精力开始缓慢回升。室内温暖干燥,身体也感觉舒适起来。 屋外的雨暂时还没有停歇的迹象,哗啦啦的白噪音让人昏昏欲睡。反正暂时也没什么要紧事可做, 喝完汤的星流将竹筒一丢,打了个呵欠表示要去休息。考虑到他刚才出力最多,白典点点头让他尽管睡觉, 自己会负责看好火堆。 第165章 火塘的热力将竹制地板烘烤得异常温暖,连带着堆放在土龛里的那一大堆干草也暖意融融。星流打了个哈欠,钻进干草堆,看起来竟然有那么一点舒适。 另一边,夏夷光也默默地放下了竹筒,低头看向火塘边上烘干中的鳄鱼皮。 知道他在考虑什么,白典也乐得跟他谈谈对于这块珍贵皮料的设想。 “做衣服肯定不现实,不如穿几个洞系上绳子, 方便捆在身上。不需要外出的话还可以盖着保暖。” 说完这句话,他又补充:“你也累了,去休息吧。鳄鱼皮交给我了,等我困了换你们。” 夏夷光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点点头,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星流身边,拉了点干草盖在身上。 看着两个人安定地躺好, 白典将陶罐从火塘上挪开,又添了点柴火, 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烫伤的面积不小。虽然过去了几小时、还有过应急处理,但伤口依旧火辣辣地疼痛着。更糟糕的是, 刚才他没注意蹭破了几个水泡,伤口已经暴露, 不仅感觉更疼,客观上也增大了感染风险。 白典觉得自己必须想办法处理一下伤口,但究竟应该怎么做……他一边用竹针在鳄鱼皮上扎洞,一边慢慢地开始神游。 如果卫长庚在场,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毕竟没什么事能难得倒那家伙。 虽然依赖别人的感觉有点不太习惯,但是一想到那是自己放在心上的人,白典又觉得痒痒的带着一股形容不出的暖意。 “烫得那么厉害,看起来倒是一点儿也不在乎。” 这次轮到陶月江看不懂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卫长庚依旧是那个单手撑头的姿势,搓着嘴唇陷入了思索。 “小月,如果烫伤的人是你,你会怎么做?” “别那么叫我!” 陶月江微微皱眉表示拒绝,但还是认真作答。 “我会找个治愈系的向导。如果没有向导,就地取材找一些草药。” “那如果都没有呢?” “……” 陶月江将目光转向画面中的白典。 “那至少清洁一下伤口,然后听天由命。” “那不就是没办法了吗?” 卫长庚同样看向白典,轻轻叹了口气。 白典并不知道两位场外观众对自己的点评。他一边忍着烫伤的灼痛,一边将鳄鱼皮改造成能够穿在身上的样式。经过一番努力,虽然和设想多少有些出入,但好歹还是达成了至少七成的设计。 完成之后,他将皮料放在火边继续烘烤,然后悄悄挪向门边,想看看外面的情况。 然而还没掀开那道厚重的门帘,他就感觉到汹涌的寒气迎面扑来。 太冷了,鳄鱼皮恐怕也不顶用,如果没有紧急情况,接下来直到测试结束还是尽量避免外出比较好。 他又悄悄挪回到火堆旁的干草上。 星流和夏夷光已经入睡,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火焰哔啵作响,屋外的雨似乎也小了,零零星星地敲打着顶棚。 除了烫伤,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稳定的方向发展。白典满意地长出一口气,精神也放松下来。 紧接着,困倦如潮水一般涌现。 白典知道自己不能睡,而事实上,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觉得自己只是看累了篝火于是闭了闭眼睛,可再睁开的时候,篝火已经开始变暗。 他急忙俯身往火塘里加了几块柴火,又用树枝把火拨旺,做完这些事之后才冷不丁地发现身旁空了一大片——同时失踪的有三样东西:火塘边的鳄鱼皮、刚才夏夷光做的树叶衣,以及……夏夷光本人。 他到哪儿去了?! 白典爬向房门,迎着游丝般的寒气将门帘掀开一道缝隙。只听呼地一声,刺骨寒风闯进室内,也将他吹得连打了好几个激灵。他习惯性地往后缩了缩,紧接着又咬牙探出头去,眯起眼睛努力适应昏暗的夜色。 ……下雪了。 他没有看错,雨水已经停歇,取而代之的是纷纷扬扬的雪片,弥漫在天地间。 会下雪就意味着气温已经跌到了0c以下,也就是说距离第二天的考试结束只剩下不到8个小时。夏夷光这个时候跑出去干什么?不过仔细想想,他的确就是那种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会主动去和队友商量的性格。 白典当然不会傻到冲进冰天雪地里去寻找夏夷光。他简单思考了一下,拿起两个装水的竹筒。其中一个架在火塘上,另一个则放在火塘边上的石头上。然后又将干草抖松,挪到距离火塘更近的地方。 差不多做完这些事之后,庇护所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没过多久,夏夷光就掀开帘布走了进来,身上胡乱地披着鳄鱼皮和树叶衣,上面落着一层薄雪。 刚进门他就和白典打了个照面,愣了愣没有说话。反倒是白典用眼神向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将搁在火塘石头上的竹筒递了过来。 夏夷光接过竹筒喝了几口。热水顺着食道滑进胃内,热量从体内向着外部散发,带来极为舒适的暖意。 与此同时,白典又将另一个竹筒拿了起来,用叶片将开口堵住,同样递给了夏夷光。 “揣着。” 他小声说道:“暖和。” 说完,他又站起身来,帮助夏夷光将笨重的户外装备从身上取下,然后拉着夏夷光在篝火边上坐下,将烘得干燥的干草往他身上堆。 第166章 夏夷光的一张小脸即便在篝火的映衬下依旧显得苍白无比,他嘴唇上下打了一阵子哆嗦,然后发出了细如蚊咛的声音。 “……不问我出去干什么?” “你想说的话,自然会说。” 白典倒是十分淡然:“要不想说也没事,反正人和东西都回来了。” “……” 夏夷光显然是没遇到过这么不主动的,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屏幕外的卫长庚却一目了然。 “欲擒故纵,这可是小白的老套路。看着像是交了主动权,可你要是真开口,那就被他吃死了。” 夏夷光安静了一阵,突然掏出一把灰绿色的东西,塞到白典面前。 “捣烂之后抹上,能治烫伤。” “谢谢。” 白典接过冰凉的草药,看了看细长的叶片。 “这种植物我好像见过,离这儿很远吧。辛苦你了。” 夏夷光抱着膝盖,低头看向地板:“还行。” 白典笑笑,草药放进竹筒开始捣压。 “下次出去之前跟我说一声吧,外头这么冷,回来的时候至少能喝上一口热水。” 夏夷光依旧低着头:“不用,不算什么。” 这句话显然口不对心,光是从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色就足以说明问题。 白典全都看在眼里,却不去戳穿,继续慢条斯理地捣着叶片。 “上一次在刺云,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完?” “……” 夏夷光祭出一堆省略号。 白典提醒他:“那天在会议室复盘的时候,你说过‘事情没有对错,只是不同的人看待问题的视角不同而已’,我印象很深。” “是吗?我不记得了。” 夏夷光又重新低下头。 但是话说到这个份上,白典怎么会再放跑他。 “所以那天在决湖城副本里,你用的是什么视角?随便聊聊。” “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可聊的。” “那你别说话,让我来猜。你之所以选择杀死姜灵芸并不是单纯为了完成任务。你还有别的考虑,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如果真有道理,总有人会理解的。” 白典小声说了一堆话,却只换回了夏夷光寥寥两个字。 “……麻烦。” 白典笑了,他掰开一段树枝丢进火里:“活着就不能怕麻烦啊。” “我不想活。” 夏夷光的声音很轻,细细地从膝盖间传出来,明显压抑着情绪。 白典微微一愣,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如果你需要找人聊聊,我很愿意。” 夏夷光没有回答,他就像一只鸵鸟,逃避着交流。 白典也不去勉强,他捣完了叶片将绿色的叶浆涂抹在胸前。一股舒适的清凉感很快压倒了疼痛,甚至让他久违地感觉到了一阵轻松。 最大的问题似乎解决了,白典接连打了几个呵欠,眼皮也慢慢耷拉下来。 好困,好想睡觉……好想就地躺倒,眼睛一闭就能立刻睡着。 但是…总得有个人留下来看着篝火。 白典安抚了一下自己,强打精神,准备再往火里丢几根柴火。却没料到夏夷光已经先他一步添了柴,又拿起几条树皮默默揉搓。 读懂了夏夷光的肢体语言,白典的嘴角勾出一笑意。他从火堆旁夹出两个热好的竹筒,塞紧筒口,其中一只滚到夏夷光脚边,另外一只则揣进自己怀里。 夏夷光没什么反应,依旧低头搓着树皮。白典也不去打扰他,打了一个呵欠,转身爬向土龛,钻进那堆干草躺在了星流身旁。 屋外雪花飞舞,气温还在持续走低。临时搭建的小屋内,篝火熊熊,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量,倒也能够为狭小的空间保持足够的温度。 身心放松的白典很快陷入了睡眠。 然而就在这时,他所始料未及的危险正在逼近…… 第075章 精神共鸣 考生的睡眠时间一般被默认为观察员们的休息时段, 但是卫长庚并没有离开席位。他皱起眉头,仔细凝视着画面中的一部分。 低温环境下,抱团取暖是最常见的做法。白典显然也很明白这一点, 于是他主动钻到了星流身边。从卫长庚的角度观察,只能看见一大堆的干枯树叶上面压着几片芭蕉叶,就像秋季到来时路边随处可见的垃圾堆。 但是眼下, 在这堆垃圾下面,有些事似乎正在变得奇怪起来。 “看见没有,叶子在动!” 卫长庚提醒身边的陶月江注意。 “活人总是要翻身的。” 陶月江表示淡定。 “不对……不对不对!” 卫长庚揉了揉眉心:“那个叫星流的睡下之后一直没挪过窝,可他现在开始动了,他在朝小白那边挪!” “也许那边暖和,小白有个热水竹筒。” “不对,不是这个原因……” 卫长庚斩钉截铁:“这是在骚扰小白!” 说话间那堆树叶动得越来越明显,发出的沙沙声响显然也惊动了在一旁守夜的夏夷光。瘦小的哨兵停下手里的工作, 投去疑惑的目光。 “小月,你认真告诉我。” 卫长庚整个人转向陶月江:“考试期间如果在副本内发生侵害事件应该怎么处理?” 也许是很久没见过卫长庚这么严肃,陶月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点。 第167章 “考生之间正常的实力比拼是允许的,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卫长庚略显粗暴地打断了。 “我现在说的是性侵!” 两个人的对话声并不响亮,但不知为什么,虚拟观察室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卫长庚扭头看去, 发现包括校长在内的一些人正投来警惕的目光,而另一些不了解状况的, 也跟着看了过来。 就在卫长庚想着要不要干脆揪住校长让他暂停比赛时,陶月江的一句话又拽回了他的注意力。 “这不是性侵。” 刺云塔的首席向导给出了专业的判断:“星流的确在接近小白, 具体原因目前还不明确,但应该不是性侵。” 出于对他的信任, 卫长庚顿时冷静了一些。 “你怎么确定?” “很简单,因为星流没有醒。” 在陶月江的提示下,卫长庚再度看向视频中的庇护所——那一大堆枯叶已经被掀开了一半,明显可以看见星流与白典两个人纠缠着抱在了一起,但是两个人全都紧闭着眼睛,似乎失去了意识。 而庇护所里的第三个人——哨兵夏夷光则跪趴在了地上,同样紧闭着眼睛,表情痛苦。 “怎么回事?” 卫长庚看不懂了:“密闭空间,一氧化碳中毒?” “不是,要中早就中了。” 隔着视频,陶月江也没有办法发挥他的向导天赋。但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视频中的三人,思索了一阵,然后给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确定的答案。 “难道说……这是‘精神共鸣’?” “精神共鸣?怎么会?” 卫长庚当然知道这个词,也因此愈发惊讶:“那不是精神波段接近的向导之间才会发生的吗?可他们三个明明就是两个哨兵一个向导?!” “所以我才不敢肯定。” 陶月江说话向来严谨:“这实在太诡异了。” 话音刚落,只听两个人的努斯同时发出了提示音。 【系统侦测到有考生正在遭受攻击,剩余考生人数:87…86…85……】 搞什么?一分钟之内少了三个? 陶月江和卫长庚对视一眼,同时感觉到事情不简单。 而狭小的庇护所里,诡异的事件还在继续上演:身材高大的星流牢牢地缠绕着白典,两个昏迷不醒的人,竟然共同释放出了异常强大的精神力。 而在他们的身旁,哨兵夏夷光则难受地干呕着,一手扶着胀痛不已的脑袋。 白典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又回到了久违了的精神领域,看见了那片盛开的紫茉莉花田。 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次花田边上的大海里出现了一座奇怪的岛屿,与花田之间以一座小桥相连。岛上高耸着一座小山,山上没有草木土石,反而密密麻麻地堆放着数不清的人体躯干和手脚。 明明是那么恐怖的画面,白典却一点也不害怕。他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引着,朝那座小山走去。 就在快要翻过小桥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一团光亮从小山后面绕出来,砰地一声撞在了他的身上。 虽然感觉不到痛苦,但白典还是倒退了几步。紧接着,一股蓬勃的力量突然从他的身体里爆发,并且向着四周急速扩张。 当力量扩张达到极限时,整个精神领域竟然被撑开,化为千万碎片,破溃消失不见。 下一秒钟,白典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孤岛上的庇护所里。 但是且慢……他本来应该躺在枯叶堆里休息,可现在的视角却像是他漂浮在庇护所的顶部向下俯视。 ——他居然看见了自己! 这是什么情况?灵魂出窍? 白典看见自己和那个叫做星流的哨兵紧紧缠抱在一起,两个人全都失去了意识,就连夏夷光也倒在了一旁。 难道是一氧化碳中毒?不可能,搭建火塘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它的通风性。再说了,他很了解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受害者根本没可能抱成这副模样。 白典又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身体,与星流紧抱的姿态有点尴尬。他本想试试那个马赛克命令在这种情况下是否能生效,但是转念一想,要是真的生效了岂不是看起来更加诡异。 他还没最后拿定主意,忽然感觉视野又开始向上移动,竟然直接穿过了庇护所的斜顶,升向户外。 随之而来的,是雪花、黑夜,呼呼作响的风声。 白典看见了白雪皑皑的山顶,大雪中的竹林被压弯成一张张弓弦,平静的湖面上也蒙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可他的视野还在不断扩大,向外越过了竹林和湖面,沿着山崖下沉到地面,然后向外扩张。 他看见了雪中的热带雨林,那些充满野性气息的、危机四伏的秘境,如今蒙上了一层看上去纯净的面纱,有了一种别样的美丽。 白典的视野在密林间自由穿梭。但是没过多久自由感就消失了,他开始体验到一股奇怪的牵引力,正带领他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飞去。 很快,他看见了一座小型营房,虽然没有他们搭建的那么精致,却也堪避风雪。但奇怪的是,营房的一角坍塌了,通过黑黢黢的大洞可以看见里面的篝火早已熄灭。 而且营房里还有尸体。 白典看见两个人蜷缩着四肢,身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其中一人的脸上竟然还残留着诡异的笑容。 第168章 人很明显是冻死的,是因为营房被雪压塌了吗? 白典很快否定了这个答案——以他的判断积雪还没有厚到那种程度。 那是因为野兽的袭击? 白典立刻回头去看雪地——但是厚厚的积雪上并没有任何野兽的脚印,反而满是浅浅的人类足迹。 难道是考生之间的残杀? 说实话白典真想不到还能有人在这冰天雪地里自由活动,接着转念一想,这应该就是个人能力的展现。 刚刚确认了这一点,白典的视角又开始了迅速移动——他跟着脚印一路向前,发现距离自家庇护所所在的小山越来越近。 就在快要到达瀑布脚下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团银蓝色的亮光。 那不是月光,更不是鬼火或者别的什么亮光。那是一个奔跑中的人,身上只穿着一条初始版本的裤衩,却丝毫没有半点受冻僵硬的迹象。 非但如此,他的行动异常敏捷,仿佛漂浮在积雪之上。甚至还能够在半凝冻的水面上滑行,轻盈得好像一抹幽灵。 转眼间,白典就跟着那人来到了悬崖的瀑布下。突如其来的寒潮已经将半边瀑布冻成了冰凌,但是那人竟然顺着光滑无比的冰凌攀援而上。 这个人是冲着庇护所去的! 白典顿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以星流和夏夷光现在的状态,要是被这个神秘人偷了家,那他们三个肯定都会被淘汰。 白典迅速回想着恶补过的常识——首先,这人应该是个水系哨兵,而且是冰雪能力者,能在夜晚灵活行动,也许还具备一定的夜视能力。 但他毕竟只是个考生,能力应该厉害不到哪里去。低等级的冰系哨兵往往会受到环境温度的影响……火!这家伙可以用火来对付! 心里有了底儿,白典此刻只想尽快赶回庇护所,唤醒自己的队友商议对策。 然而就在他追着那人一起冲向悬崖顶部时,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触动了他的记忆。 眼下的这个场面……是不是有点像是当初东极岛洞穴里,对战虫工和赝品时的场面? 心念一动,白典突然改变了注意,转而朝着那个神秘人的身上撞去——果不其然,他感觉自己又成为了一块能够吸收光亮的海绵,在蘸饱了对方发出的光亮之后,一口气飞上悬崖、“缩回”到了庇护所内。 下一秒钟,他倒抽一口凉气,从枯叶堆里坐起身来。 “都给我支棱起来!” 紧随着他的这声大吼,星流和夏夷光也恢复了意识。两个人懵然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一脸严肃的白典。 “这可真是没想到……” 虚拟观察室里,卫长庚直起了腰板儿,露出饶有趣味的眼神。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与此同时,梦海中的孤岛上,那个对于一切懵然未知的神秘偷袭者已经攀上了悬崖,正悄无声息地穿过竹林。 距离第二天的严寒考验结束还有不到四个小时,岛上冰天雪地、滴水成冰——可如此恶劣的环境,却是他的天堂。 仅仅几个小时之前,他还蜷缩在简陋狭小的窝棚里,被人高马大的队友当做苦役呼来喝去。而几乎就在第一朵雪花飘落的瞬间,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时刻到来了。 熄灭篝火、推翻窝棚,看着队友在凛冽寒风里慢慢失去知觉,复仇的快乐给他带来了新的灵感——反正接下去迟早要变成淘汰赛,不如抓住机会,甩开胳膊大干一场。 早在几个小时之前,他已经发现这边的山顶上有火光和烟雾,那意味着肯定有考生扎营在这里。一个“完美”的计划很快在他的脑海中成形——先干掉小山顶上的“原住民”,然后占据现成的庇护所,躲在高处暗中观察别人厮杀,最后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对于一个势单力薄的“废物”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他选错了敌人。 第076章 白典的决定 悄无声息地穿过竹林, 神秘的偷袭者接近了庇护所。 他的计划很简单——想办法将庇护所的屋顶砸烂,然后找个地方躲好,将最残酷的工作交给寒冷和风雪。 正巧地上放着几截竹竿, 他挑了一根不粗不细的拿在手里,悄悄靠近目标。 实话实说,这间庇护所盖得比他这一路上见过的其他窝棚都要好, 里面应该温暖舒适,似乎也说明了这一组人的合作能力很不错。 但是冰系哨兵最不需要的就是温度,寒冷和孤独才是最好的伙伴。 想到这里,他高高扬起竹竿,朝庇护所的屋顶砸去。 在他的预想当中,用竹片和树叶搭建起的屋顶应该不堪一击。可是竹竿落下时,他手里的竹竿突然伸长了两三倍,顶端甚至还生出了许多枝叶。原本孤注一掷的强力挥击, 顿时被分散成了软绵绵的拍打。 “别动。” 一个声音幽灵般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这种节骨眼上谁听话谁是傻瓜,偷袭者大惊失色,急忙一个俯身滚翻,躲到庇护所的墙根下,与身后的人拉开安全距离。 这时候他才看清了对方——那是一个长发青年,个子瘦高,身上除去初始的那条裤衩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御寒装备。 不会这么巧吧?难不成也是个冰系哨兵? 偷袭者一时怔忡, 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的厚重门帘忽然被掀起,一双大手探出来, 将他一把拽进了庇护所里。 第169章 一分钟后,偷袭者和被偷袭的三个人, 在狭小的庇护所里面面相觑。 借着篝火的亮光,白典终于完全看清楚了偷袭者的庐山真面目:这是一个比夏夷光更加瘦小的男生, 眼睛很大,脸颊消瘦,看上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昼伏夜出的啮齿类小动物。身为冰系哨兵的他身上覆盖着一层鱼鳞似的银霜,但是很快就在篝火的烘烤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叫什么?” 白典示意星流将人控制住,亲自问话。 “要淘汰我赶紧的,少废话。” 没想到对方居然还玩起了宁死不屈。 是个嘴硬的。 白典在心里笑了笑。想当年他还是个小警察的时候旁听过不少预审,最常见的就是这种铁葫芦。 他也不急,故意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拿一根树枝撩拨火塘里的灰烬。 “别啊,大家都是好不容易才进了三试的。现在说放弃就放弃了,你不觉得可惜?” 见偷袭者赌气不说话,他也不着急,扭头看向夏夷光。 “这人怎么办?你们有什么打算。” “杀掉。” 夏夷光的回答简单扼要:“现在出局肯定淘汰,少一个竞争对手,不亏。” “是个办法。” 白典勾勾嘴角,余光很明显地看见偷袭者的身体整个一僵。 ……果然还是不甘心。 了解了这一点之后,他不动声色,继续看向星流。 “你有什么看法?” 从刚才开始,星流就有点心不在焉。被白典这么一问,他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弃权,你们决定。” “行,那我也说说我的想法。” 白典将目光转回到偷袭者的身上:“我以前在梦海里是个警察,这么跟你说吧,我来第三自然的契机,就是跟一个连环杀人同归于尽了。你刚才一路上杀了这么多人,你说我会拿你怎么办?” 偷袭者又是明显一僵,没有说话。然而白典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惊讶地抬起了头。 “我不会杀你。首先,这里不是我生活的世界,这里有这里的规则。考试规则并没有禁止学生之间的互相淘汰,所以我不会以所谓‘执法者’的身份来对你执行死刑。” “……” 虚拟观察室里,卫长庚默默地听着这番话,似乎也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第二个理由。” 白典继续说道:“虽然世界不一样了,但是我的内心依旧有不变的准绳。其中之一就是不杀对我没有威胁的人。正巧,你就是。” “这句话有点侮辱人格。” 夏夷光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我只是客观地说出了他现在的情况。” 白典面不改色,又反问夏夷光:“你说杀,我说不杀,星流弃权,你说怎么办?” “……” 夏夷光抿了抿唇,将目光抛向了偷袭者:“让他自己决定。” 于是白典也跟着他一起看了过来。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偷袭者都默不作声。庇护所内鸦雀无声,只有篝火哔啵作响。 同样安静的还有虚拟观察室,卫长庚依旧沉默不语,但从脸色来看,心情应该颇为不错。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唯独选中他了。” 陶月江动动手指,指挥着自己的辅脑将刚才那一段话截取保存,发给一干默默关注的场外好友。 卫长庚笑笑不说话,而这个时候庇护所里终于开始有了动静。 “福霖。” 偷袭者小声说道:“我的名字。” “好的,福霖。” 白典欣然接受他的决定:“基于一些你能够理解的理由,在降温的这段时间里,我不能放你自由行动。” 名为福霖的哨兵闷声问道:“降温结束后呢?” “之后随便,要去要留都可以,反正我不拦你。” 白典的回答让福霖抬起头来。 “你们真不打算报复我?” “报复你是有分拿,还是能提前录取?” 白典不紧不慢地反问他:“你是没看过联赛吗?观众们喜不喜欢那些滥杀无辜的选手?” “很聪明。” 场外的陶月江忍不住发表看法:“应该是在考试前听说视频会公开的时候就猜到了吧,毕竟那意味着考生的一举一动都要接受公众的凝视,所以行为就必须符合大众的价值观。” “也就是说,性格和行为不适合进入联盟的考生会被淘汰。” 卫长庚舔了舔嘴唇:“等不及看见视频上网之后的反应了。” 庇护所里,其他几个人因为白典的话陷入了思索。而白典则已经进入了下一个主题。 “好了。小光,麻烦你看着福霖,我有点话要和星流说。” “别那么叫我。” 夏夷光嘴上嫌弃,却拿着手上正在编织的东西坐到了福霖的身旁。 白典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感谢,然后转头朝着星流那边挪了一挪。 “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星流很明显地僵了一下。 “不清楚。” 他低头避开了白典的视线。 “我只知道自己在睡觉,然后突然被你给叫醒了。” 白典追问:“那你做梦了吗?有没有梦到什么奇怪的场面?” 第170章 “好像没什么,我不记得了。” 星流继续摇头:“梦不都是这样的么,醒过来之后立刻就会忘记。” 说到这里他突然反问白典:“你还记得梦见了什么?” “记得。” 白典一点都不隐瞒,将自己在精神领域里看见的那座怪山描述了一遍。 星流没有回应,倒是一旁的夏夷光想起了什么。 “刚才你俩搂抱在一起,还释放出很强大的精神压迫力,很难受。” “没错。” 这也正是白典接下来要说的。 “小光是知道的,我可以探测到一定范围之内其他哨兵的能力、并加以复制和利用。刚才我就复制了福霖的能力,所以不会怕冷。” “……” 福霖手里捧着夏夷光给他盛的鳄鱼汤,抬起头来。 “你放心,只是借用,对你没有损害。” 白典冲他笑了笑,然后话锋一转:“不过以前我只能借用身边人的能力,触发的条件还很苛刻。但是这一次你距离我至少几百米,老实说光凭我一个人能力,很难办到。” “没错。” 观察室里的陶月江也给出了同样的看法。 “这不是白典的正常水平。” 卫长庚用手指敲打着下巴,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昨天岛上有一个人猎捕到了咸水鳄。” 陶月江跟着一愣:“但那好像是个……向导?” “就是他。” 卫长庚打了个响指:“星流不是哨兵,他其实是个向导!” “……这就说得通了。” 陶月江若有所悟:“还记得我刚才提到过的精神共鸣么?” “你是说两个向导因为精神频率高度同步而发生了共鸣?” “对。这种事在精神力相对稳定的成熟向导之间很少发生,但是像白典这种精神力不稳定的,概率反而会比较高。而且睡眠状态也是精神屏障相对薄弱的时段,会出现问题倒也不奇怪。” “如果这是你作为高级向导的判断,那我无条件相信。” 卫长庚显然更加关心后续的问题:“共鸣对小白有什么害处?” “对于一般向导而言没什么后遗症,有些彼此高共鸣的向导还会组队以提高精神能力——就像刚才小白和星流做到的那样。” 说到这里,陶月江话锋一转:“但你也知道白典的腺体状态不好。精神共鸣会不会增大腺体的负担,目前看还说不准。” “啧。” 卫长庚揉了揉眉心:“有没有必要让小白退赛?你帮我评估一下,身体第一,机会以后还有。” “……” 陶月江突然觉得自己肩膀上被压了千斤重担。 虽然多少能够猜到卫长庚问这句话的倾向性,但是本着专业和职业精神,他依旧认真地思考并给出了个人意见。 “暂时不用。考生的各项生理数据都被实时监控着,出现问题会强制退出并执行医疗程序,不用太担心。” “行,我相信你。” 卫长庚又将目光转向视频,紧盯着星流的背影,将更多想说的话姑且咽回肚子里。 随后,陶月江调出了星流的个人档案,确认了他的确是向导而非哨兵。而面对白典的星流本人,自始至终没有坦诚这一点。 他为什么要让白典误以为自己是个哨兵?最简单的解释可能是为了迷惑白典、避免产生竞争意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白典的处境就很危险了——他不仅要面对未知的挑战,身边还潜伏着一个竞争对手。 会出事吗? 卫长庚若有所思地敲打着椅子的扶手。 第077章 新的任务 漫长的一夜即将结束。 孤岛上的气温一路走低, 银白色的霜雪爬上了门帘和墙壁,最冷的时候连篝火的热量都显得有些乏力。四个人不得不围坐在火塘边上报团取暖,再拿树叶和鳄鱼皮紧紧裹住身体, 这才勉强感觉能够活下去。 根据夏夷光的推测,距离冰雪测试结束最多还有一到两个小时。于是大家商定留下睡眠相对充足的星流负责守夜,其他人原地休息。白典刚才神游的时候消耗了不少体力, 很快就昏睡过去,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耳边传来一阵乐曲声。 是校方的广播,还是那个缺乏情绪起伏的声音,带来了此刻所有人翘首以盼的好消息。 【第三天的任务顺利结束,气温将会在六小时之内恢复到原来的水平。目前剩余的考生人数为72人。接下来公布第四天的任务,以下内容十分重要,请放下手头的工作, 仔细聆听。】 “非常重要?” 白典扒拉着散乱的头发,脑袋已经彻底清醒:“难道要打一场硬仗……” 果然,广播很快证实了他的猜想。 【明天上午六点,岛上将会被致命的毒气笼罩。只有在此之前抵达五处安全点的考生才能顺利存活。安全点白天没有明确标识,但会在夜晚升起光柱作为提示。最后,每个安全点能且只能容纳8人。一旦超过这个数字,安全点将会失效, 所有人一同死亡。】 除此之外,广播还交待了另外一些琐碎信息: 从现在开始直到本次任务结束, 每个整点都会广播报时,届时还会通报淘汰的考生数量以及各安全点的人员情况。 第171章 从今天午夜十二点开始, 毒气将从海岸线腾起。并在6小时之内覆盖全岛。潜入水里、飞上天空、钻进山洞等躲避方法全都无效。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每个安全点内都必须至少拥有一位向导。 广播结束,任务正式开始。 白典正在将头发捆绑成麻花辫, 嘴里咬着一根草绳,因此说起话来听上去有些含糊。 “别急着行动,先来开个小会。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难度很大。” 夏夷光首先发表看法:“72进40,差不多要淘汰掉一半的人,是场硬仗。” 星流言简意赅:“我有信心。” 白典点头表示同样信心满满,又看向角落里的福霖:“你呢?想好没,一个人走还是留下来一起?” 几小时的相安无事之后,福霖似乎也明白了这支小队和自己过去的队伍并不一样。他的态度已经明显软化,但还是反问了一句:“你们……不怕我拖后腿?” “真正会拖后腿的人是不敢说出这句话的。” 白典冲他笑笑:“这轮是团体战,多一个人多一分气势。” 人员确定之后,下一步就是商议策略。 “首先必须弄清楚安全点在哪里。” 夏夷光指出重点:“广播说安全点只有在夜里才看得见,那我们就应该等到晚上再行动。” “我不同意。” 星流是行动主义者:“毒雾是从海岸线上出现的,所以我们应该先尽可能地移动到岛屿中部,再根据夜晚的光亮来判断具体应该去哪一处安全点。” “……你们两个都有道理。” 白典揉着下巴,陷入了思考:“我们现在在小山上,这个位置对于观察安全点发出的亮光应该很有利。但如果我们一直在山顶待到今晚,那就必须提高后续转移的速度……有什么办法能够在岛上迅速转移?” “很难。” 夏夷光实话实说:“岛上植被茂盛地形复杂,更不用说还有各种毒虫猛兽,而且我们对岛屿的了解也不够全面,高速移动不太现实。” 星流再一次强调:“所以我说应该抢占先机。” 白典沉吟不语。正思索间,福霖居然发话了。 “迅速转移,我知道怎么做……昨晚降温之前,我差不多是在岛的另一边。然后降温了,河水开始结冰,我就沿着河道一路过来……” “你是说,我们也可以沿着河道走?” 白典茅塞顿开:“这座岛上的确河网密布,我们可以造一艘竹筏走一段水路,上岸之后再徒步抵达最近的安全点。” “听起来倒是个办法。” 夏夷光表示赞成:“只要不沉没,水路的确比陆路要安全许多。” “我也觉得值得一试。” 白典扭头看向目前唯一的异议者:“星流,你觉得呢?” “少数服从多数。” 个子高大的男人明显不太情愿,却意外地并没有固执己见。 “行。” 白典拍了一下手,示意所有人的意见至此统一。 “那我们就暂时留在山上休整,直到傍晚能够看见安全点发出的亮光为止……说说看,这十二个小时里应该干些什么?” “睡觉。” 夏夷光的黑眼圈是这个要求最好的注解:“四个人每个人站岗3小时,剩下9小时补觉。” “倒也睡不了那么久。” 白典也认真计划起来:“我觉得当务之急,除了睡觉之外还有两件事。第一件是造船,第二件是弄清楚岛上的河流走向,免得天黑了抓瞎。” “还有准备一些武器。” 星流提醒:“到了安全点还有可能和其他考生发生冲突,水里也可能会有鳄鱼和水蚺,防着点。” “食物和淡水。” 福霖补充:“还有雨具和火种。” 很快,白典就根据大家集思广益的内容安排出了一份详细的作息表。两人为一组,工作六小时、休息六小时。到了傍晚六点,所有人准备出发。 虚拟观察室里,卫长庚饶有兴致地旁观了整个小组座谈会,此刻脸上满是自豪的笑容。 “几个月前还是个小跟班,现在都已经成小队长了。” “的确是稳扎稳打的决策。” 陶月江也不吝惜肯定:“做事沉稳是身为一名向导所应具备的基本素养,关键时刻甚至需要压制住暴走的强大哨兵。” “对啊……就像当年的阿梨沙那样。” 卫长庚喃喃,然后发现陶月江正默默地打量着他。 “看我干嘛?” “没什么。” 陶月江收回目光:“挺好的。” 这时努斯又开始了播报。 【目前存活考生的考生人数为72名,一共分为30组,其中21组已经离开了庇护所。另有9组暂时没有动静。】 “都挺心急的么。” 卫长庚揉着下巴,反而笃定起来了。 山顶上,白典与福霖分作一组,优先获得了六小时的睡眠。等到一觉醒来,庇护所外已经堆满了星流砍下的竹管。剩余的鳄鱼肉也已经放在篝火上炙干,用树叶包裹起来。 除此之外,地上还留着半幅地形图,是星流和夏夷光两个人根据观察和回忆拼凑出来的。 留给白典和福霖的任务只有两个:将竹子捆扎成竹筏,制造武器。 第172章 于是他们两个人合力,用藤条和草绳将竹排捆扎起来。为防止鳄鱼入侵,还特意制作了围栏。至于武器则简单许多——用石斧将竹子的一头削尖,放在火上碳化加固,就得到了轻便趁手的长矛。除此之外,两个人搓了几条长长的麻绳编成绳梯、又准备了十几片锋利的石刃、并把火种和木炭埋进陶罐里。 六点整,校方的广播准时响起,四个人一起来到悬崖边。当红日陷入岛屿西侧的群山,五道绿光冲天而起,清晰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边。” 夏夷光伸手指出最近的一处亮光。 “大约五公里。”星流估算了一下直线距离,“很近。” “但是那边没有水路,而且中间还有高地。” 白典对照着地图指出了问题。 “选这个。” 福霖指着另一处亮点:“我就是从那边来的,有一条大河,然后是沼泽。过了沼泽是一片平原,安全点应该就在平原上。” “你们怎么看?” 白典抬头看向其他两人,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异议。 于是四个人立刻出发。首先用绳梯将竹筏和各种物品放到瀑布下的水塘里,然后沿着绳梯爬下了悬崖。 竹筏的面积不大,但四个人乘坐再加上一堆家当,倒也绰绰有余。等到所有人全部坐稳,白典将用鳄鱼油脂、草绳和竹筒做成的竹灯挑在竹竿上,伸向船头的水面;星流用竹竿轻轻一点岩石,竹筏便悄无声息地离了岸,开始了夜航。 他们先是顺流下行了一百多米,来到下游的一处交汇口,而后调整方向,逆流而上进入另一条较为狭窄的支流。 “水变浑了。” 夏夷光小声说道。 发生变化的不仅是水体本身,河道两侧的地貌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低矮但粗壮的树木向着水面伸来,树枝上还挂着各种各样的寄生植物。更可怕的是,在这些芜杂的植物中间还隐藏着一双双窥视的眼睛。它们只有在被火光照亮的一瞬间会反射出诡异的绿光,但是很快又会隐没在黑暗中。 夏夷光和福霖撑起了从庇护所拆下来的门板,以免栖息在树上的蛇虫从天而降。白典在负责撑船的星流身旁点了一盏灯,以防鳄鱼或者水蟒等生物从水中发动突袭。 他们就这样在诡异的黑夜里沿着河道穿行,虽然做不到眼观六路,但是耳听八方,并时刻做好了战斗准备。 好在幸运之神似乎站在他们这边,长达几公里的水道一路畅通,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偶尔撞见几条鳄鱼,也是远距离相安无事地一晃而过。 他们在水上走走停停,偶尔在支流岔口停下来商量方向。就这样过了五六个小时,到了凌晨两点左右,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波平如镜的湖面。 “我们快到了。” 星流举起竹篙指向右前方,湖岸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可以看见一道冲天而起的绿光似乎就在远处的树林后面。 “现在过去?” 白典问大家的意见:“还是找个地方修整,等白天再行动?”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突然“轰隆”一声响起惊雷。众人悚然一惊,扭头看去,正好看见一团不大的火球砸落在湖畔的一颗小树上。 ”啪”地一声,白典手一松,直接将挑着的竹灯丢进了水里。 同时行动的还有星流,也拔下了身边的火把,按进水中。 不大的竹筏瞬间隐没在了黑夜里,变成了一座小小的孤岛。 而借着明亮的月光,远处岸上发生的那一幕却十分清晰地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第078章 安全点 小小的竹筏隐没在黑暗中, 竹筏上的四个人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岸边。 月光落在平坦开阔的草地上,照出了两个追逐厮杀的人影。其中一人明显占据了上风,他操纵着一团火焰, 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回旋腾挪。当天空和湖水被火焰照亮几次之后,他的对手倒下了,消失在半人高的草丛里。 竹筏上的四个人继续屏息凝视, 直到赢家玩弄着火焰慢慢远去。 “刚刚那是考生?感觉很强!” 白典知道自己提了一个傻问题,但他并不寻求答案,单纯只是为了发泄此刻惊讶的情绪。 出乎意料,夏夷光给了他一个十分详细的答复。 “我知道这个人,他叫猎云,是二区芝诺塔重点培养的哨塔之子,火系哨兵。” “哨塔之子?” 白典的确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新名词。 “就是由哨塔官方出钱购买捞人券,从梦海里捞出来的哨兵或者向导。一般实力都很优秀, 从学校深造毕业之后也会返回所在的哨塔工作。” 福霖这样解释。 “那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量产人?” 白典很快又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不对,量产人出厂后起码还能换工作,哨塔之子是不是不行?” “除非还完三百万出生债,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生活、培养开销。” 夏夷光点头:“总之基本上很难……也没什么必要。” 白典的目光在夏夷光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改变话题。 “所以,这个猎云的实力究竟有多强?你和他交手能有几成胜算?” 夏夷光静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很强。” 第173章 懂了, 完全打不过的意思。 既然如此,白典也不再追问诸如“你和星流联手打不打得过”这种蠢问题。基于以上事实, 他正准备展开进一步思索,忽然发现福霖的表情有点不对劲。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他直接发问。 “这个人……我之前遇见过。” 提起这件事的时候, 福霖显然有些犹豫。因为事情需要回溯到一天之前那个大降温的晚上——当时他刚刚解决掉对他呼来喝去的“队友”,面对半毁坏的庇护所正无所适从。忽然间, 这个鬼魅一般的男人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玩弄着一团火焰。 福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当时的眼神……看着我,就像看着一条虫子。” “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亲手解决你。” 虽然有点无情,但夏夷光还是实话实说:“权衡利弊、取舍对手,这些都是上位者的基本能力。” 白典将话题往回拽了拽:“现在他十有八九要跟我们在一个安全点了,希望我们不会是竞争关系。” “这很难说。” 星流也是个喜欢说大实话的:“我们现在是四个人,但凡安全点里超过四人,两队人就势必会发生冲突。毫无疑问,局势会对我们不利。” “但是猎云未必会介入这场争斗。” 夏夷光给出自己的判断:“无论谁去谁留,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地位。以他的性格,很可能不屑管这些小事。” 星流看向白典:“你能不能偷到猎云的能力?可以的话能省很多事。” “恐怕办不到。” 白典想起了卫长庚之前的叮嘱,摇头:“我的能力还不成熟,没办法控制。” 刚说完这句话,整点报时的声音又出现在了半空中——午夜十二点整,海岸线上已经开始释放毒气。同时通知的还有考生们的基本情况:岛上的有效人数已经从72人降到了63人。五处安全点的满员率达到了60%以上,甚至还有两个安全点已经宣布满员。 “不知道这个安全点怎么样了。如果满员,就算猎云不插手,我们要以四打七,还是不容易。” 星流提出一个务实的建议:“要不先派一个人过去,暗中侦查。” “这事我恐怕不行。” 白典坦白:“我是路痴,放我出去可以,但不一定回得来。” “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去。” 夏夷光叹了口气:“我来。” “还是我去。”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福霖突然开口说道:“以我的能力……更容易一些。” 竹筏上顿时安静了,夏夷光和星流不约而同地看向白典。 和他们的犹豫不同,白典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挣扎不决的负面情绪。 “行,那你一定要小心。完不成任务没关系,有危险就向我们求助。” 福霖点点头,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发动水系哨兵能力,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竹筏上的三个人又各自安静了一会儿,首先提出质疑的人是夏夷光。 “你就这么信任那个福霖?有没有想过万一安全点是7个人,加他刚好满8个?那我们怎么办?” “想过,这种概率不大。” 白典坦诚分享自己的看法:“而且就算发生了,我们也还有时间挽救。” 说完,他又去看星流:“你怎么看?” 高大的男人低头摆弄着手上的竹篙:“不回来未必是坏事,回来也不一定是好事。” 夏夷光被他说得心里咯噔一下:“你担心福霖会倒向那些人,反过来给我们下套?” 星流没说话,将目光投向白典。 “关于这一点,我倒不是太担心。” 白典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玩弄着自己的头发。 “如果福霖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那他应该会更倾向于团队活动,而不是成为一头独狼。在被我们俘虏之后,他没有主动求饶,反而想要一个痛快,这也很能说明他的性格,内向死板不够灵活……再说,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想,我们三个一路带着他,把他当做同伴,背叛我们之后他还能不能找到更合适的队友?如果是你们,会怎么选择?” “不知道。” 夏夷光不喜欢这种纯假设的话题:“人心变数太多,我只相信可以控制的东西。” “谁说人心是不能控制的。” 都是老队友了,白典也没什么需要顾忌的。 “哪怕你不愿意承认,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要和别人产生交集。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本质上都是一种力量。你的话说给谁听,谁就会被这种力量影响。力量有强有弱,但本质上还是控制,你逃不掉的。” “……” 夏夷光一时语塞,星流也保持沉默,一时间只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见他们两个没有异议,白典继续道:“白天我和福霖聊过一会儿。我不能说他是一个被误会了的好人,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而可怜之处就是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所以你抓住了福霖的软肋?” 夏夷光说话直截了当。 “……你们刺云的人是不是都没学过好好说话。” 场外观众卫长庚忍不住发起了牢骚:“什么抓软肋,那叫推心置腹!” 第174章 “这是向导最基础的看人眼光,你们哨兵不懂。” 陶月江对此表示淡定。 卫长庚把手一摊:“那你来判断判断,这个福霖到底值不值得信赖?” 陶月江正要开口,视频里不知是谁突然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有人!” 来者正是福霖,只见他一路小跑着点过水面回到竹筏上,飞快地说出了自己刚才看见的东西。 ——安全点就在离水岸大约两百米的树林子边上。无遮无掩、十分简陋,基本上就是一块能够发出绿光的巨大石台。 更令人沮丧的是,当福霖摸过去的时候,石台上已经站了五个人——其中一位是猎云,另外四个人不认识。 安全点的容纳上限是8人,也就是说在不发生冲突的前提下,他们四个人里最多只能有三个人留下来。 “不可以。” 白典首先否定了这个设想:“说好了是队友,四个人少了谁都不行。” “啧,这也太理想主义了一点吧?谁给你的底气。” 虚拟观察室里,卫长庚又开始唠唠叨叨,活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陶月江却不苟同:“是你没看懂这场比赛的意义。” 刚说到这里,他们又听见了一句重要信息。 福霖:“我听那几个人聊了几句,他们说现在那里还没有向导。” 没向导? 白典记起来了,今天的比赛规则的确有那么一条:每个安全点内都至少需要拥有一名向导,否则无效。 而这也就意味着,他应该是四人组里最有可能会被对方接纳的人选。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齐刷刷朝着白典看去。 “我和你们共进退。” 白典想也没想就做出了选择:“既然你们大老远地爬上山来选择了我。那我就不会抛弃你们。哨兵和向导本来就是共生关系,难道到了真正的战场上,还能抛弃自己的战友不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卫长庚曲起食指敲了敲脑袋:“我都差点儿忘了,这可是一场考试。考的不仅是能力和理论,还有情商、价值观和道德。” 陶月江点点头:“你总算看明白了。荒岛上的队友就相当于日后哨塔的同僚。在能力相差不多的前提下,一个有团队精神的人,和一个大难临头只顾自己的人,你说哨塔会选择哪一个?” “太难了,想办法活下去已经挺不容易的了,还得时刻提醒自己吃相不能太难看……换做是我,才懒得上这个学。” 卫长庚畅所欲言,丝毫不在意身边坐满了水晶塔的官方人士。 而在荒岛上,白典则已经迅速将所有人的思绪统一了起来。 “我们现在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四个人全部进入安全点。但那意味着安全点里至少会有一个人被我们给淘汰掉。既然规则如此,那也没必要太过纠结。反正大家都不是梦海里土生土长的,大不了淘汰出局,除了自尊也伤不到哪里去。” 其他三个人纷纷表示没有异议,于是白典将议程推进到下一个内容。 “我们四个人,他们五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猎云,怎么搞?” 短暂的沉默过后,星流默默地举起了手。 “我有一件事要说。” 第079章 人质 以少敌多, 以弱胜强——不是不可能,而是必须智取。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一场决定小组命运的会议在竹筏上开始了。 “我们现在有三个选择。” 白典将三块风干鳄鱼肉递给面前的三位同伴。 “第一个, 正面冲突硬碰硬;第二个,找机会偷袭、出其不意;第三个,避免冲突, 谈判博弈。” “正面冲突绝对不行。” 夏夷光用力摇头:“光是对付猎云一个人就很难了,别说还有另外四个人,我们稳输。” “偷袭也得先看条件。” 星流问福霖:“安全点附近的地形怎么样?” “四周围全都是平地,没什么遮挡。只有西面十五米外是片小树林,我刚才就躲在那里。” “我们没有远距离攻击能力,对面的猎云却有。隔着十五米搞偷袭,基本上不可能。” 星流嚼着鳄鱼肉,否定了第二种假设。 所有人安静了几秒钟, 显然都意识到只剩下最后一种办法。 “那么……谈判?” 谈判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具体展开却是难点重重。 星流首先指出最核心的问题:“我们有什么优势,能让对方在战斗力和人数都更强的前提下,自刀一人,接纳我们?” “也许我们可以假装能力很强。” 这是福霖的设想:“吓唬一下他们,说不定能行。” 出身豪门哨塔的夏夷光却并不认可这个设想。 “不可能。猎云这个级别的考生,芝诺塔一定帮他做过详细的攻略, 但凡是有可能产生威胁的对手他都认识,唬不住的。” “唬不住那就完了啊。” 福霖气馁:“打不过拿什么去谈判?” “就是因为打不过, 所以更要谈。” 从刚才开始一直低头寻思的白典终于开始说话:“只要能够撇开猎云,余下4v4就好办了。” 星流一愣:“你想说服猎云保持中立?能做到吗?” “只能说, 值得一试 。” 第175章 白典展开说明自己想法:“首先,猎云也是刚到这个安全点没多久, 他和另外几个组员之间的关系并不牢固,客观上存在着解绑的可能性。其次,就像小光刚才说的,高手是不屑浪费时间在杂鱼身上的。他需要势均力敌的对手,也需要配得上的队友。如果我们向他证明,自己是更合适成为他队友的人选,你们觉得怎么样?” 竹筏上沉默了好一阵子,三个人似乎都在消化白典的理论。 又过了一阵子,依旧是夏夷光首先发声。 “你有多大的把握?” “老实说,没把握。” 白典实话实说:“人的性格各自不同,没有哪一套方案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只能说这也许是目前成功率最高的一套方案。” 星流接过夏夷光的问题继续提问:“如果我们同意了这套方案,你具体打算怎么做?” “这个嘛。” 白典垂下眼帘,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神中竟然多出了几分狡黠。 “我刚才的确想到了一套方案……挺损的,不过也挺有趣。” ———— 一刻钟之后,相隔三百余米的安全点内,临时拼凑在一起的五名哨兵分成了两拨各自休息——更加确切地说,是猎云独自一人,另外四个人抱成一团。 凌晨三点,距离距离本次任务结束还有三个小时。余下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所能够做的似乎也只有等待——等待一个向导自投罗网。 一阵微风吹过,安全点旁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树影婆娑。 哨兵们几乎同时朝着那边看去。 “好像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树林里走出了一个穿着树衣的青年,一头长发扎了个高马尾甩在身后,虽然看不清楚眉眼,但身材高挑挺拔,远看就知道气质不凡。 安全点里的五个哨兵齐刷刷地朝他看了过来,其中一人大声喊道:“哨兵还是向导?” “我是向导!” 白典同样高声回答道:“你们这儿还缺向导吗?” 安全点里的四个人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纷纷招手。 坐在一旁的猎云却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你队友呢?一个向导应该没办法独自扛过大降温吧。藏着干什么,全都出来。” 说话间只听半空中响起一声嘹亮的啸叫,一只游隼从高空俯冲而下,扑向白典身后的灌木丛。其他人这才发现原来灌木丛后面还藏着几张面孔。 “大家都出来吧。” 白典一声令下,另外三个人立刻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大大方方地站在了众人面前。 不需要多费口舌去解释什么,双方人数这么一比对,有些事自然清楚明了。 果然,安全点里立刻有人大声申明:“只剩三个位置了!向导优先!\quot; 白典却偏偏停下了脚步,站在距离安全点四五米的地方,双手一摊。 “我和我的兄弟们不会分开,你们那边票一个人出来,否则我不进安全点。” 此话一出,包括猎云在内的五个人全都愣住了。 有人率先表示不满意:“先来后到懂不懂啊?凭什么要我们先来的让你们后到的?” 白典也回应得理直气壮:“就凭每个安全点都需要一个向导,我是稀缺资源,给我一点福利不为过吧?” 说到这里,他不等对方回应,又主动看向坐在一边的猎云。 “我认得你、你很强。你认不认得我们?” 名为猎云的男人看向他们,视线却只在白典和夏夷光的身上稍作停留。 “东极的白典,刺云的夏夷光。” ——芝诺塔果然给猎云做过功课。 白典点点头表示满意,并且迅速捕捉到了对面另外四个人闪烁的目光。 “能够被猎云这种大佬记住名字的人,肯定不是等闲之辈”——他已经能够猜测到这些人此刻的心理活动,而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通过猎云的反应来抬高己方,震慑真正的对手。 “我们想和你谈个交易。” 白典直接向猎云发出了邀请:“我们会向你证明自己的实力,由你来选择自己的队友,究竟是他们……还是我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转向对面的四个人。对方也立刻露出了警惕的表情。 “哼,有意思。” 猎云再次抬眼打量着白典:“你哪里来的自信?” 白典也直视回去:“我自不自信,你都不吃亏不是吗?” 见他们说话有来有回,安全点里的四个人顿感不安,大声抗议。然而猎云只是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就又齐刷刷地噤了声。 看起来是四个窝囊废啊。 白典正心下暗喜,就听见猎云也重新开了口。 “那就给你们两个小时来解决这个问题,到早晨五点,如果还没决出胜负,那我就杀在场所有的哨兵。” 说着,他抬手指向白典:“你,到我这边来。” 【本频道目前观看数:38人】 虚拟监控室里,努斯用平淡的声音汇报出惊人的数字。 38人,这意味着监控室里至少有2/3的监考和观察员都在默默地关注着这个安全点的战况。 “猎云是大热考生,我家小光也很强,这很正常。” 陶月江一本正经地研判。 卫长庚表示不服:“那我家小白呢?” 第176章 “还要我说实话吗?实话就是你家小白的确有名,但那都是因为你,大家都想看看你选中的小孩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奇才。” “这样啊,那不正好吗?” 卫长庚笑着将目光转回到白典身上。 “狐假虎威这个词,可算是有用武之地喽。” 回到安全点,白典看了看猎云向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三个伙伴,然后缓慢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有更好的方案。” 说着,他离开队友们,朝着边上的空地走了六步,将自己与所有人彻底割裂开。 “我来当这个赌注,谁赢了我就归谁。” 气氛剑拔弩张,然而目前占据了安全点的四个人却陡然回过神来了。 “有病吧!谁说我们要跟你们打?再说你们三个打我们四个,你确定打得过?做梦吧!” 谁知夏夷光竟然白了对方一眼:“我们也没说要开打,浪费体力。” 说完,他竟一屁股原地坐下。紧随其后,星流和福霖也一道落了座,三个人甚至还掏出了鳄鱼肉干大嚼特嚼。 安全点里的四人组顿时感到了迷惑。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 游离在众人之外的白典不紧不慢地报出一串数字。 “你们有认真在听广播数据吗?现在岛上的考生人数是61人,五个安全点中已有三个满员,一个安全点5人、一个4人。也就是说,还有28名考生正在寻找安全点的路上。要不要赌一把,接下来还会有多少人想要加入这个安全点?” “……那又怎么样?!” 对方四个人显然都没有听懂白典的用意,只凭着一腔怒气咋咋唬唬。 倒是一旁的猎云冷笑了几声,替他们点明了正确答案。 “蠢货,人家是想和你们赌一把,看看接下来哪一边的人更多。” 说话间,就听见小树林里又是一阵悉悉簌簌的摸索声。 已经有新的考生找上门来了! 第080章 养虎为患 说曹操曹操就到。 树林中走出了两个陌生人, 身上披着树衣、手里拿着木棍,总之也是一副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模样。刚发现安全点就在前方时他俩还挺高兴,但是这种快乐很快变质成为了惊讶和疑惑。 “这里是……什么情况?” 也难怪他俩会摸不着头脑——眼下安全点的里面一共有五个人, 其中四个抱团站着,神色紧张;另有一人坐在地上,倒是神色从容。 除此了这五人之外, 还有三个人蹲坐在安全点外的草地上,以及一个长头发的男生坐在更远些的地方,正友好地冲着他们挥手。 “两位好啊,你们是哨兵还是向导?” 初来乍到的两个人老老实实地回答:“一个哨兵,一个向导。” 话音刚落,安全点里抱团的那四个人顿时激动起来。 “快点赶紧过来!” 他们高喊着,热情招呼两个新人加入己方阵营。如此一来,安全点内的人数不仅会上升到七人, 而且有了新的向导,白典也就失去了他奇货可居的价值。 不过,他们所能够考虑到的情况,早就在白典的计算之中。 “等一等。” 身材高大的星流起身,站到了两位新来者的面前:“你们确定要进安全点?” “为什么不?” 两人之中的哨兵将向导护在身后,抬头反问:“你们为什么不进去?” “因为进了安全点就输定了。” 回答他的人是夏夷光:“你们现在进去,你们也输定了。” 新来的两个人一愣, 顿时停下了脚步:“为什么输定了?” 安全点里的四个人更着急了:“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 白典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听没听说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早进安全点的未必就能够留到最后。点里最多只能留下八个人,而外面却可以有十个、二十个、甚至三十个人虎视眈眈。你们又何必主动自投罗网, 成为大家的活靶子?” 安全点里的四个人也不甘示弱地开始喊话。 “别听他胡说八道!这都快天亮了,哪儿还能有什么人来?!你们快点加入, 我们人多力量大,灭了他们几个根本不在话下!” “……” 新来的那对哨兵和向导显然不太有主见, 原地立定,脸上写满了疑惑。 “我该说的话都说了,要是还想去就去吧。” 白典玩起了欲擒故纵的那一套:“只不过这世上可没有什么后悔药,如果没想明白,建议你还是别轻举妄动比较好。” 这句话还真有用——那两个人疑惑地观望了一阵,再没有继续向安全点靠近,反而选择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来休息。 “明智的选择。” 白典也不去过分逼迫他们,转头看向躲在安全点里抱团的那几个人,眼神犀利。 “现在是五比七,只要再来一个人,我们就杀进来解决掉你们。或者……你们有谁现在愿意出来的,加入我们,快点,还来得及。” 此话一出,抱团四子的反应精彩纷呈。有人张口怒斥,有人脸色惊惶,还有人虽然表面上装作不屑,眼神却已经飘忽起来,显然打起了小九九。 第177章 白典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于是清了清嗓子,向着自己的三位队友发出暗号。 “来吧,给你们一个最后的机会。识时务者为俊杰,最先向前一步的人,你的人生将会大不相同。” 说完,他开始倒数计时。 安全点里的气氛早已经高度紧张,倒数计时的紧迫感无疑更是火上浇油。虽然表面上没有任何明确表态,但是四个人之间的警惕和猜疑如同野草一般疯长,每个人的精神都像是绷紧的弓弦,谁都有可能成为那个决堤的溃口。 “五、四、三……” 白典还在不紧不慢地数着他的数。除他之外,四下里静默无声。 而在虚拟观察室里,屏幕右上角的观看人数统计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达到了一个空前的数字。 “该动手了。” 卫长庚轻声道。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距离安全点最近的白典忽然抬起胳膊,朝着四人组抛出了一把事先攥在手心里的种子。下一秒钟,夏夷光的能力发动,种子瞬间成长为几颗碗口粗细的小树。 沉浸在互相猜忌之中的四人组猝不及防,小团体瞬间被冲散,其中一人甚至还被小树压在了下面。而这时星流也冲了上去,一拳就撂倒了四人之中体格最为高大的哨兵。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白典向刚来的那两个人高声呼喊:“快点动手!” 指令化的强硬口吻,不留任何思考余地。愣在一旁的两个人悚然一惊,几乎是未经思索就乖乖地冲上前去。 这场混战只持续了短暂的一刻钟,尘埃落地之后,局势彻底明朗——正如白典刚才所预言的,固守在安全点内的四人组成为了阶下囚。众人拿出带来的草绳,将俘虏五花大绑、打晕了丢在一边的草丛里。 然后白典扭头看向不动如山的猎云。 “我们做到了,你呢?” 猎云点点头,做了一个欢迎的手势。 于是,白典、夏夷光、星流、福霖以及两位新加入的考生一起进入了安全点。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个有效席位。 “万一再来人怎么办?” 福霖提出了实际问题:“如果外面的人数超过我们,那我们岂不是也有危险?” 白典倒并不担心。 “还有两个小时就结束了,被翻盘的几率不大。要是零星来几个,就和他们说明情况。如果他们能够自动取舍最好,但如果硬要冲突,我们也不怕。” 星流则将目光转向了角落里的那两位陌生考生。 “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问两人当中的那位向导:“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把胳膊藏在背后。” “……” 那人并没有回答,反而欲盖弥彰地往同伴身后退了退。同伴哨兵也露出了警惕的表情。 不想让气氛变得紧张,白典急忙出声安抚:“我们只是想关心一下,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找点药草什么的。” 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抗拒无用,于是缓缓伸出手臂——真是一看吓一跳,那胳膊肿得好像萝卜一样,还发红发紫,手背部分甚至已经开始溃烂。 夏夷光皱紧了眉头:“毒蛇还是毒虫?” 对方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中毒的原因,只大约知道是在刚才穿过丛林的时候被咬伤的。 白典为向导做了简单的检查,他虽然不是专业医生,却也能看出情况不容乐观,如果条件允许应该尽快进行手术——但很显然这做不到。 他问中毒的向导:“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行。” 对方嘴上不服输,但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的冷汗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这个人恐怕撑不到考试结束了。 白典默默做出这样的判断,但他并不打算声张——一个重伤的新队友对提振队伍的士气和凝聚力没有任何帮助。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跟白典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怎么回事?” 一直冷眼旁观的猎云走了过来。他低头看了看中毒向导的胳膊,突然抬手一掌按在了对方的脸上。 只听“呼”地一声,向导的眼耳口鼻之中竟然喷出火来,紧接着整个人仰天向后倒去,摔在地上变成了无声无息的尸体。 “……!” 白典本能地连连后退,可是猎云比他还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回到自己身边。 “别动,老实给我待着。” 白典努力保持镇定——至少是表面上的。 “你想干什么?我们现在是队友!” “队友?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猎云嗤笑:“你刚才一来就承认了我的权威,所以我才放任你们得到了想要的生存席位。有借有还,现在难道不该轮到你服从我了吗。” 这家伙果然是个讨厌鬼——白典在心里如此评价,同时已经想出了应对之道。 “还有几个小时就到六点了,你还是别轻举妄动比较好。难道你没发现这几天的任务是在一点一点把人聚拢起来吗?谁知道下一个任务需要多少人组队……你现在主动减员,不合适吧?” 猎云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在场所有人都听见树林里又传来了新的脚步声。 这一次出现的是两名风尘仆仆的哨兵,当发现安全点内恰好还剩下两个空位时,他们同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第178章 然而下一秒钟,猎云的话却又让所有人的精神再度紧绷起来。 “你们两个,想进来可以。不过得赢过我们这里最弱的两个人。” 高高在上的男人擅自宣布他定下的游戏规则。 “让他们进来,人数不是刚好?” 白典大声抗议:“有这个必要么?!” 猎云却以冷笑来回答白典的不忿。 “怎么没有?我这是在教你组队的黄金法则。优柔寡断的人当不成合格的领袖,你应该庆幸是由我来做这个恶人。” 说着,他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其他人。 “一切以任务为最优先,及时剔除掉团队里的不安定因素和短板——应该不只有我一个人懂得这个道理吧?” 并没有人回应他,静默是一种无声的反对。 猎云嗤笑一声,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三人之中最矮小的福霖。 “就你了!给我出去比试。依靠上位者的怜悯苟活的人也不会被录取,我要是你就拼死一搏,说不定还能有点希望。” 福霖本就不算健康的脸色此刻更是苍白如纸,他紧抿着嘴唇,看得出对于胜负没有任何把握。 “我陪你去。” 他身旁的夏夷光发话,语气淡然。 这下猎云倒是有点意外了。 “我以为你至少还能懂点道理。”他叹了一口气:“是我高估了刺云塔对你的素质教育。” “放屁。” 虚拟观察室里,许久没有说话的刺云塔首席向导破天荒地骂出了一句脏话——用异常冷静的语气。 而刺云哨塔之子的脸上,也出现了和首席向导如出一辙的表情。 “我同意你的理论,但我并不认可你的领导地位。” 说完,他拽着福霖朝安全点外走去。 “时候不早了,速战速决。” 第081章 淘汰 起雾了。 浓稠的白色大雾, 紧贴着远处的湖面弥漫过来。更远些的地方则完全被雾气所覆盖,成为一片模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周变得异常安静。既没有虫鸣蛙唱, 也没有风声和流水声,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伴随着浓雾慢慢向安全点靠近。 当雾气彻底包围安全点时, 这一关的考验便宣告结束。可是此时此刻,却依旧有不少人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 在猎云的威压之下,福霖与协助他的夏夷光一起走出了安全点,和那两位初来乍到的哨兵对峙。 而后者显然还不太明白为什么安全点里明明还有足够的空位,却不允许他们的加入——他们起初大声地质疑和抗议着,直到看见了草丛里被五花大绑、昏迷不醒的四个人,以及倒在安全点里的那具骇人尸体。 于是理直气壮很快又变成了低声下气,他们大声哀求着, 希望猎云能够网开一面,放他们两个过关。 但是没有用,猎云的眼神让人联想起古罗马斗兽场里高高在上的奴隶主,高傲而且冷酷。 被迫留在他身旁的白典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 “别忘了这是一场对外公开的考试,你这样做事不留余地又有什么好处?只会让观众觉得你不近人情。” 猎云并不以为然。 “不近人情又怎么了?难道你进水晶塔是为了拉帮结派,跟废物抱团?我当哨兵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为了完成属于我的使命。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信念感, 你不会懂。” “谁说我没有信念?我的信念是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更幸福。” 白典反问:“你呢?你的信念又是什么?” 猎云将目光放向远处:“你这种自由散漫的梦海人不会懂。我的信念就是做最强大的哨兵,执行好每一个任务。” “那不就是为了任务而任务?说了跟没说一样。” 白典嗤笑:“你就是个任务机器吧?还有作为普通人类的情感吗?” 猎云将目光从远处收回, 面无表情地低下头。 “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但也没有坏处,不是吗?” 白典露出堪称恶质的笑容:“无论我说什么, 你都不能拿我怎么样。” 猎云回报以冰冷的凝视。 “你说得没错,我现在必须留你一命。但我可以把你痛揍一顿, 揍到你这张嘴再说不出什么挑衅我的话来。” 说到这里,他作势抬起拳头要怼上白典的脸颊。 白典也不害怕,他伸手接下了猎云的拳头,同时倒退一步。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话音刚落,猎云突然感觉一阵冷风从身后袭来。他立刻走位躲开,星流的拳头几乎擦着他的耳朵滑了过去。 但这这一拳真正的目的,是“声东击西”。 在明白这一点之后,猎云迅速回头看向身旁——果然,白典已经趁着他分神的一瞬间,逃出了安全点。 不只是白典,星流也全身而退,来到了夏夷光和福霖身旁。他们和另外两个摸不着头脑的哨兵一起,与猎云拉开了一段安全距离。 “这是干什么?” 猎云脸上挂着笑,眼底却只有寒意:“你们不想赢了?想被淘汰?” “我烦了,不干了。” 白典烦躁地将松散的发辫彻底扯开:“你没说错,我就是个自由散漫的梦海人。这试谁爱考谁考,反正我不考了!” 第179章 “你舍得?” 一边用余光观察着雾气的范围,猎云试图把控局势。 “这可是终试,错过了就得等明年了。” “我无所谓,反正我今年才刚从梦海出来。” 白典耸耸肩膀:“而且我的监护人对我没什么要求,活着就行。” “实话。” 远在虚拟观察室里的卫长庚点了点头。 猎云的眼皮突跳了几下。 “那你的队友呢?你不是刚才还口口声声替他们考虑的吗?” 回答他的人是夏夷光:“跟着你我们多半也没活路,不如拖着你一起淘汰算了。” 猎云最后的笑容也消失了,整个人变得加倍阴冷,并且散发出强大的哨兵威压。 双方拉锯对峙的沉默中,毒雾已经悄悄淹没了树林,弥漫到了距离安全点仅仅只有十几米的林间空地上。大雾所及之处,吞没了一切声息,让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被这片毒雾吞没,就意味着自动淘汰出局,无法继续后面的考试内容。 但是白典偏偏又朝着毒雾走了两步。 他回头对着猎云挑衅:“你猜我敢不敢继续?” 猎云的脸色铁青。 如果不是因为比赛规则,他恐怕现在已经朝着白典飞出几团火球,把人烧成焦炭。然而现实却是,他必须首先留住这个可恶的向导,才能继续考试。 毒雾距离白典只剩不到一米,情况危殆。尽管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高压下的猎云还是仓促地做出了一个并不成熟的决定。 ——他奔向白典,赶在后者步入浓雾之前一把将人拉住,用力向后拖拽。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他一门心思想要抓住白典的时候,有人也对他的后背下了手。 刚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终于应验了——猎云背后突然袭来一阵冷风,紧接着是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还带着奇怪的草木气味。 ……是树! 不知什么时候夏夷光又抛出了一把种子,瞬间成型的小树释放出强大的生长力量,撞得猎云这个自诩精英的哨兵来了一个大趔趄。 而就在猎云失去平衡的瞬间,面前的白典突然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整个人缠在他身上,两个人一齐朝着浓雾中倒去! ……!! 卫长庚蓦地起身,睁大了眼睛。 整座虚拟观察室鸦雀无声,唯有努斯那不包含任何情感的声音回荡在卫长庚的耳边。 【您所观察的考生白典已经淘汰,您可以重新选择新的跟踪观察视角,或是直接退出观察。】 “猎云呢?”卫长庚追问。 “一起淘汰了。” 回答他的是陶月江:“极限一换一,本届招生考试三大黑马之一,芝诺塔的明日之星,被你家小白给拖下马了。” “这里有芝诺塔的人么?” 卫长庚回过头去,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脸色黑得像锅底似的家伙,他忽然觉得事情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你还继续看么?”陶月江问。 “不看了。” 卫长庚摇头:“去接小白回家。” ———— 实话实说,被淘汰的感觉比白典想象当中的要好受一些。 他死死抱住猎云倒进浓雾之中,既没有闻见异味,也没有感受到刺激、窒息以及其他任何痛苦。世界简简单单地变成了一片空白,然后,又从空白中透出了一片光亮。 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久违的梦之茧中,座椅的按摩功能正在帮助他纾解长时间静坐所带来的不适感。然而他心中此刻的跌宕起伏,却并没有有效的办法加以缓解。 “我被淘汰了?”他问努斯。 人工智能用完全理性的声音回应:“是的,你的考试已经全部结束,最终考试成绩将于七日后公布。” “那星流他们怎么样了?” “第四天的任务已经结束,星流、夏夷光、福霖等六人顺利通过测试,已经进入最后一关的考验。” “……最后一关是什么?” “前往码头,制作船只逃离即将沦陷的孤岛,他们的进度很快。” “那就好。” 白典长舒一口气,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 心情逐渐舒缓之后,又有一股全新的情绪开始变得清晰——最明显的是“失落”,但随之而来的却并不是“后悔”。 如果现在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白典相信自己也不会改变。因为这是他和同伴们共同商量出来的最后、也是最极端的选择。 “其实我不是哨兵,而是一个向导。” 回到竹筏上的那场战前会议,星流突然的坦白,让众人一时间哑口无言。 还是白典第一个反应过来。 “……所以,你为什么要谎称自己是哨兵?” “因为我第一个遇到的人是你,两个向导组队,可能会产生争端。” “那现在又为什么想坦白了?” “因为我现在相信你是一个好队长。从团队角度出发,队员之间越坦诚,团队的效率越高。” 说到这里,星流停顿了一下:“而且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以后还会成为同学,现在隐瞒得越多,以后越尴尬。” “希望真的有那一天。” 白典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解释:“时间有限,我不想继续深究你的个人情况。但如果我们现在真的有了两个向导,那么有些战术和计划也能变得更加灵活一些。” 第180章 正是因为有了星流的这番坦白,他们才会迅速制定出了针对猎云的具体方案——两个向导,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作为双保险确定整组人能够顺利晋级。 但如果猎云一意孤行,威胁到众人的生命安全,那么就必须考虑壮士断腕,牺牲其中一位向导来确保其他人的安全。 白典不假思索地表示自己愿意成为那个被牺牲的人。 “既然你们选择了我,那我就应该尽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剩下的路你们自己走吧,祝你们好运。” 这是他在竹筏会议的最后,留给其他人的祝福。 而他短暂的脑内复盘戛然而止,因为梦之茧从外部被打开了,一阵微凉但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为他开门的那个人倚靠在茧舱上,低头朝着他微笑。 “傻小子,考得好好的,怎么就弃权了呢?” 白典也抬头送上自己如释重负的笑容。 “谁弃权了?我这是提前交卷。很多人都认为向导需要哨兵的保护。而这一次,我想保护其他人。” 第082章 回岛 水晶塔年度入学考试的终试, 即将落下帷幕。 伴随着淘汰进程的加快,更多的考生们陆续离开了茧舱,有人喜形于色, 有人怅然若失。 白典首先看见了福霖和那几个后来的哨兵,他们脸上残留着些许遗憾,但更多的还是释然。白典与他们逐一拥抱, 目送他们离开考场,自己留下来继续等待。 又过了一刻钟,终考铃声响起。所有的梦之茧统一开启了舱门,原本安静的考场立刻热闹起来。 当白典找到夏夷光的时候,他正和星流站在一起喝着功能饮料。两个人一见到他,立刻调整站位,为他留出了空间。 “通关了?” 白典走过去,填补上那个属于他的空缺。 “算是吧。” 星流点头:“后来整个岛都崩塌了, 海面上又起了海啸,总之还挺惊险的。” “还行。” 夏夷光习惯了轻描淡写:“训练副本级别。” “那就好。” 白典真诚地为他们而高兴,然后伸手将两个人搂住。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不过真希望我们三个能够成为同学。” “会有的。” 星流回抱住他:“今年不成就等明年,到时候我罩你。” “行,那我可记住了。” 白典言笑晏晏,又将目光转向夏夷光。 “提前祝你入学快乐, 是你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 夏夷光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像一只难以讨好的猫。可就在白典以为他不会再说些什么的时候, 却听见他低声开了口。 “如果你也能通过考试的话……我就告诉你,当初在决湖城我为什么会选择杀死姜灵芸。” “真的?” 白典拍拍他的肩膀:“那就一言为定!” 相聚虽然短暂, 但是相信后会一定有期。告别完毕,白典挥挥手转身离去。从这一刻开始, 他决定将水晶塔的考试抛到脑后,好好放松身心。 而此时此刻他最想要做的事,是赶快回到那个在广场上等着他的人身边。 考场通往广场的路上是一条风格古典的长廊。白典加快步伐向前走去,可还没有找见卫长庚,反而冷不丁地撞见了一个眼下最不想遇见的家伙。 ……猎云! 不久前才刚和白典“同归于尽”的大热选手,此刻正一脸阴沉地抱臂靠在走廊上。听见白典的脚步声,他扭头看过来,正好和白典来了个深情对视。 “……” 有点尴尬,他们现在这算是敌人还是考友? 白典停下脚步,不知是应该寒暄几句,还是若无其事地走开。 好在猎云主动开了口:“你现在很得意吧?” ……行吧,这摆明了就是来找事儿的。 白典倒也不怕猎云,毕竟这里是第三自然,还是有王法的。 “我只是努力考试而已。” 他正色以对:“愿考服输。再说以你的实力,也未必不会被录取。” 猎云哪里还听得进这些话。 “你别太得意,这次是我轻敌大意才会被你暗算。如果再比一次,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取你性命!” 说着他忽然拈了个响指,指尖打出一朵火花,竟朝着白典飞射而来! 再看那白典竟也不退不让,那火花转眼间就飞到了他面前,却被一只“横空出世”的手一把攥住熄灭。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别让我看见第二次。” 卫长庚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三步就走到了白典面前,将他和猎云隔开。 猎云的瞳孔瞬间剧烈收缩,他紧盯着卫长庚的脸,神情从惊愕慢慢开始变得奇怪。 那是一种白典不太熟悉的表情,却也不难解读——那是再明显不过的崇拜,多到简直要从眼眶里满溢出来。 “你、您是……” 不过卫长庚却没打算跟猎云套近乎。 他一手揽过白典的肩头,将自家小孩护在怀里。 “走吧。” 虽然觉得情况诡异,但眼下显然不适合追根究底,白典乖乖跟着卫长庚向前走去。 与猎云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对方强烈的敌意——甚至比刚见面的时候还要强烈。 第181章 距离最接近时,白典甚至感觉到了猎云释放出的示警素。但那仅仅只是一瞬间,因为卫长庚扭头朝着猎云瞥了一眼,那股讨厌的威压感顿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很快两个人就来到了户外的阳光下。白典仰头,让暖阳洒落在身上,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卫长庚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士别三日,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明明同步看完了全程的男人毫不吝惜赞美:“虽然你的能力可能是最菜的,但你的手腕的确很帅。” “那还真是谢谢你的表扬。” 白典将被风吹乱的长发拢到耳后:“刚才那个猎云是芝诺塔的哨塔之子,你认识他?” “认识他干嘛啊?” 卫长庚摇头:“听都没听说过。” 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情绪,怂恿着白典打破了不多问、不多嘴的信条。 “可他好像认识你,而且好像还挺崇拜你的?” “是吗?倒也不奇怪。哥虽然不在江湖,江湖上却依旧有哥的传说。” “你到底干了什么,江湖上怎么就有你的传说了?” “胡作非为呗。” 卫长庚抬手糊了一下白典的脑袋:“想知道等有时间告诉你,走吧,先带你吃好吃的去。” ———— 考试结束的第二天,两个人终于离开了借住近半个月的酒店,返回东极岛。 飞行器落地后,走出码头机场,白典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道路两旁皑皑的积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蓝紫色的花海,从眼前一直铺向岛屿的远方。 东极岛的春天终于来临了。 受到美景的诱惑,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白典拽着卫长庚,让他又带着自己做了一趟环绕岛屿的旅行。 这一次,他们既没有打卡巡查的任务,也不必担心潜伏在暗处的阴谋诡计,唯一需要关心的便是无处不在的美丽风景。 冰川依旧在,但是闪闪发光的蓝洞已经坍塌消失,而冻土之上的苔原开出了许许多多嫩黄色的小花朵。湖泊上的浮冰没有了,闪闪发光的鱼群和半空中盘旋的海鸥互为镜像。而更远的高山上,解冻的瀑布将雪水源源不断地送向岛屿的各个方向。 毫不夸张地说,这两天是白典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不仅因为生活悠闲、没有烦心事挂牵,更因为与他一路同行的那个人。 与考试时的果敢决断截然相反,回到东极岛后的白典始终没能下定决心挑明自己对于卫长庚那份微妙的情感——事实上他连原先设想好的“试探”都没有做到。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两个人在一起游山玩水,钓钓鱼、泡泡温泉、看看风景,简单的世界里只有彼此,仿佛也并不需要发生什么更进一步的事情了。 第三天,他们结束了环岛之旅回到哨塔,生活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慢慢地落回到了地面。而除去那些每天都需要重复的日常之外,白典的生活中还多出了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看录像。 录像就是水晶塔三试的录像,全程以1:1的时间比例放在网上供人观看。全体一百多个考生,每个人都拥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播放页面,除去该考生考试全程视频画面之外,甚至还有送礼物和留言的区域,方便各位观众向心仪的考生表白。 “简直就像是在选秀。” 白典咕哝着,一边打开了自己的专属页面。视频正播放到第二天,他努力攀爬瀑布的场面。视频右上角显示着一个不断跳动着的四位数字。 【观看人数:1374人】 虽然早就有被人围观的思想准备,但是看见这个数字,白典还是有点惊讶。 这些人都是来看他的?好多啊……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然后点开视频下方的弹幕按钮。下一秒钟,一行行亮白色的字母自右至左从屏幕上徐徐滑过。 【这是向导吧?徒手爬山?怎么感觉傻里傻气的】 【我赌100点,他肯定会摔下来淘汰】 【斯哈斯哈,这小子的身材不错】 【脸长得怎么样啊?都是泥巴看不清】 这……都是些啥?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白典勉强又坚持了几秒钟,最后还是决定放弃,甚至连下方的评论区都不看了,直接退回到列表页面。 “怎么了?” 卫长庚正好端着一盘水果从外头走进来,顺手喂了一颗到白典嘴里。 于是白典也变得嘟嘟囔囔起来。 “我还以为观众们会认真评论跟比赛本身有关系的内容,可谁知道一开弹幕那都是些啥……” 卫长庚乐了:“你又不是没见过联盟赛实况的弹幕,难道不比你的更加花里胡哨?” “可那是娱乐赛事,我这是严肃的考试!” “谁说考试就一定是严肃的?丢掉梦海世界的陈词滥调吧,这里是第三自然。” 卫长庚的声音带着一种恶劣的轻快:“在这里,疾病和衰老都不可能真正地杀死一个人,娱乐却可以。” “听上去有点恐怖。” 白典又拿了一颗水果:“我现在反悔不想上水晶塔了还来得及吗?” “呵呵,那可由不得你。”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一语成谶”,总之卫长庚的话在几天后很快得到了应验——一周后的早晨,白典刚起床没多久就收到了来自水晶塔的邮件。 第182章 第083章 哎哟 乍看之下, 眼前的虚拟信封和三试的通知书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内容。白典记得三试通过的信件会发出明亮的金光,他满心期待地将信封打开, 可是这一次光亮并没有出现。 被打开的虚拟信封自动摊平,变成了一张白纸。下一秒钟,有什么东西从白纸中萌发, 并飞快地生长起来。 ——是水晶塔的虚拟影像! 白典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愣愣地看着高耸的哨塔像树木那样越长越高、越变越大,穿过屋顶朝天空伸展。紧接着,塔基的大门敞开了,塔内是一片白光。 从理智的角度来判断,白典知道是全息影像朝着自己靠近,但他所感觉到的却是自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入了水晶塔中。 当白光淡去,他抬头向上看,发现高耸的塔尖环绕着无数瑰丽的彩色玻璃花窗, 光线透过花窗,勾勒出一幅幅生动的人物画面。 白典眨了眨眼,突然间花窗里的人物从平面变成了立体。他们在高空中自由飞翔,手中操纵着火焰或是雷电,有的并肩作战,有的相互搏杀……然后在某一个瞬间,所有的虚像又全部碰撞在一起变成一片五彩夺目的光云。 光云向着白典徐徐降落, 白典睁大了眼睛——幻象逐渐消失,他面前又只剩下一张摊开的信纸, 上面明明白白地浮现出了几行清晰的文字。 【第三次入学测试成绩表】 紧接着的是一连串评级: 生存策略:b 熟练掌握多种基础技能,懂得因地制宜、活学活用。 战术战略:b+ 具备一定的技战术思维, 并有一定的行动力。 沟通能力:a- 沟通能力,语言是你的武器, 心理战是你的特色。 感觉评价还可以?是不是录取有戏了? 白典继续喜滋滋地往下看,可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 体能:b- 各项基础能力不佳,自保能力弱,容易成为团队软肋。 向导能力:c- 此项不及格,考试中几乎没有展现,且极不稳定。 这……不及格的意思是不是完蛋了?白典原本愉悦的心情顿时又复杂起来。他提醒自己端正心态,放低期待值,然后小心翼翼地继续往下看。 谢天谢地,成绩单的打分项到此为止,接着出现的就是导师给出的综合评定。白典舔了舔嘴唇,强作镇定地继续往下看。 【经过水晶塔入学等级评定委员会评定,你被录取为观察生】 观察生?这是什么意思? 白典一颗忐忑的心突然悬在了半空中。而正当他准备问问努斯的时候,哨塔的另一位留守者抱着一筐洗好的草莓推门走了进来。 “观察生啊,不错喔,那就是被录取了呗。” 卫长庚塞给他一粒熟透的草莓,顺便捎带一颗定心丸。 “真的?!” 白典蹭地站了起来,却还勉强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那观察两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啊,就是还要看你表现。” 卫长庚轻描淡写:“如果达不到校方预期的目标,也有可能会被退学吧。” “哈?” 白典一颗刚支棱起来的心顿时又往下掉了掉:“什么目标?我怎么不知道?” “这不都在成绩单上写着吗?” 卫长庚瞥了一眼那张虚拟的信纸:“向导能力不及格,你这都属于破格录取了,本来单就这一项不及格就能把你给涮了。” “所以……这还算是我捡到了?” “要不然呢?不过观察期一般只有一个学期,你要是不能让老师满意,回头第一个开除的就是你。” 听起来有点可怕,可好歹算是两只脚都跨进了校门里。白典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卫长庚。 “我……真的要去水晶塔念书了?” 卫长庚逗他:“是吧,录取信还真没听说过有假的。你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当然高兴!可就觉得没啥真实感,不敢实实在在的笑出来,怕一笑就笑醒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卫长庚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痛吗?痛就不是在做梦。” “当然疼了!” 白典嘴上嚷着,眼睛里却满溢着笑意。 “我现在可算有点真实感了,那我出去跑两圈发泄发泄,顺便锻炼一下身体。你要陪我一起吗?” “行啊。不过你信还没看完呢。” 在卫长庚的提醒下,白典这才发现原来虚拟信纸的最后还有一段文字。 【你的考试视频在网络上共获得了累计12542点积分的奖学金,是否接受】 “奖学金?是那些观看视频的人给我的打赏?” 白典反应倒是挺快的:“这钱我能收吗?” “怎么不能收了。” 卫长庚理直气壮:“给喜欢的人花钱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有付出就会希望得到回报吧。我还不太明白那些人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现在就做交易会不会太早了?” “你是在担心给不了那些人想要的东西,反而会被他们裹挟失去自我?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很多人就是因为你的与众不同才会选择你,只要你一直不停向前奔跑,他们就会很乐意跟随在你的身后,就像彗星漂亮的尾巴。” 说到这里卫长庚故意停顿了一下。 第183章 “当然,作为你的监护人,我对你的付出不求任何回报,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就好。” 最后白典还是没有提取这笔积分,而是将它封存在了网络账户里。他接受了水晶塔给予的“观察生”身份,开始认真做起了前往学校报道前的准备工作。 与第三自然绝大部分综合类高等哨向学校一样,水晶塔的学制也是两年,每学年都有上下两个学期。所有学生、包括家在本市的全都一律住校,平时学校实施封闭集中管理,就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巨大城堡。 接到录取通知书这天,距离开学只剩不到半个月,然而很多新生手册上指明购买的物品都还没有备齐。白典原本打算求助于网购,可是卫长庚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提议说要带他出岛去血拼。 血拼,光是听到这两个字白典就觉得头疼,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在网络购物如此发达的世界里,依旧会有人热衷于枯燥乏味的实体购物。但他很快又开始改变主意——因为卫长庚提出的血拼地点是第四大区。 第四区,是目前为止第三自然最年轻的一个大区,却积累了超过人类社会超过45%的财富。这里是有钱人的享乐天国,是各种奢侈品的大集会,也是不少名流巨星的快乐老家。但对于白典而言更重要的是,第四区目前排名第一的哨塔是延维塔,也正是卫长庚曾经供职过的地方。 如果没记错的话,卫长庚当年还曾经是延维塔二梯队的哨兵,因为拔掉了同事的脑机插头,所以才会被判流放到东极岛上。 难不成,这一趟卫长庚就要带他回延维塔去,揭露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事实证明白典真的是想多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离开东极岛动身前往第四大区。这段行程比前往花港长了将近一倍。午后时分两个人抵达机场,来接机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全都妆容精致、打扮入时,一看就是走在时尚尖端的人物。 卫长庚简单介绍说,这两位是自己当年在延维塔结识的友人,会帮忙白典在中心城完成入学前的采购工作。 “……那你呢?” 这发展跟自己预想当中的也太不一样了,白典忍不住发问。 卫长庚取出墨镜戴上。 “我今晚约了个老朋友见面,不用等我回来。” 第084章 来自水晶塔的邀约 卫长庚在第四大区有一位老朋友。 这一次他到第四大区来, 主要是为了跟那位老朋友见面。 这次见面是绝对私人性质的,连白典都被排除在外了。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以上这些,是下飞机后半小时内白典内心反反复复的想法。不过随着车辆驶入中心城的核心地带, 这些想法和猜测很快就被窗外目不暇给的街景所转移替代,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卫长庚的两位友人就职于延维塔下属的二级哨塔。那是一座艺术专科类哨塔,旗下的哨兵和向导不需要参与联盟赛事, 他们的任务是进入各种各样的梦海世界,寻找高价的艺术品,并将它们带回现实世界,加以推广盈利。 在第四区,这样的艺术哨塔遍地开花。有些专攻古典音乐,有些则擅长搜寻优秀的雕塑和绘画。 既然有高雅,那当然也会有通俗——游走在不同的梦海世界里,记录大热金曲、捕捉潮流穿搭、发掘帅哥美女的时尚猎人应该说是四区最炙手可热的职业。据说第三自然排名前百的娱乐圈明星里, 至少有四成都是由第四区的星探在梦海世界里发掘出来的。 入读水晶塔所需准备的东西其实并不多。课本、制服、学具和住宿用品全都由校方提供,需要采买的不过是些日常换洗的衣服鞋袜。 但卫长庚的友人并不是这么想的。他们显然对于这个来自“偏远荒岛”的青年很不满意,一番仔细评估之后,把白典拉去了一家私人造型沙龙。 在那里,人工智能对白典的各项身体参数进行了细致测量,然后再由真人设计师针对他的个人气质、生活习惯等方面为他订制全方位的设计。白典也曾表示自己是去读书、不是选秀,然而对方一脸高深地表示进了水晶塔, 就等于一半进入了公众视野,有些事根本由不得他。 总而言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白典必须独自面对在他看来“枯燥乏味”的形象包装。而另一边的卫长庚, 情况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或者说,是更糟。 与白典在机场分别后, 卫长庚从vip出口进入停车场。迎接他的是一辆外型低调的黑色专车,唯一与众不同的是车门边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司机。 卫长庚上了车,车辆发动离场,沿着机场高速一路朝繁华的城市中心驶去。 第四区的中心城叫做荷山市——顾名思义,城内至少有六成的面积都是山坡和台地。换做其他地方,光是合理安排市政规划就是一项艰巨的任务,然而荷山在创市之初就独辟蹊径,将城市划分为六个区域,并交给六座不同的哨塔管理。久而久之,这六个城区就发展出了风格迥异、各具特色的建筑风格。 离开高速公路,车辆驶入复杂如同立体迷宫一般的城区道路。窗外的景色时而是平地,时而是湖泊,时而却又成了陡峭的山崖。 卫长庚对于这些奇奇怪怪的风景毫不在意,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第184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辆在盘山路上拐了一道弯,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潟湖,湖中央点缀着一座翠绿的小岛,只有一座细细的浮桥衔接着岸边和岛屿。 车辆沿着浮桥驶上岛屿,停靠在一处中式宅院的大门口。依旧是司机为卫长庚打开车门,后者打了一个呵欠,径直朝大门走去。 一位容貌俊美的仿生人侍应生正恭候在门外。他识别出卫长庚的身份之后,也不开口说话,只低头鞠了一躬,就转身朝着门中走去。 卫长庚就跟在这个仿生人身后,穿过雅致的中式花园,进入了一座幽静的别院。 草木葳蕤的庭院里,唯一的建筑物是间茶室。仿生人将卫长庚领到茶室的门口便转身离去。门口的屋檐下站着另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卫长庚看着倒是眼熟——对方与他在不久之前的水晶塔三试时有过数面之缘,正是水晶塔的校长助理。 卫长庚寒暄:“你家博士有什么必须得当面聊的?这么隆重?” 助理没有多嘴,只是不失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叩开了茶室的门扉。 将近五十平米大小的茶室里没有什么陈设,光可鉴人的深色木质地板就像一泓平静的潭水,倒映着落地大窗外的山林景色。 在这亦真亦幻的山水之间,卫长庚看见了向他发出邀请的那个人——一位衣冠楚楚、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水晶塔的现任校长蒲明荣。 卫长庚在蒲明荣对面的席位上落座,一旁的仿生人侍应立刻为他斟上一杯好茶。他随手捞起桌上的清供把玩了两下,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你还是那么讲究,选这么清静的地方,挺花钱的吧?” 蒲明荣垂眸看着杯中的茶叶,一脸淡定自然:“认真的地方可以让人被认真对待。” “所以,你要说点什么认真的事?” 卫长庚依旧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模样:“等下,让我先猜一猜,跟我家小朋友有关系?” 蒲明荣点了点头:“说实话,我个人有点好奇。” “好奇白典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怎么就能被我带回来?” 卫长庚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类似的想法了,也不急着解释:“我倒觉得是你们活得太累了,凡事都要一个前因后果,好像不能够被你们的逻辑所理解,就一定有问题,哼。” “不要把别人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蒲明荣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我对你的想法没有任何兴趣,只是记得阿梨沙提起过,他一直觉得你很孤独,有个伴也不错。” 卫长庚因为他提起的那个名字而微微一怔,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我的朋友还不够多?怎么就孤独了?” 蒲明荣干笑一声,不去和他纠缠这个话题。 于是卫长庚也重新另起炉灶:“直说吧,什么事。总不会是找我喝茶八卦这么简单。和白典的学业有关系?” “当然。” 蒲明荣两手食指一碰,直截了当:“学费,怎么支付?” 卫长庚点头:“不就是一年家庭收入的五分之一吗?” “别忘了你是阿梨沙的法定继承人。他名下的宗教财团理论上都是你的,一年收入的五分之一,应该够再盖一座水晶塔了。” “你也知道那是‘理论’啊,实际上那些东西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卫长庚笑得戏谑:“不过你要真是冲着钱来的,区区两年的学费我也不是出不起。” “水晶塔没那么缺钱。” 蒲明荣放下茶盏,抬头看向卫长庚:“不过,倒是缺少一些好用的壮劳力。” “壮劳力?我?你当真?” 卫长庚抬手弹了弹自己耳朵上那几道金属封印:“我可是危险分子。” 蒲明荣对此不以为然:“对你的处罚和监管,去年年初就已经停止。至于耳朵上的装置,你自己随时都能取下来,难道不是么?” 见对方是认真的,卫长庚的笑意也慢慢收敛起来。 “直说吧,你要我干什么。” “对你而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或者说,比你以前的任何一份工作都要轻松愉快。” 蒲明荣操作辅脑,将一份文件传输到了卫长庚的辅脑上。 “最关键的是,这份工作还能让你就近照顾到你家小朋友,一举两得。” 卫长庚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他看了一会儿资料,然后抬头,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仿佛政客的中年男人。 “蒲明荣,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该不会有什么大计划吧?” “在确认你站在我这边之前,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蒲明荣的回答,像是拒绝又像是邀请:“但是无论你站在那边,反正你家小孩未来的两年,都在我手里。” “……你是在威胁我?” 卫长庚的表情彻底消失了,如同无波的死水。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蒲明荣藏在镜片后的目光,也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有真心希望合作的人,才会积极地明确彼此之间的权责界限。你需要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现在我给你,不会有比这个更合适的选择了。” —————— 这天晚上十点左右,被折腾了一天的白典终于回到下榻的酒店。穿衣镜里的那个他,经过两位专业人士的联手包装,从一个清爽淳朴的“小岛青年”变成了随时都能够融入第四区艺术氛围、毫无违和感的时尚达人。就连那头标志性的蓝紫色长发也被修剪了一些,还烫了个小造型。 第185章 外表的改变原本是一件新鲜感十足的好事,然而此刻的白典却提不起什么自我欣赏的兴趣。洗了澡换过衣服,他就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刷着网络视频,也不知道自动播放了多少回,玄关那边终于传来了大门解锁的提示音。 比卫长庚更早一步跑进客厅的是狞猫,它两步并作两步朝着白典扑过来,一人一猫滚在沙发上。 白典的瞌睡虫一下子全都被这只毛茸茸的家伙给赶跑了,好不容易从猫爪下逃生,还没来得及整理仪表,就对上了一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 “哟,以后就是小卷毛啦。” 卫长庚帮他把挡着视线的一小撮头发从额前拨开。 “……” 白典的心脏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不好看吗?” “我可没说过啊,你自己喜欢就好。” 卫长庚收回了手,有点不解风情地打了个呵欠,一边扯着自己的领带——因为下午那个倒霉催的茶室要求正装,他已经忍耐了很久。 白典的目光也跟着落在了他的领带上:“下午的事……还顺利吗?” 卫长庚的手略微停顿了片刻,脸上倒是没有任何变化。 “挺好的。你下个礼拜就该去报道了,准备好了吗?” 白典乖乖点头:“我没问题。” 卫长庚回头给了他一个微笑。 “好,那我也没问题。” 第085章 入学 水晶塔的开学日定在了三月的第二个周末。对于大山深处的平湖市来说, 算是一个很不错的日子——惠风和畅、春阳乍暖,群山上丛生的野樱花陆续盛开,连绵成为一片粉红色的海洋。 为了更好地欣赏这片难得的风景, 卫长庚特意改变了行程。他们在距离平湖市最近的一处机场落地,然后租了一辆车,带着白典沿盘山公路在山间转转悠悠。直到当天下午三点左右, 才正式进入城区,抵达了水晶塔。 入学典礼定在明天举行,今天的任务只是入住宿舍并熟悉校园场地。即便如此,水晶塔的正门外面还是挤满了想要亲眼看看今年新生的粉丝——无论本人意愿与否,入学考试的直播已经为这些新生积累了第一波人气,这是某些人坦荡星途的开始,却同样也是无尽麻烦的序曲。 卫长庚也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经验,轻车熟路地开进了正门附近的一处地下停车场, 再从另一个出口返回地面时,已经来到了距离学生宿舍最近的西街。西街的南北两端都设有卡口,因此非常清静。 卫长庚把车停在了大门外一株盛开的辛夷花树下,为昏昏欲睡的白典解开安全带。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接下来的事你自己能做吧?” “……你不进去?” 白典的眼神中滑过一丝遗憾,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没问题,努斯会告诉我该怎么做的。” 说着, 他开门下车,想了想又回过头看车里的卫长庚。 “那你今晚怎么办?什么时候回岛上去?”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 卫长庚朝他笑笑:“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没事的话,就明天见了。” 白典眼神一亮:“明天你来找我?” 卫长庚却卖起了关子:“这个嘛先保密。明天你就知道了。” 说完两个人就在街口分手道别, 白典目送卫长庚的车辆离去,然后才扭头朝着水晶塔的西门看去。 西门是两扇对开的大铁门, 透过黑铁栅栏能够看见里面是一条笔直的林荫小路。地上铺着红砖,远处有一座喷泉,池子里的雕塑已经锈蚀成铜绿色,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主题,总之带着一股浓郁的北欧风情。 在努斯的指引下,白典向西门走去,身后跟着那个已经被设置成静音模式的智能行李箱。 由于新生的个人信息已经被提前输入到了校方的保全系统中,他非常顺利地通过了西门右侧的闸机通道,并同时听见了一声悦耳的提示音。 【新生白典,欢迎就读水晶塔哨兵向导学院,接下来的两年里,希望你学有所成。】 穿过闸机进入西门,沿着红砖小路走过喷泉,前方不远处道路开始分岔。左边的道路上架着一座石桥,过了桥,前方是一条樱花盛开的横街,街道的北面就是水晶塔的学生宿舍。 白典就读的是向导专业。根据努斯事先从水晶塔校园网络中下载的资料,向导专业的学生宿舍统一安排在宿舍区的最西侧,与最东侧的哨兵专业宿舍隔着“哨向医学”、“精神力学”、“植物学”等各种各样的学科宿舍楼遥遥相对。 所有这些宿舍都是清一色的英伦风公寓,地面以上共有四层,再加一个斜坡顶的小阁楼。公寓大门紧邻街道,只在门口两侧留有小型花坛,不过一旦绕到公寓的背面就会发现宽敞的后花园。不同专业的的花园各有特色,但无一例外全都得到了精心的养护。 在努斯的指引下,白典绕过了最前方的两排公寓——这里是二年级学生的地盘。因为新生需要提前一周报道的缘故,街道上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樱花落了满地,几个清洁机器人正百无聊赖地转着圈圈。 不过继续向前,情况就开始热闹起来了。白典看见了不少跟他一样身着便服、携带行李箱的新生,脸上写满了兴奋和期待,彼此走近之后或许还会点头微笑。大家虽然都是陌生人,却又是未来的同学甚至战友——一想到这里,连白典都不由得激动起来了。 第186章 宿舍区的东墙边上有一条小道,墙上淡黄色的月季花开得正艳。白典跟着努斯的指引,沿小道向北走了大约五分钟,那栋属于他的小楼终于慢慢出现在了眼前。 今年水晶塔向导专业一共录取了十位学生。这十个人居住在同一座四层公寓里。其中,一楼主要是公共休闲区域,有宽敞的客厅、厨房,甚至还有自习室和一个小型图书馆。二楼往上则是三间大套房,总共十间单独的卧室——对比白典当年“六人一间、二十平米陋室”的宿舍环境,显然已经是人间天堂。 白典正准备进门,一个耳熟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身后,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愕然转身,对上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衣着休闲,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怀里抱着一个装满了日用品的牛皮纸袋。 “星流?!” 白典愣了几秒。虽然考试结束后他也曾经见过星流一面,但记忆中却一直都是荒岛衣衫不整的野人形象。 而对方也露出了跟他差不多的表情。 “其实刚才在街角我就看见你了,可是不敢确认。没想到你还真的朝宿舍这边来了。” 星流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接着伸出手来:“……这么说,以后就是同学了?” “是啊。” 白典与他紧紧握手:“你好同学,以后请多指教。” 这之后,星流领着白典进了宿舍。算上白典在内,向导系的全部10位新生已经到7人,眼下都各自忙着整理卧室。留给白典的选择余地不多,但正好星流隔壁的房间还空着,他便顺水推舟地安顿了下来。 这是一间朝南的房间,有床铺衣橱和书桌,还连接一个鲜花盛开的小阳台。站在阳台上向东南方向看,可以远远地眺望到学校的标志性建筑物——水晶塔的尖顶高高耸立在一片葱茏的绿色树海上方。 白典挑选了几个得意的角度,拍了视频保存下来,同时还发了一份给卫长庚。然后打开行李箱,开始将衣物和其他东西分门别类放好,然而一直等到他完成所有的收纳,卫长庚都没有发来回应。 他现在人在哪里,做什么?以后要是想要联系,是不是就没那么容易了?那彼此之间的感情会慢慢淡化吗? 白典坐在柔软的床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好在他也没有惆怅太久,星流就过来敲门,说已经报到的几个同学们商量着今晚一起聚餐,顺便在学校四处走走,了解了解情况。 聚餐的场所当仁不让地选在了学校食堂——作为第三自然的一流学府,水晶塔的各项硬件设施也完全配得上学校的排名。就拿食堂来说,虽然学生人数仅仅不过千人,但光是食堂就有三座。不仅照顾到各个大区、不同种族人群的口味习惯,还考虑到了哨兵与向导之间、以及不同等级的哨兵之间的感官敏锐度。 向导们的感官敏锐程度普遍不如哨兵,因此基本上能够和普通人一样享受美食,不会遭受过于强烈的味觉刺激。正当其他人热烈地讨论着应该去哪一座食堂的第几层时,白典悄悄地转向了一旁的星流。 “没问题吗?我记得你好像偏哨兵一些,需不需要忌口?” “不用,没事。” 星流摇头:“没敏感到那种程度。” 仿佛是在证明自己的确没有问题,这之后他们到了食堂的小灶区点菜,星流也始终没有表示过自己有任何忌口,一副低调随大流的模样。 可是白典还是看出来了,通过星流进食时的一些细微动作和表情,能够判断出普通剂量的调味料正在迫害着这个特殊向导的味觉承受力。 他应该是不想在向导群体里被特殊化,才故意忍耐下来的。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白典不动声色地倒了一碗凉开水,趁着别人不注意放在星流面前的骨碟上。 “……” 反应过来的星流,朝他轻轻点头:“谢了。” 在座的年轻向导们很快熟稔起来。除去星流和白典之外,也有几个人早在三试的时候就已经通过组队互相了解,此刻更是聊得热火朝天。白典一边吃着饭,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些人, 晚餐过后,大伙儿说好了一起在校园里溜达。晚上六七点钟,天色暗沉、晚风和煦,湿润的空气中满是不知名的清爽花香。街灯排着队次第亮起,远处的水晶塔也开始发出柔和的白光,像一个遥远缥缈的梦境。 白典跟星流走在队伍的最后,两个人时不时地聊上一两句,讨论路边的建筑物是什么功能,或是停下来拍几张照片,不需要刻意寒暄就能够融洽相处的气氛显然让彼此都很满意。 一行人刚刚路过植物学专业视若珍宝的实验大棚,就看见前方迎面走过来十几个也穿着便服的年轻人。两拨人同时原地站定了,然后爆发出一阵大大小小的惊呼声。 ——原来对面是哨兵专业的新生。 白典走到路边,找了一个好的角度向前张望。他首先在一群人之中发现了夏夷光矮小的身影,可当他刚准备走过去打招呼时,却发现夏夷光的身边还站在一个满脸倨傲、气势逼人的家伙。 …… 是那个讨人厌的猎云。 第086章 入学礼物 “狭路相逢勇者胜”——白典的脑海里恍惚闪过这句话。 此时此刻, 眼前的道路还算得上宽敞,但是前后左右将近三十个人站在一起,空间立刻变得逼仄起来。 第187章 他透过人群的空隙向前看, 恰好能够看见对面哨兵阵营里的夏夷光——矮小的少年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就算跟白典对上了眼神,也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仿佛两个人根本就不熟。 白典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去上前寒暄,眼珠子稍稍一转动,很快捕捉到了另外一道更加直接、也更强硬的视线。 是猎云,那个在孤岛上被迫与白典“同归于尽”的黑马考生。他果然也通过了终试,成为了本届哨兵班的新生。而这也就意味着在未来两年的时间里,白典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距离说不定会比跟卫长庚还要接近。 感觉有点棘手啊…… 不知不觉中, 白典与猎云的对视已经持续了几秒钟。他们身边的人也陆陆续续地觉察到了这微妙的气氛——心思玲珑些的已经开始默默尴尬,却也有那些粗线条、或是爱看热闹的家伙,反而开始故意起哄。 “欸!你们两个是不是在考试的时候同归于尽了啊?” “不是冤家不聚头!” “什么冤家啊,以后还不都是同学,要不你们握手言和吧。” “对啊对啊,过去打个招呼。” 如此这般,白典就被推到了猎云跟前。短短几步之内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主动伸出手去。 相比他的坦然,猎云的情绪显然更加复杂——看得出有敌意、有嫉妒, 却又不便当众发作,于是硬生生憋出了一个扭曲的表情。 周围的同学们还在起哄。嘈杂声里, 猎云也不得不伸出手来,与白典交握。 令白典意外的是, 这个擅长操纵火焰的青年,却拥有一双冰冷的手。非但如此,他的手指指腹还异常柔软,很难想象属于一个性格偏激阴鸷的人。 阴冷和炙热,哪一种才是伪装色?白典心念一动,决定做点什么。 于是他趁着握手的机会,勾勾手指在猎云的掌心里摩挲两下,同时凑过去悄声发问。 “想见卫长庚吗?我可以帮你。” 猎云明显地迟疑了一下,紧接着又意识到白典是在故意戏耍自己。他恼羞成怒,立刻搓出一朵火花按进白典的掌心。 白典吃痛,但依旧神色自若地收回了手。与此同时,夏夷光也来到了他面前,转达了一则来自刺云哨塔的消息。 “陶首席让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我暂时放在宿舍里了,明天开学典礼再给你。” 这时候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寒暄完毕。除去少数几个人决定脱离集体之外,其他的年轻哨兵和向导们挥手道别,然后继续按照既定的路线完成接下来的参观之旅。 今晚的一连串“参观景点”中,备受关注的显然非水晶塔莫属。但遗憾的是,作为平湖市乃至第三自然的重要历史建筑,水晶塔在夜晚不对外开放。新生们只能站在塔下的广场上,用惊叹的目光仰视着这座宛如地球中世纪时期艺术品的古怪高塔,并试图解读那些雕刻在岩石表面的故事传说。 如此这般,白典重新回到宿舍公寓时已经是深夜十点。也不知是谁、又从哪里听说了新生公寓会在11点准时断水检修,所有人各回各屋、一哄而散,然而直到白典洗漱完毕都无事发生。 星流说,有几个同学在一楼客厅里组了个局。白典想了想还是婉拒了邀请,独自一人留在房间整理剩下的行李。 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卫长庚已经回复了他今天下午发过去的消息。 【看起来还不错】 白典往上翻了翻,这才记起自己是跟卫长庚分享了几张阳台外的风景。虽然卫长庚的话看上去更像是敷衍,但白典不想放过这次攀谈的机会,于是尝试着主动挑起话题。 【你住下了吗?在哪儿呢?总不会就回岛了吧?】 半分钟后,卫长庚的回答跳了出来。 【这都几点了,当然住下了啊。都说了明天还能见面的。】 熟悉的强调让白典会心一笑。他左右看了看,然后靠坐在床头,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开始输入自己想说的话。 【你住哪儿啊,该不会又是之前的破宾馆吧?】 卫长庚那边又沉默了十几秒,紧接着发过来一张房间的照片——从逻辑上来说应该就是他眼下暂住的房间。 但这明显不是宾馆的标准间,没有那一股千篇一律的商务气味,反而透出一股舒适温馨的感觉……而且画面角落里的那个柜子,明显是书架——白典放大画面仔细观察,辨别出了几本装帧精美的地球文学名著,以及几本看起来像是哨向教材的书籍,看上去挺旧的,显然经常翻看使用。 白典的眼皮突跳了一下。 【你该不会也住在学校里吧?有认识的人收留你?】 对面这次倒很快发来了回复。 【别东想西想的,早点睡,明天就都知道了。】 卫长庚越这么故弄玄虚,白典就越意犹未尽——不过好在今天的确是旅途劳顿,所以尽管心中揣着这么一块不大不小的疙瘩,他还是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死了过去。 无话的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早晨七点,统一设置的闹铃将整栋公寓里包括白典在内的新生们集体唤醒,紧接着大家的辅脑开始陆陆续续收到今天的日程安排。 洗漱完毕之后,白典第一次换上了水晶塔的学生制服——一套藏青色、青果领的小西装,搭配白色衬衫和藏青色领巾。今年的制服款式据说是由第四区当红的服装设计师操刀设计,再交给人工智能根据新生的身体数据优化订制,成品的品质完全比得上时尚界的许多高级定制。 第188章 整理好仪容之后,白典果断发了一张自拍给卫长庚,不过对方并没有及时回复。昨晚的那点儿好奇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白典强行按捺着微妙的忐忑,跟着星流他们一起出门离开了公寓。 本年度,水晶塔哨向高等学校共招收向导专业新生十人、哨兵专业二十人,再加上其他专业的学生,共计三百二十四人——如果放在地球上,这点人数实在是少之又少,但对于第三自然来说,却已经是业内举足轻重的大动作了。 新生开学典礼设在距离水晶高塔不远的礼堂内进行。这是一座规模不大、但却大名鼎鼎的建筑物。它出自地球时代一位著名建筑大师之手,不仅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同时也见证了地球走向末路时一系列重要的历史事件。 也正因此,当人类选择离开地球时,郑重地将它拆解编号装箱,和其他珍贵的文化艺术珍品一同带上漂泊之旅。又在数百年后,将它小心翼翼地重新搭建起来,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继续见证新的未来。 对于白典而言,过去百余年的历史依旧没能形成太过真实的情感。在抱着纯欣赏的角度环视了一遍礼堂内部的艺术装饰之后,他很快就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前方的主席台上。 作为水晶塔的核心学科,向导和哨兵学院的新生席位被安排在了礼堂的最前排,而白典又幸运地坐在了靠近中央的位置。此时此刻,长条形的主席台距离他还不到五米,台上花团锦簇,还摆着七把空椅子——说明出席典礼校方人士至少有七人。 白典正打算更进一步观察,突然感觉后背被人拍了两下。 “喂。” 夏夷光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他身后的座位上,言简意赅:“拿着。” 白典这才发现他手上拿着一个便携的白色小长盒,表面没有任何字样,更看不出什么名堂。 “……这是什么?” “昨晚说过要给你的东西,陶首席让我带的。” 夏夷光的话终于让白典记起了还有这么一件事。他小声道谢然后接过小盒,放在膝盖上打开查看,首先感觉到的是一股凉气,紧接着看见了一支无针注射器。 【这是一支强效型哨兵失能剂,主要用于抑制暴走哨兵,注射后十秒钟之内,能够让包括一级哨兵在内的所有哨兵失去行动能力,持续效果至少一个小时。】 辅脑努斯一如既往地送上贴心答案。 陶月江送的礼物是一支哨兵失能剂?白典觉得自己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短路了。 为什么是哨兵失能剂?因为有需要警惕的哨兵,什么样的哨兵需要警惕?不稳定的……不友好的……指的是那些还不够成熟的学生,还是在孤岛上结下了梁子的猎云? 白典一点点推理,觉得这两种假设都有一定的道理,可细细咀嚼却又觉得堂堂一个刺云塔的首席向导,怎么可能会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学生小事。 难道说,在这水晶塔的高高校墙里,还有什么深藏不露的风险,值得陶月江送上这么一份特殊的入学礼物?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答案,白典姑且将这一份好奇心收藏进心底。他合上盒盖放在一旁,正准备继续观察主席台上的情况,忽然听见努斯发来了一则消息提醒。 “我看见你了。” 卫长庚终于发来了回复。 “衣服挺适合的,坐直点儿,低头看什么呐?” 第087章 班主任竟是他 卫长庚来了水晶塔?而且就在开学典礼现场? 白典立刻扭头环视场地——开学典礼并没有邀请任何外人参与。现场的除去新生之外, 也就只有水晶塔的教职员工。 卫长庚没有理由出现在典礼现场,可他又的确说过今天会再见面……难不成,他能够看见现场的监控直播? 这个念头只在白典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还来及验证就被打消了。小礼堂里突然安静下来,主席台上的灯光亮起,一行十多位西装革履的校方人士出现在众人面前。 白典第一眼看见的是大胸肌主考官老头——没办法, 他那满头的银发实在太过显眼。 昨晚聚餐时同学之间就曾经八卦过,这位就是向导班今后的班主任唐老师,据说出了名的严厉,甚至还因为屡次过度体罚学生而官诽缠身。但无论外界如何抨击诟病,他在水晶塔内部的地位依旧无可动摇。而他底气的来源之一,应该就是那串星光熠熠的学生名单——在这位魔鬼老师的手下训练两年,毕业后成为万众瞩目的明日之星,怎么想都不算是亏本生意。 作为一个循规蹈矩、从不惹事的乖学生, 白典对班主任是谁并没有那么在意。他的视线游走着,下一秒突然来了一个紧急大刹车。 怎么回事?他好像在主席台上看见了……卫长庚?! 也难怪白典会怀疑自己的眼睛,主席台上的男人和平日里那个不修边幅的“孤岛隐士”形象也太不一样了——卫长庚今天穿着一套藏青色的高级西装,佩戴着水晶塔统一的校徽和领带夹,甚至还特意捯饬了一个背头。 当然,最成功的伪装还是那副带链子的银边眼镜,它不仅有效遮掩了卫长庚的懒散气质, 甚至还平添了几丝衣冠禽兽的危险气息。 如果白典不是和他朝夕相处大半年,说不定也会被这副行头给迷惑住。 后排座上有两个哨兵小声议论着卫长庚的颜值, 猜测主席台上的这副生面孔会是什么来头。白典按捺不住,偷偷摸摸地通过辅脑向自家监护人发去一句话质问。 第189章 【你怎么跑台上去了?干嘛呢?!】 几秒钟之后, 明显是收到了消息的卫长庚朝着台下看过来,居然冲着白典微微一笑。 白典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见他后面的那两个哨兵又小声嘀咕。 “他在对我笑?” “屁,明明是对我!” 白典强忍住扭头送上白眼的想法,等待卫长庚回复消息。然而这时候主持人已经上场,开始介绍主席台上的校方代表。与此同时,校方代表们的面前也亮起了虚拟台签。 伴随着主持人的介绍,代表们的身份信息被依次推送到了在场新生们的辅脑终端上。 校长、董事会代表、教务处学生处负责人……一连串枯燥的人名过后,终于来到了学生们关心的部分——白发大胸肌的严厉考官名叫唐衍,的确就是这一届向导新生班的班主任,他的另一个身份则是向导学院的副院长。 推送资料显示唐衍只是二级向导,但同时也是第三自然教育部认证的特级教师。后者的数量在第三自然可谓凤毛麟角,享受的福利和待遇堪比一座中型哨塔的首席哨兵。 白典收藏了唐老师的资料准备稍后再看,专心等待接下来关于卫长庚的介绍。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猜测,而主持人很快证实了他的猜测。 ——今年的哨兵新生班有两个,卫长庚是2班的班主任。有关于两位班主任的资料很快同步到了各位新生的辅脑上。 1班的班主任姓孔,教龄十年的1级哨兵,在执教前曾经是2区某座中型哨塔的首席,拥有一份堪称光鲜亮丽的履历。进入水晶塔后的十年里,发表了二十多篇论文,培养出的明星学生也不在少数。 白典听见身后的哨兵班发出了一连串的小声议论,但他并不在意,反而急匆匆地打开了2班的班主任资料。 【卫长庚,8级哨兵,无教学经历。曾入职延维塔第二梯队。】 好家伙,他还真敢这么写上去。 白典哑然失笑,直到刚才为止,他还期待着能够通过这份资料窥视到卫长庚的过去,哪怕只有只言片语。可是卫长庚似乎并不重视这份工作——又或者说,就算履历表一塌糊涂,他也有自信能够稳坐钓鱼台。 这家伙的路子未免也太野了,到底是何方神圣? 好奇之余,白典又听见了身后那些哨兵新生们的动静——刚才夸奖卫长庚的那两个人已经噤声。还有几个疑似被分到2班的学生情绪有些不稳,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堂堂水晶塔的王牌学科会聘请一个连三流都谈不上的杂鱼来当他们的班主任。其他人也低声交换着自己的观点,不时夹杂着诸如“后门”、“代课”、“打杂”、“投诉”等刺耳的词汇。 白典的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他也觉得卫长庚的履历太不靠谱且毫无诚意,另一方面那些新生的话也未免太不客气。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扭头反驳点什么,辅脑突然叮地一声,发来了卫长庚的回复。 【别管他们,让他们去说。】 白典抬头,恰好和台上的卫长庚对上了眼神。他突然记起哨兵的五感敏锐,台下那些学生的窃窃私语,恐怕早就已经跑进了卫长庚的耳朵里。 【你到底在干什么?】 白典通过辅脑追问卫长庚:【真要当班主任?那些学生家长还不得把你撕成碎片】 【就这么对我没信心?】 【我有没有信心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不是我的班主任。说真的,我觉得要出事儿。】 【那就出呗,天塌下来反正也不是我来顶。谁雇的我谁受着。】 虽然只是通过辅脑传递的思维信号,但卫长庚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还是真切地传达到了白典这边。 白典也不跟他矫情:【我怕天被你弄塌了,连带着我一起遭殃。咱俩都是东极岛出来的,还都上过八卦媒体,什么关系一查就知道了。】 【怎么地?哪个学校还没个职工子女了?还是你觉得我这个八级哨兵给你丢脸了?不想认?】 怎么会觉得丢脸?就算你真的只有八级,我也不可能嫌弃你——白典当然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他吞吞吐吐,最后的回应已经离题十万八千里。 【我不希望你为了我而惹上麻烦,我是个成年人,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 【我从不怀疑这一点,甚至觉得你还可以照顾好更多人。】 台上的卫长庚将目光从白典身上挪向别处。 【说正经事,最近这段时间,我的处境的确可能会有点麻烦。你暂时先别来找我,有事随时联系。】 【好。】 白典乖巧点头,想了想又回复过去:【如果你有事,也记得叫我。】 水晶塔的新生开学仪式流程并不复杂,校方代表出面做了一番简单讲话之后,就轮到今年的新生代表发言。 事先被选中的学生来自哨兵1班,是去年千峰联赛冠军俱乐部的哨塔之子——光是这个头衔就足以让他成为今年入学考试时万众瞩目的焦点。而他也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以总积分第一的傲人成绩摘取到了入学考试顺位第一的录取名额。 顺便说一句,如果不爆冷和白典同归于尽的话,猎云原本也算是种子选手一枚,顺位前三基本跑不掉。可如今哨兵两个班一共20个人,他只排到14位,而外头那些媒体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少不了把白典拉出来吹嘘一通——这根巨大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第190章 学生代表的发言充满了浓浓的“公事公办”气息,周全妥当、政治正确,但同时也足够空泛和欠缺真情实感,即便是白典也很难从中推测出发言者的性格脾气。 不过发言内容中还是藏着一些有趣的信息——比如第一学年,向导和哨兵班是分开上课的,第二学年会合并教学;比如水晶塔的部分授课视频会面向公众开放;再比如,每一年水晶塔都会与外校组织一次名为联谊的校园对抗比赛,而过去十年里,水晶塔未尝败绩。 总而言之,他们是备受瞩目的新一代,未来的两年将会在万众的期待和瞩目之下成长起来。但是他们也不得不背负着沉重的凝视、评判甚至放大——这是迅速成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从未经历过这些的白典,对于即将来临的一切并没有什么真实感。而此时此刻,他所能考虑的只有两件事: ——如何顺利度过考察期,成为水晶塔的正式生。 ——厘清他和卫长庚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家人、师生,抑或者是其他,然后及时调整心态,共同度过接下去的两年。 凡事都得有个底线,白典告诉自己:第二问题必须要在下一次见到卫长庚之前解决掉。他原以为接下来的十天半个月里,两个人都不会有任何交集,可谁知道变数来得真是又快又急。 开学典礼后的第二天,学校没有立刻安排课程,而是继续让学生自由活动,留下来布置宿舍、或者去城里逛逛。白典睡了个懒觉,八点过了才坐在公寓敞亮的客厅窗边吃早餐。他才刚解决掉第一片土司,就听见辅脑发出一声提示音——是外出晨跑的星流给他发来了一则讯息。 【哨兵班的新生都在操场上,说是要单挑班主任,你来不来?】 我来干什么?我一不会打架,二不喜欢看热闹……白典又撕了一片面包塞进嘴里,原本惺忪的睡眼突然瞪大了。 【哪个班的班主任?1班还是2班?】 【当然是2班那个8级哨兵。】 星流完全不知道卫长庚和白典的关系:【晚了就没位置了,你来不来?】 第088章 招猫逗狗 开学第二天, 新生班的学生就和班主任起了冲突。这种事别说发生在水晶塔,放眼整个第三自然的教育界,那也是破天荒头一遭。 白典跟着星流一溜小跑赶到操场, 偌大的草坪上其实也没多少人。他环顾一下左右,最后在西侧的看台上发现了本次冲突的几位当事人。 通过人数判断,在场的应该是哨兵2班全体、再加上少数几位哨兵1班的学生。白典一眼就在人群中央找到了卫长庚。 时间是上午八点半, 似乎已经不能再用早晨来称呼。但卫长庚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他懒洋洋地坐在看台上,头发卷翘杂乱,衣领竖着一半,下巴颏上甚至还能看出隐隐约约的青茬。 最匪夷所思的是,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纸袋,右手拿着一枚看起来像是汉堡的食物。白典再定睛仔细看,顿时乐了——是个肉夹馍,居然还挺接地气。 不同于东极哨塔人造食物的寡淡乏味, 水晶塔校区内的食堂提供品种丰富的多种手工食品,但前提是你的味觉和嗅觉能够承受这些美食的冲击。 就像现在,白吉馍中肉汁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而嗅觉更加敏锐的哨兵甚至还能闻出青椒的清甜和面粉的香气。 但是对于大部分的预备哨兵来说,这是他们目前无法享受的美食——但凡肉汁里藏着一粒香料,他们敏感的味觉就会感觉被针刺伤,更严重的还会感觉被烈火灼烧。 换句话说, 卫长庚享受美食的行为就是在向这些菜鸟们挑衅。 “不就是仗着自己等级低,感官迟钝, 吃什么都没关系吗?” 白典好像听见有人愤愤不平。 “这事闹大了不好吧?我们要不要先报告校方?” 他拽住星流,两个人暂时停下脚步。 “没这个必要。” 熟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居然是夏夷光, 看装束应该也是刚刚结束晨练,过来瞧瞧热闹。 他快步走到白典和星流的身边, 同时带来了有关于这场冲突的一手情报。 昨天的开学典礼一结束,二班的好几位家长就向校方提出了投诉,要求立刻撤换掉“等级低下的不称职班主任”。事情又磨又闹了大半天,校方竟也没有拿出明确的态度,最后只说让学生去和卫长庚协商,如果卫长庚同意离职,就会给他们安排新的班主任。 于是昨天晚上大半夜,一群二班学生满世界的寻找卫长庚。但是他们既进不去教师宿舍,又没有卫长庚的联系方式,最后只能祭出笨办法——轮流蹲守在教师宿舍楼外守株待兔。 可是老天似乎还想再多戏弄他们一下。今天上午八点,学生们苦守了一夜的卫长庚居然出现在了校园里,还空降食堂,慢条斯理地吃起了早餐。 而当二班那几个倒霉蛋顶着通红的双眼出现在他面前时,卫长庚十分无辜地表示:昨晚他压根就没留在教师宿舍,反正老师不用遵守门禁,晚上爱上哪儿上哪儿,没义务跟学生报备。 他刚说完这句话,只听唰地一声,有个男生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了一张纸巾,团成一团丢到了他身上。 卫长庚顿时就乐了,拈起那张纸巾朝那个学生挥了挥。 第191章 “哟,才刚入学没两天,学校里的规矩倒是挺清楚的嘛。” 他指的“规矩”是水晶塔约定俗成的一项旧传统——如果有人想向别人发起挑战,首先需要完成一个源自地球的古老仪式:将手套丢向对方,如果对方捡起了手套,就代表接受决斗。 如今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没事带一只手套出门。也不知是哪个学生起的头,丢纸巾成为了更加流行的做法。 卫长庚虽然收下了纸巾,可食堂毕竟不是开打的地方。于是双方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移动到附近的操场上。 当然,临走之前卫长庚还打包带走了一堆肉夹馍。 “所以,现在是有学生要挑战老师?而且校方还默许了?” 考虑到毫不知情的星流在场,白典并没有直呼卫长庚的大名。他看向夏夷光,试图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这其实只是一场玩闹。 可夏夷光的回应却明显是另一种意思。 “水晶塔的师生界限没那么明确。校方一向提倡小事私下协商解决,唯有底层搞不定的大事,才会由校方出面。现在还没到这个程度,我相信以卫老师的能力,一定可以妥善解决问题。” 我也相信他的能力,但我不相信他能解决问题,我甚至还怀疑他要搞事情…… ——白典正默默腹诽着,忽然听见一个学生突然粗声粗气地向卫长庚发难:“喂,你究竟要吃到什么时候!” 入读水晶塔的学生大都非富即贵,有娇生惯养的自然人、也有自视甚高的哨塔之子。情绪相对稳定的向导也就算了,但那些哨兵的性格真是一个比一个顽劣。跟他们相比,夏夷光简直就是只会虚张声势的小猫咪。 不过再顽劣的哨兵,在卫长庚的面前似乎都是小巫见大巫。 “急什么,今天又不上课。” 男人继续细嚼慢咽着,甚至连眼皮都不抬:“打扰人吃饭很不礼貌,监护人没教过你们?” 回答他的是班上的一位女生,谈吐用词倒挺文雅,可惜说出来的话夹枪带棒。 “我刚才还奇怪您为什么一口气买了这么多吃的,感情是为了拖延时间,反悔了不想接受挑战?那您也不能拿自己的胃开玩笑啊……还是说要是我们真的等您吃完了,您又要说自己吃撑了,下次一定?” 不,卫长庚是不可能吃撑的——至少认识这大半年来,白典都还没有真正见到过卫长庚被食物打败的样子。有时候他甚至怀疑卫长庚压根就是个机器人,身体里安装着能将一切食物转化为能量的原子能熔炉。 当然,新生们对此并不知情,他们沉浸在小小的言语胜利中,故意露出挑衅的表情。 卫长庚终于咽下了嘴里的最后一口食物,抬起头环顾四周。 “行吧,别催了。刚才那个谁……要跟我挑战的,在哪儿呢?” 丢纸巾的学生其实就站在卫长庚面前,此刻又黑着脸踩上了一级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看台上的卫长庚。 晨光有点刺眼,卫长庚眯起眼睛凝视了对方几秒,然后勾勾嘴角。 “行吧,那不如这么着——我呢,依旧吃我的早饭,你要是能把吃的从我手上或者嘴里抢走,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也算我输,我就不当这个班主任了。怎么样?” “你是在小看我吗?!” 丢纸巾的男生入学考试时的成绩也不错,自尊心爆棚的他显然不能接受对于自己实力的质疑。 然而卫长庚偏偏还要火上浇油。 “你可以随便发动你能力,而我保证绝对不对你出手。但如果就这样我还赢了,怎么办?” “不可能!” 那学生涨红了脸,粗声粗气地反问:“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 “那敢情好。要是输了就给我鞠个躬,说声‘卫老师我错了,以后一定乖乖的,做个好学生’,怎么样?” 那学生一脸阴沉地点头答应了,卫长庚把装食物的纸袋子往身旁一搁,空出双手来鼓了鼓掌。 “来来来,麻烦大家给这位勇士挪个地儿,对了,万一出什么事儿我可不负责啊,到时候你们找人把他抬过……”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纸巾男突然一个箭步上前,竟是想要抢夺放在一旁的食品袋。 然而卫长庚早有防备,只见他对着纸巾男微微一笑,同时挥手就是一记横扫,竟然将整个纸袋打飞了出去! 已经没有人再去注意卫长庚和纸巾男了。所有人、包括白典的目光都追着那个纸袋子一起飞上了半空。 那袋子明明开着口,可是里面的肉夹馍竟然一个都没掉出来,整个纸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又高又长的弧线,径直朝着白典的方向飞了过来。 白典意识到了什么,急忙伸出双臂。下一秒钟他感觉“啪”地一沉,那纸袋子就稳稳当当地落进了他的怀里。低头一看,热气腾腾的肉夹馍都用蜡纸裹着,香气扑鼻。 “喂!那边看热闹的小向导,帮我一个忙。” 卫长庚果然早就注意到了白典,居然还冲着他喊起了话。 “把那些肉夹馍丢过来还给我呗。” 是谁昨天还在说着没事先别联系的,这会儿自己倒是先cue上了? 白典在心里默默吐槽,但是该配合的还是努力配合。 “做不到,我可没有老师您那种本事。如果我把这袋子东西丢出去,肯定是天女散花,全都完蛋。” 第192章 “那你就一个一个丢过来。” 说着,卫长庚又扭头看向身边的纸巾男:“一共七个肉夹馍,给你七次机会。抢到一次就算你赢,怎么样?” “……只要你输得起!” 纸巾男年轻气盛,说完这句话扭头就冲着白典跑过来。 白典立刻后退两步,与对方保持安全距离,同时甩手就将第一个肉夹馍抛了出去。 用蜡纸包裹的食物在半空中没有散开,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形状怪异的棒球。而纸巾男俨然就是一条热衷于接球游戏的小狗,在奔跑中一跃而起,伸长胳膊想要将“球”收入囊中。 此时此刻,大部分人的目光依旧聚焦在纸巾男的身上。唯独只有极少数聪明人才将视线转向了真正需要在意的人。 白典就是这些聪明人中的一员,他看见卫长庚从口袋里掏出了纸巾男丢给他的那张纸巾,撕下了歪歪扭扭的一个角,用手指揉搓了几下,然后轻轻一弹。 白典根本看不清楚纸巾弹射出去的轨迹,那实在超过了他身为一名预备向导所能够观察到视觉极限。 不过逻辑推理能力却帮助他及时追踪到了正确答案。 ——那粒看上去轻飘飘的纸巾弹,居然准确无误地射中了白典抛出的蜡纸包,力道之大,竟还将蜡纸包反向推了回去。 “再帮忙接一下,浪费食物可耻哈。”卫长庚懒洋洋地提醒道。 话音刚落,白典立刻往右边挪了两步,重新稳稳地接住了蜡纸包。 两手空空的纸巾男看看白典,又扭过头去指着卫长庚,表情从惊愕变得狰狞起来。 “他刚才是不是发动了特殊能力?他说过不发动能力的,他作弊!” “他没有。”白典摇头。 “这算哪门子的特殊能力?” 卫长庚又扯了一片纸巾在手上揉搓:“不会灵活运用自己力量的哨兵,跟狗熊有什么区别?你还有六次机会呢,别着急,咱们继续。” 第089章 第一堂指导课 在很多人的眼里, 猫是一种性格顽劣的生物。这种顽劣的具体表现之一,就是当它们满足基本生存需求之后,还会继续玩弄猎物。 此时此刻在白典的眼里, 卫长庚就是这样一只顽劣的猫科动物——面对比自己弱小许多的猎物,他非但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反倒兴致勃勃地逗弄起来。 白典怀中纸袋里的肉夹馍已经抛出去了四个, 每一个都最终落入了卫长庚的胃袋。而在此期间,纸巾男——那个主动向卫长庚发起挑战的新生,非但没能实现他夸下的海口,反而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涨红着一张脸,活像是被人敲锣打鼓、牵出来表演节目的猕猴。 白典拿出第五个肉夹馍准备投掷。他抬头,瞄准了不远处的卫长庚,却又突然间改变了主意。 干嘛要这么配合卫长庚?反正横竖都是赢, 不如增加点难度。 他几乎一瞬间就拿定了主意,并在出手的同时改变了施力的方向,故意将肉夹馍直直地朝着纸巾男的大脸盘子丢了过去。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当然还是卫长庚。他低头看了眼地面,可惜附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投出去解围。他轻啧一声,转而抬手打出一个响指。 一道棕黑色的闪电从众人眼前划过,下一秒,那个眼看着就要砸到纸巾男脸上的肉夹馍居然硬生生改变了路线, 掉向地面。 “……哪里来的野猫?!”纸巾男惊叫。 劫走肉夹馍的是一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小猫,身披豹纹、四爪黑黑, 除此之外和普通家猫没有任何区别。 只见它一口叼住了比它脑袋还大的肉夹馍,轻盈落地, 然后撒开爪子朝着卫长庚跑去。 “这是精神动物?!” 在场的人除去白典和夏夷光之外,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惊愕的神色——倒不是因为他们的老师释放出了精神动物, 而是因为这只精神动物,实在是……太过于迷你了。 “他体术和技巧什么的勉强还行,可精神动物怎么这么小?” “他怎么好意思放出来啊?” “这一看就是精神力不足嘛。” “丢不丢人啊,就这还想当我们的老师?” 才刚刚被卫长庚的几个肉夹馍吸引住的学生们,又纷纷开始吐槽起了卫长庚的小动物。然而当事人却完全不以为意,蹲下来让小小的黑足猫一路跳上自己的肩膀,然后抬头朝着白典看过来。 “那位同学是不是对我也有意见啊,直接说就行,别玩这些阴的。” 白典忍着笑,努力学着对方的语气回敬过去。 “我哪有玩什么阴的?我只是觉得老师真的很厉害,不增加一点难度,怎么能体现出老师的水平来呢?” “是哦,小猫咪真厉害。” 不知是哪个缺心眼的阴阳怪气了这么一句。 卫长庚笑眯眯地点头:“是挺厉害的,你想来试试吗?” 这时纸巾男似乎也回过神来了,大声叫喊起来。 “不是说好了你不能动用能力的吗?你这不是犯规?!” 卫长庚嗤笑:“谁跟你说是能力了?精神动物是哨兵的分身。连这都搞不懂,怎么考进的水晶塔啊?看来我得去教务处申请,重新阅你的卷了。” 纸巾男一听要重新阅卷,整张脸都气愤得涨红了,他急匆匆地喊了一声“再来”,就朝着卫长庚扑了过去。 第193章 ——又是一个被卫长庚气疯了可怜人呐。 白典正在那里幸灾乐祸,只见纸巾男身后冷不丁地窜出了一条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在地上扭动几下,竟然朝着他猛冲过来! 那是一条斑斓长蛇,张着血盆大口、露出深深獠牙——但最可怕的还是那双蛇眼。当白典与它对视时,一阵强烈的麻木感突然涌上了身体。 ……不能动了! 白典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纸巾男的特殊能力,对方想要控制住他,然后一次性夺走所有的肉夹馍。然而为时已晚,他很清楚自己无法反抗。 不过没关系,远处的那个家伙不可能放着他不管,看他平白受人欺负。 果然,动弹不得的糟糕感觉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白典很快又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而那条斑斓长蛇则被一头横空出世的狞猫一口咬住,左右狂甩了几下,顿时化作一片红色血雾,消失于无形。 几乎就在精神动物消失的同时,纸巾男发出痛苦的呜咽,捂着肚子跪倒在地上呕吐起来。周围的人顿时退避三舍。 “不用再比了吧?那就下一个。” 卫长庚拍拍手上的土,揭开肉夹馍的蜡纸。 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 能考进水晶塔的都不是傻子。大家都已经明白,眼前这个看起来玩世不恭的男人,实力必定不止八级——但具体究竟是什么程度,又实在看不清、猜不透。 卫长庚的狞猫一直蹲在白典的脚边,短短的小尾巴压在白典的脚背上,又热又痒。白典低头去看它,它也抬起头来。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对视了几秒,白典心一软,正想着要不要掏个肉夹馍喂喂猫,忽然听见终于有人说话了。 “老师,我们想和你比试比试。” 三个显然是经过商量的学生举起了手,并且同时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动物——一只伶鼬,一条巨蜥,还有一条高加索犬。 卫长庚盯着它们三只看了看,点点头应得十分爽快:“可以啊,那三个一起上吧。其他人再去准备几个呕吐袋。” “你可别小看我们!” 巨蜥的主人抗议:“一对三,你未必会有胜算。” 高加索犬的主人也附和:“那只狞猫留给我来对付就行了。” 白典低头看狞猫,猫打了一个呵欠,似乎并没有要加入战团的打算。 果不其然,卫长庚乐呵呵地把手一摊。 “好好,尊重你们。你们看看这样够不够尊重?” 话音刚落,只见他身旁有一团白雾迅速凝结,短短几秒钟里,竟然变化出了一头威风凛凛的白色大虎。 嚯……!!围观的同学发出一阵惊呼。 卫长庚伸手摸摸白虎的脑门儿,一边看向那三个学生。 “这样够尊重了吗?不够的话,再来一头?” 说话间,他的右侧又出现了一头黑豹,油光水滑的皮毛如同绸缎一般。 哇!!!围观的呼声愈发地高涨了。 真是的,卫长庚什么时候也开始喜欢显摆了?白典觉得好笑,再看那些学生的反应,一个个也没有了原先的高傲,反倒显露出了更加符合他们的年龄的种种表情。 在卫长庚的示意下,白虎和黑豹各自往前走了几步。有趣的一幕出现了:伶鼬窜进了主人的裤腿,巨蜥掉头爬进了看台下方的夹层;余□□型最为巨大的高加索犬尚且心有不甘,然而十几秒钟之后,他的主人也捂着嘴跪倒在了排水沟边,跟着纸巾男一起干呕起来。 “精神动物的直觉有时候比主人更加敏锐,你们最好尊重它们的选择。” 此时的卫长庚已经坐回到台阶上,左手一只虎、右手一只豹,膝盖上还趴着一只娇滴滴的黑足猫,如果不是他手里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肉夹馍,那倒是有那么几分□□大佬的派头了。 一片安静中,卫长庚津津有味地将最后一个肉夹馍吃进了肚子里,然后抬起头环视四周。 “如果没有人反对的话,那二班的班主任暂时还是我,还有没有问题?” 现场鸦雀无声。而就在这片安静中,响起了一串沉重的脚步声。 “我要和你比试!” 白典听见了一个谈不上熟悉、却也并不完全陌生的声音。他回头,同时听见头顶高处传来一阵嘹亮的啸叫声。 那是一只游隼,张开羽翼从高空俯冲直下,而目标正是看台上的卫长庚。 卫长庚本人并没有任何反应,他身旁的白虎和黑豹则双双抬起脑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送上门来的猎物。 游隼最后也没敢真正对卫长庚展开攻击,只在半空中滑出一道有点尴尬的u形弧度。 而白典也看见了游隼的主人——那个总是一脸阴鸷,仿佛看谁都不顺眼、但明显最最讨厌他的家伙,猎云。 在场的学生们纷纷为猎云让出一条通道,然而通道尽头的卫长庚却依旧没有打算站起来的意思。 “比试?可你不是二班的学生。今天我只和二班的学生们比。” “那我申请转班,现在就转!” 猎云在离卫长庚五步的地方站定了,无意识地紧攥着双手。 围观的学生们顿时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显然对于他的执着感到莫名其妙。 卫长庚嘴角挂着戏谑,笑得格外轻蔑。他拿手往前面一指:“我可是大家眼里的问题教师,还没开学没上课就巴不得要撵我走,你怎么自己上赶着自投罗网?” 第194章 猎云连看都不看边上的人,直勾勾地只盯着卫长庚。 “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管。我只想和你一战。” 卫长庚朝他眨眨眼睛:“你觉得自己打得过我?” “……至少,我想知道你和我之间的差距。” 说完这句话,猎云做了个深呼吸。 这之后,卫长庚停下来思索了两三秒,很快给出了答复。 “行,那就来吧。不过有个前提,不可以伤及无辜,不能对在场的任何一位同学出手。” “……” 白典能够确定,听见这句话的猎云飞快地朝他这边瞥了一眼。 “没问题。” 猎云做出迎战的姿势:“我会全力以赴。” “尽管放马过来。” 卫长庚终于从看台上站了起来:“我也会尽量尊重你。” 第090章 指导赛 卫长庚真正的实力有多强?白典不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白典曾经有过几次近距离观看卫长庚施展能力的机会。与普通哨兵不同, 这个男人同时拥有几种特殊能力,包括并不限于瞬间移动和操纵火元素。 他甚至还拥有“假死”的能力——那是通过他耳朵上的几道耳饰状封印来实现的。每解锁一道封印,卫长庚就会多一种能力。因此有理论推断:当所有封印完全解锁时, 卫长庚才会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想到这里时,白典分神看了一眼卫长庚的耳朵——七枚封印里还有五枚好端端地戴在那里。也就是说,卫长庚目前展现出来的, 只是他全部实力的七分之二。 但就是这七分之二,也足够将一个水晶塔的未来之星耍得团团转。 不难看出,猎云十分重视这次与卫长庚对战的机会。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精神动物都进入了极端亢奋状态,攻势频繁主动,恨不得能压着卫长庚无缝输出。 而卫长庚的应对之道则更加耐人寻味——他从不拒绝猎云的任何一次进攻,甚至看起来很享受近身缠斗的状态。有好几次猎云仿佛占了上风,但下一秒局势就会突然逆转。面对困境,卫长庚总是有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解围办法, 就像一条滑腻的鲶鱼,在敌人的怀里来去自如。 而更令人哭笑不得是,他在身体力行的同时,甚至还有余力在口头上指点一二。 ——“太急躁了,先观察清楚我的动势,优先读懂眼神,然后是肢体动作。” ——“太慢了!比速度你赢不了我, 想想自己的优势!” ——“我的猫能跳五米,注意游隼的飞行高度, 被撕碎了可别哭。” ——“这么小一团火,想伤人还是想烧烤?集中精神, 再来一次。” 白典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这不就是一场指导赛吗? 事到如今,在场的大多数人都看出来了, 卫长庚是在借着比试的机会给猎云上小课。可惜猎云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关注眼前的比试,或者说只关注眼前的卫长庚,却对现象背后的本质无动于衷。 白典抿了抿嘴唇,心里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 “……这算什么?开小灶?有完没完啊,要比到什么时候去?” 说来也真凑巧,话音刚落卫长庚又挡开了猎云的一次进攻,并且稍稍用了点力道,将猎云推出四五米远,拉开了能够让对方冷静片刻的安全距离。 “继续……我还没输!” 猎云后退几步,勉强站稳脚跟,气喘吁吁。 卫长庚将手边的几张蜡纸揉成一团,准确投进远处的垃圾桶。 “连字都不认识还总想着考试?你现在的实力还没到考虑输赢的地步。把我刚才的话全都好好消化,比在这里耗时间更有用。” “……你……你!!” 猎云的脑回路也许真的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他脸色涨红,咬着后槽牙强调:“你答应过要尊重我,你必须全力以赴!” 可惜他遇见的是大脑回路同样异于常人的卫长庚。 “谁说全力以赴就是尊重?机器每一秒钟都全力以赴,它尊重你了吗?可别陶醉在强者就是正义的那套说辞里了,慕强没什么好下场。” 猎云还是没有去思考这番话,他像一头只忠实于本能的野兽,除了眼前的胜负,心无旁骛。 “我需要的是结果……目标,你给我一个目标!现在就打倒我,否则我就会一直缠着你!” 说完这句话,他的目光划出一道弧度,竟然转向了不远处的白典。 “……” 一阵恶意慢慢的信息素扑面而来,虽然精神领域外层有高级向导帮忙建立的屏障,可白典还是打了个寒战。 与此同时,他听见卫长庚发出了一声叹息。 “就那么想要一个结果?好吧,给你。”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响指,紧接着响起的,则是禽类凄厉的啸叫声。 白典悚然抬头,正好看见头顶上方的半空中炸开了一朵肉红色的“烟花”。 他愣了几秒钟,陡然意识到那竟然是猎云的精神动物游隼——刚刚过去的那一秒钟,它遭遇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强大力量的突袭,直接在半空中炸成了一团血肉模糊。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一个个仰着头愣在原地。那团血肉做的“烟花”从高处落下,化作小规模的血雨,朝他们浇淋下来…… 这听上去的确是一个非常惊悚的场面,可事实上精神动物在死亡后几秒钟内就会化作精神力,并慢慢稀释成虚无。所以所谓的“血雨”并不真正存在——只是散落的精神力的确给现场一些防御能力薄弱的学生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第195章 得益于精神屏障,白典的状态比大多数人都要好上一些,他立刻扭头去看猎云。 起初,痛失精神动物的年轻哨兵一动不动、甚至没发出半点声音。几秒钟过后,他开始慢慢地蜷缩,并最终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断抽搐着。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震撼于这电光火石之间的绝对碾压,久久回不过神来。 众目睽睽之下,卫长庚走到猎云面前,眼神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觉得我比刚才更尊重你了吗?”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操场入口处传来,还伴随着一声喝令。 ——“所有人,全都不许动!” 那声音不算响亮,不知为何却格外清晰。更神奇的是,就在听清楚这句话的同时,白典的身体一阵发麻,紧接着动弹不得。 四周围其他学生们的情况也和白典差不多,全都原地僵硬着,成了一群城市雕塑。 唯独只有卫长庚笑眯眯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边将黑豹、白虎和黑足猫全都收了回去。 脚步声转眼来到了近前。一共三个人,领头的是白典的班主任唐老师,后面跟着哨兵1班的班主任,还有一位身材高壮、看着更像仿生人的校园纠察。 三个人穿过人群来到中央空地上,哨兵班主任和纠察首先查看了猎云的状况,然后由纠察将人背起,直接送往医务室。唐老师则转过身来,用严厉的目光扫视着在场所有学生。 “还没有开学,你们就在这里闹上了?学校让你们自己商议解决,不是让你们在这里闹事的!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你们是要把我们学院的脸都丢光吗?!” 学生们依旧处于僵直状态,虽然一个个被骂到面红耳赤,却连低一低头都做不到。 等到唐衍骂得差不多了,卫长庚才慢条斯理地接上话茬。 “老唐,我这是在给他们上提前教育课呢,气氛挺好的,你别急。” 唐衍的太阳穴明显鼓了一鼓,然后闭上眼睛,做了个不太明显的深呼吸。 “卫老师请立刻前往教务处,配合专人调查。” “好说好说。” 卫长庚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临走前还特意朝着白典看了一眼,那目光里充满了戏谑,像在嘲笑他动弹不得的蠢态。 白典正想着要不要通过辅脑发点什么垃圾话过去,就听见唐老师陡然抬高了音量。 “全体都有,刚才起哄闹事的留下,其他人解散!” 话音刚落,白典发现自己的身体又恢复了知觉。他踉跄了半步找回平衡,可下一秒钟又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引线牵扯着,扭头朝操场外走去。 至于其他人,有些和他一样迅速离场,却也有另外一些人主动聚拢到了唐衍的身旁——有最初挑起事端的纸巾男、也有之前那个出言不逊的女生。 “是精神操控。” 和白典一起往回走的星流一语道破天机:“唐老师的向导能力是控制系的。一定范围内,所有精神力比他弱的人,都必须无条件听从他的指令。” ……听上去还挺适合当老师的。 说话间,他们两个人已经走出了操场的范围。当白典踏上道路的一瞬间,那股“身不由己”的力量也彻底消失。重获自由的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用辅脑给卫长庚发去问候。 【你没事吧?】 过了十多秒钟,他等到了卫长庚的回复,语气看上去依旧轻松且欠揍。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管好你自己。】 白典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决定至少今天再不去理会卫长庚的死活。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百十来步,白典的辅脑又收到了一条来自夏夷光的消息。 【有空吗?来咖啡馆坐坐,很多人都在。】 咖啡馆,还有很多人?白典的脑袋转的很快,他立刻意识到应该是哨兵班的学生们私下开小会研究讨论刚才操场上的事件。 这种热闹,就算不为了卫长庚,自己也得过去凑凑热闹。 迅速打定了主意,白典正准备找个借口和星流分开,却没料到抬头对上眼神的那一刻,倒是星流主动开口报出了三个字。 “……咖啡馆?” “走。” 花神咖啡馆,水晶塔内最著名的咖啡馆,据说是根据古地球时期法国巴黎的咖啡馆复原重建。白典没有去过巴黎,但他知道那是各路艺术家、文豪和作家所钟爱的场所。 如今的花神咖啡馆外表依旧文艺浪漫,可内在的优雅与从容却早已被一些青春躁动的气息所代替。 在二楼临窗的长桌旁,白典看见了夏夷光——当然还有他的那些哨兵班的同学们。大家彼此之间还算不上熟悉,互相点点头也就坐下了。白典理所当然地坐在了夏夷光的身旁,小声询问现在学生大会的议程到了哪一步。 夏夷光小声回应道:“他们在讨论,卫长庚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091章 专属助教 花神咖啡馆二楼, 由几张小桌临时拼凑起来的长桌边上,水晶塔哨兵向导学院的新生们正在进行入学之后的第一次学生会议。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这次会议的主题,那应该就是“哨兵二班的卫老师, 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切严肃认真的讨论都离不开实证的支持。很快就有人提出了一个再合理不过的建议。 第196章 ——“学校昨天给的履历也太简单了,我们要不要再查查他的老底?现在每个哨塔和注册过联盟的哨兵都会在网上公示,他的名字这么特殊, 总能查到些什么的吧。” 站在普通学生的立场,白典很想给这个建议点赞支持,然而此刻的他却默默打了一个寒战。 他记起了那个无聊的综艺节目——拿东极岛事件当做八卦谈资,不仅提到了他,甚至还拍到了一张卫长庚的照片,并且扒出了卫长庚的一部分个人经历。 如果这段视频被当场发现,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说实话白典想不到。单就他个人而言,后果可能是被同学们排挤疏远, 也可能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新传闻,总之和和睦睦、皆大欢喜的可能性非常小。 但是眼下又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一幕的发生? 白典再怎么机智,一时间却也找不到什么快速转圜的办法。正一筹莫展之际,事情却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不知是谁回了一句:“早就查过了,只能查到他进过芝诺塔,之前和之后的事全都是空白。” 查不到? 白典如释重负的同时又觉得奇怪,于是也默默召唤努斯帮忙进行了验证查询——他确定自己没有记错栏目名称, 可努斯却像是旧地球时代的破烂搜索引擎,迟迟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搜索结果显示, 该栏目已经于上周一关闭,全部视频目前已经下架处理。】 节目没了?这么巧还是这两天, 会不会和卫长庚加入水晶塔有关系? 白典越想越觉得蹊跷,可转念一想, 官方下架并不代表着视频没有通过其他非官方的渠道流传开去。他命令努斯继续在几个大型视频网站 上深度搜索,果然有所发现。 还真有人把东极岛这一集的部分剪辑传到了网上,不多不少只有一个。白典看了一眼播放量,还没到50次。 他点击视频,眼前突然一片白光闪烁,等他再回过神来时,发现星流正在推搡着他的肩膀。 “你没事吧?” “……我怎么了?” “你愣着一动不动好半天了,叫你也不应,怎么了?” “我……” 白典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脑袋里突然飘来了一团迷雾——那些久远的事情依旧记得清楚分明,可是仅仅几分钟之前自己在干什么,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苦恼地揉着眉心,意外发现额头沁出了一层冷汗。 “你没事吧?” 星流也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是不是受了刚才的影响?” 白典摆摆手,小声说了一句没事,然后起身去找洗手间,想着洗把脸清洗一下。 咖啡馆的地形不算复杂,可他还是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位置隐蔽的洗手间。长条形的洗手台是男女共用的,他俯身鞠水洗了把脸,正使劲儿揉着脸颊,冷不丁地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的精神有点恍惚,是不是中了幻术。” 白典抬头,在镜子里看见了一个高挑的女人,长发披肩气质优雅,可无论是穿着还是年纪,看上去都不像是水晶塔的在校生。 难道是哪个学院的老师? 白典正想着应该如何礼貌回答,就看见过道尽头走来一位身材娇小的女生,穿着咖啡馆的制服, “我刚才一直在找你耶,怎么啦?” 女孩问高个子的女人,声音清脆好听,像是动画片里的人物。 高个子的女人指了指白典。 “他中了幻术,你来看看。” 小女生的视线也落到了白典的身上。白典发现她拥有一双神秘的蓝紫色眼睛,长条形的瞳孔却是金色的,美丽中带着点诡异。 与这双眼睛对视的同时,白典发现自己又进入了轻微的麻痹状态——女孩的视线像是两道钩子,探进他的双眼,似乎要沿着视神经去窥探藏在他大脑中的某些秘密。 但是这种轻微麻痹只持续了一两秒钟,取而代之的是女孩气馁的抱怨声。 “不行,不行不行!有精神屏障,很高级的,我进不去!” 女人反问:“ 你进不去,那幻术又是怎么进去的。” 女孩不服:“那不一样,这个幻术比精神屏障高级多了。” 女人不和她扯皮: “那就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过了一个假期,我想看看你有没有退步。” “退步?根本没有的事!” 女孩被激将起来。她啪地向前迈出半步,抬手捧住白典的脸颊,强迫他低下头与自己对视。 距离太接近了,可白典还没来得及尴尬,就看见女孩那双妖异的眼眸亮起了紫光。紧接着,那紫光又化作千万条触丝进入他的眼底,触碰他精神领域的外围。 而当触丝们沿原路撤回时,恼人的晕眩和模糊迅速消失了,白典欣喜地发现自己神清气爽,刚才那种浑浑噩噩的感觉一扫而空。 “我清理了一部分幻术造成的精神垃圾。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 女孩颇为自豪地将他放开:“记不记得你刚才怎么中的幻术?” “……还是不记得。” 白典摇头:“不过感觉好多了,谢谢。” 女孩想继续追问,目光却忽然绕过了白典,看向他身后:“那是你的同学?” 白典紧跟着转身,发现不远处站着夏夷光。 第197章 “是不是他欺负你?要不要我帮你解围?” 女孩压低了声音问。 好大的脑洞,不过她看起来的确是个好人——白典笑着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女孩和高个子女人很快走开了,换做夏夷光来到他的身旁。 “星流和我说你的样子很奇怪,所以我过来看看,怎么了?” 厕所门口不是个聊天的好地点,于是两个人另外找了个偏僻无人的角落坐下。白典将刚才发生的事简单复述了一遍,夏夷光倒是立刻就想到了什么。 他让白典查询辅脑的浏览记录,发现白典在中招之前,最后的操作是观看了一则综艺视频。在刺云塔受训的经验让他对视频的性质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幻术应该就藏在视频里,只要点击观看就会发动,是一种简单但效率很高的陷阱。” 听上去简直就像午夜凶铃的录像带——白典默默腹诽,又有些好奇:“有办法知道是谁下的幻术吗?” “很难。敢在公共领域这么做的向导,能力往往都很强。毕竟弱者的幻术对强者而言是无效的。” “对了……” 白典陡然回想起来:“刚才那个女生也提起过,她说这种幻术能穿过我的精神屏障,可是她却做不到。” “那当然了,你的精神屏障可是陶首席亲手搭建的,虽然时间久了点儿,可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想闯就闯的。” 雷打不变的彩虹屁之后,夏夷光转向了新的话题:“你不认识刚才那位学姐?” “学姐?你说谁?” 白典是真没想到:“矮的那个穿着咖啡馆的制服。高的那个……感觉也不太像。” “矮的那个,她是你们向导学院二年级的学姐,在勤工俭学而已。至于高的那位是学姐的专属助教,压根就不是人类。” “专属…助教?” 白典又遇上了闻所未闻的新词汇。 “对啊,专属助教!很多人冲着它才咬牙报考水晶塔的,你居然还不知道?” 夏夷光懒得多费口舌,命令辅脑搜索了一份资料推送给白典。 白典还以为他是故意夸张,可没想到一看资料,心里咯噔一下,竟也陷了进去。 “专属助教”,说白了就是仿生人陪读——哨兵向导学院的每一位在读学生,在期就读于水晶塔的两年时间内,都将拥有一位仿生人陪读。 这位仿生人不仅能够解答学习过程中的各种疑点和难点,还可以作为实战的陪练,甚至还可以充当起人生导师的重要角色。 如果说以上这些都还只是“贵族学校的有钱操作”,那么接下来的内容就真的不是“有钱”能够办得到的了。 每一位“专属助教”都拥有各自独立而完整的人物设定,分别复刻了第三自然历史上形形色色的著名哨兵和向导。某种程度而言,他们也可以被视作是那些名人的克隆体。 ——拥有一位名气千倍万倍大于自己的助教,哪怕只是个赝品,想想就觉得有点爽,不是吗? 使用资料附录自带的检索功能,白典很快找到了刚才那位高个子的女人。她果然是一位著名的特级向导,拥有能够直窥人类心灵深处的“魔眼”。然而她却并不以窥探他人的秘密为乐事,反而致力于帮助那些精神操控术的受害者,驱逐那些深藏在他们心底里的异物。 或许也正因此,水晶塔给予这位专属助教的代号是“白女巫”。 白女巫的资料档案有一个简短又令人唏嘘的结尾:一百年前,这位优秀的特级向导在一次艰苦卓绝的战斗中牺牲。根据她早年立下的遗嘱,母校水晶塔获得了她的生物数据授权,并将她正式加入“专属助教”的行列。 是的,白典很快就发现了——出现在助教名单上的向导和哨兵,无一例外全都已经不在人世。他们是曾经照亮过漫漫长夜的烟花,短暂却璀璨。而当他们的□□和意识消亡之后,精神和爱意却以一种或许怪异的形式保留了下来,在水晶塔的穹顶之下,继续发光发热。 我的专属助教会是谁呢? ——白典突然产生了期待。 第092章 水晶塔内部 当白典结束和夏夷光的私人谈话, 两个人一起回到长桌旁,有关哨兵二班班主任的讨论也已经接近尾声。 卫长庚的身份显然得到了有力的保护,至少在座的这些新人没能如愿揭开他的庐山真面目。不过, 他的个人能力已经被普遍认可,再没有哪个学生叫嚣着要和他一较高下了。 “所以,咱们还换老师吗?” 最后的最后, 讨论又回到了原点上。只不过讨论者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姓卫的的确有两把刷子,可他身份背景不清楚,而且头衔也未免太低了。我们的师哥师姐都是师出名门,没道理到了我们这儿就成了个无名小卒的学生……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英雄莫问出处,只要能学到东西,老师有没有名气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们也同意卫长庚有点东西吧,那他将来要是出了名, 我们岂不就是他的开山弟子,那不是更好?” “不如投票表决。” 觉察出了风向的白典决定推波助澜:“坚持还要换老师的举手。” 现场顿时一片安静,学生们左看右看,最后坚定举手的寥寥无几,还有两个骑墙派缩在人堆里犹犹豫豫。 第198章 “无论如何,我肯定不接受!” 所有人中态度最为坚决的男生试图挽回劣势:“我和金罗约好了,一起转去一班。你们谁跟我走?” 金罗就是挑衅卫长庚的纸巾男, 白典并不在乎他的去留,只是“转班”的说法一出, 余下的学生们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倒是星流提醒了一句:“每个班级的人数都是固定的,你们想要换班, 也得等一班有空位名额才行。” “两个名额倒还是有的。” 一直没发话的夏夷光来了个一鸣惊人:“我已经申请从1班转去2班了。” 夏夷光出身刺云塔,入学考试的成绩不俗, 在新生圈子里已然小有名气。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聚焦在了他身上。 “那可太好了。” 金罗的脸色隐隐发黑:“光你一个还不够,要不再拉几个人一起转?” 话音刚落,哨兵一班的学生们突然爆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 夏夷光显然也从辅脑终端那里接收到了什么。他安静了几秒,然后大声公布出一个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大新闻” ——“猎云决定转班了,他要去二班。” 猎云,那个刚刚才被卫长庚疯狂碾压的猎云?这又是闹哪出? 长桌边的人群沸腾了,大家兴致勃勃地探讨着,有说“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有说“打不过你就加入你”的,还有问“斯德哥尔摩是什么地方”的。 而所有言论当中最离谱也是最悚动的,还要算这一句—— “爱上了吧?猎云这是爱上卫老师了吧?这么关注,很难不说是爱情。” “……” 白典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喉咙里像是哽着什么东西,怪不舒服的。他不由自主地清了清嗓子,紧接着发现夏夷光正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看着他。 “干嘛?” 他直截了当地通过辅脑发问。 “没干嘛。” 夏夷光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有了猎云和夏夷光的表态,局势最终不可逆转地倒向了妥协一方。坚持要更换班级的几个人悻悻而去,余下的学生们则逐渐将话题转向了其他方向。 见星流和几个哨兵还挺投缘,白典找了个借口先走一步。他离开咖啡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卫长庚发去消息。 【你还好吗?没问题吧?】 卫长庚的答复是大约五分钟之后才回过来的。 【我能有什么问题,好着呢。】 白典还是不放心。 【还没开始上课,你就把他们的宝贝学生给修理了,真能一点事都没有?】 【因为我是他们的宝贝老师啊。】 卫长庚的回答听起来依旧很欠:【再说,也不是我主动惹的事,你们能给我作证。】 【听说猎云要进你的班,夏夷光也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回事?】 卫长庚对此一无所知,不过看上去并不困扰。 【要来就让他来,他敢学我敢教,也挺好。】 【可他一定会找你麻烦。】 白典又开始不知不觉地操心起来。 【你进水晶塔也是有正经事要做的吧,没必要多一个麻烦。】 对面安静了几秒钟,紧接着发来了一条乍看之下有点生硬的回复。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明天正式上课,你还是多研究研究课表,看看第一堂课该怎么对付。】 “啧,什么态度……” 虽然有些不满,但是白典也知道卫长庚绝没有什么恶意。考虑到这个时间点上,卫长庚可能还在和校方交涉,他没有再回复消息。 尽管有点不了了之,但是哨兵二班的“开学风波”的确虎头蛇尾地结束了。这天下午,水晶塔向每一位新生下发了课程表和实体教材——这所第三自然的顶尖学府至今依旧坚持沿用纸质课本,而且据说每一门课程的第一本教材,扉页所用的纸张都来源于地球时期的稀有木材。 拿到课本之后的几个小时,白典对第一学期的课程进行了简单的梳理——第三自然的作息制度与地球时代稍有不同,每周七天之中,只有四天的时间被用来学习。课表也是以周为轮换单位安排的。第一学期的课程大部分都是理论课,比如《向导学基础》、《向导生理学》和《向导史》,每一本都是大部头,随便看上几页都能让人昏昏欲睡的那种。 与之相比,第二类课程就显得有趣许多。《精神力初识(向导版)》、《精神防御学》、《精神动物驯养学》等,都是结合了实践的实操课程,也是每一位新生都迫不及待想要了解的内容。 除此之外,还有第三类、第四类课程,分别侧重于锻炼学生的身体素质,发掘小众潜能。事实上校方甚至还专门划拨出了一块田地,让学生亲自动手照料植物。而这些植物在今后的几个学期里,将成为重要的教学道具。 所有课程中,白典最感兴趣的莫过于《精神动物驯养学》,他幻想过很多次自己的精神动物会是什么——一只忠诚威武的罗威纳犬、一条精明灵巧的白鼬、又或者干脆是一只飞鸟,像猎云的游隼一样,那可真就太帅了。 也不知道精神动物的物种究竟是怎么决定的,还有像卫长庚那样同时拥有几只精神动物的,又是什么情况…… 疑惑在脑海中越积越多,而答案就在他面前的课本里。于是接下来的这几个小时,白典窝在宿舍里埋头啃书,投入之深,竟连什么时候困了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第199章 直到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或者说——作了一番大大的无用功。 正式授课的第一天,上午一共两节大课。教授《向导学基础》的是一位年轻讲师,很擅长将原本枯燥乏味的内容转化为生动的讲解,再配上虚拟现实的高科技演示,一个半小时的大课下来,白典竟然丝毫不觉得疲惫——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早餐时饮用了一杯低浓度的“学习水”。 短暂的课间休息之后,第二堂大课的地点不再是教学楼内。仿生人助教将所有的学生聚集在一起,送上一辆小车。车辆在校园里行驶了大约五分钟,前方再度出现了那座著名的标志性建筑物。 “我们到水晶塔来干什么?” 白典小声问身边的星流。 “上课,精神力初识。” “我知道,可是为什么到这儿来。” 白典的追问成功地让星流皱起了眉头。 “因为第一堂课要选助教,你居然不知道?” 助教?什么助教?白典茫然了那么几秒钟,直到车辆停稳在水晶塔前的空地上,才猛地明白过来。 ……是专属助教! 白典又想起了昨天在花神咖啡馆里邂逅的高个子女人,他后来上网查过有关她的资料,的确是一位令人钦佩的女性。那样了不起的人物站在自己身后、成为良师益友,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而专属于他的那位助教,又会是什么样的人,有过什么样不平凡的经历? 尽管有些后知后觉,可白典还是飞快地紧张起来了。 水晶塔内部的模样白典并不陌生——虽然他还没有机会身临其境,却已经在各种照片、视频、甚至是虚拟环境中烂熟于心。这里看上去就像一座地球时期的火焰哥特式教堂,有着高耸入云的尖顶和线条修长的高大立柱。上午十点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花窗投射进来,为万事万物笼罩上一层瑰丽却又静谧的虹彩。华丽精美的浮雕人物从高处俯瞰着地面上的人,像天上的神祇俯瞰众生。 向导班的新生们全都鸦雀无声,他们穿过幽邃的前厅走廊,被带到了偏离中轴线的一间小厅里。这里的大理石地面上静静地躺卧着几尊雕像,雕像的脚边则摆放着金黄色的铜牌。 而在雕像们的中央,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洞——抑或者说应该是入口,通往水晶塔的地下入口。 “是地下墓穴吧?” 白典听见身后的同学小声嘀咕着:“为什么我们的仪式要在墓穴里进行?这个我听说的不一样啊。” 第093章 试炼 许多年后, 在水晶塔三百周年校庆典礼上,当“杰出校友”白典被半开玩笑地询问“百年之后是否愿意葬入水晶塔”时,他又一次回想起了水晶塔地下室里的情景。 地下入口向外漫溢着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 年轻懵懂的小向导们排成一队,穿过寒气交织成的“门帘”,沿着台阶走向漆黑的未知。 下到第六级台阶的时候, 四周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白典一边小心留意着脚下,一边试探着想要扶住前面人的肩膀。 走在白典前方的人本该是星流,他的后背宽阔温暖,很能够让人产生安全感。然而此刻白典触碰到的却是一片冰冷坚硬,而且光滑平坦得更像是……一堵墙。 不知什么时候,前前后后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黑暗中只剩下毛骨悚然的死寂。 白典打了个激灵,回过头去寻找身后的台阶——冒着寒气的地面入口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仿佛进入了异次元时空,又或者是闯入了某个蜂巢世界。 对了,任务,他是为了寻找助教才跑到这里来的。眼下的情况很难说不是什么额外的试炼——想到这里,白典迅速调整心态,开始分析未知的挑战。 首先唯一能够确定,这里依旧是水晶塔的地下室。所以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 至少他的基本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 白典给自己鼓了鼓劲儿,重新伸出手去, 前方那个冰冷光滑的“墙体”依旧伫立在原地。他试探性地推了推,耳边传来“嘎吱”一声, 透出了一线光亮。 原来是一扇门。 白典警惕地朝着门缝里张望,他看见了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地上落着几滴血, 他沿着血迹向前看去,看见了两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其中一个是张叏。而另一个,竟是他自己。 白典打了个寒战,他认出来了——这是他和张叏同归于尽的场面。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以第三视角出现,就像旁观者。 “我死了。” 他的脑海中忽然传出一声轻叹:“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我没有死。” 他反驳那个声音:“那个世界是假的,我只是离开了虚拟世界,回到了现实。” “是吗?” 那个叹息声再度响起,却变了称谓:“那你又怎么能确定,现实就一定是真实的呢?” 不等白典回答,他面前的景象竟然开始变化:走廊的窗户被无限放大,最终成为一面顶天立地的巨大镜墙。镜子里倒映着白典以及他身后的世界——白雪皑皑的东极岛,晦暗破败的哨塔,以及头顶高处变幻莫测的蓝紫色极光。 刚才的叹息声从白典的脑海里跑到了他的耳边,用一种分辨不出男女年龄的奇怪语气低喃着。 第200章 “你不觉得,比起你生长的那个环境,第三自然才更像是虚拟出来的世界?” 白典张了张嘴,一时间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他承认自己也思考过这个问题,甚至隐隐约约地知道,验证真相的方法有且只有一个,但他不可能去尝试。 在他的沉默中,高大的镜墙消失了,与此同时,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串笨重的脚步声。 白典回头,眼前不再是东极岛,而是一间藏匿在脑海深处的小房间。房间里的陈设朴素老旧,比记忆中缩水了许多,但他还是很快意识到,这里就是他出生以及渡过童年的地方。 而那串笨重的脚步声,正来自那个令他的童年蒙上阴影的男人。 白典不知道是否现在还应该称呼这个男人为“父亲”。尽管他不断地自我提醒,自己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矮小少年,可一些所谓的“肌肉记忆”还是根深蒂固——他僵硬在了原地,心跳如同擂鼓,脊背上则是淋漓的冷汗,还带着针扎的刺痛感。 男人朝着他逼近,反光的厚镜片挡住了表情。但白典很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无外乎谩骂、掌掴、踢踹,还有伴随而来的怨恨和怒气。 没关系的,只要像从前那样忍住就好。 可就在白典匆忙地做好准备迎接冲击时,真正落到他身上的却并不是痛苦。 意外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白典的大脑宕机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那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 那个早该失去了为父资格的男人,正紧紧拥抱着白典,肩膀颤抖着,口中喃喃念叨着什么。 类似的画面白典并不觉得陌生——他当法医的那几年,见证过许多被拐家庭的久别重逢。他虽然没办法感同身受,但也明白那必然是一种强烈的喜悦和欣慰。 现在轮到他了,又该做何反应? 大团圆的剧情或许喜闻乐见,可白典隐约觉得那并不适合自己。他正准备结束这怪异的重逢戏码,扭头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捧着什么亮闪闪的东西站在门口。 那是一只蛋糕,插满了点燃的蜡烛。不需要仔细数白典也知道蜡烛的数量——那是他离家出走时的年纪。 他甚至还记得这只蛋糕的出处,美食街上的蛋糕店橱窗。现在回想起来,那或许只是一个塑料模型,却散发着童年回忆里屈指可数的美好香味。 现在这份美好近在眼前,要不要鼓起勇气伸手去接? 白典有点晕眩。脑海中关于第三自然的的那些记忆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又像是一场梦境,变得朦朦胧胧、虚无缥缈起来。 相反,眼前的小房间、这两个所谓血缘至亲的陌生人,反而开始变得真实,变得沉重。 正当他几乎快要相信过去的半年只不过是一场离奇梦境时,那个插着蜡烛的蛋糕忽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朝着他飞扑过来。 呼地一声,整个房间变成了火海。在烈烈的火光中,白典的父母竟然开始了融化,最终变成了一滩毫无意义的液体。 “你看明白了吗?” 刚才的叹息声又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戏谑。 “在虚拟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没有灵魂的蜡人。只要改写一下程序,上一秒还凶神恶煞的他们就会立刻变得春风化雨。可是你说这算是真感情吗?被这种虚假的感情一点点塑造出来的你,还能算是真实的人类吗?” 说到这里,白典的面前再度出现了高大的镜墙。他朝着镜子里看去,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身后也耸立着一面镜墙。镜子与镜子互相映照着,出现了无数个环环相扣的虚像。 每一个虚像都是他,每一个虚像却又都与他截然不同。 “平行世界”——白典寻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作类比的词语。他看见每一个虚像都有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有的拥有幸福的原生家庭,有的甚至比自己还要不幸……虚像向着远处无限延伸,世界也多到一眼望不到尽头。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那个声音继续发问:“你是自由的吗?还是被人摆布着、塑造着?你的生命属不属于你自己?怎么证明你是唯一的、真实的?怎么证明?” 不知不觉中,熊熊烈焰已经熄灭,前后的镜墙也消失不见,四下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白典伫立在黑暗的正中央,那个看不见的声音没有再发话,但他知道它依旧在等待着答案。 “……如果我再死一次,就会有答案了吧。” 他给它要的答案:“当虚假消失,真实才会浮现。束缚打破了,真正的自由才会到来……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对吗?” 那个声音安静了几秒钟,再响起时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听上去平静而温柔:“不要问我,问问你自己。” “那我还是活着吧。” 白典将目光投向面前的黑暗,轻声一笑。 “知道蝙蝠吗?地球上唯一会飞行的哺乳动物。因为常年生活在黑暗里,它的眼睛退化,却进化出了听声辨位的本领。没错,这的确是物竞天择,可你能说顺应了天择的东西就是虚假的吗?你也可以制造出各种障碍来改变蝙蝠的飞行轨迹,就像让鸽子和老鼠对虚假的实验装置产生依赖,但是那又怎么样?人际关系只是用来在社会里定位自己,而我存在的真实性不以环境为转移……就算世界毁灭了,整个宇宙只剩下我一个,我也依旧会存在。我存在的地方,就是真实。” 第201章 “我喜欢你的答案,你的性格比你的外表看起来强硬。” 那个声音比刚才更加清晰了,甚至能听出是一位男性,无论咬字方式还是说话的语气都非常温和。 “我把这句话当做表扬了,谢谢。” 白典没有忘记此行的本意:“如果您对我满意,那是否愿意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 “别急。” 那声音仿佛朝着他招了招手:“先过来聊聊。” 话音刚落,黑暗中有一缕白光缓缓从天而降,那是一片洁白无瑕的羽毛,柔软修长,末端还 带着银色的眼翎。 那羽毛落在地上,转眼间出落成了一只华丽无比的白孔雀。 “这是您的精神动物吗,它真美。” 白典由衷地赞叹。 那声音带着笑意:“跟它来。” 茫茫黑暗之中,白色的大孔雀就像一盏明灯,为白典照亮前面的道路。一人一鸟就这样默默地向前行走了百十来步,前方竟然出现了一株金光闪闪的大树。 那似乎是一株银杏树,但是长长的枝条像瀑布那样从高处垂落,又隐约有些樱树的影子。白典对第三自然的奇怪植物已经习以为常,此刻令他好奇的是,就在这棵大树的枝条掩映间,隐约坐了一个人。 他看不清楚那人的面目,但从身形判断应该是一位文雅有气质的男人,那人有着很长的银色头发,垂下来能在地面上蜿蜒。 “欢迎。” 依旧是那个温温柔柔的声音,从树下传来。 “在我们最终见面之前,我还有三个问题要听听你的看法。” “希望我能让您满意。” 白典点点头,也在大树前坐下了。 第094章 白孔雀之舞 金色大树下, 素未谋面的两个人促膝而坐。尽管彼此间只有一臂之遥,可是枝叶繁茂,白典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容貌。 可即便如此, 白典也并不感觉紧张或是尴尬——说不上为什么,他总觉得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带着几分亲切,仿佛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他正出神, 只听见大树下面再度响起了温和的话语声。 “在开始问答之前,有一件事希望你能明白:助教并不是每个学生的必须品,我们只是根据原型所赋予我们的人格,来选择和自己有缘的学生。如果我最终没有选择你,那也只说明我们没有缘分。希望你不要为此而气馁,甚至觉得自己不如其他人。” 白典点点头表示自己会保持一颗平常心,对方接着又让他调整坐姿,不必过于拘束。 等到白典选好了最放松的姿势, 谈话正式开始。 “让我们来幻想一下,你生活在一个完美的世界——衣食无忧、家庭美满、身体健康、心情舒畅,但是突然有人告诉你这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你会不会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去到那个真实的世界。” “我应该不会。” 白典的回答还算果断,紧接着却又腼腆一笑。 “可能是有点自我中心吧,我觉得身体在哪里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己的心在什么地方。就好比家这个概念,同样的一间屋子, 对别人来说也许只是一间陋室,但是对我而言却是独一无二的避风港, 因为我的心在那里,那里对我来说就是全世界的中心。” 繁茂枝叶间的人发出了一声温柔的轻叹。 “你是个关注内心的孩子, 的确挺适合当向导的……那我继续问你,如果你知道自己的命运、甚至是生命全都掌握在现实世界的人里,只要他们愿意,你幸福快乐的虚拟人生就会戛然而止——你会不会改变主意,选择放弃完美的生活,守护自己的生命?” 这个问题还真把白典给难住了。说老实话,谁不希望自己能够活得更长久一些,但是单纯为了活命而活命,又似乎失去了一些作为人类的尊严。 于是他决定问得更明确一些:“您的意思是,现实世界里有人要害我,如果我不反抗就一定会出事;还是说,仅仅存在有这种可能性,过去守着只为图个安心?” “也许两种情况都会有,你可以都说一说。” “人的基本属性是活着。如果真有人要害我,我不可能坐以待毙。” 说到这里,白典又将话风一转:“不过如果所谓的威胁仅仅只是一种假设,那我也不会杞人忧天,最多走访调查一下,确认无事之后继续回家过我的小日子。” 金色枝条深处的男人隐约点了点头。 “听上去你是个很有安全感的人,是吗?” 有安全感?恰恰相反,白典非常确定自己是一个安全感严重缺失的人——无论是不够幸福的童年、居无定所的少年流浪生活,还是后来在孤儿院与领养家庭辗转,乃至成年后的独立谋生,都注定了他必须时时刻刻提高警觉、未雨绸缪。 是的,像他这样的人最应该对自己的生存环境忧心忡忡,恨不能够亲手控制住所有一切的变数——仔细想想看,过去的白典也正是这样做的:他努力学习、拼命打工,一边储存积蓄、一边寻找改变命运的机会。甚至早早的就存下了一笔购房的钱。 那又是什么改变了他二十多年来的生活观念? 白典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对面又抛来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能够让你安全满意的生活,至少应该是什么样的?” 第202章 至少?白典顺着惯性陷入了思考。 首先最基本的,应该是衣食无忧、身体健康,心情舒畅。 然后应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不需要太大,但是一定会很温馨……钱是一定要存够的,不可以为了买房而失去生活质量……最好是拥有一份体面稳定的工作,像曾经的法医和刑警那样。 最后的最后,应该还要有一个室友——不一定非得是伴侣的关系,只要有共同语言,相处融洽,永远都把彼此放在第一位就行。 “听上去并不是很高的要求。” 对面那个温柔的声音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让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假如你已经在梦海世界里拥有了上面这一切,而我会拿它们作为要挟,强迫你来到现实世界,你会怎么做?” “你的意思是像绑架那样,如果拒绝就撕票?” “差不多,不过你可以寻找替代品,比如努力赚更多的钱、找更好的工作、换更大的房。” “听起来你已经帮我排除了一些选项。” 明知看不清楚,白典还是抬起眼睛看向对方:“我猜你是个物质欲望很低的人,反而更喜欢追求精神层面的价值。” “差点忘了你也算是个‘读心者’。” 枝叶繁茂处重新发出了笑声:“那么你的选择最好和我的差不多。” “如果是以前的我,还真挺难说的。” 白典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今时不同于往日,现在的我可是两手空空来到现实世界的,别说没车没房没钱,就连身体也是重新打印出来的。可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如果你告诉我第三自然是假的,我之前的世界才是真的,我也会赖在这里不走。” “所以,第三自然究竟给了你什么,让你这么满意。” “……” 白典没有立刻回应,但是他的大脑却在不停转动,并且浮现出了清晰的答案。 “应该是人,我在这里认识了重要的人。” “有共同语言、相处融洽,希望对方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的人?” 反正不指名道姓,不用担心尴尬,白典干脆爽快地点头承认,竟还品尝出了一丝隐约的快乐。 与此同时,白典的面前出现了一只瘦长苍白的手,轻轻分开了一小片金色枝叶。 于是白典终于看清了对面人的小半张脸。那是一张十分平和的面孔——苍白清瘦,轮廓柔和。唯一的突兀来自于那双白色睫毛下的眼睛,是饱和度极高的翠绿色,像初夏时节树顶的嫩叶,蓄满了阳光。 有那么一两秒钟,白典似乎被这抹绿色夺去了魂魄。他怔在原地,直到听见对面再度传来喟叹。 “你可真有趣,刚才还在说‘就算世界毁灭了,只剩下我一个人都没关系’,现在却又为了一个人而选择这个世界……这难道不矛盾?” “是有点矛盾,可人类本来就是矛盾的产物。而且无论是遗世独立还是融入世界,都需要足够的能力和勇气,说实话现在的我能力还不足够,但我会努力。” 说完这番话,白典听见脑后传来一阵扑簌簌的轻响。他回头,发现那只为他带路的白孔雀居然静悄悄地开了屏,纱幔般的雀翎在黑暗中银光闪闪,圣洁无暇。 下一秒,孔雀的主人又发话了。 “我喜欢你的态度。现在,我想我们应该正式见面了。” 白典这才发现黄金大树消失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身罩宽松长袍,银发及腰的青年男性,碧绿的眼眸明亮又柔和。 他主动朝白典伸出手:“初次见面,我叫阿梨沙,将会是你今后两年的助教。” 白典急忙握住他的手,接着仰头仔细端详,几秒钟后突然记起了什么。 “……阿!阿梨沙大人?!” 没错,现在他完全记起来了:早先他前往曙光城进行入籍登记仪式,曾经在圣所里见到过阿梨沙的雕像,只是那尊雕像的眼眸是海蓝色的。 “你不需要用敬语称呼我。” 阿梨沙比白典高出小半个头,因此垂下眼帘看着他:“本质上,我只是阿梨沙的一部分记忆体,并不是他本人。” 在阿梨沙的提醒下,白典这才想起自己还处在寻找助教的试炼环境里。所有虚拟助教都是以数字形式储存在水晶塔内部的小型蜂巢里,只有在确认选中之后才会通过人体打印的形式被制造出来。白典按照阿梨沙提供的办法脱离了虚拟环境,顺利地返回了现实世界、更确切地说是回到了水晶塔的地下室里。 这里并不是什么漆黑幽暗的地下墓穴,而是一间光线柔和的休息室,排列着十几张舒适的白色躺椅,连接着头盔式的小型“梦之茧”装置。白典醒来的时候,身边还有两三位同学在躺椅上,从他们的表情来看,试炼之旅似乎并不顺利。 “我们在沿着台阶往地下走的时候中了布置在这里的幻术,身不由己地来到这里,戴上头盔进了蜂巢。” 星流也已经醒了,为白典递过来一瓶水:“同时控制十个人,如果我的幻术也能有这种水准,那可就太好了。” 白典向星流询问试炼结果,得知他已经顺利获得了自己的助教——百年前的一位著名攻击型向导。试炼的过程奇怪又复杂,他还差点儿”死”在了那个性格有点粗暴的指导者手下。 原来并不是每个人的试炼过程都那么平和——白典暗中觉得庆幸。这时候更多学生围拢过来,兴奋地交流起了彼此的收获。而白典的答案顿时激起了一片羡慕之声。 第203章 “阿梨沙?你的助教是阿梨沙?” “阿梨沙大人也当了助教?天呐……” “他才去世几年啊,这就已经能抽出来了?你是不是第一个拥有阿梨沙助教的学生?这可是能上新闻的水平!” 此起彼伏的七嘴八舌里,白典的思绪慢慢飘远。他想起了曙光城圣所里的那尊雕塑,还有东极岛哨塔衣橱里的那件华丽长袍…… 是不是应该告诉卫长庚一声?或许可以趁机了解到他的一些过去。 第095章 八部众 在向卫长庚报喜之前, 白典查阅了阿梨沙的个人资料。虽然多少做过一些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真正触碰那些并不久远的过去时,白典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专属助教曾经是一位多么传奇的人物。 阿梨沙也曾经是一位梦海人。他的世界背景类似于地球上的14世纪, 蒙昧混沌,宗教势力大行其道。 没有人知道阿梨沙的确切出身,据说他是被家人放在摇篮里漂流而下, 最后被教团的文书捡到并抚养长大。在那个年代,民众的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阿梨沙却在养父的熏陶下自幼研习经文,并在教团的迁徙过程中,广泛吸纳了各地的思想与文化,拓展了视野、丰富了学识。 当时的社会流行不同学派、不同宗教之间的大论战。二十岁时,阿梨沙在一次全国范围的论战法会上崭露头角,成为了最受人瞩目的青年学者。随后几年里, 他陆续在论战中战胜了许多德高望重的哲人觉者,也赢得了越来越多的声望和追随者,甚至开始有传闻说他是神祇降世界。 三十岁时的阿梨沙已经如日中天,就连国王都邀请他前往皇宫讲经说法,并允诺要为他在京城修建高耸入云的庙宇、赏赐数以百计的随扈。 然而阿梨沙却拒绝了一切的财富恩宠,他带领着最忠心耿耿的几十位弟子来到大山深处垦荒种田,一点一点亲手建造起了世外桃源。 没有了纷繁喧嚣的凡尘俗世, 阿梨沙的人生轨迹变得愈发明晰起来,他的日常只做三件事: 其一, 收养弃婴孤儿。无论性别年龄,一视同仁给予温饱以及教育, 待成年之后自行决定去留; 其二,救死扶伤。但凡亟待救治之人, 不论缘由不计后果,一概施以援手; 其三,继续讲学说法——只是他在深山之中参悟出的哲思和理法,已经远远不同于当时世上存在的其他教法。 依照阿梨沙的新主张,他所身处的这个世界本是虚妄。一切的生老病死、富贵贫穷、爱恨纠葛,都是 毫无意义的戏文。人们本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可如今却时时刻刻被套在无形的枷锁上,这实在是天大的悲哀。 正如有光才有影,与“虚妄”对应的自然还有“真实”——本着朴素的辩证思想,阿梨沙又设想出了另一个真实的极乐世界:那里的人寿命无穷、青春永驻,更无需遭受伤病折磨。大地里会自己长出粮食,因此人们无需为了生计而奔波;神庙会肩负起降生以及抚育儿童的重则,因此人们无需承受分娩的风险,育幼的辛苦。生活在“真实”中的人,可以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做想做的事。 如此令人神往的极乐世界,应该如何抵达?可惜,阿梨沙并没有给出答案。但是有些人却代替阿梨沙做出了各种各样的假设。 延续着阿梨沙的主张,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新教法诞生了。有的声称只要向教团提供足够的金钱和田地,来生就能够进入极乐世界;有的鼓吹要向教宗贡献自己以及家人;更有甚者,竟然宣扬舍弃自己的全部身家,放弃生命以求跳出轮回。 所有的这一切乱象并非阿梨沙的本意,却在客观上造成了各种各样的混乱,而它也不可避免地为阿梨沙召来了大祸。 当时的国王虽然笃信教法,本质上却是一个多疑冷酷的暴君。早先阿梨沙谢绝了前往皇城说法之邀,便已在国王的心里种下了嫌隙;如今乱象丛生,影响到了统治的稳固,国王愈发觉得如芒在背,欲拔之而后快。 于是,经过数月的谋划,一切祸乱的矛头全都指向了阿梨沙。曾经的神祇转世、不世出的奇才、慈悲善良的大觉者,一夕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妖孽、祸语乱世的野心家,甚至是吃小孩肉的怪物。 乱象的最高潮是在国王的授意下,一群疯狂的民众簇拥着士兵前往深山逮捕阿梨沙与他的信徒。有良心未泯者提前将此事告知了阿梨沙,得到的回应却是:让追随者和收养的孤儿们尽快离去,阿梨沙独自一人留下了。 发生在那个世界的最后一幕,不由令白典想起了古地球中世纪时期的宗教审判。人们将掌握了真相的人捆绑在高高的火刑架上,用烈焰将他们的信仰和真相一起熊熊埋葬。 当然,这并不是阿梨沙真正的结局。恰恰相反,却是一个离奇大转折的开始。 众所周知,阿梨沙所在的梦海世界也只是千千万万蜂巢中的一个。而在这些蜂巢之外的真实世界——也就是第三自然,有一档至今热播的超级综艺节目:《梦海三千只取一人》。这档栏目致力于观察梦海世界中的各种奇人奇事,因为内容曲折离奇,经常霸占社交网络的热搜焦点,引发各种现象级话题。 而阿梨沙,便是这档人类观察栏目最炙手可热的选手。 美貌、洞见、能力、善良、坚毅……种种正向标签的叠加,让阿梨沙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第三自然拥有了数以百万计的狂热粉丝。 第204章 而《梦海三千只取一人》这档综艺之所以火爆,另一个重要因素还在于它懂得如何恰到好处地煽动观众的胜负心。 每年的一月、二月是联盟赛事的空窗期,却并不是娱乐业的淡季。因为届时《梦海》“总决选”将会盛大开启。整整一个月,观众们将为过去一年中观察过的梦海选手投票,票数最高者,将获得脱离梦海进入真实世界的权利。 也许有人会说“这算什么”——毕竟4号捞人券的价格也只是荣誉积分三百万点,一个人或许负担不起,但百万粉丝一人只需要掏三个点,那还不是轻轻松松。但《梦海》这个节目的口号从一开始就已经把生财之道明明白白地摆在台面上了。 “爱ta,就为ta创造新世界。” 是的,一个全新的世界,不光光是出生为人的权利,还有未来的道路、地位身份、物资享受、社会资源……尽管这个世界上已经基本不存在传统意义上的母职、父职和亲情,但是为所爱掏心掏肺的本能似乎依旧铭刻在了人类的基因里。 言归正传,凭借着“美强惨”这三大要素,阿梨沙成为了那一年梦海总决选当之无愧的大赢家。当着万千粉丝以及无数网络观众的面,他在光芒万丈的华丽舞台上被一点一点打印出来,当苍白的□□被注入血色,当心脏在胸腔下发出第一声跳动……冷焰喷发、彩带飘落,狂热的乐曲和粉丝的欢呼震彻全场。再没有人去关心那些毫不知情的落败者,以及他们的粉丝即将与“偶像”永别时的惆怅。 如此这般,光怪陆离又似乎制度井然的狂宴之后,阿梨沙从一个圣人变成了一个“红人”。他的百万粉丝们着实为他打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套豪华住房、各种奢侈的生活用品、名牌衣装、豪车、人脉和大把大把的工作机会。 没有哪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会诅咒自己的命运,但领不领情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当阿梨沙完全弄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之后,他发表了一番言辞恳切的声明,并将所有的一切以粉丝的名义捐赠给了各种关怀福利机构。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婉拒了粉丝为他铺设的道路,从人们的视线里淡出,潜心钻研第三自然的知识和观念,并最终再度成为了“神圣宗教”的神职人员。 也许是吸取了“前世”的教训,又或者因为已经身在现实之中,阿梨沙不再强调凡事虚幻,也不再苦思冥想生命的意义。他一方面继续治学,另一方面以教团的名义广积善缘,言行举止令人称颂。因此,在短短数年之内,再度拥有了大量信徒。 在高度发展的社会内部,将任何一个组织团体的表皮扒去,其本质都是经济利益团体。第三自然的“神圣宗教”也并不例外。遍布世界各地的圣所,实际的所有权都掌握在少数几个大神官的手上。而围绕着这些神官所衍生出的组织,俨然就是地球时期的一个个迷你宗教国。 凭借着丰富的学识和优秀的品性,阿梨沙得到了数位大神官的青睐。其中一位过世之后,更是将自己名下的圣所所有权全部遗赠给了阿梨沙。在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时间里,阿梨沙摇身一变,从一个“被粉丝从梦海里卖出来的网红”,成为了第三自然有史以来最受欢迎的精神领袖之一。 与此同时,阿梨沙也是一位世所罕见的特级向导,早在梦海时期个人天赋就已经崭露头角。作为一名“祝福系”向导,他能够驱散自体和队友身上的多重负面状态,同时对伤口进行治疗。除此之外,他似乎还很善于读心——尽管他本人从未亲口承认过,但他的确具有能够迅速看穿别人能力的本事。 虽说换了一个世界,但阿梨沙收养孤儿的习惯却一直没有改变。只不过这一次,他负责收容的是各种各样“有问题”的哨兵向导。其中不少人在他的教育点化之下洗心革面,甚至成为了联盟里小有人气的明星选手。 由于以上种种,阿梨沙虽然身为神官,却拥有来自各家哨塔的朋友。而受这些朋友所托,他偶尔也会参与一些棘手的任务。 白典找到了其中几次任务的录像——全都是极端恶劣的末日环境,人类都变成了满怀恶意的怪物,统治他们的则是各种难以名状的恐怖鬼怪。 设身处地换位思考,白典相信自己在那种环境里绝对活不过半小时。可阿梨沙和他的队友却一次又一次扭转乾坤,为那些本已注定毁灭的世界带来新的希望。 “队友”,白典注意到了这个词语。虽然阿梨沙并不隶属于任何一座哨塔,但是他的身边却围绕着一群相对固定的精英向导和哨兵。其中又有七人是联盟体系内的最高等级——特级精英。 虽然不清楚具体起源,但是包括阿梨沙在内的这八位特级,曾经有过一个美称——“八部众”。 第096章 阿梨沙与八部众 八部众, 地球时期佛教的八位护法神祇的合称。其中几位是佛教原创,更多则是其他宗教的“舶来品”。但归根结底,他们都是人类内心世界的产物。 而现在, 他们又被人类带向了辽阔深邃的宇宙。 第三自然的八部众,指的是八位当代最为优秀的哨兵和向导。不需要费什么劲儿,白典很快就找全了所有八个人的资料。令他惊讶的是, 在这八位“人中龙凤”里,除去阿梨沙之外,竟还有两个人与他颇有些缘分。 第205章 ——一位是八部众之摩呼罗迦,传说中半人半蛇的护法神。在现实中对应的是一位控制系的特级向导,八部众中最年轻的一员。他拥有第四类精神体“虹蛇”,为了避免引起民众恐慌,平时会化作一道彩虹悬停在头顶上空。 他就是刺云哨塔的首席向导,陶月江。也是亲手帮助白典建立精神屏障的人。 ——另一位则是乾达婆, 传说中全凭香气滋养,擅长演奏仙乐的神祇。他所对应的也是一位特级向导,是幻术界的顶级大师。对于白典而言,他还有另一个更加重要的身份:白典入读水晶塔的推荐人,卫长庚的知交好友——画军。 一共八位顶尖高手,已知两人和卫长庚是朋友,而阿梨沙与卫长庚似乎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卫长庚却自称只是一个八级哨兵……这合理吗? 白典立刻将余下的几位也仔细研究了一遍, 果然又有了发现。 除去阿梨沙、陶月江和画军之外,余下的五位哨兵和向导也分别拥有详细的身份介绍。其中四人或是哨塔首席, 或者在联盟以及相关机构担任要职。唯独只有一人,不仅没有任何头衔, 甚至连确切的姓名和容貌都没有被记录下来。 “夜叉”,佛教传说中外貌丑陋、性情凶猛的护法神。现实中对应的是一位极度神秘的哨兵。在公开资料中他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黑发男子, 容貌始终被面具所覆盖。哨向管理系统中没有他的等级记录,这说明他既没有在水晶塔这样的高等学府中接受过教育,也没有参加过联盟组织的等级考试,属于不入流的“圈外人士”——可是真正的圈外人,又怎么会和七位哨向世界的核心精英并肩作战? 这个问题的答案倒是摆在了台面上:夜叉是阿梨沙的近侍,用更加噱头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保镖”或者“暗卫”。也正因此,他偶尔也会跟随阿梨沙出现在一些宗教场合,而这种时候他也会身穿神圣宗教的法袍。 白典睁大了眼睛使劲瞧,越看越觉得夜叉身上的华丽衣袍和卫长庚衣橱里的那件非常相似。不仅如此,夜叉的身高和发色,乃至举手投足间的细节,都和卫长庚如出一辙。 ……难道卫长庚就是夜叉?! 这个大胆的想法一旦产生,立刻霸占了白典的脑海,挥之不去。俗话说“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他努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继续挖掘与这个夜叉有关的蛛丝马迹。 尽管没有登记在册的等级证明,但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夜叉的实力超乎寻常。 白典早已不再是初出茅庐的小白。这几个月他醉心于联盟赛事,对一部分高级哨兵向导的能力如数家珍。可即便如此,他依旧会被夜叉的战斗表现深深震撼。 毕竟,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能力在弹指间毁灭一整座城池。 和卫长庚一样,夜叉也拥有多重能力。其中的两重分别是瞬间移动和操纵火元素——恰好都是卫长庚在东极岛上展示过的。 夜叉的精神动物属于第四类精神体,平日里绝不轻易示人,进入梦海或冲突地区执行任务时,则包裹着浓烟、电光或是水雾,简直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但是人类的好奇心也不可小觑。网络上就有这么一群闲人,他们热衷于讨论与夜叉有关的各种话题,当然也包括了夜叉精神动物的品种。其中一条有用的线索来自于某次梦海任务,白皑皑的雪地上落下了几枚硕大的掌印,看上去倒和猫科动物的相差无几。 顺便多说一句,在那次行动中,夜叉凭一己之力融化了整座冰湖。 网络上的好事之徒曾经搞过几个非官方版本的哨兵战斗能力排行,夜叉始终榜上有名,甚至被很多人推选为当之无愧的第一。那些追捧他的人认为,夜叉应该是第三自然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哨兵,强大到能够跟自然抗衡。 人们因为敬畏自然而创造出了神祇,能够与自然抗衡的人类……与神又有什么区别? 离开一团乱麻的网络世界,白典揉了揉太阳穴,随后拉长双臂做了个深呼吸。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的一部分问题得到了解答,却又有更多的疑惑满溢而出。 近乎于神的强大人类是怎么诞生的?他是否也曾拥有过波澜起伏的梦海人生,或者压根就是第三自然最高端的生物武器? 如果夜叉果真是卫长庚,那他又是怎么从八部众之一沦落成为东极岛上的囚徒? 答案或许就隐藏在阿梨沙人生的下半场中。 阿梨沙的死亡是一件突如其来、却又无可奈何的意外。 根据公开的资料显示,悲剧发生在四年之前。事情的起因是第三自然出现了明显的粮食减产情况。调查之后发现,是负责最大粮食产区的那组蜂巢中产生了梦魇。 人有小毛小病,蜂巢亦然,总不可能永远健康,这件事一开始并没有获得太多的关注。农业部按照流程派出了一组哨向小队进入梦海世界,原计划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解决问题。 然而,后勤保障组等候了三个小时,没有任何一个人从梦之茧里站起来。 【极危】 短短六小时之后,系统大幅上调了这组蜂巢内部的病害等级,显示梦魇正在以近乎疯狂的速度繁殖膨胀。 这样下去,保守估计只需要48小时蜂巢就会被彻底毁坏。而最直接的后果是,第三自然当年的粮食产量将锐减近四分之一。 第206章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大流浪时代、或者登陆第三自然的初期,那么等待人类的无疑将会是一场生死攸关的考验。好在承平日久,粮食储备倒也勉强能够度过这次危机。 但农业部的人很快发现,饥荒并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又一支小分队被派往了梦海世界,一方面消灭梦魇,另一面则是为了拯救受困的同僚。这次行动的结果还算令人满意——虽然梦魇没有被消灭,但两批哨兵和向导最终都顺利脱离了梦海,回归现实。 可真正的麻烦事才刚刚开始。 短短几天之后,这两支小队里共有四人自杀身亡,另外还有六人表现出了强烈的精神障碍。 紧急调查的结果是,这次的梦魇能够感染哨兵和向导的精神领域,潜藏在人类意识深处偷渡到现实世界。而与这些队员接触过的其他哨兵和向导,在感染梦魇之后,又将它带去了更多的蜂巢…… 也就是说,更大规模的感染一触即发。 当晚,农业部会同其他关键部门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将所有与梦魇有过直接、间接接触的哨兵向导就地隔离,并立刻统计出所有疑似感染的蜂巢数量。 但光是封锁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对付梦魇,他们必须尽快拿出行之有效的对策。 半小时后,两个互相抵触的对策被正式提交到了会议桌上。 对策一:请求联盟派遣更强大的特级哨兵向导来对付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梦魇, 对策二:销毁所有感染了梦魇的蜂巢。 单以成本而言,第二种对策无疑更优——从现实人类的视角来看,那只不过是将十几只蜂窝大小的湿件丢进焚化炉里罢了。 但是任何一个良知未泯的人都无法忽略储存在蜂窝内部的、数以百万计的意识。 曾经,他们每一个都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类。 那就是一场虚拟世界的真实大屠杀。 留给决策的时间只有短短一小时。而如果拒绝销毁蜂巢,则意味着做出决定的一方将自动接下重担,迅速组建起足以力挽狂澜的哨向队伍。 从道德层面来看,正确的选择显而易见,现场却无人作答,唯有沉默。 “那就让我去吧。” 沉默的尽头,身着华丽神官袍的阿梨沙抬头。 接下来发生的事,至今依旧让许多人津津乐道。 凭借着自身的威信和号召力,阿梨沙组织了联盟内部史无前例的大合作。他将来自不同哨塔的哨兵和向导重新组合分配,分别派往遭受感染的不同梦海世界。而他和夜叉、画军,以及其他几位八部众的目标则是那个将梦海和现实同时搅得天翻地覆的元祖梦魇。 为了防止精神污染,那场战斗并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记录。但是通过一些外围协力者的讲述,人们依旧能够拼凑出那不见天日的七天七夜是多么的惊险、艰难以及波澜壮阔。 面对人类有史以来最强的噩梦,即便是最最顶级的哨兵和向导们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普通的负伤只能算是小事,有人被困在梦海中一遍遍感受死亡;有人失去了视力,即便返回现实世界也难以恢复;甚至还有人耗尽了精神力,从此远离一线…… 所幸,再深浓的噩梦都会结束。这场空前绝后的大战终结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众人合力将梦魇以及随扈逼入画军罗织出的虚幻城池,随后,在阿梨沙的祝祷声里,雷光与火球如星子一般从高空坠落,那是夜叉降下的“天罚”。 梦魇伏诛,英雄凯旋,一时传为美谈。 五天后,阿梨沙身亡。 第097章 月光与黑夜 阿梨沙是怎么死的, 至今没有定论。有人说他的遗体被发现在圣所附近的湖泊里;有人说他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物,走得安详;也有人说他在浴缸里割脉放血,甚至还留下了神秘的血书遗言……但是无论如何, 他的死亡都和梦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阿梨沙是梦魇最后、也是最大的牺牲品。】 这个观点很快得到了强有力的佐证——圣所并没有为阿梨沙安排公开的葬礼。而以他的身份与地位,一场极尽哀荣的公开葬礼原本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至于个中缘由,官方解释是说阿梨沙生前有过遗嘱, 不希望葬礼铺张浪费,而民间则有自己的看法:葬礼之所以不公开,是因为梦魇依旧具有传染性。 几天后,民间版本的传言又有了进化:有人自称亲眼目睹了阿梨沙的葬礼仪式。几位穿戴着精神力隔绝装置的神官,将一口纯银打造的棺椁用铅水彻底密封,最后盖上纯白的百合、栀子和菊花,送入地处偏僻又戒备森严的特殊墓地。 这就是有关于阿梨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消息。 也许是检测到了某些关键词, 白典的努斯发出了提示:水晶塔虚拟助教阿梨沙的数据提取于大决战之前,并且通过了为期两年的数据测试,因此不必担心遭受梦魇影响。如果对此存有顾虑,可以向校方请求更换人选。 白典当然不希望更换助教,立刻回绝了努斯,想了想又问:“阿梨沙死后,夜叉还有消息吗?” “没有搜索到可信来源的正规消息。” 白典的努斯性格严谨:“请问你是否想要了解非正规渠道的消息。” 废话, 当然要,搞快点。白典用力点头。 第207章 于是, 在一串机械的免责声明之后,努斯给出了一些不太靠谱、甚至自相矛盾的小道消息。通过艰难的消化吸收, 白典梳理出了两条勉强还算合理的假设。 第一种说法:阿梨沙死后,他的遗产和地位遭到了多方的觊觎。而作为阿梨沙最信赖的内侍以及前所未有的强大哨兵, 夜叉无疑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最终默默消失也就不足为奇。 至于第二种说法,乍听似乎更加平和:阿梨沙将所有的财产和圣所都留给了夜叉,并没有人对此提出任何异议。是夜叉对于阿梨沙的死心灰自责,继而一蹶不振,主动离开圣所不知所踪。 【自你走后,盛宴无声。】 网络上不知真假的传言翻搅着白典的内心,他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想要试探。 “神职人员……可以恋爱?” “当然可以。” 努斯的回答非常官方:“神官理应拥有正常人所拥有的一切情感,压抑它们是违反人权的。” “人权”,好熟悉的字眼,不过这个词的含义早就随着数百年的光阴流逝而发生了很大变化。 旁敲侧击的试探如同隔靴搔痒,白典鼓励自己彻底把话说明白。 “那……阿梨沙和夜叉之间,是不是情侣关系?” “没有搜索到可信来源的正规消息。” 努斯送上万金油式的回复模板:“请问你是否想要了解非正规渠道的消息。” 白典摇摇头说不用了,然后从辅脑中调出阿梨沙的照片。银发披纷的高挑美人,漂亮耀眼,仿佛从天而降的一道月光。 他欣赏了几秒钟,接着又找出了一张卫长庚的照片,试图将两个人并排在一起。 卫长庚的照片是白典偷拍的。那是东极岛上某个平淡无聊的早晨,卫长庚刚醒,胡子拉碴、睡眼惺忪的,顶着个鸟窝去洗漱,他嘴里叼着牙刷,一只手伸进皱巴巴的睡衣里去挠痒痒,脚上还少了一只拖鞋。 埋汰!——白典想起了自己拍下这张照片的初衷是为了吐槽卫长庚的邋遢。果不其然,当两张照片拼在一起的时候,白典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卫长庚配不上阿梨沙,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但如果卫长庚就是夜叉呢? 白典又找到了阿梨沙与夜叉同时出现的视频。高大挺拔的黑袍男人,戴着神秘的黑铁面具,像一道沉默的暗影,寸步不离地跟随在阿梨沙身后。虽然他从头至尾不发一语,但却散发着强大气场,无法被人忽视。 如果说阿梨沙是皎洁凛冽的月光,那么夜叉就是漆黑辽阔的暗夜,密不可分又相得益彰。 白典默默地将整段影片看完,仰天靠在椅背上,轻声叹息。 阿梨沙去世短短四年,曾经的夜叉,怎么就颓废成了今天的卫长庚? 白典盘点了一下记忆,勉强拼凑出一些轨迹——卫长庚离开了圣所,隐藏实力,混迹于联盟的各家哨所。这几年来,他的日子想必是过得浑浑噩噩吧,以至于会和区区延维塔二队的人产生矛盾,甚至被流放到东极岛去,称得上一句“虎落平阳被犬欺”。 那么现在呢?四年过去了,卫长庚有没有从阿梨沙的死亡阴影中走出来?如果虚拟的阿梨沙出现在他面前,他又会是何种反应? 他会因为阿梨沙的出现而忽视了其他人的存在吗? 白典的心脏因为“其他人”三个字而揪紧——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曾经他每天都处于这种惴惴不安之中,害怕自己会从“一贫如洗”变成一无所有。 就在这时候,他的辅脑收到了一条通讯邀请,发起人:卫长庚。 “干什么呢你?” 语音里的卫长庚听上去慵懒依旧,白典甚至能想象出他正靠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身旁的狞猫。 可是白典却紧张起来了。 “我没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卫长庚被他给逗笑了:“怎么,昨天你不是去水晶塔找到虚拟助教了吗?为什么不找我炫耀了?不像你啊……是对选中的助教不满意?” “……” 白典预测不出这个问题的走向,于是虚晃一招,将主动权还给卫长庚。 “你是老师,你不知道我的助教是谁?” “我不是你的班主任,为什么会知道?这是水晶塔里的每个老师都必须知道的大事吗?” 听上去卫长庚的心情不错。 “再说了,还是你告诉我比较有趣,不是吗?” 卫长庚,你会后悔的。 白典在心里默默回答,如果你心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不要怪到我的头上,因为我正好也挺难受的。 “是阿梨沙。” 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稳定。 “听说是一位很有名的神职向导,我是第一位被他选中的学生。” 有那么五到十秒的时间,卫长庚那边听不见半点动静。直到白典开始考虑该怎么打圆场,才又听见对面传来了回应。 “我知道他,是位非常优秀的向导。你小子运气不错,跟着他好好学,肯定会有很多收获。” 卫长庚的镇定远在白典意料之外,甚至让他开始怀疑刚才的判断——卫长庚究竟是不是夜叉,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看网上说,画军前辈和陶首席都是阿梨沙的朋友,所以…你和他认识么?” 第208章 对面又静默了几秒钟,听上去依旧平静。 “挺熟的,不过那都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他果然还是夜叉吧?! 白典的内心翻江倒海,前一秒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弄清楚卫长庚究竟是不是八部众里的夜叉;下一秒他又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在没有完全摸清楚卫长庚的雷区之前,收敛一些好奇心,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酝酿再三,他最后选择了折衷的表述方式。 “如果……你的朋友成了我的助教,你遇见他,会不会难受?” 这一次,他倒是很快就听见了卫长庚的低笑声。 “你想多了吧,傻瓜。虚拟助教说白了就是个复制人,仿品怎么能跟真的相提并论,我还不至于连这种事都想不通。” “……那就好。” 白典被他笑得泛起一层寒栗,本就打了结的思路更是一片空白。所幸卫长庚也没有继续对话的打算,稍微又扯了点有的没的就互相告别。 通话结束的一瞬间,白典如释重负般倒在了椅子上,他仰头看着天花板,好像要从那一片白色里看出什么答案来。 与此同时远在一公里之外,水晶塔的教师宿舍中。刚刚结束通话的卫长庚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沙发——在那里坐着一个半透明的全息影像,正是水晶塔那位政客模样的校长。 “现在你知道了。” 校长指尖摆弄着一枚古早的硬币。 “有什么感想。” “是你们故意安排的?” 刚结束通话,卫长庚的脸色就阴沉下来。 “我说过,无论什么事都不要把他牵扯进来,没必要。” “当然记得。虚拟助教的匹配向来都遵循严格的流程,这是水晶塔的传统特色,不是我能随便利用的。至于你那小朋友和阿梨沙……” 校长指尖的银币翻滚,隐约可见古老的女神头像。 “我愿称之为命运。” “我讨厌这个词,它会让我怀疑自己还被关在蜂巢里。” 卫长庚停顿了一下,加强语气。 “所谓命运,只是难以抗拒的受人摆布而已。” 第098章 第一堂课 一连串的“意料之外”和“情理之中”后, 白典的第一个学期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三自然没有统一的哨兵向导教材,每个学校使用的课本都是依据教学特色独立编撰而成。不过第一学期是公认的打基础,即便名门如水晶塔也不能免俗。 具体而言, 白典的向导课程一共有六门大课构成,分别是《精神力基础》、《精神动物学》、《精神图景学》、《向导体育》、《向导史》和《精神保健》。在毕业之前,每一位学生都必须顺利通过这六门大课, 除此之外,还有十多门选修课程,涵盖艺术、音乐、哲学、植物药剂学、精神动物伪装学乃至园林设计学等,旨在培养学生多方面的兴趣爱好,帮助他们寻找到日后更加合适的就业方向。 是的,自由选择就业方向——这种地球时代再普通不过的事,在第三自然却可以说是一种“特权”。毕竟大部分量产人类甫一出生就被决定好了今后一生的道路。 不同于其他训练有素的同学,白典对于自己的职业选择还并不明确, 因此他决定将所有选修课都尝试一遍——当然,是在确保六门大课学有余力的前提下。 而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前提对自己而言并不容易。 第一天上午最重要的课程是《精神力基础》,任课老师不是别人、正是班主任唐衍。介于这位老师是出了名的“和蔼可亲”,还没开始上课,班级中就弥漫起了一股凝重的气氛。 课前十五分钟,教务管理系统通过辅脑向白典发来通知, 第一堂课程将在学校南操场的西北角进行,请同学自行前往集合。 水晶塔的校园面积辽阔, 道路纵横交错、地形较为复杂。一些新生、尤其是白典这种方向感白痴就很容易“误入歧途”。好在贴心的校方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为每个学生提供了全息路标地图, 只要命令努斯开启这个功能,学生们的视野中就会出现一系列虚拟路标, 跟着走就能够顺利抵达目的地。 当然,如果白典愿意,他也可以动手在这张大地图上留下自己的虚拟标记。一旦通过审核,这些标记也会被其他学生看见,从而成为一道独具特色的校园风景线。 此时此刻,白典沿着俗称“星光大道”的校园主干道往南走,途中经过摆设着各种虚拟祈福贡品的名人雕像群,经过写满各种抱怨牢骚的教学楼,再经过挂满大大小小电子爱心的“情人坡”,顺利地找到了水晶塔的南操场。 也许是为了更好地服务哨兵群体,水晶塔的操场比地球时代学校的标准操场要大上至少四倍,光是内部的环形跑道全长就达到了一公里。操场上也不仅只有草坪,各种奇形怪状的训练设施,最高的甚至和六七层楼差不多,却没有楼梯台阶,全凭哨兵们徒手攀登。 在操场的西北角,白典看见了一株酷似榕树的巨大植物,繁茂的枝叶间点缀着尚未成熟的青涩果实。更引人注目的则是学生们在树上留下的各种虚拟涂鸦。 “向导快乐树”、“初吻终结者”、“水晶塔向导共同的噩梦”…… 什么情况?还没等白典想明白其中的原因,就听见发出了正式上课的提醒。为数不多的哨兵新生们迅速在大树底下集合,倒有了点儿军训的感觉。 第209章 差不多就在整队完成的同时,唐老师乘坐着教师专用摆渡车出现了,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十多双眼睛一眨不眨。 满头银发的潇洒老头走到学生面前,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然后开门见山。 “我跟大家都很熟悉了,自我介绍什么的就免了吧。从今天起由我给大家上精神力基础课。这门课虽然很重要,但归纳起来也只有三句话:认识精神力、使用精神力、壮大精神力。我首先问问大家:什么是精神力。” 这个问题实在太基础,气氛小小活跃了一下。很多人都想发言,唐老师最后选择了一位个子矮小、但手举得比谁都高的女孩。 “精神力是人类思想的具象化。从前在地球上,人类的思想要透过行动才能作用在其他物体上,但是在第三自然,精神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化,不再需要借助行动就能直接产生作用。所以,也有人将精神力称为人类的‘第五肢’,是高等级人类引以为傲的象征。” “不错,书背得很熟。” 唐老师点点头表示赞赏,接着又抬手指向他们身后那颗大树。 “如果要放倒这棵树,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类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是提给所有人的,自然也得到了七嘴八舌的答复。 “用斧头!”、“锯子!”、“电锯,那时候已经有电锯了吧?!” 示意众人安静,唐老师又问:“那,哨兵会怎么做?” 这下答案变得更加丰富了。 “力气大的可以直接拔掉。” “放火烧可以吗?” “水系可以使用高速水枪,或者通过冰冻改变树的脆度。” 白典也认真设想了:如果是卫长庚,认真起来应该能一拳打出一个窟窿?但如果是夜叉,动动手指这棵树就会消失不见吧…… “哨兵的事你们倒挺清楚的。” 唐老师接着又问:“继续,那如果是我,该怎么放倒这棵树?” 这当然不是在考察学生对他这个老师的了解,而是在问:身体素质一般、但精神力发达的向导应该怎么做。白典正准备沿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突然听见唐老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太慢了!我来给你们演示。” 话音刚落,一道微弱的电流通过白典的身体,随之而来的是轻微的麻痹刺痛感。在大脑没有发出任何指令的前提下,他不由自主地转身,向前三步一个踉跄绊倒在了长满青苔的大树根上。 其他人的状况比他更糟糕,一个个冲上前去抱住大树疯狂亲吻着——不,白典修正了自己的判断:那并不是亲吻,而是在用牙齿啃咬着树皮。 “你们的精神屏障实在太薄弱了。如果我愿意,可以让你们一直啃,直到把牙齿啃掉、把树啃倒。” 白典发誓,说到这里时唐老师朝他瞥了一眼,仿佛在思考为什么这个学生没有服从自己的操纵,向大树送上热吻。 这个问题的答案白典自己倒是清楚得很:他的精神屏障出自名家之手,虽然时间过去有点久了,但瘦死的骆驼毕竟比马大。 唐老师解除了对学生们的精神控制,让大家围坐在大树边上平复情绪。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高高低低的笑声。白典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一百来米外竟然是一年级的哨兵班在上课,至于带队老师——除了卫长庚还能有谁! 白典发誓,他看见卫长庚的嘴角上也挂着一抹嘲笑。可还没等他决定要不要偷偷发去抗议,已经有人抢先出了头。 “笑什么笑。” 只见唐老师右手一挥,几秒钟后,远处那几个嘻嘻哈哈的哨兵学生“哎呦”地抱着脑袋,栽进了一旁的沙坑。 白典这才发现这个沙坑也被标记上了名字:“哨兵专用猫砂盆”。 很好,看起来这个学校的哨兵和向导走得是欢喜冤家的路线。 事实证明,唐老师对自己的学生的确是手下留情了。反观对面的那些愣头青哨兵,被他摁在沙坑里扑腾了十多秒钟都没能挣扎起身。 “笑几下又怎么了。老唐,用不着这么护短吧?” 卫长庚当然没受影响,他站在沙坑边上拈了个响指——那些灰头土脸的哨兵们立刻停止了扑腾,喘着粗气一个个坐了起来。 “看见没有。” 唐老师大声给自己的学生们上课:“一些高等级哨兵同时也具备向导的基础能力。你们要是不好好学,毕了业连哨兵都比不过,可别说是我的学生,丢脸!” 他的话中明显带着挑衅。而被挑衅的一方也不甘示弱。 “像唐老师这样的高级向导,多多少少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你们以后可得防着点,别以为向导就是小绵羊好欺负。以后被欺负了,可别哭着回学校来找老师。” 哇,原来卫长庚也可以这么阴阳怪气……不对,他说话一直挺损的。白典内心好一阵吐槽,当然表面上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乖乖学生。 好在两位老师还记得现在是课堂教学模式,没有继续发酵下去。唐老师大手一挥,招来一辆摆渡车,载着向导班的学生们转道实验基地。 从操场到实验基地的车程大约五分钟,唐老师倒是一分钟也不浪费,全程都在focus刚才的那群愣头青小哨兵。 “知道向导和哨兵的区别吗?他们靠身体,而我们靠脑子。身体可以被束缚,但是除非你死了、回了梦海,否则你的头脑永远是自由的。不过也别得意,联盟里混得好的向来都是哨兵,而向导总是被默认躲在哨兵背后,你们要是想出人头地,就得学得更多,想得更多,做得更多,明白没有?!” 第210章 “我说……唐老师对哨兵的敌意好像有点大。” 白典坐在车尾,他听见身边的同学窃窃私语:“ 哨兵和向导不应该是一体同心、生死与共的吗?教唆内部敌视,这个不太合适把?” “害,这你就不懂了。” 另一个同学露出了促狭的表情。 “你见过唐老师有固定哨兵吗?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听过没?” “我看你是想找死吧。” “……” 两个人窸窸窣窣地笑成一团,像两只自得其乐的小老鼠。 固定的哨兵。白典捕捉到了这个词,继而神思朝着另一个方面飘忽而去。 第099章 学会哭 水晶塔的向导专用实验基地, 在白典看来就是地球时代每个学校都有的“实验楼”。至于实验基地的蜂巢教室,则相当于电脑机房。 一年级向导班的新生们分别进入了亮着学号的梦之茧。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它将是他们最常用的教具。由于入学考试的成绩不理想, 白典的座位被安排在最后。这并不会影响到教学质量,只是让他的自尊心有点小受伤。 一串熟悉的操作程序后,全体学生顺利进入梦海世界。 与白典在刺云塔体验过的训练副本一样, 水晶塔的教学副本也建立在完全虚拟的蜂巢系统中。换句话说,这些副本里的人类都不是真人,而是复制修改后的数字模型。这样可以避免因为学生操作不当而对真人产生伤害,并减少短时间反复重启副本而产生的潜在风险。 缓冲倒数计时很快结束,系统提示学生可以睁开眼睛。但在此之前,透过薄薄的眼皮白典已经感知到了暖阳。 水晶塔所在的平湖城连日阴雨,再加上山中常年云雾缭绕,学生已经好几天没有正儿八经见过太阳。此刻暖阳照在身上的感觉愈发惬意舒适, 似乎也在暗示这将是一个轻松有趣的副本。 白典期待地睁开眼睛,跃入眼帘的是纯粹、鲜艳、无边无际的蓝色,从眼前一直铺向无边无际的远方。 大脑因为无法正确解读空间关系而宕机,白典愣了几秒才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这个选择帮助他认清了现状:他和其他学生坐在一艘洁白的木船上,船下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水和天空的蓝色是如此相似,以至于海平面彻底模糊了,整个世界浑然一体。 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四周围静得可怕。不仅是因为头顶上没有盘旋鸣叫的海鸟, 还因为没有海风,甚至连潮汐浪涛的声音都听不见。 事实上整片海洋是完全静止的, 凝固成了一大块钴蓝色玻璃。置身于这无声无息的静止世界里,简直让人怀疑连时间是不是也停止了流逝。 突然, 一个硬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都齐了?齐了就开始上课。” 学生们循声扭头,发现唐老师已经站在了船尾, 手里擎着一幅白旗。当然,因为没有风,旗帜是低垂着的。 有人说教师的职业病就是话多,但唐衍显然不在此列。登船后他言简意赅地说了几句话,大致意思有下面这几点: 一、今天是《精神力基础》的第一堂课,要求不会太高,放轻松别太紧张; 二、这个教学副本旨在让大家学会自由运用精神力。只要做到“随时随地、想用就用”就算考核通过,没有其他要求; 三、具体操作是:所有人努力朝他手里的特殊旗帜释放精神力。一旦旗帜感应到特定学生的精神力并给出反应,就算通过。 顺便说一句,那面旗帜的感应阈值,相当于七级向导所能释放出的精神力水平。 了解完规则的大部分学生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可都是通过了入学考试的优等生,哪一个不是有点基础在身上。甚至还有人当场夸口说自己的实力早就过了七级,待会就要做第一个让旗帜产生反应的大赢家。 唐老师没再说话,将手中旗杆往船舷上一插,示意所有人现在开始。 船上霎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死盯着那块无精打采的白布,恨不得能够盯出几个大窟窿来。 白典当然也在做同样的事,但他的底气明显不足——召唤精神力这件事,从来都不是他想做就能做到的。之前的每一次成功释放他都身处险境,万不得已甚至还需要刺激腺体。 而眼下这个副本,晴空万里波平浪静,简直就像个静止的童话世界。 他正在暗自发愁,唐老师手里的旗帜却已经有了反应。分明没有风,白布却扑簌簌地抖动起来,慢慢浮现出了朱红和翠绿两种格格不入的颜色。 “赵以山,款冬,你们通过了。停手。” 被点名的二人本来就是入学考试的前两名,此刻更是收获了一众羡慕嫉妒的目光。 而唐老师接下去的话更是将这种羡慕嫉妒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你们两个可以提前下课了,解散。” 木船上顿时响起一片窸窣声。 一堂大课的标准时长是两小时。进了教学副本,这个时间更会被无限延长。大家都做好了累掉半条命的打算,谁知竟然有人奉旨早退,也难怪其他人会牙酸。 “我的课就是这样,谁进度快谁先走,下了课爱干嘛干嘛。” 唐衍显然心意已决,甚至还停顿了一下加强语气:“至于那些进度慢的,要么留下来死磕,要么趁早退学走人,自己看着办。” 第211章 魔鬼教师的话没人敢于反驳,更何况第一堂课大家心里都铆足了劲儿想要有个开门红。短暂休整之后,余下的学生们愈发努力地想要催动老师手里的旗帜。而这次足足过了一刻钟,才陆续又有两个人通过了考验。 “你们今天怎么回事,没吃早饭?!” 唐衍把旗帜往船舷上一怼,开始发作:“就这种水平,当初怎么通过的考试?这是在逼我怀疑你们作弊?!” 这话委实有点重了,当即有学生反驳:“老师,其实是这旗帜不对吧?我的精神力肯定已经过七级了,我通关过七级训练副本!” 他的怀疑却只换来了唐衍的冷哼:“谁告诉你通过七级副本就是七级?” 这……难道不是吗?饶是白典也迷惑起来了。 又有一个较为乖巧的学生举起了手。 “唐老师,我的精神力今天好像不太稳定,您能不能教教我该怎么做。” 这个要求作为学生来说简直再合理不过,可唐衍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他提出了一个有些莫名的问题:“不会哭泣的人,该怎么教会他流眼泪?” 学哭?哭还用学?这不是人类出生时的第一件要紧事吗?哦不对,白典迅速纠正自己:在这个大部分人类都是被打印出来的年代里,已经不再需要“初试啼声”了。 他设身处地地想了想——眼泪来自泪腺,而控制泪腺的方法基本上只有两种:一种是生理刺激,另一种则是神经控制。 生理刺激,说白了就像他用烟头去烫耳背后面的腺体,虽然立竿见影却损伤根本,实在不宜经常使用。 至于神经控制,也就是调动情绪来指挥泪腺分泌,从这个角度来说,学会哭泣的本质就是学会悲伤。 但是悲伤又该怎么学习?那些能够在人与人之间教学传承的,应该是客观理性的知识,而不是主观的感觉感受吧…… 想得太多的白典有些发懵,却已经有人抢在他前面喊出了答案。 “可以揍他!揍到哭为止,包教包会!” 木船上响起一阵哄笑,看起来学生们都非常赞同这个建议。 这一次,唐衍也笑了,露出两排比头发还白的白牙。 “揍到哭 ?好,这可是你们自己选的。” 话音刚落,他手握旗帜在木船上用力一敲。 “咚”地一声巨响,强烈的震感从船底向四周扩散。原本平静无波的海面突然有了生命,剧烈颠簸起来! 短短几秒钟之内,白昼变成了黑夜。狂风四起,在海面上卷起层层浪涛。窄小的木船在浪头与浪头之间抛掷颠簸着,同时被翻搅的还有船上人的胃袋,但是没有人张口呕吐——咸腥的海沫正拍打着他们的脸,无孔不入。 这时候的白典倒庆幸起来了,毕竟东极岛上那艘“海洋之腥”号渡轮已经提前给过他一些更加糟糕的出海体验。不过这种庆幸只是暂时的,有一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坏事正在他的脚下迅速发生。 船,裂开了。 几乎就在白典觉察出险情的同时,摧枯拉朽的巨响已经宣告了船只的解体。失重感伴着海水一拥而上,在白典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被摁进了冰冷的海洋。 必须尽快浮出水面、换气,寻找漂浮物……短暂慌乱过后,白典迅速找到了目标,但他很快又发现所谓的冷静根本就是徒劳——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踝,正飞快地沉向海洋深处。 “目前下潜深度,七米、八米……” 沉默许久的努斯突然发话:“你的耳膜应该开始感觉刺痛了。” 白典没有理会努斯的提醒,因为他正面临着更大的危机——刚才落水时他没来得及做深呼吸,现在已经开始感觉窒息。 努斯提醒:“不需要屏息,水下缺氧模拟程序还没有开启。” 什么意思?在水里也能喘气? 心想着横竖都是完蛋,白典干脆大着胆子做了个深呼吸。努斯还真没说错,痛苦的窒息感顿时无影无踪。 不过危机还没解除——那股奇怪的力量还在拖着白典继续下沉,努斯也在不断更新深度数字,转眼已经来到了水下十三米。 十米,是地球时代人类观光下潜的一般深度。人类无装备潜水的极限记录是150米,理论上超过这个数字,没有任何防护的人就可能晕眩甚至死亡。而如果有人侥幸存活,那么即将到来的痛苦会让他们恨不得早早死去。 那是身体内部器官和骨骼碎裂的惨烈。 白典完全不想体验那种感觉,事到如今,他也大致明白了应该怎么做才能脱离困境——这个副本的考核目的就是激发精神力,只要自己能够做到,转机就立刻会出现。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尤其当他看穿了这个副本的机制之后,再想唤起危机意识促进腺体分泌,反倒没那么简单了。 努斯的深度报数还在刷新,转眼他已经来到了水下三十米,身体有点沉,耳朵很痛,但还不算太难受。 远处隐约传来几道一闪而过的光亮——白典知道那是其他成功激发精神力的同学们开始脱离苦海。 而他这个“差生”却还在不停地下坠中。 深度继续增加,四周很快接近于一片漆黑。只有近处漂浮着的大片浮游生物还在提醒白典这里并不是一片虚空。 第212章 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会不会潜藏着什么可怕的生物。 理智首先让白典想起了一些深海鱼类的图片,但是这些丑陋的玩意儿还算不上真正的可怕。紧接着,一些并不符合常识、却明显更加可怕的想象开始浮现在了白典的脑海中…… ——在这漆黑幽暗的大海深处,锁着一条巨龙。覆满硬甲的身体扭曲盘绕着,鬃毛像水草飘荡纠缠,而它的眼睛就像……就像此刻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那两道绿光! 白典猛地打了个哆嗦,就在距离他不到五米的近处,漆黑如墨的深海中竟然真的出现了一双冒着绿光的、巨大的眼睛! 成真了……他幻想中的恐怖场景,竟无比真实地出现在了眼前?! 恐惧,强烈的恐惧感瞬间揪住了白典的心脏,身体和血液随之凝冻,而大脑则嗡地一声炸成了空白。 他看见巨龙伸长了脖颈,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利齿和蛇状分叉的长舌,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他撕碎吞入腹中。 但是在此之前,他感觉到自己耳后的腺体终于开始释放出热量。 下拽的力道消失了。一道温暖的白光包裹着白典,将他带向水面。而巨龙的身影则逐渐模糊、直至彻底消失。 白典越升越高,很快已经能够看见投射下来的光亮。海面似乎又回归了平静,他甚至觉得天空依旧是蔚蓝色的,而那艘小白船正静静地漂浮在海面上。 可是几乎就在他放下心来的那一刻,可怕的下坠感又卷土重来,再次将他拽入巨龙潜伏的深渊…… 搞什么鬼啊啊啊?!! 狰狞的深海怪物让白典再次破防,而破防的后果就是爆发的精神力将他再度送往海水上层。 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也就不难预料了。 几分钟后,经历了几次大起大落的白典有了更透彻的感悟——这片海洋能够将他内心恐惧的事物直接投射进现实。 与天天生活在复杂社会中的人们所恐惧的失业、破产、失恋等负面情绪不同,那是一些埋藏在人类基因深处的原始恐惧,关于黑暗、狭窄、阴冷、毒蛇和死亡。这些原始恐惧诞生在距今亿万年之前的远古时期,即便人类社会已经地覆天翻,也固执得没有改变。 更重要的是,原始恐惧几乎不受理性的干预——即便你知道那是虚假的也一样。 顺着这条线推理下去,只要将这种原始恐惧的感受牢记在心,必要的时候就让自己返回深海,就能及时释放出精神力。 想要哭,挨打是最简单粗暴的途径。白典总算明白了这个教学副本的用意。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呢? 第100章 苏云娜 白典曾经绝望地以为, 自己这辈子都游不出这个破教学副本了。所幸第三自然的法律严格规定在校生的单次副本时长不得超过6小时,所以当他在海里起起伏伏了几百个回合之后,海底的巨龙和海面的木船突然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当努斯的倒数计时结束, 他又回到了现实世界那小小的茧舱内。 距离下课只剩20分钟,训练室里早已人去楼空。虽然多少预料到了自己会“吊车尾”,但真正面对空荡荡的教室时, 白典心里依旧不是滋味。 没关系的,万事开头难,况且今天的进步也不小——尽管输出的精神力还不够稳定,可至少不再需要憋个面红耳赤,甚至拿烟头去烫腺体了。 第一次经受如此高强度的精神力训练,白典感觉头晕目眩、腿脚乏力,观察到这一情况的努斯也提醒他暂时留在茧舱内,接受系统安排的十分钟按摩愈疗服务。 正当白典放空大脑, 试图将那条深海巨龙从脑海里撵走时,空荡荡的训练室里响起了脚步声。 “说实话,你的差劲超过我的想象。” 白典的肌肉瞬间紧绷,在按摩系统的放松提示中他扭过头去,发现了满头白发的班主任。 刚刚勉强完成的自我安慰因为唐老师的一句话而土崩瓦解。白典虽然很沮丧却不打算辩解,只低下头准备接受教诲,可老师的下一句话又让他愕然抬起头来。 “不过你的耐心倒也让我意外, 很少有傻瓜第一堂课就坚持六个小时。” 与这句话同时抛向白典的,还有一个红色金属罐。它承袭了来自地球的设计审美, 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功能性饮料。 “喝掉补充精力,下一堂课别打瞌睡。” 丢下饮料的老师径直朝门口走去。看着他的背影, 白典心头突然涌出了一些话不吐不快。 “老师,一个人靠着饲养心魔……产生恐惧来维持自己的精神力, 他还能算是个优秀的向导吗?” 唐衍没有停下脚步,却给出了回应。 “问你自己,还有两年时间去找答案。” 不幸中的万幸,之后的几堂课都是实打实的理论学习。尽管有些过意不去,白典还是以一种半梦半醒的糟糕状态浑浑噩噩地度过,直到下午状态才稍有好转。 傍晚吃过饭,有的同学准备去城里逛逛,有人决定去上晚自习,还有人早早物色起了社团活动。至于白典,哪里都没去,他绕着宿舍走了几圈消完食,回头洗洗漱漱,还不到七点就早早爬床准备睡觉。 可惜有些人偏偏在他刚躺下的时候发来了问候。 “作为你的监护人,从今天开始,每晚我都要来听你汇报学习生活情况。” 第213章 卫长庚像是在走路,身边隐约还有别人的说话声。那声音分明就在耳边,客观上却又在远处。这一瞬间,白典突然意识到卫长庚也有属于他自己的世界,而且那片世界云遮雾绕,甚至遥不可及。 白典并没有被这股莫名的沮丧感包围太久,因为他接着想道:至少从今天开始,每天都有那么几分钟,卫长庚还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怀揣着连自己都未必能完全解读的心思,白典决定短话长说,享受过程。 “汇报什么情况?白天在操场看戏还没看够吗?” 卫长庚听上去心情不错:“原来还在记仇呢,那不就是每年入学的固定节目吗?再说你表现得也不赖,至少没有去啃大树。” “那也够丢脸的了。你还说是我监护人,也不事先提醒一下。” “干嘛提醒?这可是学生时代的珍贵记忆,每个水晶塔毕业的向导都有,你要是没有,以后后悔了要我赔可怎么办?”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白典翻了个身,开始反客为主:“我好像看见夏夷光和猎云到你班上来了?” “前阵子那件事,他俩和另外两个小子换了班。第一堂是体测,所有人在后山上疯跑了一个小时,我猜他们现在正后悔呢。” “那个猎云没再惹什么事吧?” “那小子上课挺认真的,就是胜负欲太重,也没什么集体意识。看起来芝诺塔的教育出了很大的问题。” 说到这里,卫长庚倒是想起了正经事:“来,汇报一下你今天的日常。” “你直接问唐老师不就得了。” “那可不一样,我现在要听你自己讲,这是态度问题,快。” 白典这才将自己第一天的学习情况捡重要的向卫长庚进行了汇报,重点当然是那条恐怖的深海巨龙。 “利用恐惧感产生精神力,是很多短期培训班的速成教程……对了,你待会儿睡觉前喝点安神的,不然会做噩梦,宿舍一楼应该有贩卖机。” “早喝过了。” 白典继续吐露着自己的那点小小心结。 “我觉得这不是个好办法……听说过创伤后遗症吗?经历过重大创伤的人,会将痛苦投射到灾难现场某些特定的事物身上。当他们再度看见类似的东西时,尘封的痛苦会被突然唤醒,甚至有可能造成精神崩溃。” “你想说,今天你接受的训练也是同样原理,对不对?” 卫长庚一点就透彻:“你在担心过分依赖于这种手段,等于反复暴露在创伤后遗症的病态中,虽然短期可能会成效显著,但最终有可能会造成心理崩溃。” “不只是这样。高级向导里应该有人会读心术吧,一旦他们窥视到了对手内心的恐惧并加以针对,后果也许会比精神崩溃更加可怕。” “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卫长庚沉吟片刻:“……你调查过阿梨沙的背景吧,那应该知道八部众,里面有一位的代称是‘紧那罗’。” “……是调查过。” 白典做了个深呼吸,告诉自己无论卫长庚接下来要说什么都别太惊讶。 但是能够被他猜中的也就不是卫长庚了。 “被称作‘紧那罗’的那位向导名叫苏云娜,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 倒还真是,白典刚被打印出来的那段时间,为消磨时间看了不少这个时代的影视剧。白典原生的那个年代,影视剧奢靡之风盛行,动辄就是数亿元的大制作,然而第三自然的情况却恰恰相反——负责生产影视剧的制片厂早已被“文艺哨塔”所取代,一些经过专业审美训练的哨兵和向导会定期进入不同的梦海世界,寻找并拷贝梦海人类的优秀文艺作品,带回到现实世界里出售。这种赚钱方式简直可以用“一本亿利”来形容,也使得“文艺猎人”成为第三自然备受尊敬的热门职业。 但是“紧那罗”苏云娜并不是文艺猎人,她是一位演员,而且是第三自然屈指可数、炙手可热的当红人气女演员。 而卫长庚所要讲述的,正是这位特级向导、当红演员的传奇经历。 “和很多因为业务能力出色而被召唤到现实中来的梦海明星不一样,苏云娜是诞生在一区的自然人。她最初并不想当演员,而是希望成为一名优秀的向导。但苏云娜有一个缺陷——她的情绪体验非常迟钝,也很难和其他人发生情感共鸣。” “这种人很容易发展成反社会人格障碍。” 白典小声道:“但是她却成了对社会有益的人,这说明她生活在良好的环境里,周围的人能够给她正确的道德指引。” “她的父母都是德高望重的哨兵和向导,是非常正直善良的人。” 卫长庚证实了他的猜测。 “苏云娜没能考进水晶塔,进了一家专业培养治愈系向导的学院。当时学院采用的是刺激杏仁核的方式来激发向导的精神力——这个你应该懂的吧。” “懂的,杏仁核和情绪有关。” 白典毕竟是个前法医,这些还是知道的:“但是刺激杏仁核也不能一劳永逸,搞不好还会把人弄疯了。” “所以现在那个学校已经倒闭了。” 卫长庚点点头:“苏云娜一度想过要退学,做个普通人。”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第一学年的暑假。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苏云娜决定进行一次大冒险——她要进入梦海世界,以第一视角去体验各色各样的人生。 第214章 第三自然的暑假一般是两个月60天左右,而现实中的一天,在极限状态下能够相当于梦海中人的一生。也就是说,60天的暑假,足够苏云娜去体验60个人的一辈子。 听上去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仔细寻思却让人头皮发麻。白典试着想象自己离开卫长庚去出一趟长达60年的远门……再见面时,即便容颜未改,自己的内心恐怕也已经是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了吧。 卫长庚并没有详细讲述苏云娜的这段经历,只是说她在很多不同的梦海时空中穿梭,体验了许多种不同的人生,努力咀嚼着人生百味。然后她偶遇了一位历史上非常有名望的戏剧大师——当然,那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类意识,而是历代戏剧家思想理论的集合体,每个蜂巢总会有那么几位虚拟名人,为沉浸在那个年代里的梦海人提供“真实可信”的生活背景。 苏云娜跟随这位大师许多年,终于学会了如何去捕捉、感受、记录那些并不属于自己的情感体验。然后,她在自己的精神领域里构筑起了一座图书馆,将所有学到的情绪分类储存起来,必要时再拿出来使用。 当这趟漫长到近乎于折磨的梦海研学结束时,苏云娜简直脱胎换骨,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她做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 白典对此表示钦佩,但无意学习。 “我也没让你学,对你不好。” 卫长庚强调。 关于苏云娜的故事还有一个不算结局的结局:多年前的那场元祖梦魇之战,苏云娜同样挺身参战。在最后决战的紧要关头,她毅然毁掉了精神领域内的图书馆,一举释放出所有情绪,洪水般的精神力给予了八部众强大的治愈和庇护。 然而当战争结束,苏云娜却再度失去了所有的情感反应,几乎成为植物人,至今仍在最高级的联盟医院内接受治疗。 “……” 白典一时不知是应该钦佩还是惋惜。 卫长庚的声音又柔和下来。 “不用害怕,你还远远没到苏云娜的那种程度。老唐是个经验丰富的好老师,他不会让问题产品出厂的。我教你一个办法,今晚早点睡觉,别胡思乱想。” 说着,他传授给了白典一套安神助眠的办法:总体而言就是揉搓耳后腺体同时闭眼,腹式呼吸吐纳,慢慢进入精神领域,想象自己以最舒适的姿态漂浮在温水里——就好像几个月前躺在水浴池里那样。 白典乖乖听话照做,他本来就很困倦,此刻耳边又是卫长庚低沉平缓的哄睡声,果然很快就陷入了安眠。 第101章 塞翁失马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 水晶塔的学习生活也是如此。 在经历过第一堂《精神力基础学》的下马威之后,白典已经做好了“今后的日子会很难混”的思想准备,可事情偏偏又开始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 唐老师的“梦海小课堂”一共开张了三次,三次的主题天差地别。 ——第一个副本开场在自助餐厅的包厢,所有学生入场后都会获得饥饿debuff, 促使他们不断起身取餐。然而取餐处却是一片地狱景象:人头、人肉和内脏装满了各种餐具。还有屠夫拿着两米长的大刀对学生进行惨无人道的追杀。不过受到相关保护条例的约束,被追上的学生不会感受到真实的痛苦,只会瞬间传送返回餐台附近。而想要逃回安全地带,唯有催动精神力,打开一道道上了锁的大门。 ——第二个副本相对简单:所有人被安置在一艘狭窄的太空逃生舱内,外面是辽阔无垠的宇宙。突然间舱门爆裂,强大的负压将众人吸向无边无际的黑暗。当然,想要返回逃生舱, 唯有努力发挥精神力。 ——第三个副本类似神庙逃亡,满地都是机关和毒蛇猛兽。除去副本内部的所有机关都必须用精神力发动之外,简直就是古早味的冒险动作游戏。 副本中发生的种种破事、糗事、辛酸事不提也罢。总之这一周里白典消耗了两大箱精力补充剂,做了一大箩筐噩梦,甚至对精神力学基础这门课产生出一些应激情绪。 但他最后还是努力抓住了学习的缰绳,慢慢安抚住了这匹疯癫野马。 他开始慢慢掌握精神力了,甚至不再是每天留堂的最后一人。尽管在唐老师的评价中他还是个“后进生”, 但至少他的耳朵再没有因为讽刺挖苦而赧红过。 在《精神力学基础》课堂之外,生活也在步入正轨——相较于东极岛上寒冷危险的日子, 水晶塔简直可以用“舒适”来形容。更让人开心的是,白典还获得了来自其他任课老师的称赞。 所有人中, 最赞赏白典的是精神图景学老师。这门课的教学目的在于帮助学生创造、完善精神领域。用最简单的话来概括,就是在内心深处搭建一座稳固的精神力城堡。 在这方面, 白典简直就是天才。 别人内心的“城堡”脆弱得就像海滩上的沙堡,心潮微微涌动就面目全非,不是这里多了一堵墙,就是那里的树换了一种颜色。 而白典的精神领域,稳定到甚至能锁定每一朵紫茉莉花的颜色。 而当他将这些事美滋滋地汇报给卫长庚时,卫长庚也会回报给他一些来自教师内部的评语:精神图景学的老师夸奖他有很强的空间想象能力;精神保健学老师称赞他头脑冷静理性,不易被干扰。 第215章 可卫长庚却没有告诉他,唯一给出负面评价的人是班主任唐衍,具体评语是“缺乏安全感”。 因为缺乏安全感,所以才更加追求内心世界的丰富和满足;因为缺乏安全感,所以遇事多疑多想,反而变得理性又冷静。 但是安全感的缺失,也会让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变得困难——对于向导而言,则意味着很难与哨兵产生精神链接。 一个无法产生精神链接的向导,又怎么控制、引导、治疗其他人? “这个我倒不担心。” 卫长庚在与唐衍的私聊中回应得轻松。 “小白是个认真生活的人,在梦海里努力赚钱买房,还找了份好工作,原本再过几年也许就该娶老婆生孩子了。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有了家也就有了安全感,不是吗?”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当然,全都被我给毁了。” “所以,”唐衍总结:“你想赔他一个家?” “那我可赔不起。我只能尽量培养他,让他早点找到想要的东西。” 白典并不知道卫长庚的长远规划。时间一晃来到周五,眼面前又出现了新情况。 下午五点,向导班全体学生接到通知开会,商讨有关于“课程直播”的问题。 课程直播,简单来说就是将学生们的课堂表现放在网上供人观看。这是水晶塔“学生优培计划”的一部分。它的表面目的是展示校内教学成果,实际却是包装有前途的哨兵和向导,积累人气。 根据系统提供的数据,去年水晶塔的13个班级中有8个开通了课程直播。高峰时期同时在线的观看者超过了六位数。人气最高的学生在毕业时领取到的粉丝打赏,比他付出的学费还要多出两倍。 而今年哨向学院的三个班级中,哨兵1班已经率先开启了课程直播,甚至还策划了一个比拼人气的线上活动。从明面数据上来看,效果相当不错。 “粉丝越多,经济价值越高,越可能被高级哨塔看见,越可能成为社会名流。” 唐衍对此毫不讳言,却也不忘附上但书。 “但那也意味着你们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会被放大解读,稍有不慎就要面对各种指责唾骂。粉丝的期待会取代你们的梦想,你们会被丢进一个个模具里,活成别人期待的模样……而你却根本不认识你自己。” 原本还在为了人气和打赏而兴奋的学生们,慢慢安静下来。坐在最后一排的白典,已经有了确切主张。 情况简单交待完毕,全班开始无记名投票。结果很快出炉:票数3比2,否决直播。唐衍显然感到满意,转手就将结果汇报了上去。 这时有个学生好奇发问,哨兵2班做了什么选择。唐老师冷笑一声,说哨兵2班根本不用选择——他们的直播信号老是出错,试了几次之后给了个官方解释,说什么学员中有人电磁感应紊乱,就这么不了了之。 这天晚上,白典将同样的问题丢给卫长庚,得到了出奇一致的答案。可白典总觉得,真正的原因和卫长庚有关——至于是卫长庚反对直播,还是他自己不想抛头露面,那就不得而知了。 转眼间,紧张充实的第一周有惊无险地过去。进入第二周,最令人期待的莫过于虚拟助教即将正式启用。不过在此之前,周一上午的第一堂课又是唐老师的《精神力学基础》。 经过了一周的磨炼,向导新生们对唐老师的魔鬼课堂产生了两极分化的反应:优等生们个个摩拳擦掌,等着表现;后进生则愁眉苦脸,甚至在上课前出现头晕、肚子疼等应激现象。 白典虽说也是后进生的一份子,但他善于调整心态,情绪还算平静。真正奇怪的人是星流——他的表现明明还可以,但每次课前总是比白典还要紧张,连说话都打结巴,直到课后才会恢复如常。 白典曾试图和星流沟通,但对方更愿意自己待着。再加上虚拟助教即将到位,可以肩负起心理疏导的工作,白典便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上课铃声响起,向导新生们又一次在训练室内集合。唐衍言简意赅地交待了本周重点:提升精神力的稳定性和控制力。 用一个不太恰当但是好懂的比喻,释放精神力就像拉面:既要保证面条绵长不断,又要控制粗细均匀达到标准,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练出来的功夫。 好在水晶塔有着世界一流的教学副本,别说拉拉面,满汉全席都能包教包会。 意外之外情理之中,本周的训练副本不再主打恐怖模式。恰恰相反,整个世界笼罩在阵阵甜美迷人的香气之中。 这里是糖果世界,无论地上的泥土还是天上的浮云,全都由各种甜品构成。学生们的任务,就是在这个香香甜甜的世界里捕猎,积分达到一百就能自动离开梦境。 再来看猎捕目标: 白巧克力粉蝶:0.5分; 香草奶糖兔:1分; 芒果木瓜鸭:2分; …… 分值怎么都这么小,这要抓到猴年马月去? 白典一口气将列表拖拽到底,总算看见了三个大怪物。 果冻史莱姆:10分; 椰宝雪人怪:20分; 冰激凌宝石糖果妖:50分; 有意思的是,所有怪物的分值都可以被共享——凡是参与攻击怪物的学生,在成功击杀怪物后,都可以按比例获得相应积分。 第216章 这显然是在鼓励团队做战,毕竟沟通配合本来就是向导必备的基本素质。但是白典并不客观:以他“后进生”的地位主动提出组队,要么是自取其辱,要么是拖累别人。 于是他默默离开了大部队,独自走进糖果树林。 如果没有任务在身,这个副本倒可以用“美好”来形容。时间设定是秋季,林间绚烂多彩。每一片树叶都是半透明的硬糖质地,阳光穿过叶片投射在奥利奥饼干渣铺成的土壤上,形成五颜六色的光斑,还带着水果糖浆微微融化时的美妙香气。 突然,一只粉蝶从糖葱做的黄水仙花丛中飞起。白典屏息凝视了几秒钟,脑海中旋即响起努斯的提示音:【发现目标,请按照提示释放精神力】 伴随着脖颈腺体的微热,白典视野右下方出现了一道缓慢上涨的绿色进度条。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思绪,进度条瞬间跌落为0。 明白了,这就是在考验精神力的持久度。 于是白典重新集中注意,绿色进度条稳定上升,大约三秒钟后达到顶端。白典配合着努斯的提示向粉蝶张开五指,只见白光闪过,系统发布提示:【捕获白巧克力粉蝶,目前积分:0.5】 还不错,比想象得简单。 白典觉得这将会是一场愉快的捕猎,虽然耗时应该很长。但他可是第一堂课就创造了副本时长极限的男人,耐心管够。 只可惜这个想法在他抓住三只粉蝶,并决定向雪碧池塘边的芒果木瓜鸭下手时,粉碎了。 抓捕芒果木瓜鸭的蓝色进度条比粉蝶的长两倍,推动它需要更大、更持久的精神能力。 白典反复实验了五次,前面四次全都“中道崩阻”,第五次好不容易推过了60%,没想到树丛的另一头亮起白光——煮熟的鸭子被埋伏在一旁的同学抢走,但好歹给白典留下了1.2分。 副本规则并不禁止学生之间争夺猎物,白典也懒得理论。他默默记下了抢走自己猎物的人,扭头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在遮天蔽日的茂密枝叶深处藏着更“值钱”的怪物。最先出现的是橡皮软糖猴,这种柔韧度极佳的怪物能将尾巴当做弹弓,发射果实偷袭人类。 那些果实砸在身上不痛不痒,却能流出类似蜂蜜的粘稠糖浆。白典很快就发现自己行动困难——那些糖浆正迅速干燥硬化,顺便将他黏在地面上。 努斯提示:【需要解除黏着状态,请按照提示释放精神力。】 白典只能乖乖照做。随之出现在视野中的进度条为黄色,推进得异常缓慢。 而更糟糕的是,那只橡皮软糖猴还在不断发起攻击,每砸中他一次,进度条就会倒退一点。 “如果解除不了状态怎么办?”白典提问。 【保持固定状态,直到本次课程结束。】 ……心累! 第102章 炉渣 当一串冰糖葫芦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正当白典认真总结答案时, 他身上的糖浆开始了融化,视野里的黄色进度条也停止了下滑,稳定在20%左右。 与此同时,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快点……用力!” 白典看见了星流——他朝着白典伸出双手,掌心亮起两团白光,说明正在使用精神力。 糖浆的融化显然是星流在帮忙, 白典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他立刻重新瞄准橡皮软糖猴,发动精神力。 有了队友的帮助,橡皮软糖猴的糖浆攻击力被大大削弱,进度条的推进重新顺利起来。最后伴随着悦耳的提示音,怪物被成功收伏,系统显示白典和星流平分了五个积分。 战斗结束,白典向星流道谢。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邀请星流继续合作, 没想到星流主动抛出了橄榄枝。 “我好像更擅长帮别人解除状态,要不……咱俩组队,好不好?” 白典发现星流的脸色微红,这实在有些奇怪——先不说邀请组队有啥不好意思,单说星流本人给人的感觉向来都是沉稳庄重,根本就和“扭捏”这两个字毫不沾边。 白典甚至觉得星流从里到外都更像哨兵,尤其是入学考试时的表现——徒手爬悬崖、建掩体, 与其他考生近身肉搏……随便拿一件出来分析,都更像是哨兵的行事风格。 可唯独在《精神力学基础》课堂上, 星流却表现得紧张忐忑、说话结巴、情绪焦虑,简直好像换了一个人。 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可现在的确不是揣摩这些事的时候。听见远处又有学生向这边走来,白典小声招呼星流, 两个人一起朝树林更深处走去。 经过几次试探,白典基本摸清了这个副本的奖惩机制。奖励规则比较简单:除去组队打怪可以共享奖励之外,帮助其他学生清除负面状态也能获得积分——但并不是所有学生都擅长。 而惩罚机制则复杂许多: 首先,5分以上的怪物会主动攻击学生,被击中者有可能失去行动力,甚至扣掉积分。 其次,怪物掉落的积分由所有参与击杀和辅助击杀的学生共享。这其中,发起第一击和完成最后一击的人会得到额外的“战意”奖励。 最后,如果输出的精神力量过大,怪物有可能会被打爆。那样不仅没有积分奖励,还将随机获得一种负面状态。 除此之外,副本地图比白典想象得大很多,怪物种类也很丰富。半个小时的冒险跋涉之后,两个人在一处风景优美的池塘边停下脚步。 第217章 这里的池水又清又浅,价值3积分的糯米豆沙锦鲤成群结队优哉游哉。岸边树林里还散落着几头8分的水豚,这种皮糙肉厚的动物头脑却非常简单,甚至不懂得绕开障碍物。因此只要将它引诱到岸边的一个大树桩边上,可以安全无伤地将它收入囊中。 白典甚至还做了个简单的数学题:只要保证池塘边的怪物不断档,两三个小时之内他们就能完成任务。 这个速度,应该不会是最后一名。 但是,凡事都会有个“但是”。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位不速之客闯进了这片隐蔽的世外桃源。 那个学生叫李尤佳,成绩普普通通,在一年级新生中间却小有名气。他来自第二区,父亲掌握着一所100%由自然人组成的哨塔,同时也是自然人极端权益组织的发起者。同为自然人的学生们普遍和他关系不错,但梦海人和量产人则对他敬而远之。 经历过东极岛绿医生事件的白典,对二区实在没什么好印象,更不会主动招惹李尤佳。眼下偶遇,他也没打算招呼李尤佳入伙,省得自讨没趣。 相较于白典的干脆果断,李尤佳的态度倒显得有些暧昧。他既不主动靠近白典和星流0也不走远,一直窝在灌木丛里,殴打刷新出来的水豚。 “他在抢我们的水豚……” 星流小声向白典告状。 抢怪的确有点恶心。但是话又说回来,这片林子是公共地带,怪物谁都能打。白典不想多事,于是简单安抚星流,同时加快了打怪的进度。 可是仅仅几分钟后,星流又发出了新的控诉。 “……他在偷我们的鱼!” 林地里水豚的数量毕竟太少,李尤佳很快开始朝池塘发展。可他放着别的怪物不打,偏偏瞄准了白典和星流正在猎捕的锦鲤。当白典辛辛苦苦将进度条推到90%时,他突然发出最后一击,收割走了丰厚的战意奖励。 “你想合作吗?” 大家都是同学,白典提醒自己凡事以沟通为主,不要生气。 李尤佳却没有沟通的意图,他上下打量了白典和星流一番,然后转身回去继续捕猎水豚。 “也许是误操作,应该不是故意的。” 白典唯有先安慰星流:“我们继续。” 可仅仅三分钟后他就被“打脸”了——李尤佳故技重施,一连抢走了他们两条锦鲤的战意奖励。 “你们太慢我看不下去,顺手补个刀。” 面对二人的再次质问,李尤佳终于开了金口:“不合作,没必要。” 毕竟,和后进生的合作不叫合作,叫扶贫。 ……这家伙可真傲慢! 白典还没想好如何应答,躲在他身后的星流已经提出了抗议。 “地图那么大……这里是我们先找到的,你能不能换个地方……” “换地方?凭什么。” 李尤佳冷漠地扫视白典和星流:“第三自然还是我们自然人先找到的,怎么没见你们换个地方?” “自然人、梦海人和量产人的本质都一样,我们死后意识都会回归梦海。” 白典纠正他的错误观念:“还有,我们都曾经是自然人,论资排辈,你也许还得叫我们一声祖宗。” “……” 李尤佳没有说话。他的眉毛抽搐了两下,最后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冷哼。 在白典和星流的注视下,他走向池塘边伸出双手。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骚动起来,六七条锦鲤同时挣扎着,水花四溅。 “他想要这里就让给他,我们走。” 与其浪费时间打口水仗,还不如另起炉灶。白典拽着星流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就在擦肩而过时,他却看见李尤佳撅了撅嘴唇,从嘴里蹦出一个难听的词儿。 “炉渣。” 炉渣?白典心里打了个突,想起卫长庚曾经提到过,这是极端自然人对其他人类的蔑称。 可他还没来得及抗议,只见眼前闪过一道人影。那人顶着李尤佳撞在几米外的大树上,“咚”地一声震下许多叶片。 “……杀了你!!” 此刻的星流哪里还有半点紧张扭捏的影子?他的脸色因为愠怒而铁青,双眼充血,浑身肌肉暴突着,像应激的野兽。 在哨兵般魁梧的身材压制之下,李尤佳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抬手按住星流的太阳穴,努力释放精神力。 但是没什么用,星流已经进入了狂暴状态,他死死掐住李尤佳的脖子。后者扑腾了两下,很快翻起了白眼,口吐白沫。 就算没认真读过校规,白典也知道眼下的情况非常不妙。他担心星流受罚,急忙上前拆劝,谁知才刚迈出两步就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空气墙”。 穿过这堵气墙后,一切全都变了。 香甜可口的树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红褐色、泛出阵阵腥臭的小溪。沿着溪水向前看,一座十几米高的山包拔地而起。山上寸草不生,却堆满了人体躯干和手脚,皮肉腐败、白骨裸露,血水横流……那是修罗地狱才会出现的可怕景象。 白典冷不防打了个寒噤——他梦见过这座山,就在不久前、水晶塔入学考试的时候! 当时下着大雪,他在庇护所里睡得浑浑沈沈,身边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夏夷光,另一个就是星流。 第218章 所以说,这里是…星流的精神领域? 就在白典得出这个结论的下一秒,半空中冷不丁地响起了一道闷雷,紧跟着气势汹汹的质问。 ——“你们三个,在干嘛?!” 白典的脑后突然袭来一阵冷风,他就像被人揪住了后颈皮的猫,轻飘飘地离地而起,朝后方飞去…… 【教学副本强制中断,退出梦海系统,倒计时十秒,九秒……】 当倒数计时结束,白典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回到了水晶塔的训练室。但在正式下课前,他还得向那个把他从副本里揪出来的人——班主任唐衍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古往今来的老师全都是诡计多端的生物。具体表现在,他们明明早就通过各种手段了解到了事件的真相,却还是坚持要听学生坦白,美其名曰“态度很重要”,实际上就是打心理战。 而洞悉这一心态的白典,自然是选择当个乖乖学生。加之在这场冲突里,他的确表现得冷静克制,因此被放了一码,免于处罚。 李尤佳和星流就没那么幸运了。唐衍认为光是口头上的批评训诫不足以解决问题,于是将两个人重新带回了副本。至于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体罚,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天余下的课程,两个人统统缺席。其他任课老师们非但没有抱怨、反而对这开学后的第一场处分表示了喜闻乐见。最年轻的《向导体育》老师也是唐衍的毕业生,他幸灾乐祸地给师弟们补了一课:在水晶塔,无论作什么死都不要在唐老师课上惹事。 直到晚上七点左右,白典才终于见到了星流。 星流是被人开车送回宿舍的,他看上去精疲力尽,脸色苍白、步履虚浮,但情绪已经明显平稳下来。送他回来的那位男性,既没穿学生制服,也没佩戴教师识别卡,倒像是个打杂的仿生人。 白典正打算接过星流送回楼上,却听那人开口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星流同学的虚拟助教玉竹。星流因为触犯校规被罚禁足两天,由我来负责他的反省和学习。” “虚拟助教?这就来了?!” 白典一下子激动起来,伸长了脖子往门外头张望,仿佛他的阿梨沙已经站在了门外。 可惜他后来问遍了整个年级,再没有第二个人得到了这份惊喜。 “你傻不傻,人家那是提前特批的。” 最后还是卫长庚解答了他的疑惑。 “按照校规,学生打架斗殴,先动手的那一方罚得更重。但在这件事上,星流又的确有点委屈。唐老头这是明罚实褒,变相给人找补回来呢。而且我记得星流的助教还是个辅助型向导吧,正好他现在也需要疏导。” “是啊,我也觉得星流有点奇怪。” 白典想起了他这阵子的奇怪表现,以及那个堪比恐怖片的精神图景,又是一阵忧心忡忡。 卫长庚点拨他:“你的老朋友画军提起过,向导可以简单分成两种类型。一种像画军这样,释放精神力去攻击别人的大脑,让对方产生幻觉。另一种则能治疗伤口、强化身体机能。你说,第二种是不是更像是哨兵的能力?” ……还真是! 白典心里咯噔一声——向导的治愈力和哨兵的破坏力,简直就是镜子的两面,本质上都是释放精神力去干预别人的□□,而不是精神。 “虽然都叫熊猫,但是小熊猫和大熊猫的亲缘关系还不如和臭鼬近。” 卫长庚又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比喻。 “所以很多治愈系和祝福系的向导,都会表现出一些哨兵的特征。有的是身体素质好、有的是信息素更富攻击性,还有的嘛……连性格都古古怪怪的,变来变去捉摸不透。” “星流就是这样!” 白典觉得自己好像是摸到了真相的门边上:“这算是双重人格吗?” “问我?学心理学的可是你啊。我只知道联盟里一直有人要求把治愈系和祝福系的向导划为哨兵系列。但这样一来向导的数量就会大大减少,向导工会第一个不答应。” “我现在开始怀疑我算是哨兵还是向导了。” 白典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我到底是治愈系的还是祝福系的,还有我的精神动物到底在哪里啊……” “你?还是担心眼前的事吧。” 卫长庚撸了撸身边的狞猫,故意让白典听见大猫咪满意的呼噜声。 “别看李尤佳是个不学无术的太子爷,可还是有些人想抱他爸的大腿。尤其最近这几天你小心点,可能会有人给你使绊子……学生嘛,倒也未必会闹得很厉害,但你记得别跟他们认真,要真生气了就来找我,我替你摆平。” 第103章 遇袭 学校下达给星流的禁足令从次日一早正式开始。作为未受惩罚的参与者, 白典觉得自己应该照顾这位倒霉的同学。于是他迅速制定了一套包括午餐带饭、补习功课、心理辅导在内的“爱心行动”。 可他却忽略了关键的一点:所有这些事,星流的虚拟助教全都可以胜任,甚至做得更好。而星流名为“禁足”实则“双休”的日子, 好像过得还挺愉悦。 相比之下,不那么愉悦的人反倒是白典,毕竟他的学习生活还在继续。 第二天的重头戏依旧是《精神力基础》。副本主题没变, 还是那片香香甜甜的树林。但怪物的难度被提升了一倍,积分却依旧少得可怜。 第219章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也不知是谁放出消息说唐老师要严查课堂纪律、尤其是恶意抢怪的现象,一进副本所有人顿时做鸟兽散,生怕彼此间有什么磕磕碰碰,就成了下一个被禁足的幸运儿。 没人组队合作,白典明白接下来的这几个小时会很难熬。可没想到觉得难熬的远不止他一个,除去少数几位优等生早早打完收工, 树林子里此起彼伏的,全都是抱怨和哀嚎。 临近下课时,没能完成任务的学生都被唐老师狠狠训斥一通,然后领到了一件奇怪的教具。 乍看之下这就是个光滑的金属球。启动后拿在手里就会迅速“融化”,变成一只银色手套。戴上手套的学生必须持续稳定地输出精神力,否则手套会根据精神力的偏差值给出“灼烫“和“寒冻”两种惩罚——当然只是精神层面的模拟刺激,不会对身体产生实质性损伤。 按照唐老师的要求, 在下一堂精神力基础课(也就是明天上午)之前,每个学生都必须完成总量两小时的稳定练习。 听起来不是很难, 白典决定上手试试。几乎就在液态金属包覆住右手的同时,他的掌心就感觉到了温热。 【请增加精神力】努斯提醒。 随着精神力输出的增加, 掌心那股不正常的热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丝丝寒意贴着手腕直往上窜。 【请减少精神力】努斯继续提示。 最初一分钟, 白典的表现还算不错。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掌心的灼热感越来越明显,很快上升到了“疼痛”级别。 【请增加精神力】努斯不断催促。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的耐力……它也就这么点儿了啊! 白典很想冲着辅脑吼上几句,可只要他稍稍分神,掌心就会传来惩罚性的刺痛。 不过很快这种刺痛就变得无关紧要——随着精神力的不断走低,白典的整只右手都像被架在火炉上炙烤,仿佛已经能够听见吱吱冒油声、闻见焦糊气味。 剧痛之下,他拼命甩手想要摆脱这可怕的刑具。可慌乱中挤压出的精神力又让手套内的虚拟温度一口气跌到了零下。 灼烫突然变成了酷寒,疼痛从皮肉一举钻进骨头,沿着骨骼直冲大脑…… 赶在白典失声惨叫之前,努斯的提示如同福音天降。 【激活安全程序,中断练习】 金属手套化为液体从指间滑落,并重新凝聚成为球体。可疼痛没有消失,反而化作一阵酸麻,像一万根针戳在神经上。 白典吸了吸鼻子忍住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水,一边揉捏着难受的胳膊,一边听努斯给出的统计数据—— 【本次练习时长:1分23秒。你可以在最快5分钟后开始下次练习】 才一分半钟?!感觉像是熬了一小时…… 白典小心翼翼地算了一笔账:练习90秒,强制休息300秒,也就是差不多3倍的时间。那么最坏情况下,完成两小时的练习量就需要将近八个小时……下午5点放学晚上11点休息,满打满算只有六个小时。 也就是说,连午休都得赔进去。 而唯一节省时间的做法是,尽量坚持得久一点。如果能一口气搞定两个小时更是再好不过。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一圈测试下来,留堂生里成绩最好的也只坚持了15分钟。不难想见,加班加点赶作业将是今天绝大部分人唯一的“消遣”。 时间一晃来到午后,距离开课还有一个半小时。百无聊赖的学生们各自拿着教具,三三两两地聚在教室里练习。 现场有些吵闹,一些人疼得龇牙咧嘴却舍不得放弃,另一些人则小声抱怨着抛出这个难题的魔鬼班主任。 手臂的麻痹感好得差不多了,白典正准备开始新一轮的练习,突然听见不远处的一小撮人发出哄笑声。 那群人笑完又嘀咕了几句,紧接着一张照片就被群发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辅脑上。 照片里是一位相当英俊的年轻男人,但比起长相更引人瞩目的还是身材——鼓胀的胸肌,宽厚的肩背,细腰,长腿……简直就像是从美式漫画里跑出来的超级英雄。 白典眯起眼睛看了又看,总觉得男人有点眼熟。他试着向努斯求助,很快就印证了自己的判断——照片里的男人就是唐衍,他们白发苍苍的班主任。 同时收到照片的其他学生们已经开始了讨论。焦点无外乎是“唐老师怎么会从正儿八经大帅哥变成如今这个满头白发的恐怖老头”。 白典也想不通,第三自然的人均寿命早就远远超过了地球时代,青春驻颜之术更是空前发达。只要有够多的金钱,在永葆青春的同时永生不死,理论上也不是不可能。 作为水晶塔的骨干、不少明星向导的恩师,唐衍完全有能力在百岁之前维持年轻的外表。他之所以放弃这种权益,最可能的理由或许是:他本人渴望感受时间的流动,希望体会衰老的过程。 耳边上其他人还在津津有味地讨论着,话题从唐老师可能对抗衰老技术过敏,到他是不是皈依了什么小众自然衰老宗教信仰,甚至还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对衰老外表存在特殊癖好。 白典没有参与讨论的欲望,决定继续赶作业。 经过几次尝试,现在他已经能够持续输出精神力5到7分钟。但这对于缩短整体的练习时长似乎没有太大的帮助。午休结束时,他也才积攒了40分钟。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直到明天上课为止,他还要拿出三个小时来对付这个破金属球。 第220章 下午的课程是《向导体育》和《精神保健》,都不太适合摸鱼。好不容易熬到放学,白典不想浪费时间在食堂,和相熟的几个同学打了招呼,转头先回宿舍再说。 从教室到宿舍徒步需要一刻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白典又从包里掏出了金属球,想试试自己能不能一口气坚持到宿舍门口。 他走的是一条林荫小路,夜间人气颇高,饭点反而冷冷清清,倒也免去了分神避让他人的麻烦。 开头五六分钟还挺顺利,白典明显感觉自己的控制能力在进步。 七分21秒,他打破了迄今为止的最长记录。 还差15秒满8分钟,他的掌心开始疼痛。 8分整,他决定中断练习。 指令已下达,系统却没有结束。 灼烧的疼痛还在继续,金属手套并没有从手上流淌下来变回球体。 “努斯,程序停止!!” 白典大声重复,可努斯的回答让他目瞪口呆。 【定时模式下无法主动关闭程序】 定时模式什么鬼?! 白典大致明白这个模式的意思,但他发誓从没听说教具还有这个功能。 不过发放教具时,唐老师的确提醒过必须仔细研究说明书。大部分学生都没照做,他也跟风捣鼓了几下,觉得功能简单就直接上手操作起来。 可是就算没看过说明,也不应该突然切换模式…… 才过了几秒钟,手套内的虚拟温度就已经烫到无法忍受。白典急忙集中精神释放能力,勉强稳定在能够接受的范围。 还能坚持多久?半分钟,不,也许更短。 这点时间够干什么?回宿舍,不够而且没有意义。 通知唐老师?有用,但是大概率事后会被狠狠教训,搞不好还会被惩罚。 那么也许……卫长庚? 手掌上的热度突然蹿升,疼得白典倒吸一口凉气。不行……卫长庚说过没事不要和他见面,鬼知道他那边是什么情况, 要不,干脆试着把教具破坏? 这个念头刚冒头就中断了——也许是因为刚才太过专注,白典这才发现身后有脚步声。 有人来了?如果是二年级的学长学姐,或许知道怎么关闭这个倒霉催的玩意儿。 白典满怀希望地转过头去,却在看清楚来人的一瞬间变成了警惕。 来人有两个,脑袋上套着硬纸板做的兔头,手里拿着金属棒球棍。 这架势……好歹当过警察的白典怎么会不熟悉?就是来打架的。 换做从前,以一敌二白典自信未必会输。可眼下对方也许是两个身体机能更强的向导,更不用说自己手上还套着忽冷忽热的倒霉教具……白典知道绝对不能硬碰硬。 “你们是什么人?!” 他嘴上说着无用的废话,一边后退尽可能拉开安全距离,同时还要努力维持住手套内的虚拟温度——好在他非常紧张,精神力的输出倒顺畅了不少。 对方没有废话,提起球棍直奔白典而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几秒钟内,白典已经让努斯向校警发出了定位求助,他急退两步躲过球棍的攻击,同时大声警告对方最多还有几分钟的时间逃离作案现场。 可他得到的回应却是兔子头的冷笑。 “那也够我们揍你一顿了!” 说话间两个人再度扑上来。眼看躲闪不及,白典把心一横,抬手招架。 “当”的一声,其中一根棒球棍恰好砸在了金属手套上,疼痛倒说不上,就是震得白典虎口发麻。 他正想着要不要看看手套坏没坏,第二根棒球棍又“呼”地挥舞过来,正中他的胳膊。 这一次疼痛感瞬间炸裂,激得他一连打了几个寒战,冒出满背冷汗。 就这架势,在校警赶到之前,自己被开个瓢应该不成问题…… 要赶快反击自救! 白典强忍着疼痛转身,抬起没戴手套的右手释放精神力。对方觉察到了他的意图,一个趔趄中断了第二波攻势,勉强拉开一段距离。 白典眼神一亮,探出底了! 这两个人连一年级后进生的精神力都要提防,说明精神屏障并不牢固。应该不是哨兵专业的学生,来自其他系甚至校外的可能性更……… 未竟的思绪突然被一阵剧痛钳断了。刚才他释放出的精神力同样传递到了右手,手套内的虚拟温度瞬间跌到了零下。 手腕切断般的剧痛让他失声惊叫,跟着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而那两个兔头已经再次举起了棒球棍…… “住手。” 危急关头,一个男人的声音骤然响起。不紧不慢,却正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就着半跪的姿势扭头看去,白典惊愕地睁大了双眼,淡紫色的虹膜里倒映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第104章 探病 “神仙下凡” 这是白典看清楚来人之后, 脑袋里蹦出的第一个形容词。 倒不是说那人穿着古装——事实上对方西装革履,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银框眼镜。而是指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像个脚不沾地的仙子。 白典第一次遇见这人的时候, 他还披散着一头月光般皎洁的银色长发。如今长发已经扎成麻花辫垂在胸前,显得清爽温柔。 “ 阿、阿梨沙?!” 第221章 赶在白典之前,两个兔头男已经喊出了那人的名字。其中一人立刻转身准备开溜, 却被同伙一把拽住。 “怂货!那就是个仿生人,你怕什么?!” 阿梨沙已经将白典搀扶起来,抬头看向对面两人,眉眼间一片平和。 “我的能力的确比不上正主,对付你们倒是够了。” 说罢,他抬起右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阿梨沙身上,四周鸦雀无声,可远处却传来了螺旋桨的嗡嗡声响。 校警的无人机终于来了! 两个兔头男见状终于放弃了攻击, 扭头逃跑。阿梨沙护着白典没有追上去,只抬手为无人机指明了方向。 螺旋桨的声音由近及远,最终消失不见。解除紧张状态的白典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手掌上的剧痛就卷土重来。 在他筋疲力尽陷入昏迷的那一刻,那个讨厌的教具终于停止了工作。 从昏迷到苏醒仿佛只是一瞬间,但当白典重新睁开眼睛时, 光线已经昏暗。 他躺在陌生的床上,右侧是窗, 左边立着一架浅色屏风。 因为没开灯,一切都是灰暗模糊的, 但白典猜测这里应该是校医院,有消毒水的气味。 他慢慢地想起来放学路上发生的事, 身体的不适感也卷土重来——左臂还有些酸麻,后背也隐隐作痛,但更明显的还是疲惫感,像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动弹不得。 这时屏风外传来了开门声,走廊上的灯光散射进来,在屏风上投射出三道模模糊糊的人影。 “没什么事,只是暂时的精神力透支,休息一晚就好。” 首先说话的应该是校医。 “他什么时候能醒?” 第二个声音柔和悦耳,是阿梨沙。 “现在只是正常睡眠,要唤醒随时可以。但回宿舍后应该立刻休息。” “行,那就让他再睡会儿。” 第三个人不紧不慢的,听着还有点慵懒,却有一种“这里我说了算”的气势。 ……是卫长庚,他也来了?! 白典的心湖仿佛被人投进了一朵玫瑰花,荡漾出层层粉色涟漪。 简单交代完情况和注意事项校医就离开了,但留下的那两个人似乎并不急着绕过屏风走过来。正当白典打算努力翻个身作为提醒时,却听见那两个人开口聊上了。 ——更确切地说,是阿梨沙向卫长庚打了个招呼。 “长庚,好久不见。” 省略了姓氏,直接叫长庚?好亲切啊。还“好久不见”,关系果然不简单……白典皱了皱眉,放弃了弄出点动静来的想法,静待下文。 “我和你很熟吗?” 卫长庚回应得很快,却冷淡得出人意外:\quot;何必搞得好像认识似的。” 阿梨沙还是那个不卑不亢的语调:“你的确不认识我,毕竟我只是一个不够完美的复制品。但阿梨沙的确在我的记忆体里留下了一些和你有关的碎片。也许他早就料到,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水晶塔的老师。” “他只是猜到如果你被水晶塔启用,我肯定会过来看看情况……说吧,他给我留了什么?” “他想问问,你现在还不敢一个人睡觉吗?”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白典哑然失笑,险些暴露了自己装睡的事实。 卫长庚这么大个男的,还不敢一个人睡觉?不对,东极岛的时候他不是一人一间房吗?虽然后来他俩的确住一起了,但那也不是卫长庚主动提出的。而且卫长庚的睡相一直很好,睡眠质量还挺高,属于那种你在他身边看枪战片也吵不醒的级别。 可阿梨沙既然这么问了,那就说明至少在从前,卫长庚不是一个人睡。那么……和谁? 慢着,也许阿梨沙说的是卫长庚小时候?小孩子不敢一个人睡,倒是挺正常的。 各种思绪在脑袋里纠成一团乱麻,白典把自己给整不会了。而另一边,卫长庚的心情反倒开始逆市上扬。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个备份他留得还挺早的。都什么年代的老黄历了,早翻篇了。看起来就算是他,也预见不了太过长远的事。” 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语气也跟着起了变化:“而且你毕竟不是他,我答了也没用。\quot; “阿梨沙并不需要知道答案。” 不完美的复制人如此回答:“他说,答案是用来检验回答者的,和出题的人没关系。” “也许吧。” 卫长庚发出一声轻笑。 “很抱歉提供了过时的讯息。” 阿梨沙建议:“需要我封闭记忆体内与你有关的片段吗?这样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不用。” 卫长庚想了想,补充:“但白典还不知道我的过去。他刚才这个世界不久,还有点笨。我怕他会混乱还没打算说,你也别影响他学习。” 你才是个大笨蛋……白典默默腹诽。 阿梨沙答应得爽快:“我是白典的助教,程序设定以他为最优先。” “行,你最好是。” 说完这句话,卫长庚终于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醒着就等于承认自己听见了刚才的对话,白典赶紧闭上眼睛,以一个不太舒适、但勉强还算自然的姿势保持静止。 “这小子,可真能睡。” 卫长庚放轻脚步来到病床边,找来椅子坐下。与此同时白典感觉床尾一沉,有个大家伙跳了上来,贴着床沿趴到了他身旁。 第222章 ……是狞猫! 猫科动物的体温很快透过薄被传递过来,同时传过来的还有大猫愉悦的呼噜声。 我想撸猫!我想撸狞猫猫!白典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呐喊,可是身体却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完完全全动弹不得。 “要不要叫醒他。”阿梨沙问。 “怪可怜的,让他再睡会儿。” 说完这句话,卫长庚连气息都收敛了,安静得像个隐形人。 这可要了白典的老命了。有一缕头发挂在他脸上,要掉不掉的,弄得鼻子痒得很。可他又不敢去看卫长庚,生怕一睁眼来个面面相觑。 他上一秒还在想着该怎么忍住痒,下一秒就感觉脸上的发绺被拨开了。紧接着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搭上了他的脸颊,轻轻按了按,然后转向额头。 “……有点浮肿,还瘦了挺多,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吃饭。” 白典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从窜起的热度来推测,那必然是一片赧红。幸亏现在光线昏暗,倒还不至于当场露馅。 他正努力想要摁住心头乱撞的小鹿,卫长庚却主动收了手,转头看向窗边的阿梨沙。 “这小子的身体打印时出了点岔子,还挺娇贵的。你平时多看着点,别再让他受伤了。” “想要成为优秀的向导,不受伤是不可能的。” 阿梨沙的回应,官方得仿佛宣读教科书。 “我说的当然不是教学范围内的伤害。” 卫长庚话锋一转:“我不信蒲明荣那个老狐狸在这个时候唤醒你,只是为了让阿梨沙的复制人去做普普通通的助教。” 蒲明荣,这个名字白典知道,当年的八部众龙王,如今的水晶塔校长。 面对卫长庚的暗示,阿梨沙显得坦然而平静:“如你所见,我是一个不够完美的复制品,并没有接到除助教之外的其他任务。” “行,做你应该做的。” 安静中传来衣物摩挲的轻响,是卫长庚站了起来。 “我差不多该走了,再过一小时麻烦你送他回宿舍,喂他吃药,然后接着睡。” 趴在床沿的狞猫打了个呵欠,用冰凉潮湿的鼻子蹭蹭白典的脸颊,也跟着下了床。一人一猫走出病房,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就走了啊…… 白典觉得惆怅,却又松了一口气。放松过后酸麻和疲倦感卷土重来,他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天的最后,白典回到宿舍时已经过了十点。水晶塔的生活区虽然从不熄灯,但以往这个时候也总是夜深人静。 可今天却有些特殊——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宿舍一楼的草坪上,空气里闹哄哄的,全是喧哗和烧烤的香味。 至于热闹的理由倒很简单——向导班的精神助教已经全部到位,就连很多隔壁学院的学生都忍不住来凑热闹。 论喜悦,白典一点都不比其他人少,可惜他现在只想睡觉。 依照校规,助教不能留在学生宿舍过夜。阿梨沙把白典送进寝室后很快就离开了,临走前还给白典喂了一次药。 镇定止痛的药效发挥得很快,白典不一会儿就飘进了半睡半醒的灰色地带。他感觉自己悬浮在雾气朦胧的半空中,远处有人在交谈寒暄,还有音乐、风声、炭火和碗筷的碰撞声。 虽然有点吵,但白典并不觉得困扰,因为喜悦的情绪随着声响一起飘了上来,让他觉得像浸泡在水浴池里,放松惬意。 ……直到喜悦之中出现了一丝不和谐的杂音。 有人在哭泣。 白典没有弄错,那的确是哭泣的声音和情绪,甚至比草坪上的那些离自己更近……近到似乎就在相同的楼层。 “精神力基础可太难了,我真不行……” “我怕唐老师,他好凶。我也不喜欢班上的其他人……” 是向导班的同学?白典在药性中昏昏沉沉,一时分辨不出说话的是谁。 他正想着要不要强打精神再多听一会儿,那边似乎换了一个说话的人。 “你的能力是被入学考试认可的,绝不比其他人任何人差,要有信心。” 最初的那个声音还在纠结:“可我就是讨厌和别人比……” 和他对话的人也加重了语气。 “不管你是喜欢还是讨厌,世上都充满了竞争。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已经赢过了很多人,再坚强点,你不可以放弃。” 紧接着,第三个略显轻挑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就别逼他了,不行就让我来啊。” “安静!” 不知是谁正色一声,哭泣和抱怨声戛然而止,来自草地的愉悦情绪再度弥漫上来。 这也太奇怪了。 白典朦朦胧胧地想起了一则志怪故事:穷书生夜宿深山古寺,半夜听见一个胖和尚和一个瘦和尚在争吵。等天亮之后再去原地寻找,才发现原来是成了精的木鱼和木锤。 难不成水晶塔里也有东西成了精?白典为这个脑洞笑了笑,然后彻底昏睡过去。 第105章 神奇动物在哪里 年轻人就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一夜休整后,白典的各种不适消失得干干净净。尽管校医特别准假一天,可当闹钟响起, 他还是麻溜地起了床,和那些闹腾了一宿、如今呵欠连天的同学一起,汇入了冲向食堂的滚滚人潮。 第223章 这天上午照例有一堂《精神力基础》。与以往不同的是, 从今天起虚拟助教将进入副本,开启一对一的指导工作。 但在这令人期待的环节开始前,唐老师临时增加了一场考试,考的不是精神力,而是记忆力。 “昨天发给你们的教具,使用说明有哪几条?不许作弊,两分钟内把答案发给我。” 白典头皮一麻,这不仅是要教训他, 还要其他人一起连坐的节奏? 果然两分钟后,唐衍点名批评了三个人,其中倒没有白典——为避免再次犯错,吃早饭的时候他刚把教具说明认认真真研究了一遍。 但白典没打算置身事外。 对于那三个被考倒的倒霉蛋,唐老师给出的惩罚是每人手抄说明书三遍——总字数还不到两千,不算太重。但考虑到第三自然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几次提笔写字的机会,也算是件能记上很久的教训。 ‘“唐老师, 我觉得他们抄一遍就能记住。” 白典举手表态:“剩下的两遍我来抄。” 此话一出,同学们纷纷投来注目礼。有的神色了然, 有的则充满诧异。 “哼,本事不大, 倒挺会逞能。” 唐老师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你那点蠢事,本来没几个人知道。” 正说着, 台下的学生们已经开始交头接耳,想必是在科普昨晚放学后的事。 白典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没有认真看说明导致出了意外,我的确有责任,所以不怕被别人说。还有,我想告诉那个威胁我的人,这种无聊的行为吓不倒我,只会让我想要变强的决心更加坚定。” 经他这一提醒,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这才发现班上少了一个人。 李尤佳,那个在副本里挑起争端的家伙,没来上课。 人到哪里去了?备选答案有几个,没一个是好结果。 唐老师接下来的话,似乎解答了什么,又似乎并没有。 “真以为那一点小心眼小动作能逃得过学校的眼睛?来水晶塔就规规矩矩学本事,把心思放在学习之外的,就洗干净脖子等着。” 那6遍抄写的惩罚最后还是落在了白典头上。当然,这未尝不是件好事——代人受过有时也是一种“神圣的特权”。早在地球公元纪年之初,人类就将对于这种特权的好感写进了集体无意识中。 结束了课堂安全教育,唐衍又开始分析昨天课上以及课后作业中大家的表现,还纠正了几个典型问题。前前后后磨蹭了大半个小时,这才挥挥手把人放进了梦海世界。 副本还是之前的那个副本,气氛却是过年的气氛。毫不夸张地说,每个进了副本的学生都像出笼的小鸟,一头扎进茂盛的树林里,急于找到自己的虚拟向导。 副本地图很大,白典不打算当没头苍蝇。他记得树林的边缘有一颗金色大树,很像他与阿梨沙初次相遇时的场景。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摸索过去,果然发现银色长发的助教站在树下等待。 在正式与对方并肩之前,白典低头,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从今天起,请多指教了。” 拥有一位虚拟助教是什么样的感受?白典的回答和他之前的想象有很大区别。 在他的想象中,阿梨沙应该带着他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原地起飞。什么橡皮猴、巧克力水豚,统统不在话下。 然而现实却是:怪依旧是白典在打,揍也依旧是白典在挨。之前和星流合作,负面状态总是清除得很及时。可是换了阿梨沙,白典反而觉得自己被放养了。 ……好吧,也不是放养,至少阿梨沙的口头指导来得及时又准确。 “你要在身体里想象出精神力的通道,让力量集中成一束,从一点释放出去。” “人在移动时精神力很容易涣散,要注意保持。” “稳定输出并不是不许中断的意思。就好比呼吸这件事,只要保持节奏就不会缺氧窒息。加油掌握这种节奏,然后转化成本能。” 白典明白阿梨沙的每一条建议都很珍贵,只要坚持照做迟早会有进步;可当其他学生纷纷在助教的协助下突飞猛进,甚至连星流都打完收工,顺利离开副本时,他还是难免会有些气馁。 “我是不是真的没什么天赋。” 中场休息时间,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开满荷花酥的甜酒池塘边。 银发碧眼的助教也在他身边坐下,并没有急着否定他的焦虑情绪。 “我听说你在梦里世界里是个警察,所以你很有当警察的天赋?” “……其实不是。” 白典有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会干这一行是因为我对别人的情绪还挺敏感的,比较擅长审讯和鉴伤。” “是啊,那就是你的向导天赋。” 阿梨沙微微一笑,碧绿的眼眸中满是包容。 “战斗系向导的精神力天生强大。而且富有爆发性;控制系的向导耐力很好、穿透力强劲;治疗和祝福系向导往往兼具着一些哨兵的特质……你现在还小,没必要太早决定未来的道路。我只希望你别因为一时的气馁而放弃了未来的无限可能。” “可学校只打算给我几个月。” 白典苦笑:“我本来就是观察生,再多被唐老师骂几次,到期末就该被淘汰了。” “那可真没几个月了。” 第224章 阿梨沙总算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 “是吧,快没时间了。” 沮丧的尽头,白典反倒自嘲起来:“其实入学考试时我还挺平常心的,可现在真不想被淘汰……这就是所谓的‘认真你就输了’吗?” “认真的人不会输。” 阿梨沙垂下眼帘,似乎有些犹豫。 “原则上,我只能在教学大纲划定的范围内对你进行指导,但是单纯传授一些心得技巧应该不算违反规则……你想学吗?” “想学,我想学!” 白典眼神一亮:“只要别再让我去想象那些奇奇怪怪的恐怖场景,自己吓自己就行!” “当然不会。” 阿梨沙笑了笑,接着话锋一转:“你听说过苏云娜这个人吗?” 苏云娜?好耳熟的名字。 白典很快想起来了,熟悉感来自于不久前卫长庚的某一则“睡前故事”——名为苏云娜的女性向导天生缺乏情感体验。因此她游历梦海世界,然后在自己的精神领域里构筑起情绪图书馆,用以储存所有习得的情感,必要时转化为精神力。 “你的意思是……”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阿梨沙:“让我也去梦海里过个几辈子?” “你要是想也可以,可我觉得没必要。你的情感很丰富,只是精神力输出不稳定。所以需要储存的应该是精神力。” “精神力也可以储存?怎么存?” “其实不复杂。只要把精神力具象化,然后保存在精神领域内的某个特定场所里,有需要的时候取出来使用。很多高阶向导甚至哨兵都会拥有精神力仓库,但这需要你的精神领域足够宽广和稳定。” 听着阿梨沙的解释,白典从惊愕到茫然,又慢慢兴奋起来。 精神领域学恰巧正是他最擅长的科目,虽然和成熟的向导比还有一定差距,但建造一座坚固耐用的新房子,应该不在话下。 当然,储存精神力这件事的重点也不在于造房子,而在于如何“把精神力具象化”。 好在这件事本身就在水晶塔的教学计划里,也是每一个合格的向导所必须具备的能力。 “具象化的精神力,就是精神动物。” 阿梨沙一语道破天机:“你可以把精神力仓库想象成精神动物的巢穴。一旦你的精神动物稳定成形,你就让它住进巢穴,教导它学会装饰改造这个属于它的天地。到时候,你的精神动物就会将你的精神力转化成它感兴趣的东西放置在巢穴里。等你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直接专化成精神力就行。” 所以……想要稳定输出精神力,就是要偷宠物、不,精神动物的家当?它会气哭吗?会不理我吗? 白典陷入了严肃的思考。 不对,现在还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白典不得不面对更加棘手的显示:他,压根儿还没有精神动物。 作为向导专业必修的六大基础课之一,《精神动物学》本该和《精神力基础》同步开课。但事有凑巧,开学前任课老师突然接到派遣,赶往正在开发中的第五区,处理部分战地哨兵精神动物失常的突发情况,直到这一周才赶回平湖城,以至于整个一年级的《精神动物学》课程都被整体延误了。 对于这门课,白典算是期待之中带着点儿担忧。毕竟一年级里已经有几位学生——比如猎云,经常大摇大摆地展示自己的精神动物;余下还有一些人——比如夏夷光,虽然明面上不晒,但合理怀疑也是八字早有了一撇。 而像自己这样,连根动物毛都没看见过的,十有八九又将会是这堂课上的垫底份子。 第106章 精神动物 那位以一己之力拖慢整个一年级教学进度的精神动物学老师名叫叶拒尘, 是个性格温吞的好好先生,说话做事都慢条斯理。很难想象他刚刚从血雨腥风的动乱地区返回,还是很多高级哨兵的救命恩人。 上叶老师的课不用进入梦海, 也用不着什么额外教具。随便找一间教室,十名学生席地而坐,自我介绍结束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让已经拥有精神动物的学生遛遛自己的小伙伴。 开学已经几周,班里孰强孰弱早就清楚分明。拥有精神动物的无非就是头部那两位尖子生——赵以山的精神动物是狗獾,款冬的则是长臂猿,都归属于一类普通精神体。 正如白典之前了解到的,精神动物大致可以划归为四类,最常见的就是一类普通体。 九成以上的哨兵和向导,终生只能与一只普通体精神动物为伴。另外还有不到一成的幸运儿,他们的伴侣会随着精神力的增强而进化, 变成更加高级的物种,甚至成为传说中的怪物。 在叶老师的要求下,赵以山和款冬分享了从“试探感知”到“成功召唤”精神动物的全过程。可惜其他人都越听越迷糊——天赋型选手总是很难系统地描述自己是如何取得成功的。而且就算他们努力组织了语言,听上去也更像是天才们的自我炫耀。 好在叶老师也只希望他俩能够活跃一下气氛,真正教学的事,那还得是专业的来。 放任精神动物自由行动很耗费精力,狗獾和长臂猿很快就被主人收了回去。教室里短暂安静了片刻, 叶老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个盛着浅浅清水的白瓷小碗,放在了众人中央。 “我们每个人的精神动物, 都是精神力的具象化,同样也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它的外观、形态, 甚至是性格和能力,都和我们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些联系就是召唤它们的哨音, 也是约束它们的缰绳。” 第225章 说着他伸手指向小碗——不知什么时候,水面上多了一片铜钱大小的绿叶,柔弱可爱。 “看,这就是我的伙伴第一次露面时的样子。我想不会吧,说好的动物,轮到我怎么就变植物了呢?我这一犹豫,只听啪地一声,那片叶子突然就不见了。” 伴随着叶老师的话,白瓷碗里也发出一声轻响——小小的叶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子去了哪里?学生们窃窃私语。等他们稍稍安静了,叶老师才笑着摊了摊手。 “精神动物和主人心意是相通的。我怀疑了它,它不开心,就走了。后来又花了我好多功夫才又重新把它找回来,你们可别犯这种低级错误。” 说着,他又朝着瓷碗抖了抖手腕,叶片再度出现在水面上。 这时包括白典在内的众人才终于看清了“叶片”的真面目——那竟是一只小到离谱的乌龟,眼睛还没半粒芝麻那么大,背着薄薄的绿色龟壳,简直像个钥匙扣上的玩具。 这……就是叶老师的精神动物? 白典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果然,乌龟慢吞吞地从瓷碗里爬了出来,而它的主人也不紧不慢地开始讲述一段过往。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是个梦海人。那个梦海是比尧舜禹更加久远的年代,人类才刚进入文明时代。部落氏族星星点点,纺织工艺刚起步,青铜也很稀罕。” ……那不就是上古时期吗?叶老师竟然是从上古“穿越”过来的?不光是白典,很多同学都小声诧异起来。 “干什么,觉得我是原始人?” 叶老师逗他们:“人类的大脑在20万年前就基本完成进化了,最近两万年还缩小了不少,可别以为古人不如你们。” “可是老师,您也不是真的上古人类啊。” 一个胆大的学生小声插嘴。 叶老师表扬他:“反应真快,你的脑子应该没缩小过。”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声轻快的笑声。 气氛逐渐活跃,叶老师继续他的故事。 当年的他出生在一个名为“伏风”部落里。那是个不足五十人的小小氏族,族人们既不懂得刀耕火种,也不会捕鱼狩猎,是当时数百个部落中最蒙昧不开化的一支。 在那个物竞天择的时代,弱小者每天都在接受着自然的淘洗。而每一条有幸存活并繁衍下来的血脉,必定会有它的生存智慧。具体到伏风一族,他们血脉中传承着与动物沟通的神奇能力,是法宝、同样也是软肋。 “如果给你和动物说话的能力,你最想做什么?” 叶老师将铜钱大小的乌龟托在掌心,向学生们抛出问题。 教室气氛活跃起来,各种答案上下翻飞着,有说驯养家畜吃肉的,有说捕猎时听声辨位的,还有说跟豺狼虎豹谈判请他们当保镖的…总之有些认真、有些搞笑。 等他们答得差不多了,叶老师却摇了摇头。 “伏风一族听得懂动物的语言,因此知道动物也有自己的感情,它们比人类更单纯、更诚实和友好。伏风族人从不利用自己的能力去欺骗、猎捕动物。动物会告诉他们,哪里有最新鲜的果实,最漂亮的宝石;什么时候下雨,冬天什么时候到来。有些动物甚至会为他们送来食物,以换取人类短暂的庇护。”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听起来像不像童话?” “可是真正的上古人类应该没有这种能力吧?” 还是刚才的学生插嘴道:“老师的世界听起来不是普通级别的,更像是神话传说。” “的确是个稀有的上古传说世界,那个梦海后来名气也挺大的。” 叶老师感叹:“不过跟我倒是没多大关系了。” 言归正传,伏风部落顺应着天时与自然和谐共生,最终却也因为天时与自然的变化而走向了绝路。 “记得那年春季大旱,族人定居的湿地平原上,河流湖泊全都干涸了。树木焦枯,大地皲裂,遍地白骨累累……直到今天我也忘不了。” 迫不得已,余下的伏风族人舍弃故土开始迁移。他们听从鸟儿的指点,一路向东跋涉,最终离开旱区时,仅仅只剩下最后的五人。 “走出了天灾,却没逃离人祸。旱区之外是另一个强大部族的领土。我和幸存的族人成了他们的俘虏。我们仅有的家当被剥夺了,唯一留下来的,是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行囊里的小乌龟。” 白典再次看向叶老师手掌上的精神动物——不知什么时候,原先迷你的小龟已经变成碗口大小,墨绿色的龟壳上显露出漂亮的纹路。 “我成了那个部族的奴隶,最初的工作是防御部落周围神出鬼没的群狼。很快,他们发现我能够听得懂狼群的语言,又让我驯养各种野兽。狼、野猪、野马,有时还有犀牛和野象……凭借着伏风一族的天赋,我还算平静地度过了五年。” 往事中的五年一晃过去,现实中的精神动物也在进一步成长,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已经是一只体型赶得上脸盆的大龟,慢悠悠地在主人身边踱步。 温吞佛系的叶老师,和这只乌龟……好像还真挺配的? 白典正默默觉得可爱,叶老师的往事却陡然急转直下。 “驯养动物的村舍位于部落奴隶居住区的最边缘,翻过一座山头才能看见平民的村庄。和贵族宫殿的距离更是远到完全望不见。平日里我也只顾着与动物们说话,对外面发生的事毫不关心。直到一天晚上,有个浑身是血的东西闯进了我的小屋。” 第226章 那是一头血淋淋的狼……又或者说,算是血淋淋的狗。那些血并不是来自人类或者其他牲畜,而是它自己——它的两只前爪已经被砍掉,几乎无法想象它是如何顶着这样严重的伤势,一路逃到这里。 “我想替它包扎伤口。可它却愤怒地朝我龇牙、咆哮怒吼。它问我,它无条件地信任我,信任伏风一族的人,可我为什么要骗它,把它骗到那些人的屠刀下。” “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当那些被驯养的动物老了、病了、无法工作时,为了节约食物和照料它们的成本,人们就会进行宰杀。狼、狐狸和兔子会被剁掉四爪,然后完整地剥下皮毛作为衣物。” 叶老师说到这里时,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在第三自然的概念里,大部分动物和植物都是需要保护的珍贵资源,何况人类已经研发出了无数更舒适、更轻便,也更廉价的合成面料,彻底革新了地球时期的传统服装行业。绝大部分人早已对皮草毫无兴趣,甚至感到惊诧和厌恶;唯有一些以地球遗族自居的自然人,依旧醉心于裘皮包裹的感觉,甚至将狩猎当做“上流社会”的奢侈消遣。 就比如此时此刻——教室里唯有李尤佳这个自然人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乌龟缓慢地爬上了叶老师的膝盖,滑动前肢像是在安抚主人的情绪。短暂安静之后,叶老师的回忆也进入了尾声。 “那只受伤的动物很快死在了我面前,而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更多曾经被我安抚过、信任过我的动物死在屠刀下。从那天起,我失去了和动物沟通的能力,并在随后的一次驯养操作中被野马踢成重伤。我的骨头断了,剧痛不止,高烧到神志模糊……也不知过了几天,朦朦胧胧中听见有人在商量,说这个奴隶已经没用了,不如拿去祭祀上天。” 说到这里他又停顿了片刻,苦笑起来。 “直到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是一只被驯养的家畜,一旦失去价值,就会同时失去生命。” 往事的最高潮是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强大的部族又完成了一次胜利远征。为了感谢上苍的垂青,他们带回了八十九名异族俘虏,又从已有的奴隶中挑选了十人,凑成九十九名人牲,要在祭坛前统统坑杀。 失去了价值的伏风族人也在这即将赴死的百人队伍之中,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各种恶臭,耳边充斥着哭泣、祈求和高高低低的谩骂声。 祭祀坑在祭坛下方。当人牲进场时,披红挂绿的大祭司已经在祭坛前生起一堆火,他要向上天汇报这残忍的盛宴,并从上天的回应中获得有关未来的天机。 怎么回应?卜筮之术。 站在祭坑前,伏风族人最后一次抬头看天。他看见大祭司举起了一枚巨大的龟甲。墨绿色的龟壳在火光下显出玉石般的色泽,还有那漂亮的纹路,仿佛神明早已将无人能懂的文字镌刻在了上面。 行将就木的伏风族人突然挣扎反抗起来,他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想要冲向高台。但是那些更加强大的力量却将他牢牢束缚住了。 于是他唯有睁大了眼睛,看着祭司将龟壳投入火中。 “啊——!” 教室里爆出一阵惊叫,学生们围坐而成的圆圈中央突然蹿起了一人多高的巨大火焰。 透过高高的火墙,他们看见一枚巨大的龟甲正燃烧着,绿色慢慢褪去、变得苍白。“砰”地一声巨响,龟甲迸裂,裂纹纵横交错,仿佛来自上古神祇的诅咒。 紧接着,白典听见了烈马的嘶鸣,此起彼伏的犬吠,狼嚎象吼……以及更多无法辨认源头的、愤怒的声音。 又过了不知多久,火焰慢慢熄灭,余烬之中缓缓站起起一头体型如同小船般的巨兽,缓慢但却威严地垂下脑袋,俯瞰着对它而言有些渺小的人类。 那是第三类……不,第四类精神动物?白典感觉自己的背上起了一层寒栗,他知道其他人必然也是同样的感受。 在针落有声的寂静里,他们又听见了叶老师不紧不慢的询问声。 “我的故事说完了,你和你的精神动物又有着什么样的命运羁绊呢?” 第107章 精神伴侣 说实话, 听完这段往事的白典有些沮丧。 如果想要召唤出巨龟这种等级的精神动物,就必须承受叶老师当年那些痛苦,那么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只配和猫猫狗狗为伍。 好像也不太对……自己的身世其实还蛮悲惨的, 虽然谈不上家国仇家恨,但颠沛流离、英年早逝八个字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撞上。 胡思乱想不会有结果,白典停下来揉了揉脸, 反正尽力召唤就好。 课程预热的效果很不错,现在每个学生都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自己的精神伙伴见面。 等到大家的情绪稍微稳定些,叶老师宣布进入核心环节——寻找精神动物。 围坐成一圈的同学们原地躺下,闭上眼睛调整出最舒适的睡姿。随后,努斯的声音响起,引导他们进行腹式呼吸和深度放松,慢慢放空头脑。 五分钟后, 所有人都顺利进入了浅催眠状态。白典感觉到叶老师的精神触丝探进了他的意识世界,并干脆利落地做了一个简单绑定。 这不是白典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精神触丝——精神图景学老师也曾利用触丝检查过单个学生的精神领域。但更多的老师还是习惯利用梦之茧的教学功能,更方便也更省事。像叶老师这样,能利用精神触丝同时与多名学生连接的,能力之强可见一斑。 第227章 毕竟是拥有第四类精神体的向导,太让人羡慕了。 赶在白典的思绪继续神游之前,沿着触丝传导过来的声音提醒他别忘了正经事。 “集中精神, 带我去你的精神领域。” 打开精神领域对于白典来说已经易如反掌,但是带人进来参观总归有点奇怪, 尤其对方还是自己的老师——那种紧张和别扭,简直就像是家访。 空间的布置还合理吗?会不会显得杂乱?需不需要偷偷调整一下……白典这边越想越紧张, 可叶老师却一眼就看见了感兴趣的东西。 “那是什么?” 精神触丝指向白典视野正前方不远处的一间小木棚,孤零零地伫立在紫茉莉花丛的尽头。 “啊, 那个是……” 白典欲言又止,因为那正是他尝试着搭建起来储存精神力的小屋。同时也是吸引精神动物的“巢穴”。看上去的确平庸了些,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伙伴是什么品种、又有多大体格。 “不用害羞,应该和精神动物有关吧?” 到底是见多识广的资深向导,叶老师表示有很多还没获得精神动物的年轻向导,会下意识地在领域内添加用途不明的建筑物——这是个好现象,就像鸟类在求偶前会本能地开始装饰巢穴,说明向导的潜意识已经隐约感知到精神动物即将到来。 ……可惜我盖这间小屋不是出于本能,而是听了阿梨沙的建议。 白典默默苦笑,有一种靠着作弊得到老师表扬的空虚感。 无论如何,现成的巢穴为课堂教学节省了不少时间。在叶老师的要求下,白典来到木棚前,重新集中精神、排除杂念后,推开了虚掩着的木门。 当初创造这间木棚的时候,白典已经设计好了它的各种细节——木棚内部是泥地,墙壁是原木,东西两边墙上都有窗,室内光线正好。 然而此时此刻,即便只推开了一个小小的角度,他也能确定木棚内部是一片漆黑。 有什么与他本人意愿相违背的事,正在他的精神领域里发生着。至于原因,当然是通过精神触丝与他绑定着的叶拒尘老师。 “你即将看见的,是这辈子最难忘,最恐怖的回忆。” 叶老师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却让人不寒而栗。 什么意思? 白典很快得到了答案——随着木门的完全开启,他眼前的黑暗忽然变成了走马灯,闪过一连串无法直视的画面。 玉郁佳城小区花园里遍地的尸骸、倒扣在大碗里的女性头颅;海洋深处焦黑的实验室、丧尸横行的决湖城;大海深处那条像龙又像蛇的巨怪…… 在一阵又一阵的心脏突跳和冷汗淋漓后,白典发现画面慢慢稳定了下来。简陋狭窄的木棚变成了空旷的岩洞,洞顶的蛇形灯管投下惨白的冷光,照出地上几个一人多高的巨型容器,全都罩着遮光布。 这里是……! 毛骨悚然的记忆陡然浮出水面,白典打了个哆嗦。只听“哗啦啦”一阵乱响——遮光布滑向地面,露出透明罐体内的骇人真相。 无数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的尸块浸泡在污浊的黄绿色液体中。那些起起伏伏的眼球,撕裂到耳边的嘴角,扭曲断裂的手指……多看一眼都会让人产生严重不适。 更让白典紧张的是,罐体上正在出现密密麻麻的裂纹,似乎下一秒那些可怕的液体就会兜头泼下来,将他也一起溶化。 千钧一发间,他听见了叶老师的声音。 “我知道你很害怕,恶心……甚至有点烦躁。但如果有一种接触方式能够安慰到你,让你重新平静下来,你希望那是什么?” “让我安心的接触方式?” 白典说出了最直觉的答案:“是拥抱,被整个包裹住的感觉……希望它能阻挡住来自外界的威胁。” 话音刚落,那些尸罐竟然同时爆裂,黄绿的浊液裹挟着腐败尸块,铺天盖地地倾倒下来。 白典只来得及抬手护住脑袋,但想象中“劈头盖脸的熔化感”并没有到来。 有一层看不见的力量,竟然真的将他包裹住了。 叶老师又问:“你现在想做什么?” 白典心里有了答案,却不愿开口说话——空气中弥漫着腐败恶臭,让最小心翼翼的呼吸都成了一种惩罚。 山洞里突然起了风。地面上淤积的污水泛着粼粼波纹向后退却,同时消退的还有那股恶臭。 但尸块依旧留在原地,甚至更加触目惊心。 “我要离开这里。” 白典终于开口道出了第二个愿望:“请带我走,带我回精神领域。” 话音刚落,他眼前忽地一亮——大约十来米开外出现了一团光,起初好像个灰白色的苹果,却在变幻摇移中越来越大,还隐约透出柔和的彩色晕光。 “集中精神,告诉我它带给你什么感觉。”叶老师继续引导。 “我感觉……” 白典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团光亮:“我觉得它很强大、有力量……却又柔软,灵活…难以捉摸……却能够给我…很大的安全感。” “很好,现在呼唤它,让它来到你身边接应,努力看清它的模样,记在心里。” 不用叶老师多说,白典也知道这是最重要的一步。精神动物本来就是自我潜意识的一部分,能不能顺利召唤出来,关键在于能不能唤醒潜意识中沉睡的那部分欲望。 第228章 “来吧,到我身边来!” 他冲着光亮大声喊道:“请你成为我的家人,成为我最亲近最珍贵的伙伴!我们可以分享未来,分享希望和快乐,一起收获一起成长……来吧,别躲在昏暗和混沌里了,到我身边来!” 在一声声殷切的呼唤中,那团光亮飘飘悠悠地越来越近。白典睁大了眼睛,他看见迷离变幻的光晕之中逐渐显出一个深色的轮廓。 那是个体型硕大的存在,甚至比白典还要高出大半个脑袋。外形似乎和人类比较接近。 难道是熊、猩猩……还是第三自然土生土长的某种奇珍异兽? 说实话,白典多多少少是有点惊讶的。毕竟连班里的资优生目前都只能与小动物为伴,自己这一下子就召唤出一头猛兽,岂不是倍儿有面子? 但他也没有得意忘形,反而愈发集中精力,发誓无论如何都要看清来者的庐山真面目。 近了、更近了! 紧张到了极点,白典心跳如擂鼓,甚至忘记了呼吸。在一瞬不瞬的注视之下,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存在的庐山真面目。 不是熊,也不是猩猩,更不是什么奇珍异兽,而是…… 卫长庚!! “哈?!” 完全超出预想的发展让白典的大脑暂时宕机。 觉察到了他的犹豫,被召唤出的“卫长庚”突然原地一个转身,顿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 这下子白典彻底无语了,什么情况?预习的时候课本上也没提到啊。 “恭喜,你的精神动物是个人,没看错的话,还是本校的老师。” 默默目睹了全程的叶老师,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白典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可能?!” “你也知道不可能啊。” 叶老师还是那种慢条斯理的语气,可偏偏听着让人发毛。 “知不知道精神动物学老师最怕哪一种学生?就是你这样的。” “老师,我……” 白典心里咯噔一下,既紧张又有点委屈:“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叶老师安静了几秒,然后轻轻叹气:“不知道就自己去找找理由。这个老师可帮不了你。” 这天直到下课,白典都没能再次召唤出任何精神体。好在其他的学生也没能一次性成功,倒还不至于拉开太大距离。 叶老师让白典自己去找失败的理由,白典首先想到的是求助卫长庚。可他总觉得告诉卫长庚“我召唤精神动物,结果召唤出了一个你”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诡异。 左思右想之后,他突然记起还有另一个更好的咨商人选:阿梨沙。 课间,训练室外的花园里。温柔的银发助教听完白典的讲述,露出了然的微笑。 “叶老师没有说错,这个问题他真的帮不了你。你看,精神动物来自于你的深层意识,它本质上就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也有人说,精神动物是向导/哨兵的另一半。听上去是不是有点耳熟?” “耳熟?” 白典傻愣愣地看着阿梨沙,呆成了一尊石像。 见他还不开窍,阿梨沙露出无奈却宠溺的表情。 “古希腊人相信,所有人类的灵魂都是不完整的,所以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另一半。这下你懂了吗?” 白典张了张嘴,没能说出半句话来,可脸色却刷地一下涨红了。 懂了懂了,这堂《精神动物学》课根本就是一次超级大乌龙…… 叶老师让学生开启危险回忆,是为了激发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机制; 而他白典开启危险回忆,是在回味、并更进一步幻想卫长庚如何神兵天降,如何强大可靠。 叶老师让学生对着精神动物喊话,是为了唤醒沉睡的精神动物; 而他白典的喊话……根本就是朝着暗恋对象隔空告白。 叶老师让学生寻找内心深处的另一半自己;而他白典,想的是现实中的另一半。· “对不起啊,叶老师。上课时突然给你塞了一把狗粮,我真不是故意的……” 但是,也不完全对。 白典立刻又自我纠正——对卫长庚的感情,完全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卫长庚并不是他白典的另一半,也不会像真的精神动物那样,永远只守护着他一个。 第108章 卫长庚的礼物 遭遇了《精神动物学》的巨大滑铁卢, 接下来这一整天,白典都有点魂不守舍。直到在《精神力基础》课上被唐老师训斥之后,才勉强捞回了几缕魂魄。 被老师当头棒喝固然糟糕, 可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晚上九点,又到了一天一次向监护人汇报学习进度的时候。平时白典还挺期待这个环节,可今晚却注定有些尴尬。 其实白典早就打好了腹稿——在谈到《精神动物学》时, 他费了好一番口舌来描述叶老师的身世有多离奇、乌龟有多气派。却故意对自己的课堂表现支支吾吾、含混其词。 这当然没能骗过卫长庚,更何况他们中间还出了一个“叛徒”。 “你的精神助教告诉我,你在尝试召唤精神动物的时候出了点状况。” “小梨老师怎么什么事都和你说?!” 白典倒吸一口凉气,差点从床上坐起来。 “小什么……小梨老师?” 第229章 卫长庚揉揉耳朵。 “是我给助教起的昵称…他毕竟只是个复制人,直呼大名总觉得怪怪的。他怎么还跟你打小报告啊?” “怎么,我可是你的监护人,有必要的话还能调取你上课时的副本录像呢。” 卫长庚回答得理直气壮,倒让白典庆幸起了叶老师只用精神触丝建立连接, 没有留下任何影像数据。否则现在就该是自己的社死时刻了。 他定了定神,小心试探:“那……小梨老师都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细节的。他说这种事要我们自己沟通。” 谢天谢地,小梨老师还算留了点面子。 白典刚把心脏吞回肚子里,就听见卫长庚低声嘟囔。 “说吧,到底怎么了?学习上的事有什么不能说的,怕丢脸可成不了好学生。”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丢面子,搞不好连监护人都会弄丢! 白典在心中无声哀嚎, 可现实中只能来回打两个滚儿,再用被子把脑袋给捂住, 假装鸵鸟。 “哎呀,你能不能别问了……” “唷, 怎么还撒起娇来了。” 卫长庚偏偏喜欢逗他:“你不说,我可去问叶老师了。 “别!” 白鸵鸟又一下子钻了出来:“别问叶老师, 我说还不行吗?” “快来,我绝对不会笑你。”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白典用力按住发烫的脸颊。 “就是…我召唤出的‘那个’…长得很像我的…呃…初恋。” “初恋?” 这下轮到卫长庚意外了:“你还有个初恋?” “很奇怪吗?” 白典装凶:“我都22了,谈个恋爱怎么了?!” “不奇怪,当然不奇怪。” 卫长庚隔空给他顺毛:“那……你离开梦海的时候,你俩还谈着?” “没谈过。” 白典摇摇头,还真来了点小伤感。 “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个人暗恋而已。” “你都到这儿来半年多了,还念念不忘的,这暗恋可真够稳定。” 卫长庚轻啧一声:“何方神圣啊,这么好?” “就……反正是我喜欢的类型。” 当面夸人未免太过羞耻,白典红着脸支支吾吾。 好在卫长庚没打算逼迫他,反而认真提议:“需要我帮你下个头吗?” “怎么下?” “很简单啊,无论你多喜欢对方,你们大概率都不会再见面了。你怀念的只是回忆里的幻影,越幻想越美化,越美化越着迷。” “……还有吗?” 这个没用,真没用。你就在我身边,才不是什么幻影。 “还有,梦海里的时间是现实的好几倍。你暗恋的那个人现在应该已经步入中年,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大概率早就不记得你了。” “……我去,你好残忍。” 白典吸了吸鼻子,突然伤感起来。 “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你,我岂不也已经是个中年人了?” “是啊。如果没有张叏那事儿,你可能早就暗恋转明恋,也可能已经结婚生娃,其乐融融了。” 我喜欢你,可你却在假设我和别人的人生? 白典鼻子一酸:“现在这样也挺好,和你在一起,反正我不后悔。” “……” 卫长庚那边停顿了一秒。 “那就早点放下,别让感情影响学习。” 谢谢,你可真会安慰人。白典干笑两声,突然决定更大胆一些。 “那如果我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呢?如果那人就在我身边,如果我忍不住就是要想他怎么办?” 卫长庚又安静了几秒,显然有在认真思考。 “那就去告白,成功的话心就定了,不会胡思乱想影响学习;不成功那就趁早忘掉。我听说有一种针剂,能对特定对象的信息素产生反感,注射一次管三个月,保证你一见对方就想吐。” 什么鬼?我才不要!光是设想了一下白典就寒毛直竖,收拾收拾将蠢蠢欲动的告白之心塞回了胸膛里。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反正你就别管了。” ———— 按照叶老师的说法,初次对精神动物进行召唤的成功率很低。但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只要坚持每天加固精神领域内的巢穴,依旧有可能会感知到“宠物”的蛛丝马迹,那时候再进行召唤,成功率会增加不少。 于是从这天起,水晶塔一年级向导班和哨兵班的大部分学生都进入了一种“疑神疑鬼”的状态。具体而言,就是随时随地处于神游状态,却又对周遭的风吹草动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 比如一个正在等待精神动物的哨兵,会在吃早饭时对同桌们热议的话题充耳不闻,却对距离餐厅两百米外的一声猫叫无比敏感。 再比如一个正在等待精神动物的向导,会想不起今天和自己走了一路的那位同学抹没抹香水,却会对着迎面吹来的山风大嗅特嗅,还迷迷糊糊地念着什么“狐狸…臭鼬…黄鼠狼……不要不要……” 白典自然也是这支“神神叨叨大军”中的一份子,甚至比任何人都要迫切。在阿梨沙的辅助下,他甚至开始记录并分析自己每天晚上做的梦,试图找到精神动物的蛛丝马迹。但遗憾的是,似乎并没什么作用。 第230章 一周过后,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在学生中间炸裂开了——向导班又有一人成功召唤出了精神动物,而且动物似乎还很不普通。 这个人,居然是星流。 在此之前,几乎没人相信星流会是班上第三个获得成功的学生。原因很简单:星流拒绝了叶老师的精神触丝,不让对方查看自己的精神领域,上课时也不进入浅催眠状态,仅仅根据语音指导进行练习。 依照第三自然的有关保护条例,在任何情况下,老师都不可以违背学生的意愿强行进入对方的精神领域。因此,星流的行为并没有惹来教务方面的处罚和约谈。但叶老师依旧对他这种不合作的态度表达了失望和遗憾,并额外挪出了一些课后时间对他进行了单独的教学指导。 据说,星流的精神动物就是在一对一教学辅导时被召唤出来的。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动物。根据唯一在场的学生——哨兵2班的《精神动物学》课代表香橼回忆,当时她在办公室帮叶老师整理资料,叶老师则在一旁的休息区给星流做口头指导。突然间,她感觉到一阵异常的精神力波动,紧接着就听见休息区传出动物的叫声。 那好像是山羊,奇怪的是似乎还不止一头,“咩咩”地叫声像支协奏曲。 可是等香橼跑过去看的时候,休息区里却只有叶老师的那只大乌龟,驮着刚才还好端端的星流,出门往医务室的方向爬去。 “这是人家自己的事,你不用管。” 好脾气的叶老师难得认真地提醒她:“也不要到处去说。” 香橼的确没有到处去说,她只告诉了一个死党。而死党又告诉了另外的死党。当消息最后传进白典耳朵里的时候,它已经是整个哨兵向导学院的一年级新生共享的秘密。 白典当然不会去找星流求证,但以他的观察,星流的心态和健康并没有明显变化。与此同时,星流也没有在任何场合召唤、甚至提起过他的精神动物——尽管有些同学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可他就像锯了嘴的葫芦,怎么钓都不上钩。 年轻人的耐心有限,没过几天这件事就被一则“二年级向导学姐与联盟哨兵绑定的新八卦”盖了过去。 白典原本也没打算深究,可几天后的一则通知却让他身不由己。 那天的《精神力基础》课后,唐老师将白典和星流叫到办公室,通知他们班上要组建互助学习小组,让成绩接近的学生两两结对,共同进步。他们两个难兄难弟,一个擅长精神图景学,另一个的精神力基础和精神动物学成绩都还凑合,正好互帮互助查漏补缺。 可是,结对子不应该是优等生和后进生组队吗? 白典直觉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却又猜不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唯有点点头先把事情应下了,晚上再去找卫长庚从长计议。 “首先,差生带差生这种蠢事,应该不是唐老头自己想出来的,他只是个传声筒。” 晚上九点,在听完白典的转述后,卫长庚沉吟片刻,给出了这样的结论。 “应该是这座学校的上头有些人,想要把你跟星流捆绑在一起。” “学校把我和星流捆绑?我俩都是向导啊。” 白典想不通:“难道是因为三试的时候,我和他发生了精神共鸣?可那是因为当时我的精神力不稳定才误打误撞……入学后我跟他就再也没发生过了!” “不是因为共鸣。” 卫长庚打断了他不着边际的猜测:“捆绑你们两个,应该是为了让我不得不同时关注星流的情况。听你这几天的描述,星流身上有很多谜团。有人希望我能帮忙破译它们。” 白典撇嘴:“如果真是学校的安排,那他们直接和你说不就得了?干嘛非得扯上我?” “傻瓜,这个是额外工作!你觉得我像是那种喜欢管闲事的人吗?要不是扯上你,就算再给我三百万我都不乐意接。” 为了我?白典心里泛起甜意,突然又觉得需要负起责任来。 “那我去和唐老师拒绝结对,星流那边我也会想办法解释。” “不用,那样会破坏你和星流的感情。朋友嘛,多总比没有好。” 卫长庚听上去并不困扰:“再说,我总觉得星流这件事,可能和我手头上正在搞的事情有点关系。” 既然都扯上关系了,白典觉得自己也有继续发问的权利。 “……所以,你最近除了上课,到底在忙些啥?” “最近?” 卫长庚长叹一口气:“教课、熟悉地形和建筑情况,记学校里各种各样的人名和关系……好累啊,还是东极岛好。” 白典也跟着叹气:“都跟星流扯上关系了,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吗?” 见糊弄无效,卫长庚也不再浪费时间。 “星流的事目前还只是一个推测,而我正在做的事也有太多无法确定的因素。我不想让错误的信息扰乱你的学业,所以可以再等我一阵子吗?等到我把情况初步厘清之后,找个机会当面和你解释清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白典再不点头未免有些任性。可他也有自己的坚持。 “星流那边的事,我也会调查。” “行,知道你闲不住,我也不费劲劝你了。” 卫长庚答应得痛快,接着又附上了一点小条件。 第231章 “我给你个礼物,明天起你随身带着,如果真出什么事,它能帮到你。” 一刻钟后,白典收到了来自卫长庚的礼物——一只肉桂色、小巧可爱的黑足猫。 第109章 小梨老师 “肉桂”是白典为黑足猫起的名字, 原因自然是那一身肉桂色的皮毛。 这种地球时期最娇小的猫科动物几乎只有家猫幼崽大小,却是一个迷你杀手。据说等比例放大后的捕猎能力,甚至超过了老虎和狮子这样的大型猛兽。 按照卫长庚的要求, 白典必须24小时与肉桂形影不离。好在水晶塔校服上衣的口袋足够宽敞,白典还在里头垫了几张纸巾,确保这位小小娇客的体验舒适。 和很多普通家猫一样, 白天的肉桂基本都在睡大觉,晚上则会蹲在白典床头的窗台上站岗放哨。可是兜里揣着个活物,天长日久也难免会被班上的其他同学发现。有人怀疑白典这是偷偷有了精神动物,白典也不解释,每天依旧认认真真地进行召唤仪式。 说起精神动物,关于《精神动物学》课上的尴尬大乌龙,白典第二天就跑去找了叶老师,央求他为自己保密, 重点是千万不能让卫长庚知道。叶老师很温柔地同意了,并且拍拍白典的肩膀提醒:一年级正是打基础的关键期,想要谈恋爱不如等到二年级再说。 另外,叶老师还语重心长地建议:不要搞师生恋。水晶塔出身的向导奇货可居,等毕了业进了联盟,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优质向导排成一队随便你挑。 反正藏得最深的秘密已经被看透了,白典索性大胆一回。 “谢谢老师, 我知道天上有很多星,可我只认亮得最早的那一颗。” 这天晚上, 水晶塔教师交流群里,一个id为“玄武”的老师发表了语焉不详的感叹:【现在的年轻人啊, 谈起恋爱来可真是肉麻而不自知。】 “肉麻而不自知”的白典,当然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把卫长庚挂在心上。至少在最近这段时间里, 让他费心劳神的是另一个人——星流。 认识了两个多月,还经历过三试和精神力基础副本的风波,白典原以为自己和星流也算是能把彼此放在第一位的好哥们儿。可真正到了结对子一起学习的状态,他才发现星流一直刻意保持着所谓的“安全距离”。 学校要求结对子的学生除去白天课时需要结对协作之外,放学后还要安排至少两个小时的课后互助。按照星流的提议,晚饭后他俩会前往图书馆的特殊自习室下两个小时的练习副本。 因为副本的时间流速比现实世界快很多,课后互助结束时往往不会超过夜里七点。 这之后,星流还会继续留在图书馆,却婉拒了白典的陪伴。 关于星流的疏离感,白典隐约觉得应该和精神领域有关。他也请教过小梨老师,第三自然有没有什么地方真的存在尸骸堆积如山的景象。小梨老师进行了一番认真调查,最后给出了让人心情复杂的答案。 ———人间地狱,真的存在过。 那是人类移民抵达第三自然的最初几年,有关人体打印的规章条款还不够完善。每艘星舰各自为政,也都各自拥有标准不同、技术各异的人体打印工厂。登陆后陆续有了第一区和第二区,不少人体打印工厂也纷纷选址落户。这其中,就有一座名为“生命工坊”的工厂落户在了二区。 二区,著名的“自然人保护区”,对量产人而言则是出了名的不友好。这一点同样体现在了生命工坊的厂区环境里——锈迹斑斑的操作车间、阴暗潮湿的库房、简陋肮脏的转运车厢……一切都糟糕得仿佛地球时代破败村庄中的黑心小作坊。 但最最令人作呕的,还要数生命工坊的废料处理区。 第三自然的造人事业如火如荼,各种工厂遍地开花,行政审批方便快捷。而与之相对的,在处理人类死亡程序时,有关部门却采取了相对谨慎、甚至显得有些保守的政策。 具体而言,这座星球上的每一个人身故之后,都必须送往指定机构进行无害化处理。而针对量产人来说,当他们百年之后,遗体将送往专属的分解工厂,还原为用于打印新量产人的原材料。 如此这般,人类的精神在梦海与现实中轮转,肉()体也在消亡与重塑中往复,倒是应验了不少古代宗教哲学中的转世轮回观念。 ……依旧说回到生命工坊上来,简陋的生产环境自然会导致大量残次品的出现。有些工厂会进行评估和维修,而第二区的残次品只有回炉重造这一种解决之道。 但是,残次品也算是人类遗骸的一种,必须集中送往专属工厂进行处理。考虑到高昂的运输费用,生命工坊便在厂房后山隐蔽处开挖了一个深池,用于临时堆放残次品,等待批量打包运输。 五十年前,第三自然开始收紧与量产人有关的政策,关停并转了一大批不合规格的量产工厂。生命工坊原本也在关停名单上,但在二区保护伞的支持下,工厂依旧正常运作着,只是切断了一切明面上的资金和物流往来。 直到前几年二区保护伞失势,生命工坊也终于被查处。检查人员在工厂实控人名下的一处荒地上发现了堆积如山的尸骸——全都是来不及处理的残次品。 小梨老师还给白典看了几段当时查处工厂的新闻视频,尽管打了厚厚的马赛克,但白典依旧觉得场景和他窥见的星流的精神领域非常相似。 第232章 精神领域是让人感到熟悉、安心的地方,可为什么星流的精神领域里会是这样一幅惨不忍睹的景象?他和生命工坊又是什么关系?难道他也是那个小黑作坊打印出来的? 疑问就像海上的泡沫,消除了一个却又生成出更多。白典并不急于一时,他将它们全都记下,等待合适的破解时机。 不知不觉中,第一区的春季已经悄悄溜走。随着气温不断攀升,山区的丰沛储水蒸腾化作水汽,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六月的最后一周,空气潮湿得让人难以呼吸;到了七月初,干脆就下起连绵的中雨,倒是有了点地球上梅雨季节的味道。 天气让人无精打采,提不起劲来认真治学,而暑假至少还要等一个多月才到——也许是算准了学生的倦怠期,水晶塔宣布一年一度的友校交流大会即将于下周举行。 “友校交流大会”,顾名思义就是互相友好的两所学校之间的沟通交流活动。每年的第一个学期,水晶塔都会派出部分同学前往兄弟学校交流学习,同时也会迎来外校的交流生。不过,这主要是二年级的任务。对于一年级新生来说,交流会只意味着观摩师哥师姐们的表演赛,以及在各自学院组织的小规模欢迎会上充当气氛组。 毕竟是第三自然数一数二的名校,想要和水晶塔交流联谊的学校多到数不清,今年轮到的是第四区的磷光塔。 论资排辈,这是一所在第四区也排不上前五的小小学校,却又是名副其实的“网红摇篮”。至于原因,就在于它只收留教育一种类型的学生——非人类。 梦海世界千千万万,里面既有循规蹈矩、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类,也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类人生物——狼人、吸血鬼、人鱼、旱魃、精灵、奥特曼……当这些类人生物离开梦海、来到现实世界时,往往会将他们奇奇怪怪的生活习性带进现实中来,从而制造出大大小小的麻烦。 磷光塔的任务就是矫正这些学生的天性,同时尽可能地保留他们的特殊能力。比如告诉吸血鬼,不需要惧怕阳光、也不用再盯着别人的脖子流口水;再比如向鲛人解释,他消失的鱼尾不是中了女巫的诅咒,祖奶奶小人鱼的悲剧并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人类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猎奇心,而磷光塔的非人类学生们恰好满足了他们观察异己的欲望。当然,这种福利是双向的——靠着网络粉丝团的慷慨支援,磷光塔的师资,以及学生们的后续就业问题都得到了很好的解决。个别网红学生甚至还拥有了专属工作室,打造起了具有商业价值的人设:座敷童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人欢迎;狐狸精开设的恋爱网课,第一天报名者就接近万人……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白典比较想让旱魃来参加交流活动,因为最近的雨水实在是太多了。 这周四放学后,一年级新生们被通知跟着二年级一起去给交流生接风洗尘。地点选在平湖城景区内的一家私厨,恰好是面试那阵子卫长庚带白典下过的馆子之一。说是私厨,其实更像是花园餐厅,二楼还带有娱乐区和休息室,摆明了是可以通宵达旦乐不思蜀的好地方。 水晶塔虽说是个小小王国,但学校的氛围毕竟严肃枯燥。这次借着接风洗尘的名号实为外出放风,学生们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刚下课就一窝蜂地没了踪影。 只有两个倒霉蛋除外。 “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要留下来结对子自习啊?!” 白典无语问苍天。 水晶塔的晚自习分为书面和上机两种。其中需要上机、也就是进入梦海副本的自习室位于图书馆的二楼,仅有五十个机位,每晚只开放三小时,分为六轮。还有专门老师值守以避免学生在副本内遭遇危险。 如此稀缺的资源,自然每天都在被学生哄抢。最近连日阴雨,学校后山的实训场地也因为山体滑坡而被迫封闭,就连一些平日里不怎么需要上机的院系也被迫加入到了梦之茧的争夺战当中。 经过紧急调研讨论后,学校临时决定将每一轮的上机时间从半小时缩减为15分钟,换算到梦海时间差不多只有一小时。而结对子规定的课外学习时间是两小时。 ……点儿太背了,本来他们七点不到就可以离开学校,去湖边餐厅和大部队汇合。 现在再抱怨这些也无济于事,从梦海副本里出来的白典,正在考虑接下来应该去哪里找个训练场地,消磨掉剩下的60分钟。 还是小梨老师出了一个好主意:南操场上有向导专用的精神力靶向装置,距离校门也挺近。打完靶直接坐交通车出门倒地铁,一点时间都不耽搁。 说干就干,白典领着星流直奔南操场而去。 第110章 意外惊吓 晚上七点前后, 太阳刚刚下山,天空退去最后一点紫红色,变成大片高纯度的克莱因蓝。阵雨停歇后的室外潮湿但却凉爽, 路边的绣球花低垂着沉甸甸的头,在大大小小的水坑里顾影自怜。 白典和星流,还有他们各自的助教, 踏着夜色来到了水晶塔的南操场。 向导专用的精神力靶场位于南操场的西南侧,外形上是独门独户的小院落。不过平日里总会打开南面的大门,再加上地势较高,因此能将操场上的情况一览无余。 和图书馆一样,操场也是晚自习的热门打卡地,尤其是哨兵班的学生。精神力应用学系的学生偶尔也会在操场上实验各种稀奇古怪的装置,但他们显然更中意后山的试验场——在那里胡搞瞎搞,比较不容易伤及到无辜。 第233章 明天是休息日, 还是友校交流的第一天,此时此刻的操场上倒是门可罗雀。白典也没有凑热闹的想法,低头跟着星流走进靶场,启动装置开始训练。 今天实训的内容是抗干扰能力。简单说就是不需要特别集中精神,就能释放出指定剂量的精神力。毕竟,未来的哨兵和向导都需要实战,而不是戴着隔音耳机站在运动场上。 在梦海副本内部进行练习的好处这时候就凸显出来了, 无论是喧闹的菜市场、繁忙的证券交易所,下课后教室外的走廊、满员的麻将馆, 还是杀声震天的战场,甚至幽灵横行的鬼屋……想要什么样的干扰源, 都只是动动手指,切换一下副本模式的功夫。 然而回到现实世界, 事情顿时就变得平凡且无趣起来。 白典原本打算让努斯帮忙播放一段联盟赛事的实况录像,感受感受超一流赛事现场的火热与紧张。但是小梨老师和星流的助教玉竹简单商量之后,却提供了一个更加“绝妙”的干扰源——他们联系了远在景区餐馆里的其他学生,将欢迎会现场的画面传了回来,并投影在靶区背后的墙上。 这是什么魔鬼级别的操作? 于是乎,白典不得不对着满桌的饭菜努力集中精神,并告诫自己绝对不要去仔细听席间的插科打诨,更不要被一阵又一阵的起哄和笑声给拐跑。 但是,真的很难。 刚开始的半个小时,白典勉强还能集中精神;但是酒过三巡、饭过五味,熟稔起来的大家开始交流起了彼此学校的特色文化,白典突然发现不走神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们开始讲起了校园鬼故事。 作为一位前警察、前法医,白典曾经是唯物主义价值观的坚定拥护者。直到现在,他也始终认为现实世界并不存在着鬼魂妖怪——虽然科学的造物有时候比鬼怪可怕一万倍。 但是,对于鬼怪的兴趣早已镌刻在了每个地球人类的基因里。毕竟,所谓的“低俗趣味”,往往映射着人类的基础欲望。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白典断断续续听完了“水晶塔七大不可思议传说”。其中包括“生物学院正在进行邪恶仪式,试图复活法学院走廊里陈列着的地球法学家干尸”;“人文历史学院的库房里有面来自凡尔赛宫的镜子,午夜十二点可以看见尸横遍野的冰封地球”;“学校后山上的植物严禁采摘盗掘,更不能吃,因为其中一部分可能混有人类基因”…… 如果说以上这些都还只能说是猎奇的话,那么对于当下的白典来说,第五则怪谈就显得有些恐怖了—— “南操场的向导专属靶场曾经发生过教学事故,一位老师为了保护学生不幸遇难。打那以后,只要学生在晚上去靶场练□□会看见角落里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如果学生不专心练习,鬼老师还会趴在学生的背上,一路如影随形……” 要不要这么有代入感啊?这个鬼故事根本就是故意说给我和星流听的吧!——白典苦笑着在心里吐槽。 可就算看穿了同学们的小伎俩,该害怕也还是会害怕,这个并不以理智为转移。 靶场唯一的灯光点亮在标靶上,其他区域则是一片昏暗,甚至连星流和助教们的面孔都没办法完全看清。白典难以抑制地感觉在那些黑暗角落里,有一双双眼睛正默默凝视着自己…… 停停停,别再自己吓唬自己了。白典正准备调整心态,突然一个男声在他背后幽幽地响起。 “又开小差啊……你这样可不行。” 白典瞬间寒毛直竖。如果他是只猫,那么现在肯定炸成了一个毛团。 但是惊吓仅仅持续了两秒钟——白典很快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而他的校服口袋里也传来了阵阵蠕动感,继而探出了黑足猫的一对小耳朵。 “怎么是你?!” 惊吓很快变成了惊喜。来人正是卫长庚,高大的他在黑暗中模糊成了一个剪影。 “你们向导班的学生都这么没大没小?” 他的声音里含着笑意,却是话中有话。 白典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星流,虽然他总觉得星流早就猜到了一些,但是表面文章还是得做。 卫长庚指了指操场的方向:“这不是在外头给我们班上的几个后进生补课吗?看见这边有光,好奇就过来瞧瞧,没想到是\'小助理\'在这里好好学习。” 白典知道这是在说上次哨兵二班集体向卫长庚挑衅的事,也算是为星流解释了他俩为啥认识的原因。 于是他顺着话茬,也将唐老师让他和星流结对子的情况简述了一遍。 卫长庚一本正经地听着,又点点头表示鼓励:“唐老头没少提你们两个,都是很有潜质的学生。不要灰心,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白典和星流乖乖感谢,完了又听见卫长庚主动请缨:“需要我给你们当参谋吗?” 差生上自习,有老师愿意指导,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但这个老师偏偏是卫长庚——白典肉眼可见地纠结了。 毕竟卫长庚一登场,什么鬼故事什么饭局都不够看了,他本人才是最大的干扰源!只要他杵在这里一秒钟,白典就没有自信能管好自己的眼睛和思绪,尤其还是在两个人那么长时间没有见面的情况下。 又想让他指导,又害怕他留下……这叫什么事儿! 第234章 眼看白典陷入迷怔,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小梨老师突然决定谈谈自己的看法。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卫老师虽然非常优秀,但毕竟是哨兵,还是不要跨行指导比较稳妥。” 卫长庚的目光在虚拟向导脸上停留了片刻,爽快地点了点头。 “好,听你的。那我就先走一步到餐馆去了。” “等等!” 白典怀疑自己的耳朵:“你也要去聚餐?” “不然呢?别忘了哨兵和向导可是一家学院的。” “可你是老师啊,怎么……老师也去参加学生聚会?” 虽然白典并不反对,可别的学生肯定会觉得煞风景。卫长庚怎么会连这点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明白? 可卫长庚偏偏露出了嘚瑟的笑容。 “不是所有老师都跟你们班主任一样,我在班上很受欢迎的。今天也是学生缠着我、非得要我过去不成。” 这话倒是不假——白典零零星星从夏夷光那里听说了一些风评:经历过开学后的集体逼宫后,选择留在哨兵二班的学生们对卫长庚这个班主任的评价,经历了从怀疑到惊讶、再到敬佩,最后成为死忠的戏剧变化。目前2班的状态是人均迷弟迷妹,当然夏夷光和猎云两个人除外。(但要白典来说,他倒觉得猎云才是卫长庚最大的迷弟)。 一想到那么多比自己有能力的学生,一天八九个小时围绕在卫长庚身边,和他插科打诨儿,接受他的指导;而自己却好多天见不到卫长庚一面…久违的不安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倒把白典自己吓了一跳。 还想继续在精神动物课上出乌龙吗?叶老师的话都当耳边风了是不是?——他在心里呵斥自己,并迅速调整好心态,对卫长庚贬低唐老师、抬高自己的行为进行了唾弃。 卫长庚当然不知道白典的心理活动,他原本就想过来和白典拌拌嘴找点乐子。现在目的达到了,餐馆那边的学生也在催促,他便挥挥手作别,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紧接着告别的是小梨老师和星流的助教。学校规定虚拟助教每天的陪伴时长不得超过6小时,以免影响学生的独立性、甚至发生某些“特殊情况”。虚拟助教“下班”后会前往维护保养中心,也有人说他们会聚在一起策划些令人不安的计划——那就又是另一个校园鬼故事的内容了。 再度安静下来的靶场里,只剩下白典和星流两个人。他们又练习了一阵,然后停下来读靶并分析技术问题。星流有记笔记的习惯,而且钟爱实体笔记本。白典见过他有一本墨绿的硬皮笔记本,在这个全员无纸化的时代里格外显眼。 但是眼下,星流却掏出了几张反复折叠过多次的纸张,勉强寻找可供落笔的位置。 “你本子呢?” 白典随口问道,原以为是落在教室或者图书馆,可星流的回答却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打湿了。” 白典回忆起来,今天下午的《精神保健》结束后,下机的学生们去置物柜取包,恰好撞见李尤佳的几个狐朋狗友从房间里走出来,还故意撞了一下星流的肩膀。 “无不无聊,他们几岁啊,尽搞这些小孩子把戏。” 换位思考了一下,他忍不住血压飙升:“你不告诉唐老头?他肯定会主持公道。” 星流却只是苦笑:“上次的事也没能拿他怎么样,这种小事,还是别让唐老师为难了。” 他指的是上次白典在放学路上遭遇伏击的事,是个人都知道肯定和李尤佳有关系。按照卫长庚的说法,两个戴兔头面具的打人者其实是本校“精神力应用学院”三年级的学生。因为成绩不理想而面临退学的窘境。李尤佳应该是借着父亲的名头向那两个人许诺了一些什么,才使得他们铤而走险,在光天化日的校园里做出如此放肆的举动。 事件的处理结果是,那两名学生被开除。但由于他们打死不承认此事与别人有关,李尤佳并没有得到明面上的惩罚,但校方也对他进行了实质性的警告。 其实,白典觉得卫长庚应该私下里还做过些什么,最好的证据就是打那之后李尤佳再没敢找过白典任何麻烦,而针对星流的行为也只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动作,幼稚得就像小学生之间的校园霸凌。 心想着要不要再将星流受欺负的事说给卫长庚听听,白典从门口的自动贩卖机里拿了两瓶精力补充剂,示意星流坐下来休息。 “我觉得你是不是太谨慎了。” 他试图和星流沟通:“有时候忍无可忍真的无需再忍。你要是为难,我可以替你去和唐老头讲。” “还是不了。” 星流显然早就思考过,很果断地摇头。 “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越反抗他们,事儿越多。让李尤佳觉得没意思,自然就不会再来招惹我了。” 星流啊星流,你这么大个的个头、这么大的力气,一拳打飞两个李尤佳不在话下,怎么性格就这么……温柔?这样比起来,倒还是东极岛上的绿医生,柔柔弱弱的小个子,做起事来倒是决绝凶狠,真是两个极端。 白典下意识地磨着牙,决定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 “可是继续向上走,像李尤佳这样有钱有势又有病的自然人只会更多。你确定靠忍耐真有出头之日吗?” 星流低头看着手里的补充剂。 第235章 “其实我有点后悔。当初报考水晶塔是听了别人的建议,可我现在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太适合成为职业向导。” 白典知道星流这样说的原因,不光是因为李尤佳的骚扰,更是因为学业上的不如意,因为无法毫无保留地向老师展示自己的内心。 进入水晶塔明明是朝着未来迈出了一大步,可是星流反而处处退缩……他究竟在顾忌些什么? 正想到这里,白典的努斯提示小梨老师发来了语音通话。刚刚接通,对面就传来了一声呼喊。 ——“快跑!” 第111章 六条腿 小梨老师的那声“快跑”, 的确吓了白典一大跳,可他并没有照做。 毕竟这里是水晶塔而不是东极岛,没有野外环境也没有野生动物, 白典的危机感早就钝化蛰伏,不是一句“快跑”就能重新唤起的。 而正当白典准备反问“干嘛快跑”时,远处冷不丁地响起了一声惨叫。 那是操场的方向。比普通运动场大出四五倍的场地上, 零星散落着几片亮灯区域。这其中,唯一全程都被照亮的地方是跑道,惨叫声正是从南跑道的中段传过来的。 有三位不知哪个学院的学生,身着运动服。一人半躺在跑道上,一人跪坐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则站在他俩面前。 他们三个正同时紧盯着不远处的一丛灌木。那堆植物并不在路灯的照明范围内,黑黢黢的一大坨,像只巨型蛤()蟆。 而且蛤()蟆还有六枚猩红的眼睛。 “什么鬼……” 白典眯起眼睛, 努力想要确认自己看见的是不是幻觉。 他看见一个怪物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体型比狼狗稍小,却长着六条腿,还有着六枚大小不同的红色眼睛。 “是不是精神动物?” 星流也看见了,他紧张地压低了声音。 白典跟着紧张起来:“不是说精神动物一般来源于现实吗……这长得也太不现实了。” “会不会是第四类精神体?” 白典左看右看,觉得星流的假设很有道理。所以现在这是学校里突然出现第四类精神体,还攻击了学生……谁家的哨向搁水晶塔发大疯呢? 但小梨老师接下来告诉他的情况, 并不完全是这样。 那东西不是精神体。最近雨水太多,后山的土壤比较疏松。有几只临时安置在低级实验准备室里的实验生物在墙角打洞逃了出来。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实验准备室, 这是目前为止白典还没接触过的教学场所。水晶塔有不少学院,比如生物学和精神力化学, 都拥有自己的实验楼。实验准备室则是用来贮藏和制备各种实验材料的房间,根据实验的需求和等级, 拥有相应级别的硬件配置。其中中级和高级的实验室连墙体都是整体浇筑、甚至是金属一体成型,从根本上杜绝了诸如“泄露”、“逃逸”等低级实验事故。 南操场的南跑道与后山只隔着一条小路、一片绿化隔离带一道网墙。网墙上每隔五十米还有一道闸口,方便高年级学生进出后山的训练场所。但网墙并没有通电,想来实验体应该就是直接翻越过来,恰好撞上了在跑道上锻炼的那三个倒霉学生。 白典将看见的情况告诉小梨老师,请他转告校警提供帮助。小梨则表示校警已经开始行动,叮嘱他们别凑热闹,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于是白典和星流开始往靶场外走。可是他们才刚走下门口的土坡,就听见右边的黑暗里传来一阵“砰砰框框”的怪声。 白典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直到他找到了源头——距离靶场不到十五米的地方就是隔开操场与后山的金属网墙。有一只六条腿的怪物正攀在网墙的最高处,朝着操场眺望! 结对训练的默契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白典和星流同时转身,躲到靶场门口的自动贩卖机后头。虽然直接返回靶场无疑更加安全,但地上铺着一层砂砾,他们不确定脚步声会不会引发实验体的注意。 转眼间六条腿的怪物已经从网墙上一跃而下,听声音应该是落在了绿化带里。白典推测它接下来的目标是操场,只要它踏上塑胶材质的跑道,脚步声就会明显变轻,到时候再做转移会更加稳妥安全。 可是事与愿违,两秒钟后,绿化带里的窸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六条腿踏上砾石地面的沙沙脆响。 什么情况,那家伙居然朝着这边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白典忍不住怀疑他俩是不是已经暴露。好在星流很快指出了倒霉的真正理由——他们离开靶场的时候忘记关闭靶区的照明灯。再加上大门又敞开着,就像昏暗夜色里的灯塔,实在很难不引起注意。 现在怎么办?原地不动风险提高了许多,仓促转移被发现的可能性更是接近百分之百…… 正当白典和星流面面相觑时,努斯毫无感情的声音在他们脑内响了起来。 “系统侦测到你的坐标在南操场内。现在南操场突发公共情况,将在一分十五秒后实行紧急封闭措施,请所有人员尽快撤离,这不是演习。” 紧急封闭? 白典这才想起唐老师曾经提醒过:水晶塔校区内看似畅行无阻,实际上每个功能大区之间都设有单向电磁屏障。这些屏障的发生器隐藏在掩体里,还有一定的自我防御机制。所以新生不要随意触碰路边的不明装置。 第236章 单向电磁屏障一旦开启,就意味着南操场只能进、不能出。还剩下一分十五秒,现在朝着出口狂奔还来不来得及?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白典并不需要头疼这个问题。 因为那个六条腿的实验体已经来到了自动贩卖机附近。 虽然对怪物的实力和能力一无所知,但是再不做点什么那就是在干等死。白典飞快地比出了一个数字,星流立刻心领神会——这是他们在副本里常用的战术手势。 说话间,实验体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却还没进入白典的有效攻击范围。他咬咬牙,从自动贩卖机后头跑了出来,向实验体伸直双手。 精神力攻击对非人类生物是否有效?数百年来,无数专家学者进行过各种实验论证。最简单的结论是,只要这种生物能够意识到镜子里的倒影是自己,就可以成为攻击的承受体。 眼下,白典当然不可能摸出一面照妖镜来。他唯有赌一把,赌这个有着六条腿、一条脊椎的,是个高级生物。 很快他就得到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实验体果然对精神力攻击有反应;而坏消息则是,白典的力量还不足以穿透实验体的精神屏障。 ——是的,这只实验体居然还有精神屏障! 白典只惊愕了不到一秒钟,立刻开始执行第二套方案。他简单粗暴地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土,朝实验体冒着红光的眼睛抛去。 实践证明保护眼睛是一切生物的天性。实验体硬生生刹住脚步,缩回脑袋躲避沙土——就在这时,一台自动贩卖机从坡上砸落,轰地一声将它死死压住! 至于搬起自动贩卖机的人,自然是向导中的哨兵,星流。 确定了实验体已经昏厥,白典抬头看向搭档:“咱们还跑吗?” 星流听了听努斯的倒数计时,又看了看远处的操场出口,果断摇头。 “来不及了。” 五秒钟后,操场边缘升起一排高大的金属杆,短促的蜂鸣警告声过后,杆与杆之间交织出了荧绿色的电磁屏障,宣告着南操场正式成为封锁区,里面的生物一个都别想出来。 “咱们回靶场。” 星流提议:“锁上门,别出声,等校警。” 目前好像也只能这样。可就在他们准备原路返回时,眼前冷不丁一片漆黑——不光是靶场,整座南操场的照明全都熄灭了。 “努斯!” 白典急问:“干嘛熄灯?” 【根据有关数据,实验体的夜视能力远远不如普通哨兵。熄灯还能帮助滞留的学生更好地藏身。】 “有没有想过操场上还有向导?你这样我连手指都看不清!” 【人的视力有调节功能,过几秒钟就好。我也可以为你导航。】 说着,努斯开启了全息路标地图功能,黑暗中亮起刺眼的荧绿色箭头……效果更加一言难尽。 “关掉!” 白典咬牙切齿:“有这功能就不能帮我把视野调亮一点吗?” 【你还没有购买高级夜视插件,低等级的插件可能损坏视神经,我不建……】 努斯还在絮絮叨叨着什么,却被白典一把掐断,因为沙石地面上又传来了新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腿……也许,又是六条…… “怎么办?” 白典小声问星流,这可不是他俩日常训练的内容。 “……也许它也没看见我们。还是回靶场,找隐蔽、找武器。” 于是两个人加快脚步返回靶场。而毛骨悚然的是,那个六条腿的家伙竟然也跟着加快了步伐。 ……要不,再干他一架? 正当白典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选项时,他听见了微弱的呼喊声。 “喂,前面的两位同学……等等我们……” 搞清楚了,的确是六条腿,三个人。 与白典他们在靶场“喜相逢”的三位,正是刚才在跑道上与实验体狭路相逢的苦主。他们是蜂巢设计学院测试维护专业的学生,能力偏向哨兵但水平略低。刚才也是三个人联手,才勉强摆平了偷袭的实验体,其中一人的腹部还受了伤。 在星流的帮助下,大家手忙脚乱地将伤员抬进靶场,紧跟着锁上大门,这才勉强把突突跳动的心脏收回肚子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星流,能不能先急救?” 虽然光线昏暗,但隐约的血腥味来判断,伤势恐怕不轻。白典决定向在场唯一治愈系的向导求援。 星流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各位。然后通过辅脑向白典发送了一条消息。 【你能相信这几个人?】 这话什么意思?不都是水晶塔的学生?白典正嘀咕,星流又发来一条解释。 【如果我去治疗伤员,万一来了怪物怎么办?】 倒也是——论身体素质,白典相信星流完全比得过眼前这三个低等级哨兵。然而一旦进入精神力治愈模式,他就像是变了个人。 【没事,还有我呢。】 白典认真回应:【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之后好几秒钟,星流都没有动静,或许是在评估白典的能力。 但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我试着治治看。” 将伤员留给星流照顾,另外两个学生将他们刚才的遭遇简单复述了一遍,基本上也就是白典看见的那些情况。 第237章 唯独只有一件事,让白典倒吸了一口凉气。 ——出现在操场上的实验体至少还有两三个,而且大小不一,估计能力也有所差别。被他们干掉的只能算是小号,真正麻烦的对手此刻还在操场上游荡…… 不对,不光在操场上!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因为靶场外的沙石地面上,又传来了六条腿的脚步声…… 第112章 突围 白典可以肯定, 这次不请自来的六条腿,绝对不是和他们一样的倒霉学生。 砂砾的摩擦声越来越响,这意味着实验体正在走上靶场前的缓坡。嗅觉灵敏的准哨兵掩住了口鼻, 并以皱眉的方式告诉白典,他们闻见了怪物身上的糟糕气息。 其实不必他们提醒,白典也知道麻烦真的来了——爬上缓坡的实验体开始敲击靶场的大门, 东一下西一下,力道不大,却接连不断。 靶场大门的外观仿古,材质却是坚硬的新型合金,门锁牢固,被实验体正面突破的可能性很小。但这依旧不能打消学生们心头的不安,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一动不动, 连大气都不敢出。 之后的半分钟时间里,实验体始终没中断过敲击,却又不见进一步的动作。白典不禁好奇,它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什么时候才会停手。 就在这时,努斯突然发出一则警告 。 【实验体会利用敲击声来判断物体的背后有没有人,请和大门保持至少五米的安全距离。】 刚才还在门后扮演木头人的学生们, 立刻手脚并用地爬向远处。可奇怪的是,敲门声又被一种更加怪异的啸叫声所取代, 声波快速抖动着钻进每个人的鼓膜。 白典好一阵恶心,倒退两步才觉得舒服些;他身旁那两个准哨兵的反应则糟糕很多, 直接抱着脑袋瘫在地上。 白典急忙将他俩从门边拽开,一直拖出五米才勉强缓过劲儿来。 “这只怎么还会叫……” 其中一人惊愕不已:“偷袭我们的那只可没这本事!” “别慌, 保持一定距离就没事。” 白典安慰他们:“大门很牢固,它进不来。” 话音刚落,啸叫声戛然而止。短暂静默之后,门板上再度传来动静——这一次不是敲击,而是刺耳的刮擦声,比指甲划过黑板更让人寒毛直竖。 刮擦声越升越高,大约二十秒后突然消失,只剩下诡异的寂静。 “……那家伙在爬门!” 白典立刻反应过来:“它想翻墙!” 精神力靶场本质上就是一个院落——学生射击区和两侧的走廊上方都有屋顶,靶区则是个露天小院。这些情况只要站在后山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眼下,实验体正是想要翻过射击区的屋顶,从靶区进入靶场内部。 不同于大门的金属材质,屋顶采用的是比泡沫密度更低的超轻材料,再加上将近四米的高度,只要不踩在钢架上,脚步声并不容易被察觉。 现在怎么办?如果按兵不动,最多一两分钟后,怪物就能从屋顶成功入侵;如果贸然离开靶场,先不论外头安不安全,单说那个伤员就是其他人的负担。 ……还有没有折中的办法? 白典在昏暗的靶场里来回扫视,很快定格在了右手边的那扇小门上。里头是器材室,用来存放清洁用具和劳动保护品。 “先把伤员抬进去。” 器材室是狭窄的长方形,面积不到五个平方,两侧被置物架占据。伤员需要躺卧,再挤进一个星流,空间就有点捉襟见肘。 更麻烦的是,器材室的门可没大门那么牢固,属于防君子难防小人……估计更难防住六条腿的怪物。 白典很快接受了现实,并给出解决方案:“星流和受伤的留下。其他人找点能防身的东西,我们把怪引开。” 尽管表情有些诧异,可两位准哨兵并没有提出异议——这显然是水晶塔的无形食物链在发挥作用。哨向学院的学生就是未来的团队领袖,在学校里也具有天然的威信(哪怕他们其实是班上的后进生)。 器材室的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纸箱。时间有限不能一一翻看,但他们还是收获了两根轻便牢固的拖把杆、一支激光教鞭。 叮嘱星流用杂物将门堵住并保持安静,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离开。白典领着两个准哨兵回到射击区,站在远离器材室的另一边,面朝靶区严阵以待。 起初是极其细微的、雨点似的敲打声。紧接着屋檐一角赫然垂下来六枚猩红的眼珠,朝着不同方向咕嘟嘟转动。 没有半点犹豫,白典立刻举起激光教鞭朝那些眼睛照去。只听“嘶嘶”啸叫声中,一团黑毛巨物重重砸在地上,旋即张开六条细长虫腿,朝他飞奔过来! “跑!” 靶场大门已经打开。白典与那两位准哨兵出了门,分头朝三个不同的方向跑去。 户外依旧没有任何照明,但七枚弦月已经爬过了后山。白典沿着塑胶跑道一路狂奔,而那只黑毛实验体就在身后不到五米的地方穷追不舍。 尽管只有匆匆一瞥,但白典肯定这头怪物足有黑熊那么大,显然比黑熊更加凶猛。 南操场依旧处于单向封锁状态,就算跑到门边也出不去;后头穷追不舍,重新找地方藏身也不现实;难道停下来正面刚?——白典边跑边合计,一时间竟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第238章 【请朝西北方向跑,留意天空】 努斯冷不丁来了句提醒。 白典立刻抬头望去,发现不远处的半空中一台小型无人机正在朝他飞来。 他猛吸一口气,竭尽全力冲刺过去,而怪物的脚步声也追得更紧了。 【右前方有个沙坑,请尽快进去躲避】 几乎就在努斯出声的下一秒钟,白典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他以一记漂亮的飞扑跃入沙坑,然后滚翻几次直到潮湿的沙土将他稳稳接住。 而就在他入坑的瞬间,小巧的无人机上射出一枚冬枣大小的“子弹”,并在离地两米处炸开。在爆炸气流的推动下,压缩在子弹内部的捕获网迅速张开,形成直径三米的天罗地网,将实验体稳稳罩住。 可实验体又怎么会束手就擒?立刻疯狂挣扎起来。白典抹了抹脸上的沙,想找块石头把它砸晕。石头还没找到,倒是网上亮起一片白光,还伴随着噼啪脆响,实验体在白光中抽搐哀嚎,短短几秒钟就没了动静。 “靶场有两个人被困,有人受伤!” 顾不上平复喘息,白典向无人机大声求助,后者微微摇晃两下以示收到,掉头朝靶场飞去。 白典这才长出一口气,坐在地上问努斯:“校警就派了这东西过来?” 【发生了一些沟通上的问题,专业回收队伍马上就到。】 “回收队?不是校警?” 这个问题努斯没有回答。 向一个人工智能追问毫无意义。白典将这件事记在心头,改口问其他。 “知不知道有多少实验体逃了出来?” 【统计数据未授权】 “那操场上还有多少实验体,这个总能告诉我这个受害者吧?” 【不完全统计,目前南操场尚有幼体1头,亚成体2头,成体2头】 “这么多?” 白典属实震惊了:“刚才网住的是什么体型?” 【亚成体】 看着不远处网罩里黑熊大小的实验体,白典好一阵头皮发麻。这才是亚成体,那成体该有多大?怎么就跑出来了?这管理得有多松散? 可惜受害者往往未必是问责方,为今之计是尽可能远离这些怪物,寻找新的隐蔽所和防身工具。 南操场很大,可供躲藏的地方应该不少。但白典作为向导,平时里来得有限,很多设施根本没有接触过。 他正有些犯愁,胸口突然一阵蠕动——小小黑足猫竟从上衣口袋里钻出,落在地上甩甩尾巴开始奔跑。 白典立刻紧紧跟上。 除去塑胶跑道之外,南操场大部地区都是自然地表。黑足猫领着白典跑进一片草地,雨后的地面湿润泥泞,还到处是东一个西一个奇怪的土坑。白典越想越觉得这些应该是成年实验体钻出来的坑洞。 ——也不知道电磁屏障管不管得到土里的情况。 绕过草地,白典顿时明白了黑足猫的用意。这里是哨兵的体术训练区,偌大的场地内迷宫般排布着各种障碍物、攀登架和打击目标。白典曾经见过卫长庚班上的哨兵将半米粗细、五米长的的原木轻松投掷出去,但对于他来说,这些庞然大物显然并不是趁手的防身工具。 黑足猫在壕沟间灵活跳跃着,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堆被哨兵摧残过的钢管,拧成啥样的都有,倒是大大丰富了白典的选择余地。 大约半分钟后,白典从一堆废铁里扒拉出了一根大小粗细合适、外形瞧着也颇具杀伤力的。他才刚拿在手里把玩了两下,脑后突然吹来一阵冷风,紧接着整个人就被扑倒在了地上。 扑他的居然是那只小小的黑足猫,只能说不愧是卫长庚的精神动物,劲儿贼大。 至于扑倒他的理由,就在前方不远处。 ——大地在震动。 一个井口大小的土坑正在被抬高,顶部松软的泥土崩塌后露出了两只硕大的钳足。紧接着一只巨大的实验体从坑里钻了出来,抖抖前后六条腿,缓缓支撑起整个身体。 亚洲象是白典亲眼见过的最大生物,眼前的这只实验体比亚洲象还要大上一圈。只见它熟练地用两条后腿将刨出的泥土推回土坑内,不一会儿,土坑又恢复到了井口大小。 它很聪明,还知道做伪装! 白典看了一眼手里的钢管,在这种庞然大物面前怎么看怎么像根玩具。好在实验体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迈开六条长腿就要从掩体上跨过。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啸叫。 趴在地上的白典看不见具体情况,但从方位判断,那应该是靶场的方向…… 听见同伴啸叫的怪物立刻循声而去。白典小心翼翼离开藏身处,刚挺直腰杆就看见靶场上方亮起一道闪光——刚才帮助过他的那架无人机从半空中坠落,化作一团火花消失在了另一只巨型实验体的钳足中。 【星流!】 白典立刻发送提醒:【靶场外头有危险,你们别出去,躲好别动!】 几秒钟后,他收到了来自星流的回复。 【地板在震,好像有东西在挖地……还有啸叫,我还行,可受伤的同学快撑不住了】 【我来帮你!】 来不及细想更多,白典的身体已经先于理智行动起来。可他才刚迈出两步,小小的黑足猫又拦到了他的跟前。 “你别过去。” 第239章 黑足猫发出了卫长庚的声音。 “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去解决。” 第113章 救场 跑还是不跑, 这是一个问题。 白典引着怪物离开后,精神力靶场的确平静了一阵子。可是现在,更大的危机正在降临。 通过努斯的转述, 星流大致了解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室外,一头成年实验体刚刚从土里钻出来,击落了一架无人机;另一头成年实验体听见了响动, 正加速赶来汇合。 而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这两头成年体发出的啸叫声,搅得人头昏脑涨、直犯恶心。 狭小封闭的置物室里,声波冲突回荡着。身为向导的星流还能忍受,可受伤的准哨兵却彻底抓了狂——经过星流的急救,他腹部的伤口已经止血,但精神屏障还很脆弱。啸叫声一起,他顿时挣扎扭动着在地上打滚, 连连哀叫。 星流上前想要捂住准哨兵的嘴,谁知对方竟推开他,伸手去够置物室的门把手;星流急忙再阻止,对方照着他的手背就是狠狠一口,然后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 可外头又有哪里是安全的。 星流的手背流血了,他靠在门边捂住伤口。偏偏这时实验体又发出一波啸叫,外逃的准哨兵顿时跌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星流的眉头松了又紧, 最后还是冲了出去。 可他没能成功地把人带回来,因为一条硕大的虫足从天而降, 砸穿了屋顶,也险些戳穿他的天灵盖。 令人疯狂的啸叫声从屋顶的破洞倾泻而下, 受伤的哨兵终于两眼一翻昏迷过去。星流捂着脑袋倚在墙边,手背上的青筋突跳着, 额角冷汗汩汩而下。 屋顶窟窿处,几枚红色眼珠盯住了他,又是一条虫足悄悄落下,镰刀状还带着倒刺的足尖指向他的头顶,越来越近…… 突然,一切静止了。 锋利的刀足停在了半空,不是因为怪物打消了恶意,而是因为星流死死拧住了它。 刚才还满脸痛苦的向导,此刻却进入了一种亢奋激昂的状态之中。他双手死死扒住刀足,丝毫不在意那锯齿般的倒刺在手掌上划出道道血痕。 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只听虫足接连发出了几声脆响,那坚硬的外骨骼竟然被星流徒手掰出了几道裂口。 年轻向导的身体里仿佛藏着一团火、一捆炸药,现在它们正在爆燃,巨大的精神力让他的身体承受着撕裂般的痛楚,同时也让他的敌人措手不及。 吃过虾蟹的人都知道,节肢动物坚硬的外骨骼下是柔弱甚至美味的rou体,实验体的肉美不美味没人知道,但是毫无疑问,没了坚甲的保护,它的防御力将大打折扣。 星流显然清楚这一点,他的精神力正从外骨骼的缝隙处钻入,渗透进肌肉组织,准确地找到神经,然后溯流而上,沿着脊髓直达大脑…… 遭受精神攻击的实验体发出了哀鸣,并迅速缩回受伤的刀足。但它并没有放弃,转而疯狂挥舞着巨大的双钳,将靶场的屋顶砸得七零八落。 超轻材料筑成的顶棚如雪片一般从高处飘落,埋住了昏迷不醒的准哨兵。当雪片落尽,巨大的实验体跳进射击区,左右扫视,却不见星流的影踪。 就在这时,靶区传来阵阵清脆蹄声,昏暗中竟凭空跑出了一头通体漆黑的小兽。它的体型像是一头牛犊或者羔羊,唯有头部畸形而硕大——就像一堆挤作一团的土豆,实在无法分辨出是什么物种。 外形怪异的小兽,动作却十分灵活。它转眼间就窜到了实验体身后,三下五除二扒上了实验体的后背。 可是说时迟那时快,实验体腹部的甲壳突然向后弹开,变成一条长着毒针的蝎尾,朝小兽狠狠刺去。 一片混乱之中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荧光点点,黑毛小兽迅速化为虚无,同时响起的是星流呕血咳嗽的声音。 循着这痛苦的响动,狂暴化的实验体很快锁定了星流,扬起双钳和尾部的毒针。 精疲力竭的星流睁大了眼睛。他的心跳和呼吸紧绷到了极致,可内心却是一片平静无波。 事实上在他的记忆中,似乎从没有过如此平静的时刻,静到……好像所有的烦恼全都戛然而止了。 但是比死亡更早降临的,却是一道小巧的暗影。 那是一只黑足猫,星流曾经在白典的口袋里见过它。此刻,这只还没茶杯大的小东西正勇猛地挡在星流和实验体之间,翘着胡须发出“呼呼”地恐吓声。 但这又能有什么用? 五秒钟后,星流决定撤回前言。 他看见黑足猫正在变大,就好像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四周的黑暗,一眨眼就长成了体型硕大的黑豹。 然后黑豹朝着体型数倍于它的实验体扑去。两团黑呼呼的东西霎时滚做一团。 撕咬、咆哮和碰撞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切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星流圆睁的眼睛已经开始酸涩,可他依旧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前方。直到黑暗中亮起两点莹绿色的眼睛,威风凛凛的黑豹从容不迫地向他走来。 偏偏这时,远处操场上又传来了成年实验体的啸叫声。 黑豹竖起耳朵倾听片刻,然后立刻撒开四爪,循着声源飞奔而去。 ———— 时间退回到十分钟前。 “当我是团队中的短板时,保护好自己就是不给别人添麻烦。” 第240章 ——牢记班主任唐老师的教导,目送黑足猫远去的白典决定找个妥帖的藏身之处,一直苟到“专业回收队伍”进场解围为止。 实验体有打洞的本事,藏在地面上已经不是最优的选择。好在哨兵体术训练区里有各式各样的掩体,他很快选择了一处离地三米的架空掩体,四面有墙,还有两个出入口——简直就是再理想不过的避难所。 掩体虽然封闭,但可以通过墙上的观察孔掌握附近的情况。白典凑过去四处张望——操场上空盘旋着四五架无人机,看样子正在对大大小小的实验体进行抓捕;再看靶场那边,击落无人机的那只实验体已经爬上了屋顶,而第二只赶过去汇合的实验体却半途拐了个弯,又重新朝着哨兵体术训练区这边奔来。 搞什么,难不成自己暴露了?白典飞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他的辅脑中传来一串求救声。 那是分头逃跑的两名准哨兵中的一人,他们在靶场藏身时彼此交换过联系方式。那人原本已经找到了不错的藏身地点,却因为头顶掠过的无人机而乱了方寸。不幸的是,他试图与无人机取得联系的过程却吸引了实验体的注意,最终演变成了眼下的狼狈局面。 辅脑中,呼救声还在持续,像一把锤子在白典的心脏上敲击。尽管理智上明白不去插手才是最好的选择,白典却忍不住提醒自己:那不再是一个抽象概念上的“人类”,而是一个有名有姓、有血有肉的同学,而且就在不远的地方大声呼救……这真能坐视不理吗? 大脑中名为“道德”的东西开始发挥作用了。它和理智各自拿着一把大锯的两端,来来回回将白典的情绪切割得乱七八糟。而结束这场拉锯的,是半空中闪闪烁烁的一串绿光。 又是一架无人机飞了过来,直奔成年实验体的方向而去。 “应该用不着我动手了。” 白典呼出一口浊气,紧接着又产生出一个有点轻率的决定。 “那我就过去观摩,找个地方躲着看看,万一能帮上忙……” 事实上,他还真帮了大忙。 捕捉成年实验体的手法和刚才捕捉亚成体差不多,都是由无人机投下网弹。但这有一个前提——实验体必须和被追捕的学生拉开一定距离,否则就算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没有产生误伤,学生也有可能会和实验体一起落入网中,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现在,实验体和准哨兵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十米,并且还在不断缩短中。无人机紧随其后,但显然不敢轻举妄动。 必须想个办法拖住实验体……这件事准哨兵和无人机看起来都做不到,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白典在掩体之间灵活转移,不一会儿就接近了目标。实验体已经将准哨兵逼进一处墙角,两者之间不足五米。白典默默估量了一下自己和实验体之间的距离,然后捡起一块石子,裹上自己的精神力猛地投掷过去。 石块砸在坚硬的虫壳上,碰撞出一声脆响。昏暗中,白典看见五枚红彤彤的眼珠一齐转了过来。他的肾上腺素瞬间飙升,扭头拔腿就跑。 但是身后却没有传来巨物追逐的响动。 【小心脚下。】 努斯及时发来提醒:【实验体钻进了土层。】 白典猛地停下脚步,这才感觉到地面在微微震动着——那头狡猾的实验体显然识破了他的计划。白典甚至怀疑实验体之间能够互相交流经验,不然它怎么知道钻进土里躲避无人机的追捕? 不对,现在不是寻思这些事的时候。 白典迅速锁定了右手边的一座钢架高塔。那是用来训练攀爬和速降能力的设施,近二十层楼的高度。只要待在上面就不用担心实验体从土里钻出来。而以成年实验体的体型,想要爬上来应该也不太容易。 得益于这几个月的综合训练,白典如今的身手比小警察时期更加干净利落,转眼间他已经跑到了钢塔跟前。而就在跃上钢塔的一瞬间,土里冷不丁地探出一双刀足,擦着他的后背划破空气。 ……快逃! 白典没有浪费时间回头观察,他手脚并用飞快地向上攀爬。破土而出的实验体也想跟着爬上去,可是纵横交错的钢架卡着它的六条长腿,造成了不小的限制。 与此同时,无人机终于追了上来,瞄准目标。 网弹炸裂的声音从白典身后传来,紧随其后的是钢塔剧烈的震颤。他不得不停下来,在气浪中紧紧抱住钢架以免坠落。 好消息是,实验体被网住了;而坏消息是,网和钢塔纠缠在了一块儿。 眼下,实验体正疯狂挣扎着想要冲破束缚。纤细的钢塔随着它的挣扎左右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头晕目眩之际,白典迷迷糊糊地想起捕获网有电击功能可以麻痹实验体,可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就在他恍然大悟的一瞬间,耳边冷不丁地响起了卫长庚严肃的命令声。 “跳下来!快!越远越好!” 身体赶在理智批准之前采取了行动——白典松开双手、双腿用力蹬踏,完成了一个利落转体,朝着半空中扑去。 他的起跳点离地大约十八九米高度,即便下方是松软的泥地,侥幸生还的概率也是小之又小。 但是白典坚信自己不会受伤,不仅因为卫长庚的那句命令,更因为一种突如其来的信念——他觉得一定会有什么东西稳稳地守护住自己。 第241章 自由坠落到离地十米左右,只用了短短一秒钟。白典看见钢塔的塔基上,巨大的成年实验体被困在网中,承受着电击。 但是他的视野很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翳,那是一层奇怪的白色罩子,蛋清似的将他包裹在了里头。 与此同时,他坠落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就像一片羽毛飘飘悠悠。 飘到离地五米的时候,白色罩子又“啵”地一声消失。失重的糟糕感觉卷土重来,白典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护住脑袋,整个人又横着飞了出去。 这次他被一头黑豹叼住了衣领。 肌肉线条优美的精神动物高高跃起、稳稳落下,将他带回了地面。 直到接触大地的这一刻,白典才发觉自己心跳如擂鼓,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酸软发颤,甚至没有办法挪动半步。 但是俗话说“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会塞牙”——他还没脱离大地母亲的怀抱,饱受折磨的钢塔就散了架,钢筋铁骨噼里啪啦地散落,有几根径直朝着他的脑门扎过来…… 白典心道这下要完,唯有抬手护住脑袋。谁知霎时狂风大作,大大小小的钢材连着附近盘旋的无人机一起被卷上了半空,烟花般碰撞燃烧,最后统统坠落在了空旷无人的操场中央。 当狂风停歇,毫发无伤的白典拍拍满头泥土睁开眼睛。他看见钢塔只剩下一个连着捕获网的底座。滚滚烟尘中,几位穿着亮橙色制服的回收人员姗姗来迟。 而站在白典面前的,是刚才那场狂风的“始作俑者”。 “干得不错。” 卫长庚朝他伸出手来:“还能走吗?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要吃芝士焗蟹盖。” 白典苦笑:“还要吃烤蟹腿。” “都依你,我们去吃最贵的。” 两人刚扯到这里,不远处的回收人士松开了网兜,奄奄一息的实验体冷不丁地发出一声啸叫。 精疲力尽的白典没能抵抗住这波突如其来的冲击,两眼一翻,咚地一下晕了过去。 第114章 它来了 恢复意识后的第一秒钟, 白典觉得不对劲。 大脑还没收回身体的控制权,眼皮儿依旧有千斤重;可触觉已经重新上岗,他感觉有东西正磨蹭着自己的脸颊。 那东西软乎乎冷冰冰, 还在微微蠕动,虽然谈不上难受,但实在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蛇和鼻涕虫之类的糟糕生物。 白典的脸颊抽搐两下, 努力睁开了眼睛。 奇怪的触感在他睁眼的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白典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地方——校医院的病床上。身上也还是熟悉的感觉——四肢无力、头痛欲裂。但是夜晚已经过去,夏日骄阳穿过窗帘缝隙溜上床尾,像只漂亮的精神动物。 病房里没有输液架和其他医疗设施,也没有陪床看护的人,换句话说就是他的伤势并不打紧。白典试着支棱起上半身,发现枕头边有个小东西也跟着动了一动。 是黑足猫,原来它一直趴在白典身旁打瞌睡,张嘴就是一个大呵欠。 “你可真够能睡的。” 娇小的猫科动物突然说起了人话:“11个小时都叫不醒, 要不是小梨老师护着,我都准备把你捐给医学院当标本了。” 如此欠揍的话语,还有这腔调、这声音,除了卫长庚还能有谁。 白典这才想起小猫也是自家监护人的精神动物之一。紧接着,昨晚那一连串惊魂怪事爆竹似地在他脑海里炸开。一会儿是六条腿的大虫子,一会儿是满肚子血的准哨兵,一会儿又是坠落的无人机和噼啪倒下的钢塔…… 他急忙做了几个深呼吸, 又按照《精神保健》课老师传授的方法稳定好情绪,过了好一阵子才重新看向黑足猫。 “……那些实验体怎么样了?” “放心, 都收拾了。” 卫长庚的声音回答道:“一个没漏,全逮着送回生物学院。” “生物学院……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凶恶的东西?” “这都能叫凶恶?你是没见过前线那些动真格的玩意儿。” 卫长庚乐了, 黑足猫跟着做出嘲讽的表情,好不古怪。 “可这里毕竟是学校啊, 就算军校也没见过人家把重型武器搁学校里的。” “水晶塔不是一般的学校,它的科研和教学性质是对半开的。” 黑足猫趴在枕头上,百无聊赖地转述着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情报。 “虽然哨向学院的学制只有两年,但是生物学、哨向医学这些地方可都是四年起步。很多科研生毕了业也会选择留校,毕竟环境熟悉、条件不错、名声也挺好听。” “这也太危险了吧,以前难道没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的确有,但不多。这几头实验体是混战区最新发现的虫族样本,原本是搁在低温仓库里休眠的。最近不正好赶上校园交流会吗,生物系的人就想牵出来遛遛,结果没摸清楚人家的假死机制,放松看管结果闯下大祸。这会儿学院领导正忙着给准备室擦屁股呢。” “这事儿小不了,而且救援也太慢了。” 白典又做了个深呼吸:“当时操场上除了我们应该还有别人吧。受伤的多吗?星流和那几个准哨兵怎么样了?” “总共十五个人,八个轻伤,两个重伤。都没有生命危险。治疗了一晚上挺稳定的。” 第242章 说到这里,黑足猫停顿了一下:“至于星流,人家比你早醒,但不在医院也没回宿舍,被人带走了。” “被谁?” “优培处,听过没?” 白典将这三个字放进脑内检索,唯一想起来的就是那次唐老师代表大家拒绝课程直播的事,发起课程直播的机构好像就叫“优培计划”。总而言之,是个包装培养优秀学生的东西。 星流被优培计划看上了,要重点包装培养?可是为什么? “因为他的精神动物。”卫长庚毫不讳言。 白典一愣,又想起了学生之间的那些传闻。 “……真是第四类精神体?” 黑足猫摇摇脑袋:“不确定,我看未必。” 白典还想追问,太阳穴里突然一阵抽痛。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些前所未见的画面碎片。 那是潮湿的土洞,战场,运输机,还有人来人往的实验室…… 当头痛停止时,画面也戛然而止。白典发现自己已经倒回床上,额头冷汗淋漓。 “没事,应该是精神污染……” 他赶在卫长庚关心之前这样解释——精神保健课上提到过,捕猎高精神力生物时会遭到对方的精神污染。坏处是短时间内精神错乱,好处则是能有一定概率从对方的精神世界里获得消息情报。因此民间也将它叫做“狂人的知识”。 顺带一提,当初在东极岛的水疗室里,真假白典第一次遭遇时也发生了“精神污染”,那些巨大的水母和水下建筑,就是白典从对方的精神世界中获得的情报。 “唷,都能给自己看病了?有长进。校医说你必须静养三天,这些事先别理。哦,对了……” 黑足猫在枕头上打了个滚,然后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睛。 “你的精神领域里头有个好东西,没事做的话可以进去找找,是惊喜哦。” “什么惊喜?” 蔫蔫的白典顿时竖起了耳朵,活像一只小白兔。 “都说是惊喜了,哪儿能就这么说破的。自己去找吧,乖。” 黑足猫又打了一个呵欠,用脑袋蹭了蹭白典的脸颊。 “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回头再带你吃海鲜啊。” “……” 总觉得这一顿海鲜是不会有下文了,白典忍住了吐槽的欲望——卫长庚说的“惊喜”成功转移他的注意,现在他就像个急于打开礼物的孩子,别的事全都得靠边站。 昨晚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让精神领域的展开变得格外费劲。白典足足用了两分钟才彻底驱散眼前的白雾。精神领域倒是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大海环绕的小岛上紫茉莉花海随风摇曳,远处零星散落着几栋小屋。 “惊喜”在什么地方? 白典开始地毯式搜索,并最终在为精神动物准备的窝棚外发现了端倪——木门上挂着两缕绿油油的东西,正迎风摆动。仔细观察,居然是晒干的海草。 白典屏住呼吸,悄悄把门推开一道缝隙,暗中观察。他看见原本光秃秃的夯土地面上多出了几枚白晃晃、亮闪闪的东西——是大大小小的贝壳和珊瑚碎片。 “它”来了?! 白典脑内闪过有关精神动物的种种知识,小梨和叶老师都提起过“精神动物会装点自己的巢穴”。鸟类钟情于缤纷的羽毛和浆果;小兽会用柔软的绒毛和新鲜的花朵;冷血动物则偏爱崚嶒的岩石和宝石;至于眼下这些来自于大海深处的馈赠…… 是海洋生物! 参透了这一点的白典,心情简直不能用“喜悦”来形容——精神动物的本源来自于人类的内心世界。而陆生动物的人类,对于海洋的了解非常有限。因此,海生精神动物的数量要远远低于其他品种,说是“稀有”也不为过。 可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海洋生物呢? 白典立刻展开了想象的翅膀:虎鲸就挺不错的,微笑杀手;飞鱼也蛮酷,还带点金属光泽;翻车鱼就算了,还没开始战斗就先把自己给吓死了;啧,总不会是条美人鱼吧…… 他好一番天马行空,可最后还是觉得胡思乱想不如合理推测,于是又开始梳理自己这几天的所见所感,誓要揪出藏在细节里的“魔鬼”。 一来二去之间,倒还真的被他想起了什么。 ——昨晚从钢塔上坠落时包裹住他,保护了他的那层“透明薄膜”。 海洋里有什么东西长得跟那玩意儿类似? 白典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福灵心至,答案一下子就跳了出来:水母! “我的精神动物是水母?”他自言自语,“是因为东极岛的那些事?可如果真是东极岛的水母,那到底应该算是人还是动物?” 很好,还没正式见着精神动物,就陷入了伦理问题。 这之后白典在校医院里静养了三天。整整三天,他都没能瞧到自己的精神动物一眼。与此同时,巢穴里的贝壳珊瑚倒是越来越多,看起来这个害羞的小东西是决定先制造点安全感,再和主人正式见面。 同样没怎么出现过的人还有卫长庚,应该是在协助校方处理实验体出逃的烂摊子。这三天时间里一直陪在白典身边的人是小梨老师,温柔又贴心,简直比亲妈还体贴到位。 第二天午休,向导班的老师和同学也过来探视,还带来了一大篮子水果。学生们好奇地问东问西,班主任唐老师则难得地和蔼,他首先表扬了白典挺身而出保护其他人的行为。并表示向导从来都不是躲在别人身后的孬种,一个好的向导也应该具备保护哨兵和普通人的能力。 第243章 当然,如果能力和战术再提高一点就更好了。 除此之外,白典还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候,来自塔夫——那个从东极岛时期就缠着他的自媒体人。对方显然是听见了一些风声,想要从白典这里套出点什么情况。 知道塔夫是个老油条,某种意义而言也算不上是个好人,白典正犹豫该不该有所回应,塔夫的联系方式就神奇地变成了灰色不可用状态。 第二天傍晚,白典终于等到了星流。 高大的向导看不出有外伤,但精神明显有些萎靡,眼球布满了红血丝。他还特意带了束蓝紫色的花,很衬白典本人。 “昨天晚上,谢谢你帮了我。” 他在病床边坐下,第一句话就是郑重道谢:“要不是你的猫,我应该没机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白典笑笑:“别客气,我们是同学嘛,应该的。” “这世上没什么是应该的。” 星流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更不用说在那种环境下,你帮我,就等于把危险留下来自己扛着。” “事实上我也真扛住了。所以你不用内疚,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实战经验。” 说到这里,白典将话题转了个方向。 “听小梨老师说,你这几天不在校医院,也没有回宿舍,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 星流微微一怔,既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白典觉得他需要一点推动力。 “我知道你是个独立的人,但再独立的人也会有需要朋友的时候,这很正常。所以如果你想找人聊聊,我很乐意当你的树洞。” 星流依旧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好在白典有足够的耐心。有那么一阵子,病房里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在那之后,两眼发红的向导终于慢慢抬起头。 “我想聊聊。” 他轻声、但是肯定地说道。 “……接着昨晚我们在靶场没有说完的话题。” 第115章 纽带 量产人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来到第三自然将近一年, 白典对此当然有些了解。量产人如今已是数量最为广大的人类群体,说他们是\quot;主流\quot;似乎也并不为过。 但是这群\quot;主流\quot;鲜少掌握着社反,他们为掌握资源、经济和权柄的人工作, quot;打印\quot;出了人类文明的果实。 以上这些宏观层面的描述,随便翻开哪一本第三自然的社会学课本都能看到。至于量产人的微观生活,白典倒没什么详细了解, 毕竟他然人为主。 好在星流是个从容的讲述者,在他的回忆中,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社会徐徐展开。 量产人的世界从数据开始。 过去的五十年里,人类每年都在以0.2-0.4%的速度开垦这颗蛮荒的星球,随之产生的是数以万计的劳动力缺口。即便是在仿生人、人工智能和蜂巢系统高度发达的当代,很多岗位依旧非真人不可。 所有这些用人需求向上汇总,经过统计分类之后形成“人口指标”下发到各大区的人体打印工厂。持有“人口指标”的工厂向蜂巢系统的主控程序发出申请,由系统从梦海挑选具备相应素质的人类数据, 传输至工厂并执行打印——一个量产人就此诞生。 刚出生的量产人还要在工厂度过一段教育时光——一般是七天,个别特殊工种会延长至两周。这段时间里,他们会有针对性地学习工作所需的技术、法律法规以及一些基本的社会常识。教育期满并通过考核的量产人将获得属于自己的名字,并正式登记户籍。因此也有不少人认为,直到这一刻量产人才算是法律和社会意义上的人类。 出厂后的量产人将会立刻上岗工作。依照有关规定,他们必须在分配的岗位上服务至少三十年——除非取得特别许可,否则更换工作、辞职旷工等行为都有可能涉嫌违法。 星流的工作有些特殊, 他被分配去看守一座山头、更加确切地说,是照顾一片经济林。 第三自然绝大部分的植物都是从地球上带来的, 适应异星环境并大规模繁衍花费了人类不少心思。因此,从前在地球上司空见惯的经济树种, 如今也成了宝贵资源,唯有宗教宫观与富豪庄园才偶尔能看见凤毛麟角的木构建筑。有些教团甚至连边角料都不放过, 雕刻成护身符高价出售给信众。 星流看守的这片森林就隶属于某个教团名下。按照有关规定,经济林每隔五十年就要封山育林二十年。眼下,这片森林正处于丰产期的尾声。但这里地处偏僻,附近还有大型磁铁矿藏,导致自动机械频频损坏。连蜂巢控制的机器人也无法顺利开展工作。于是穿戴了外骨骼的量产人和仿生人就成为了林场内的劳动主力。 在其他量产人的眼里,星流也许是不幸的——他的劳动强度之大,简直不像是这个时代该有的工种。而他或许又是幸运的,因为再过三年就要开始封山育林,届时他将被允许自由选择新的职业——足足比其他人提早了二十七年。 偌大的林区只有他和另外两名量产人,分别带领由十名仿生人组成的工作小组,不断重复相似的工作。他们的每天劳动时长被控制在8小时以内,至于工作之外,生活其实颇为惬意。林场提供宽敞舒适的独立住宅,免费且充足的饮食。至于娱乐设施也不缺乏,无论健身房、影院还是线上娱乐功能,足不出户都能享受。 第244章 在林场的三年就这样一晃而过,快到星流都没来得及记住所有仿生人的面孔。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拿着一笔优渥的遣散费,开始寻找起了下一份工作。 “有人问过我,那三年有什么收获。说实话我心里空空的,一句都答不上来。” 星流以一声叹息开启了他的第二段职业生涯。 离开林场后第四个月,星流进入了二区的一家医疗机构。 虽然走出了大山,但生活方式并没有多大改变。少数量产人监管着大量自动机械,工作时间里几乎无需与任何人类沟通交流。下班后,大都市的夜生活倒是异常丰富多彩,人们就像吧台上的鸡尾酒那样任意混合、摇晃。但是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一切就好像按下复位按钮,恢复了陌生与疏离。 “在量产人的社会里,有两个愚蠢的词语,第一个是积累。只要工作不停,生病、受伤、死亡…生活中的一切风险都将由公共机构来承担。没钱并不会让你老无所依,而消费却能够让你的人生体验变得更加幸福。第二个词语是婚姻,量产人不能理解自然人对于繁殖和传统家庭的偏执,这可能是两个种族之间最无法弥合的差异性。” 星流的这番话,让白典想起了某个消失在东极岛波涛之下的矮小身影,也唤起了他一直以来的疑惑。 “为什么第三自然的人那么看不起婚姻?” “其实并不只是婚姻制度。量产人讨厌所有需要用感情来维系的关系。这些关系说白了就是在公共福利不够发达的大环境下,为巩固自身利益而形成的小团体。为了维护这个小团体,你必须舍弃很多自我去和别人磨合。现在第三自然的公共福利已经足够发达,大多数的人根本没必要再去削足适履。这个时代,□□的健康和存续早就不再是问题,精神的健康与发展才是新课题。” “精神的健康与发展?这不是对哨兵和向导的要求吗?” “哨兵和向导只是大环境的极端缩影。” 说着,星流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知道什么叫‘内在声音’吗?那是当你独自思考、阅读、或是试图评价他人时,出现在你脑海里的声音。这个声音代表着你的自我。自我意识强大健康的人,内在声音也更响亮,也更重视自身而非他人的感受。” 那不就是“自私”——白典并没有将这两个字说出口。他隐约能够猜到,在第三自然“自私”或许已经不再是贬义词。在不违背公序良俗的前提下,各自将自身摆在第一位的社会,或许能够获得另一种奇怪的和平。 而这也是星流一直以来刻意与别人保持一定距离的原因吧。 仿佛找到了程序中出错的那行代码,白典自然是一阵高兴。但是很快他又意识到,从量产人的角度来看,真正“出错”的人是他自己。 “你们梦海人和自然人更有共同语言。而量产人不过只是蜂巢里的工蜂而已。” 星流的话似乎也印证着这层隔阂的存在。 “但也不是所有量产人都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有一个朋友,他的祖辈就是量产人……” 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有益的范例,白典转移话题:“后来你选择报考水晶塔,应该也是想要做些改变的吧?” 星流点头:“在医疗机构工作的第二年,有件事彻底改变了我。” 那是一座单独面向量产人的医院。除了传统的急诊、门诊和住院部之外,还有特设的养老中心。行动不便、无法自理的量产人会被接到这里统一看护。星流的工作岗位是养老中心的临终关怀区,一个人管理着五十人的仿生人团队,再由这些仿生人操作自动化机械,完成数百位老人的护理工作。 “你见过第三自然的老人吗?”星流问,“不是唐老师这样的,而是距离死亡仅仅一步之遥的老人。” 与做梦都想着延年益寿、永葆青春的自然人不同,量产人对死生之事看得极淡,也不太费心琢磨那些所谓“永葆青春”的良方。即便如此,他们也能活上将近两百个年头,直到整个人枯干得像是年代久远的化石。 星流负责的临终关怀区是个很安静的地方,因为住在这里的人都已经无法言语;可是安静中又充斥着各种诡异的杂音:鼾声、呻吟、喉间的咯痰音,以及呜咽啜泣。 作为管理者,星流是不需要经常聆听这些声响的。他可以隔着明亮的落地玻璃,坐在调度指挥台的边上,看着仿生人去服侍那些垂垂老矣的量产人。而更多的时间里他会看看书,看古地球时期的作家所描绘的热闹的、麻烦的、落后的生活。 临终关怀区里的死亡同样是很安静的。没有地球小说家笔下的轰轰烈烈,也没有依依惜别、恋恋不舍。当那些诡异的声响随着呼吸戛然而止,生命的消逝远比冰雪消融更加寂寥。 发生变化的那一天,星流正在看一本关于死亡的书籍。罹患绝症的主人公决定与自己的人生做一段漫长的告别。在故事中,他回忆起了生命中各种重要场面。各种纪念日,结识新的朋友,组建家庭,进入人生的新阶段…… “如果我也快要死了,有些什么可回忆的呢?” 这个问题第一次出现在星流的脑海中。 他试着回想。记忆中的自己悬浮在森林和医院的高处,将各种细枝末节都看得清楚明白。但是看见的无非是日复一日的简单循环,一成不变。 第245章 这天夜里,星流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也躺在临终关怀区的病床上。白色的病床轻飘飘地浮在空中,飞出了大敞着的落地窗户。窗外不再是医院的花园,而是无远弗届的宇宙。病床向着深空飘去,那里空无一物,万古不变。 星流从噩梦中醒来,冷汗淋漓。 “从那天开始,我每夜都会失眠,害怕再被吸入那个深空的梦境里去。我去看过心理医生,对方表示这是因为我的精神世界还不够自我、不够丰富。但不是这样的。无论我看多少书籍、培养多少兴趣爱好,就算我的脑袋里现在已经有了许许多多个‘内在的声音’,那关于深空的噩梦还是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 许多“内在的声音”?白典觉得这个词很不一般。 这段时间他一直对星流的种种矛盾表现感到疑惑,但如果说星流的脑内存在着不止一个“内在声音”的话…… 他没能继续思考下去,因为星流的故事又出现了转折。 “第四位心理医生告诉我,梦是现实的映射。病床漂浮在深空,意味着我对现实感到空虚。如果想要寻求改变,就要向上走,去寻找答案。” “所以来水晶塔也是那位医生的建议?” “那位心理医生的确帮了我很多,毕竟诊金那么贵。” 星流微微一笑,很快又落寞起来。 “能进水晶塔是我这辈子少数几件记得铭记的事,现在却有点后悔了。在这里我已经很不合群……那毕业后进入新的圈子,难道不会更不合群、更像个异类吗?” “会啊,肯定会。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白典给出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几年前在梦海,我刚毕业加入警队,菜鸟一只,没人搭理。我一个人上下班一个人吃饭,整天都说不了几句话。后来师父对我说,干警察这一行的,专业再强,不懂得跟人打交道都是白搭。于是我硬着头皮去和前辈们套近乎,慢慢让他们接纳我……” 星流听得认真,却提出了一个啼笑皆非的问题。 “你怎么确定付出一定能得到回报?” “这个真不能。就算是血缘关系的父母,你全身心爱他们,他们也不一定爱你。” “……我不能理解,这不是对等公平的。” “可绝对的公平是不存在的。人们在亏欠和偿还中建立起了社会秩序,就像一条一条的纽带将彼此连接起来。正因为有了纽带的牵扯,孤独的人类才不会迷失在深空,最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二颗星球。” “这听起来很难。” 星流若有所悟,却不敢过分乐观。毕竟,一个人长久以来信奉的生活信条,没那么容易改变。 “真的吗?” 白典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花束。 “可是你和我、还有那位帮过你的心理医生之间,早就已经有了纽带啊。” 星流同样看向那束花,陷入了长久而凝重的思考。 白典没有打扰他,但似乎有什么消息通过辅脑传了过来,粗暴地将星流拽回了现实。 “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他突然起身告辞,又向白典点了点头:“谢谢你,无论如何,我会记住这次和你的聊天。” 当病房的门再度开启,白典看见走廊上有两个陌生的人影,一左一右簇拥着星流走远了。 第116章 自私 星流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而白典还在回味着刚才的谈话。不过很快又有人推门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小梨老师,手里还提着食堂的打包袋。 “星流来过了?” 他瞥了一眼床头的花束。 “你怎么知道是星流。” 白典接过打包袋搁在小桌板上, 里面装着两菜一汤,清淡营养。 “在走廊上看见的,他和虚拟助教还有两个陌生人一起走了。” 白典“哦”了一声, 低头用筷子戳着米饭,心思却还在神游。 又过了一会儿,他抬头去看自己的虚拟助教。 “小梨老师,你对‘自私’这个词有什么看法?” 仿生人刚从柜子里摸出一个花瓶,闻言暂时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虚拟助教的本质只是服务于人类的生物机械。我们的程序设定中不存在自私这个选项。” “我是想听阿梨沙先生关于人类自私的看法。” 白典修正自己的问题:“能不能帮我回忆回忆,你的数据库里有没有相关内容?” 小梨老师点了点头,一边开始侍弄花束。他看起来像是随性而为,但白典知道, 仿生人的美学观念是基于比例、色温、构图等一系列标准之上的量化结果,他们并不能直接感受“美”,而只是“美学”的机械复制者。 将花束调整到一个相对满意的状态后,银发的仿生人终于开了口。 “这束花看起来很和谐,可实际上花朵与花朵的习性都是不同的。这里有初春开花的风信子、五月开花的绣球、冬季开花的翠雀……就算人工培植技术能够统一它们的开放时间,可它们需要的温度和湿度,土壤的成分依旧难以调和。你知道它们的习性是怎么一代代保留下来的吗?” “……通过遗传物质?” 虽然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进入这个方向的, 白典还是认真回应起来。 第246章 “没错,遗传因子, 也就是基因。染色体上的基因都有独特的位点,在同一个位点上控制同一性状不同形态的基因叫做等位基因。它决定了猫是长毛还是短毛, 人类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植物的花是什么颜色。所有等位基因之间都是竞争关系, 唯有自私的优胜者才能被遗传下去。从这个角度来说,万事万物都是由自私所构成的。” “如果基因不自私,就不能被一代代继承下去……” 白典消化着助教的话,疑惑却没有完全消除:“但是动植物和人类群体里,也的确存在着无私的利他行为。就算基因层面是自私的,也不一定意味着人类也会跟着自私。毕竟人类不光是血肉之躯,还有智慧和精神。” “我不否定你的最后那句话。” 小梨老师扶了扶鼻梁上用于装饰的镜片。 “但是每个人的“自私”范围不同,有的只顾自己,有的偏袒家人,还有人歧视种群……在我看来,无论是自然人、梦海人还是量产人,本质都是自私的。至于范围……只要不违法犯罪,社会完全尊重个人的选择。” “真正的阿梨沙可不会这么说。” ——几个小时之后,在晚间的“监护与被监护人日常交流会”上,原本吸溜着面条的卫长庚,停下来几秒钟,认真说了这么一句话。 “啥?什么意思?” 白典也停下了手头的事,他正在为明天出院做准备。 “我听阿梨沙讲过这个问题。” 卫长庚语出惊人:“小梨说得不对,校方应该调整过他的数据库。” “哪里不对?” 卫长庚没有立刻回答,半分钟后发来了一段音频。白典选择播放,与小梨老师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在他的脑内响了起来。 听上去像是一段会堂上的公开讲演,带着些混响和回声,背景却很安静。 “什么是“私”?是公的反义词,是属于自己的,是与别人相对的,是“我”。 “‘自我’的边界在哪里?在大脑,在皮囊,还是在我们的精神力量所能触及的天地之间? “如果我们的精神充盈在天地之间,那么‘自我’就无处不在,‘自私’的定义也随之无限延展。盼望升官发财,是一种自私;祈祷家人健康,是一种自私;希望世界和平,同样也是一种自私。 “人之所以自私,是为了维护自我存续的空间。是□□不灭,是家庭安康,也可以是天下太平……” 听到这里,白典将语音暂停,去问依旧在线的卫长庚:“这和小梨老师说的意思也差不多啊。” “还没完呢。” 卫长庚又开始吸溜起了面条:“接着听下去。” 果然,转折就发生在几秒钟之后。 “世间万物,负阴而抱阳,无独有偶。既然有自私,那就一定会有无私。可既然天地之间无处不是‘自私’,我们又应该去哪里寻找‘无私’之处?” 说完这句话之后,阿梨沙停顿了几秒钟,似乎是在等待着听众们的回应。 白典嘴唇嗫嚅了几下,猜到了什么却没说话。 “那就跳出这个世界。” 他听见阿梨沙说道:“像古往今来许许多多的哲人和学者那样,为了追求真理和信念而燃烧生命,甚至不惜以身殉道。唯有不惜牺牲生命的奉献,才是真正的无私。” 白典停下来重新和卫长庚交流看法:“我觉得阿梨沙先生说的已经是另一个层面上的事了。很高尚、很古典、很理想主义,但不现实……你说呢?” 卫长庚呼呼地喝着他的面汤。 “我既不是生物学家,又不是哲学神学家,我的意见重要吗?” “……重要。” 白典脸颊微热:“至少对我来说,重要。” “行吧,那我姑且给你一点建议。” 卫长庚放下面碗,清了清嗓子:“你觉得自私的人和无私的人,哪个更容易被占便宜?” “无私的人,当你既然这么问了,答案肯定没那么简单。” “当然了。知道量产人为什么信奉自私至上的理论吗?因为从诞生之日起,他们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个人欲望的满足是头等大事;人与人之间没有必要形成紧密的关系网;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一切…你说说,这是什么目的?” “……通过调控量产人的生活观念,实现底层社会结构的扁平化,方便控制和管理。” 其实自从星流离开后,白典就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还有,把量产人培养成生产-消费一体的经济动物,像永动机一样推动社会滚滚向前。” “你想得倒还挺全。记得我说起过,大流浪时代第五十一年发生的梦海人暴动么?打那以后,不光是梦海人被集体修改了记忆,就连批量打印出来的也要严格监控,生怕他们抱团搞事。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现在。” 白典将整理好的物品放在床头,然后仰面倒回床上。 “老实说,我现在头有点痛,不太喜欢这些社会的、政治的东西。” 卫长庚因为他的坦率而轻笑起来。 “那就休息吧,你离进社会还早呢,用不着想这么多。” “也不早了……” 白典嘟囔着,却又想到了什么。 “星流会不会有事啊?今天他说自己脑袋里有好多‘声音’,我怀疑他是不是存在精神分裂的情况。你遇到过精神分裂的哨兵或者向导吗?” 第247章 卫长庚想了想:“这个嘛,好像还真有。执行任务的时候遭遇了精神污染,后来没恢复好。精神力变得时有时无的,也说自己脑袋里有很多声音来着。” “星流的精神力也不稳定,所以上课的时候才那么紧张……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进疗养院了呗。” “可那些优培处的人总不会是来押星流去疗养的吧?而且他今天回忆的经历里,也没有我曾经见到过的废料处理区。我总觉得这事情应该还有些隐情……” 白典还想继续分析点什么,可他的监护人却决定让他早点休息。 “星流的事已经有人在关注,你先管好自己的功课。第一学期这都过去一大半了,星流要是走了,期末吊车尾的可就只剩你一个人了。” “呸呸呸,可别乌鸦嘴啊。” 白典提出抗议:“我吊车尾对你有啥好处?” “也没啥坏处,至少省了三个学期的学费。” 卫长庚也跟他抬杠:“不过既然没学成,那第一个学期的学费你也得给我吐出来。” “我没钱!” “那就打工,回来给我当佣人抵债。” “卫长庚我当你大爷!” 白典气哼哼地在床上扭成一团。 一转眼三天休养期就结束了,这天上午白典直接从医院去了教室,受到格外热情的欢迎。同学们告诉他,实验体脱逃事件发生后,一年一度的交流会就被迫中止。唐老师加强了大家的体能和格斗教育,校方则开始熟练地“捂嘴”,不让这场意外的消息从校园里泄露出去。 而另一方面,星流再也没来上过课。过去的三天时间里,他只回宿舍取过一次个人物品。遇到同学好奇询问,也只是简单解释说要协助学校调查问题。但从外表来看,他的精神状态还是挺不错的,应该并没有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压迫。 之后的一周时间里,白典也试着联系了星流几次,但是大多数时间里无人应答。唯一的一次成功联系,星流也仅仅只表示自己依旧在学校里,但具体情况还需要配合校方保密,不过很快应该就会公开。 又过了几天,白典没有等到任何校方公开的消息,倒是从小道上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第117章 优培计划 夏日湿热的午后, 再没什么能比一杯花神咖啡馆的冷饮更让人满足。二楼绿树浓荫下的大厅成了一年级新生们午休的好去处。 也就是在这里,一些奇奇怪怪的消息开始发酵。 “优培班?星流要去优培班?” 发出惊叹的人是谁并不重要,几乎每个人都流露着相似的诧异神色。 短暂的安静中, 有位端着冷饮匆匆赶来的同学抢先发问:“什么是优培班?” 白典捧着六个球的招牌冰激凌窝在角落里没吱声,不过这件事他倒是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卫长庚已经给他打了“预防针”。 ——从下个学期开始, 水晶塔将开设优培班,星流就在初选名单里。 按照卫长庚的说法,优培班并不是水晶塔的原创。第三自然将近一半的哨向学府都有类似的组织。套用白典所能够理解的教学体系,它就是重点学校的重点班——将最最顶尖的少数学生聚集起来,倾全校之力精心培养。 “难道我们还不够优秀?为什么还要成立陪优班?” 咖啡馆里,向导班的款冬问出了大家共同的疑惑。 “听说是想试点改革。” 哨兵一班的蓝瑟是本地人,对水晶塔的了解也更多一些。按照他的说法,开设优培班的目的固然是为了培养优质人才, 但归根结底还是那一个字——“钱”。 第三自然没有传统意义上“公立教育”的概念,想要获取除初始职业之外的知识信息,就得靠金钱交易。本质上,水晶塔也是这样一座用金钱交换知识的学府。过去数百年前,支撑水晶塔正常运作的经费主要来源于三个方面:慈善捐赠;科研成果变现;学费收入。其中第三项收入占到了总收入的五成左右,而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众所周知,水晶塔的学费是按比例收取的, 数额大致是学生家庭年收入的五分之一。乍看之下这是对于贫困生的重大利好,但是再仔细分析, 让一个年收入只有100元的家庭,专门掏出20元来送孩子读书, 也不是一件小事。 而另一方面,那些真正需要付出巨额学费的家庭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凭借着各种关系人脉, 他们会想尽各种办法虚报财产收入。虽然没有明文统计,但很多人相信,水晶塔每年会因此而损失至少1/3的学费收入。 为了维持学校的正常运作,就得确保每年都能招收到相当数量的富人学生,反而变相挤占了寒门学子的生存空间。但水晶塔要不断发展,资金问题首当其冲,盈利模式的改革也就变得日益紧迫起来。 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优培计划和优培班应运而生。毕竟眼下千峰联盟如日中天,一位顶级哨兵一年所能创造出的利润,抵得上一座小型哨塔几年的营收。如果水晶塔能够成功培养出几位明星选手,收益将极为可观。 但是反对的声音也同样响亮——不少教师和学者认为所谓的培优计划是将学校娱乐圈化、商业化,是对教育的不尊重,是对学生的误导和压榨。 “好像两边都各有各的道理。” 第248章 又不知是谁煞有介事地品评了这么一句。 “我们的唐老头明显是反对优培计划的。” 一位白典的同班同学提起了当初课程直播的事:“依我看,优培班也不一定就是重点班,人气什么的也很重要吧。开直播就是在观察人气呢。” 立刻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可是你们班也没开直播,星流怎么就被选中了呢?” 接下来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见,好一阵热闹,直到一个女生的声音重新抓住所有人的思绪。 “我听说你们的唐老师还找星流谈过话呢。” 发话的正是卫长庚班上《精神动物学》课代表香橼,学院公认消息最灵通的学生。自从上次窥见星流的精神动物之后,她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关注着星流的动静。 在香橼的讲述中,唐老师找星流谈话的意图是阻止他去优培班。理由是水晶塔的优等生多如牛毛,与其去做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倒不如认清现实、踏实努力。 但是星流并不同意班主任的看法。他说优培处的人一直和他保持沟通,对他的未来发展抱有很大的期待。 唐老师叹了一口气接着劝说,所谓“优培”的本质就是利用学生来盈利。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现在他们给出的越多,将来要还给他们的债也越多。他问星流:“你真的有这个心理准备吗?” “有准备的。” 这是星流的回答:“量产人向来尊重契约,只要代价是我能够负担的,我很愿意。” 唐老师有些上火,语速加快:“你能负担得起什么,钱还是权?没听过高处不胜寒?到时候消耗的怕不是你的健康和生命!” 对比老师的关切,星流反倒冷静得像是在聊别人的事。 “哨兵和向导本来就是高危职业,是千峰联盟把它们泛娱乐化了。我从没想过要成为什么明星,就算一毕业就把我派去开荒的冲突前线也没问题。” 唐老师皱紧了眉头:“所以你去优培班的目的是什么,有什么是非去那个班不可的?” 星流安静了几秒钟。 “他们能解决我的一些实际问题。”他说:“我不想继续漂浮在虚空里了,我想寻找自己生命的意义。” 唐老师显然并不理解他的想法,唯有追问:“寻找生命的意义……就能拿自己的生命当赌注?” “就在这时候,星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直接让老唐哑口无言。” 香橼停下来喝了口水,显然享受着吊人胃口的愉悦感。 “星流说:唐老师,生命真那么重要吗?如果重要,那你又为什么愿意自然衰老呢?” 学生堆里又掀起了一波小高潮。 “他好敢,这种话都敢当着老头的面直接说。” “还记得咱们上次扒出来的照片吗?唐老头年轻的时候挺英俊的,到底为啥这么想不开?” “就不能是单纯活腻了吗?衰老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你管那么多呢?” 眼看话题朝着奇怪的方向歪去,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有话要说。 “你们都没说到点子上。” 发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和白典结下过梁子的李尤佳。虽然他的口碑不好,但消息还是有一定的可信度。于是大家短暂的安静下来,给他发挥的机会。 “知道为什么那么多老师反对优培计划吗?因为优培是校董事会主导的。校董会负责学校的经营,说白了就是搞钱。而老师隶属于教学委员会,负责教学和科研。现在管经营的要插手教学的事,你们说管教学的能答应吗?这本质就是派系斗争。” 听他这么说,哨兵一班的蓝瑟顿时就不同意了。 “谁说老师都是教委会的?那都是老黄历了。听说过水晶塔分南区和北区吗?南区是哨兵向导学院、哨向医学院、法学院和管理学院,大部分老师依旧是教委会的拥趸;北区则是精神力应用学院、生物学院、蜂巢设计学院和精神力化学院,这些地方的老师虽然加入了教委会,但早就已经是校董会的势力。要不是这几年换了校长,水晶塔早就已经是校董会的天下了。” 他一说完立刻就有人问:“听你的意思校长站在教委会这边?一校之长不应该一碗水端平?” “校长本来就是教委会的头儿!” 也许是被人抢了风头觉得不爽,李尤佳主动回话:“至于校董会,那可不归校长管。校董主席是个仿生人代理,专门负责传达董事会的决议。校董会有提名和罢免校长的权利,不过通不通过还得看教委会的心情。” 这下大家伙基本上都听懂了:“只要拉拢足够多的老师,校董会就能随意任免包括校长在内的所有人员……这是想要彻底控制水晶塔的节奏啊。” 于是,偏航的话题又神奇地回到了正轨上。 “那星流被优培处的人挖走,不就等于被挖去了另外一个阵营吗?也难怪唐老头会不高兴。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拿自己的站队来规定学生的立场,我觉得有点过分欸!” “我倒觉得唐老师没啥问题,不明码标价的买卖最危险。换我我也不去。” “有啥危险的?这不就是一般的委培关系吗,跟哨塔之子差不多。你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 “说我酸?那你呢?你收到邀请了吗?” 眼看着话题又慢慢跑偏,白典拿着冰激凌挪了个位置,来到夏夷光和猎云身边。 第249章 “培优计划邀请你们了吗?” 猎云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他,夏夷光看起来倒是非常平静。 “没有。我和猎云本来就是哨塔之子,毕了业就要回各自的哨塔去效力,优培计划根本不会考虑我们。” “可学校里的优等生,至少有六成都是哨塔之子。” 白典顺着他的思路去想:“剩下的那三成里也不是各个都精通哨向业务,总不能让人家研究信息素摆弄外骨骼的去联盟打比赛吧?” “据我所知,整个哨向学院收到邀请的不超过五个人,也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择优录取。” 夏夷光的消息相对可靠:“也许,优培处的确看中了星流的某些特长,想要将他朝着特殊方向培养。我听说联盟的确有想法要开辟垂直领域内的新竞技模式。” 特长?白典首先想到的就是有关于星流的精神动物的传闻,难不成还真是稀有等级? 他刚想到这里,只听猎云冷冰冰地开了口。 “这里也好那里也好,反正一切都是生意。我们都只是价格不同的商品罢了。” 第118章 期末考 因为缺乏事实依据和后续消息, 有关优培处和星流的八卦很快就不再有人提起。学生的日常总是忙碌的,尤其对于水晶塔哨向学院的学生而言,光是学业就已经足够令他们烦恼的了。 当然, 这种烦恼在白典身上又放大了好几倍。 距离第一次在“巢穴”中发现装饰物已经过去了三周,白典与他的精神动物依旧处于“王不见王”的拉锯状态。 在叶老师的指导下,白典小心翼翼地拉拢着那个机敏的小东西——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每天往巢穴里送点礼物。有时候是软趴趴的海绵, 有时候是漂亮的海星或珊瑚,甚至还有虎鲸和海豚的小玩具。 当然,所有这些并没有被照单全收。虎鲸和海豚被远远丢到了巢穴之外,海星和珊瑚堆在了角落里。最受欢迎的是一对巨大的砗磲贝壳,它们被拖到了巢穴正中央,铺上海绵和水草,变成了舒适的睡床。 虽然白典暂时还没在这张“床”上见到过任何生物,但显然精神动物和人类一样抵挡不了装修新家的魅力。 除了送礼讨好之外, 叶老师还给出一个有趣的建议:放学后可以多泡泡澡,在小家伙熟悉放松的环境里沟通召唤,也许会有奇效。 白典觉得很有道理,甚至决定做得更加彻底——谁知道他的小家伙喜欢的是淡水、咸水、温水还是冷水。 于是在接下去的几周时间里,他泡遍了训练副本里的各种海水、湖水、溪水,回到现实世界也得空就往有水的地方钻。泳池浴缸这些地方自不待言,甚至就连学校里的几个小湖和池塘他都没放过, 趁着月黑风高一个个儿泡过来。有几次还被路过的学生给瞧见了,再结合前阵子实验体的事情, 居然诞生出了第八个水晶塔不可思议传说——“实验室里出逃的人鱼会在满月之夜的水晶湖边背诵向导史纲” 。 撇开这些有的没有的,能够泡在水里度过炎炎夏日, 倒还挺不错的。 也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泡到第七天时, “情况”终于来了。 闭上眼睛时,白典明显感觉到有东西在自己身边游动。他试着用身体去触碰,那东西又轻又滑,只轻轻一撞就迅速地游开去,不过很快又会自己游回来,绕着他转圈圈。 应该不是鱼,这东西游泳的速度没那么快;好像也不是水母,没有触须飘来荡去的感觉……白典试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等了好久却什么也没看见,可那种时不时碰撞一下的感觉,却是真真切切,绝不是什么幻觉。 难不成这小家伙还会隐身? 担心轻举妄动会影响得来不易的好感度,白典打消了抓起来看个清楚的念头,暂时只用皮肤的触碰去感受精神动物的存在。 反正来日方长,只要坚持下去,迟早会有见面的那一天。 随着最后一朵绣球花的凋零,平湖城迎来了一年当中最热的季节。对于水晶塔的学生来说,燥热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感受,更是心灵的煎熬——毕竟,期末考试就快要开始了。 白典是“燥热大军”中最为煎熬的一份子。对他来说,即将到来的不仅是第一学期的考试,更是决定他能否从\quot;观察生\quot;转正,抑或是黯然退学的关键之战。 到处泡水和精神动物交流感情的计划暂时搁浅,图书馆重新成为下课后的唯一归宿。每天的副本训练时长都接近上限,就算回到寝室也不忘背上半个小时的理论要点。连起床时间都提早了一个小时,方便去操场跑步增强体能。 最先开考的是几门纯理论课,白典全都毫无悬念地顺利通过。但进入实操考试阶段,他还是忐忑不安,于是咬咬牙干脆将睡眠缩短到了四个小时。 在水晶塔,学习是一件体力活;高强度的学习更是对体能的全方位考验。还没进入最后考试周,白典已经熬出了两个大黑眼圈。有天晚上甚至还在浴缸里昏睡过去,要不是他的小家伙及时张开保护膜将他托住,否则“水晶塔第一个溺死在浴缸里的学生”就非他莫属了。 尽管已经如此拼命,可白典的焦虑症状还是在《精神力基础》考试的当天达到了巅峰。 那天早上他一起床就觉得心慌气短,吃过早饭也没有明显缓解。从餐厅去考场的路上,他看到了一只黑猫和一群乌鸦。教学楼门口立着一架梯子,地上掉着几片碎玻璃。更离谱的是走到教室门口时,他左脚踩上了右脚的鞋带,那鞋带啪地一声断成了两截。 第250章 “……不吉利啊!” 路过白典身边的同学嘀咕了一句,摇摇头,用一种近乎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白典打了个哆嗦,开始觉得胃疼。 《精神力基础》的期末考方式为实操。考试副本只允许单人进入,但可以根据自身特长选择一名人工智能npc作为辅助。考核内容涉及精神力攻击,精神领域攻防,精神力等级判别、调节、共鸣等等十大项目,每一项的满分都是10分,总分超过60才被视为及格。 作为天天泡在练习副本里的“刷题大王”,白典对于这种副本简直不能更加熟悉。但正式考试与平时练手的心态毕竟不同,开考后半个小时他才找到了心仪的npc,又过了二十分钟才解开第一条任务线索得到了副本地图,而此时整场考试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从地图上来看,作为最终考验的关底boss距离白典还有好长的一段山路,更不用说中途还有多少关卡和小怪在等着扣他的分数。 想到这里,白典的胃又抽搐了两下。 真见鬼!他心想,怎么还能把现实中的状态带进副本里来呢? 因为习惯了与星流的搭档模式,白典挑选的辅助npc是一位兼顾攻击与治疗能力的平衡型向导。普通情况下由白典来主导进攻,npc负责提供治疗并清除负面状态。但如果出现极端情况,他也可以借用npc的能力,对彼此进行紧急愈疗。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考试屏蔽了二度以上的痛觉感受,也就是说无论学生在副本内遭受多么严重的伤害,充其量也就是脚趾踢到墙角的程度。但受伤却不接受治疗,当“血槽”清空时,考试将会强制结束。 而白典所不知道的是,每个npc对应的考核内容都不一样。从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整个副本的设计就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原本只知道一味进攻的小怪们演化出了各种花里胡哨的减益技巧,稍不留神就会头晕、耳鸣、僵硬甚至短暂失明,尽管伤害性不大,处理起来却相当耗费时间。 好在白典也不是傻瓜,既然正面冲突性价比太低,那就改成偷袭潜伏。 凭借着一张地图,这个从前连出个门都有概率迷路的人,居然领着npc在荒山野林里迂回前进,对各种难缠的敌人实施奇袭、绕背、刺杀,实在打不过的干脆找条小路绕开。如此这般,倒是硬生生地抢回了不少时间。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最后二十分钟,白典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关——相当于试卷上分值最重的一道大题。这是个具有多重减益,血厚攻又高的关底boss,而且脾气暴躁,无法轻易接近偷袭。 从它对路过的野兽的攻击力度来看,只要被它连续攻击五次以上,白典的“血槽”就会彻底清空,接着离开副本结束这次考试。 ——这可不行啊。 白典算了算目前稳稳攥在手心里的分数,是个摇摇欲坠的尴尬数字。如果最后一关发挥出色,及格应该不成问题,甚至还小有富裕;但如果开局就被boss送出副本,那基本上也就可以收拾收拾办理退学手续了。 要想留下,就只有孤注一掷。 这个时候的白典已经感觉不到胃痛了,因为狂飙的肾上腺素已经屏蔽了所有的负面感受,甚至是来自外界的声音。boss的攻击撕裂着地面、半空中飞沙走石;npc的驱散和治疗术一层又一层套在白典的身上,但所有这一切动静全都比不过白典自己的心跳声。那擂鼓似的节奏形成了一种独属于他的时间单位,而在这段时间里,他绝对不会倒下。 ——理想很美好,可惜现实依旧是现实。 时间一分一秒地推进着,尽管与npc保持着密切的配合,驱散、防御、治疗、走位没有一刻懈怠,但白典的“血线”一直在缓慢地下降。与此相对,关底boss 的攻击力却在直线上升,即便它只是砸中了白典身旁的地面,溅射起的石块竟然也能造成不小的伤害。 这个该死的考试副本,要不要这么为难学生?! 距离考试结束仅剩两分钟时,boss的血量终于被磨到了最后的5%,可白典的血线也被压到了20%以下。更惨的是那位npc,血量已经只剩不到一成。白典不得不分神计算了一下——这样下去就算能活着撑过三分钟,也绝对解决不了boss。更不要说npc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秒杀,剩下自己一个人,生存几率更是渺茫。 应该怎么做才能达到利益的最大化? 白典的大脑飞快运作着,一个大胆的想法冷不丁地蹦了出来,并且迅速被批准通过。 “你仔细听我口令!” 他朝着npc大声喊道:“我一说停手,你就别治疗我,也不用再躲,我们两个站在一起全力攻击!” 紧接着,他又一手捂住脖子上发烫的腺体,开始自言自语。 “小家伙!我不知道你究竟是鱼还是水母,可我现在急需你的帮助!我想留在水晶塔,想继续上学。现在这个目标只差一点点就快要实现了,请你帮帮我!” 说话间,只听boss一声嗥叫,高高举起双拳朝着白典砸落下来。 白典也毫不躲闪,原地高喊一声“停手!”。说时迟那时快,boss的重拳已经砸下,而与此同时,一张巨大的透明防护膜在白典眼前展开,将他和npc护在了里面。 时间只剩最后一分钟,这是背水一战的60秒。白典从未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攻击渴望,强烈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怕。 第251章 50秒、4%……不够! 35秒、2.8%……必须更快! 时间分秒流逝,白典的后颈腺体热得发烫,他的意识高度聚焦,视野之中唯一见到的,只有陷入狂暴状态、正不断试图突破防御屏障的关底boss。 而他没能够注意到的是,防护膜也在变得越来越稀薄。 10秒,0.5%——又一次猛烈的溅射落在不远处,几块大石片穿透防御屏障击中了白典身旁的npc。后者的血条最终耗尽,化作一道白光憾然离场。 要来不及了?! 惊愕和挫败感仅仅只存在了一刹那,取而代之的却是加倍的不甘心和胜负欲念。白典感觉后颈腺体腾起一股灼烧感,又仿佛有一团火正沿着血管烧向他的四肢百骸,并最终将他燃成了一片火海,一片燃烧着的巨大光明。 …… 考试最后是什么时候结束的,白典完全没有印象了。他最后看见的画面是防护膜彻底破裂,漫天走石飞沙,纷纷砸落在他和boss的身上。 而现在,他可以肯定考试已经结束,他也已经脱离了副本。 但是他却并没能看见梦之茧、教室,医院的病床,或是水晶塔内的任何一处场景。 因为,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第119章 不要做梦 《精神力基础》实操考试结束后的第八个小时, 向导学生公寓内。白典躺在床上,睁大双眼“看”向天花板。 之所以加上引号,是因为他的视野里其实一片漆黑——从考试结束退出副本时起, 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怎么,还想不通自己为什么突然瞎了?” 卫长庚的声音通过辅脑传来,非但听不出担忧, 反而带着幸灾乐祸的可恶味道。 “你考试的时候不是一直闹胃痛吗,既然现实中的状态可以被带进副本,那副本的状态当然也可以带回现实。” “你说得不对,我研究过学生手册。水晶塔规定,教学副本不能对任何学生造成生理损伤,失明都算得上残疾了!” 虽然精神还没完全恢复,但白典还是尽可能严肃地警告卫长庚,不要试图糊弄人。 “残疾那是不可逆的、器质性的。谁说你永远瞎了?” 卫长庚啧啧两声:“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医生是怎么说的吗?” 说着, 他直接找出发送到监护人邮箱里的校医院诊断书。白典耳边旋即响起了努斯一板一眼的朗读声。 【……由此判断,患者在进入失明状态后立刻退出副本,造成精神认知错乱,最终引发心因性失明。但这是一种程度较轻的心理疾病躯体化现象,无需进行药物及物理治疗,只需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和规律、健康()生活习惯。修养大约半个月左右,躯体化症状将逐步减轻直至消失。】 “半个月, 所以我是要什么都看不见半个月?!” 要不是看不见墙壁在哪里,白典简直想要撞墙泄愤。 “别急嘛, 反正就快放假了,不耽误你学习。” 说到这里卫长庚顿了一顿:“为了你让振作起来, 我决定透露一个好消息。” “还能有什么好消息?不就是我考试过了,从观察生转正了呗!” 白典表示, 自己在水晶塔可不只有卫长庚这一条人脉,有时候学生之间的消息也很准确灵通。 卫长庚立刻作痛心疾首状:“行啊你,翅膀长硬了,有同学朋友就开始嫌弃我这个监护人了是不是?你可别忘了我是为了谁才过来给学校打工的。” “欸,话可得说明白了,我通过考试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靠得是我的头脑、能力、技巧,还有精神动物!” 白典的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卫长庚:“对了,你那小家伙还好吧?” “……它又不理我了。” 考试刚结束那阵子,白典晕厥了几分钟。醒来后他发现自己疑似失明,可首先关心的事却是精神动物的状况。 回想起来,小家伙在副本里替他承担了那么多次boss的攻击,除了心疼和过意不去之外,白典更担心它会不会有什么闪失。 不过这种担忧显然是多余的——精神动物来自主人的精神领域。可以说只要主人的精神力依旧存在,精神动物就不会被彻底摧毁,充其量也就是被打散,需要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重新凝结成形。 白典虽然看不见,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精神领域里的视力。他很快发现那个精心布置的小木棚有点异样,更确切地说是门户紧闭着,门把手上还特意用海带缠了几圈,很有些“闭门谢客”的意思。 “所以你的小家伙在养精蓄锐,等它养好了就会出来了。” “应该是吧,这次可真辛苦它了。” 白典小声嘀咕:“也不知道叶老师这阵子忙不忙,想问问他怎么才能帮一帮小家伙。” “期末了哪个老师不忙啊,你别去麻烦他,这事我记着就行。” 卫长庚给他吃了颗定心丸:“这几天你先好好休息,什么事等放了假再说。” 卫长庚有时候说话不太靠谱,但为人绝对值得信赖。有了他的承诺,白典顿时放松许多。再加上考试结束,眼睛失明不宜到处走动,他便乖乖留在寝室,陪精神动物一起睡大头觉。 三天后,期末阶段亏空的睡眠基本补充完毕,水晶塔也正式进入了暑假时间。 听说接下来的这周,平湖城将遭遇开年来的第一次高温冲击,同公寓的其他学生以最快速度做了鸟兽散。只剩下白典,被留在了既黑暗又安静的世界里。 第252章 作为科技和文明双发达的未来社会,第三自然的残疾人保障事业十分完善——姑且不论各种性能逆天的仿生义体,单说生活中的种种辅助设施,那也是贴心人性化到了一定境界。就算白典这样突然失明,只要往辅脑中安装一些小插件,努斯就能够摇身一变成为语音导航,满足他衣食住行等各方面的需求。 暑假开始的第二天下午,白典迎来了一位实体助理——小梨老师。卫长庚忙着给哨兵班的学生做期末鉴定,再加上也不方便出现在学生宿舍区,便由虚拟助教来帮助白典收拾行李。明天一早,白典就会跟着卫长庚前往空港,登上航班返回东极岛。 起初,白典还想着要不要等到复明之后再回岛上去,可他很快意识到:“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处”。 次日一早,由卫长庚预定的校内摆渡车准时来到了公寓门口。白典与小梨老师告别之后,坐车来到教师生活区,与在这里等候的卫长庚汇合,并改乘商务车辆前往空港。 无人驾驶的商务车辆内部空间宽敞,正常情况下塞进六七个人不成问题。如果换做平时,白典肯定是要一个人霸占一排的位置,想靠想躺想看窗外,爱咋咋地。 但是现在,他受伤了、看不见了。而看不见的人,肯定是要比普通人缺少那么一点点的“安全感”的。 于是车辆开动之后,他就理直气壮地朝着卫长庚那一排挪去,可摸了半天没摸到座位,反而薅到了一手软乎乎的长毛。 是狞猫猫。 “干什么?看不见还这么不老实。” 卫长庚左手将窝在边上打盹儿的狞猫赶开,右手扶住白典,顺势让他坐到自己身旁。 “……我想撸猫。” 白典借坡下驴,一把搂住狞猫往怀里带。大猫咪的皮毛有点粗糙,但柔软顺滑,正是久违了的熟悉感觉。 这种时候就算卫长庚也得靠边站了,白典做了个深呼吸,俯身将脸埋进毛茸茸的猫肚子里,收获了大猫咪的肉垫拥抱,以及一连串愉悦的呼噜声。 卫长庚打趣道:“你不是一直嫌弃它老舔毛,说它身上有口水臭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明明很好闻,你别挑拨我跟猫猫的关系!” 白典终于舍得抬头去看卫长庚了,虽然眼前依旧只有一团漆黑。 他听见卫长庚问:“你看我干什么?” “……我在看你吗?” 这种时候,看不见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若是换做平时,白典可没有信心做到凝视卫长庚五六秒后依旧镇定自若。毕竟,俗语说得好: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闭上嘴巴,喜欢就会从眼睛里流淌出来。 而现在,无论视线多么的直勾勾、赤luoluo,只要一句轻描淡写的“我什么都看不见”就能够合理搪塞。 反正对于白典而言,重要的并不是“看见”(他早就已经将卫长庚的模样烙进了记忆里),而是“凝视”这个行为本身。它就像一条看不见的纽带,联系起了两个人。 在通过“凝视”初步获取能量后,白典重拾起了最初的大胆计划。借着车辆转弯时的离心力,他朝着卫长庚那边靠去。感谢车内的空调足够给力,当胳膊与胳膊透过薄薄的衣料发生触碰时,对方似乎并没有嫌弃两人份的热量。 上一次和卫长庚这么接近是什么时候?白典在黑暗中展开回想。也许是来平湖城参加入学考试的那几天。当时他们住在破败不堪的标准间里,床与床之间只隔着二十厘米的过道。窗外夜空高处,水晶塔的光亮遥不可及…… 而现在,他们已经成为水晶塔的一份子。可彼此间的距离反而疏远了。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必然——从他来到第三自然的第一天开始,对于世界的认知就像吹气球般迅速膨胀着。他和卫长庚则像是气球上两个曾经重合的点,注定会随着视野的扩展而产生分歧。 他又发散性地思考,自从宇宙大爆炸开始,星辰与星辰、万事万物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行渐远着。地球的存在早已是过眼云烟,太阳系的秩序也已经成为历史,时间注定了每一段旅途的尽头都是孤独。 但也正因如此,人们才更应该珍惜眼前短暂的相聚才是。 正当白典感叹于自身的渺小和未来的孤寂时,一个温暖的掌心轻轻贴上了他的额头。 “……干什么?” 他愣了愣,朝着掌心伸来的方向扭头。 “想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 卫长庚听着不像开玩笑:“脸挺红的,眼皮耷拉着,人都缩成一团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真没事。” 白典急中生智:“……就是抱猫捂的。” “那你把猫放开。” “不要。” 见他开始耍赖,卫长庚乐了:“刚才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这会儿倒又有精神了。行吧,你自己觉得没事就好。” “我就是有点困。” 为了证明这一点,白典甚至还打了个呵欠,演得有点假,他希望卫长庚没看出来。 “那你可别睡着了。” 卫长庚摇下一点车窗,引入阳光下的热风盘活车内空气。 现在白典是真的觉得有点热了,他摸索着将长发拢到脑后,再用手腕上套着的皮筋扎起。还有几缕刘海没被照顾到,在脸颊边随着气流调皮起舞。 第253章 “睡着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也做不了别的事,要是能抓紧时间做场美梦那也不错啊。” “是吗?” 卫长庚将目光从白典身上挪向前方。车窗外,坦荡的大路正一往无前地铺向远方。 “去机场的路不长,如果你不小心做了梦,等被叫醒的时候,会比没睡过觉更难受的。” 第120章 东极岛 从平湖城唯一的机场起飞, 经过半个小时来到海岸线,再朝东北方向在海上飞行三个小时,就能看见东极岛。 这里的海水是深蓝色的, 岛屿则尚未褪去夏日的盛装。蓝紫色的宝塔花虽已凋谢,但苔原依旧五彩缤纷;常青树的绿意愈发深浓,而远处高山上满是白雪、冰川, 以及反射的金色阳光。 当然,白典暂时只能依靠卫长庚的描述去想象这座极寒小岛上的夏日景象。 历时数月的犯罪调查结束后,东极岛自然保护区的移交工作进入了平稳过渡阶段。上个月底,第一次生物普查顺利完成,研究人员陆续撤离。这座孤悬海外的小岛如今又恢复了最初的宁静。 尽管心情舒缓了不少,但白典的视力暂时还没有恢复的迹象。在他的计划里,这本该是一段能够与卫长庚黏在一起的宝贵时光,说不定还能够让彼此间的感情更进一步。但事与愿违, 这几天他没事瞎脑补出来的种种剧情,一个都没有实现。 白典的房间在水母事件中破坏严重,因此直到上学之前,他都和卫长庚挤着睡同一张床。这次回来过暑假,他以为再不济也能继续抵足而眠。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研究人员撤走之后给他留了一个小小的“惊喜”——一间修缮一新,完美适配各种生活辅助应用, 没任何借口不搬回去住的房间。 说好的“你是我的光、你是我的眼、你是我的人形导盲犬”呢?白典从没像现在这样嫌弃过第三自然过于发达的生产力。 住是没办法住在一起了,不过平心而论, 卫长庚还是尽到了监护人应尽的义务。 比如一日三餐的营养搭配——作为向导应该吃些什么,增强体质、恢复视力又该吃些什么, 卫长庚都安排得清楚明白。洗衣除尘这些家务事虽然有机器人打理,但使唤机器人这件事也不需要白典留神操心。 还有每天下午日落前, 卫长庚都会带着白典在基地大院里散步,随后进行简单的精神力训练,以免白典将学校里的课程交还给唐老师。 但是除此之外的大部分时间里,白典都是找不到卫长庚的。从前懒懒散散的家伙,如今倒好像有了数不清的事要做。一会儿是打理温室、一会儿是检修电机,好不容易休息会儿,还要和哨兵班的同学联线答疑解惑……要不是白典肯定那的确是卫长庚的声音没错,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个冒牌货了。 没有视力又缺少陪伴的日子过得实在无聊。白典很快就厌倦了坐在窗边听有声书或是广播的日子。很快他就决定做些更加大胆有趣的事,比如一个人出门走走。 基地附近是一片平坦的荒原。没有沼泽与河流,地上铺满了柔软的藓类、地衣,最高也不过是长到膝盖处的小灌木丛。这里的日光常年斜晒,即便夏日也是凉爽的,就算在旷野上迷了路,也不用担心晒伤或者脱水。 在辅脑中下载完东极岛的实时地图,白典没有告诉卫长庚,抓起临时充当盲杖的滑雪杆就出了门。 有一种说法认为,当人类失去五感中的某一种时,其余的四种感知能力将会变得更加敏锐。白典觉得这很有道理。 他用了将近十分钟才走出基地大院,当高大的院门徐徐退向两侧,铁锈和灰浆的气味变淡了许多,一切都豁然开朗起来。 迎面扑来的是阵阵大风。不同于湿热的平湖城,东极岛的高纬度赋予这里的风以清爽的美德。除此之外,白典还在风里嗅闻到了遥远海洋的泡沫,以及来自不远处苔原的植物清香。 他吩咐努斯重新规划路线,离开经过硬化的主干道。脚底很快变得松软,甚至还能听见苔藓被碾压时发出的轻响。 借助努斯和滑雪杖,白典开始探索这片苔原。 苔藓是蓬松柔软的,略高些的草本植物则像一团团坐垫。花瓣普遍要比叶片更薄,有些长着绒毛,有些则光滑到够摸出起伏的脉络。 灌木丛的表面是温暖的,或许还染着阳光的金色。岩石上的地衣则带着潮湿阴冷的土腥味。还有轻风拂过苔原的声响,与远方若隐若现的海涛声融成一片…… 当视觉被剥夺,原本熟悉的风景突然有了另一幅模样。 白典脱掉鞋袜,赤脚行走在柔软的苔原上。走得累了,他干脆席地而坐,同时散开长发,感受气流在身边盘旋起舞。 然后他闭上眼睛,回归精神领域。黑暗消逝,盛开的紫茉莉花丛出现在眼前。 白典首先看了看小木屋——海带依旧缠绕在门把手上,显然小家伙还没打算出来正式见面。他转身找了块空地盘腿坐下,调整心跳与呼吸,慢慢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 “触丝”是精神力的一种昵称。某种程度而言,它的确像是游走的触手。在精神领域内,触丝是通天达地、无处不在的。不消一会儿功夫,它们就从向导身旁蜿蜒来到了海岸边,并试探着伸向迷雾笼罩的海面。 有趣的事情发生了——触须所及之处,浓雾散去。海水凝结成为一片辽阔无垠的苔原。绚烂缤纷的野花点缀着贫瘠的大地。 第254章 这里依旧是白典的精神领域,却也是东极岛。是他仔细感知之后,再通过精神力还原出的、真实世界的映射。透明的触丝乘着东极岛的清风飞向远方,苔原也一路延伸,仿佛要将天地换一个模样。 偏偏就在这时,白典扭头看向了另一边。 悄无声息地,他身旁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伙伴——姜黄色的狞猫蹲在花丛中,乖巧得仿佛并不是入侵白典精神领域的“不速之客”。 白典睁开双眼,精神世界随之退却。黑暗卷土重来,而他却反而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一手抚摸着身边的狞猫,一边抬头“望”向远处。 远处,基地主楼某一扇敞开的窗户旁,接收到“视线”的卫长庚无声一笑。 “怎么样,你看小白是不是已经成长了很多。” 他把头偏向一旁,像是在对谁说着话:“他会是一个好向导的,也许可以改变很多事。” 他身处的医生休息室里空无一人。昔日茂盛的盆栽已经枯萎。红木家具、酒红色壁纸和水晶吊灯在失去虚拟投影后也显出了简陋的本相。就连墙上的油画也蒙上了一层薄灰。 油画里的那个少年,站在崖上俯瞰着冰海。远方的海平面上,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或许不远的前方已然是一片光明。 ———— 从那一天起,白典逐渐爱上了独自探索东极岛的感觉。基地附近的苔原已经满足不了他,借助切换到夏季模式的雪鹞和自动导航程序,他开始探索更为广阔的空间。 于是在接下去的几天里,他听见了冰川融水的奔流声,针叶树林随风摇晃的浪涛声,闻见苔原的花香、峡谷的硫磺气味,摸过雪的冰冷、泉的滚烫……这其中很有一些体验是危险的,好在白典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青年。他的精神触丝虽然还有些稚嫩,却足以帮助他规避一些迫近的风险。 更何况,除去触丝之外,还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他。那是第三自然最好的监护人,在毫无懈怠的履行着职责。 探索之旅的第七天,白典选择的目的地是“墓园”。那片深藏在高山深谷中的秘境终年积雪,仿佛连时间也凝冻在了里面。 听卫长庚提起过,前几个月调查团登岛后做了一件颇为惊悚的事——他们撬开了所有的墓穴,一具一具查验遗体的保存情况以及身份。随后,一部分遗体被运回了大陆。或许是进行进一步检验,或许是有亲友想要接收安置,总之不再有下文。 与此同时,墓园里又增加了一座新的坟墓——更切确地说,应该是合葬墓。墓穴里埋葬的正是地下实验室那几个槽罐中的碎尸和尸解后的液体。听说还特意竖了一块高大的石碑,上面写着“纪念那些因为歧视和偏见而消逝在无声处的灵魂”。 “我觉得竖那块碑的人,纪念的不仅仅是槽罐里的遗体,而是所有因为东极岛的历史而死难的人。” 白典的判断也得到了卫长庚的认同。据说,直到今天,东极岛附近的海域里依旧有许多无人潜水艇在搜寻着拥有人类意识的海洋生物的踪迹。找到它们只是第一步,如何将它们还原为真正的人类,恐怕还有很长很长的道路要走。 夏季模式的雪鹞续航能力不如冬季,从墓园返回基地的路上必须要补充一次能源。在与卫长庚沟通报备之后,白典决定前往附近的安全屋暂宿一宿。 感谢这几个月间负责管理岛屿的保护区交接团队,曾经一片狼藉的安全屋也已经修缮一新,甚至比白典记忆中的更加适宜居住。或许再过不久这里就将成为某位护林员的新家。 屋后的温泉池也有过修补的痕迹,却保留了半露天的开放状态。据说这是为了造福附近的野生动物,让它们也能够在天寒地冻时享受一泓热泉带来的温暖。 现在是岛上的夏末,动物还在忙着为即将来临的漫漫冬夜积蓄能量,没空光顾这里。但是当白典洗完澡穿上衣服,却冷不丁地感觉到一股异常强大的精神力,静悄悄地伫立在温泉旁的不远处。 不是人类,没有攻击性……精神触丝和辅脑努斯同时向白典传达了一致的结果:是雪狼群。 第121章 王者 雪狼是一种注定不凡的生物。它们的精神力比寻常生物的更加强大, 甚至能够释放情绪影响到人类的判断。 也正因此,尽管目不能视,但白典并不害怕。他能感觉到雪狼们的友善——尤其是率先和他打招呼的那一头, 应该就是当初他冒着生命危险,从地热坑里救出来的小狼崽了。 几个月没见,当初还只有雪橇犬大小的狼崽, 如今已经壮实得像头公牛,软乎乎的绒毛也变得粗糙扎手。它先在白典的颈窝处好一阵嗅闻,紧接着开始舔舐白典的脸颊和眼睛。白典被它舔得向后仰去,它那肉乎乎的前爪干脆搭上了白典的肩头,一人一狼就这样滚在了温泉旁的乱石堆上。 这对久未见面的朋友亲昵了一阵子,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这时又有脚步声接近,沉稳缓慢的,伴随着一股更加强大、沉稳、甚至威严的精神力量。 白典试着伸出手去, 对方也配合地低头接受。于是他摸到了巨大的下颌,以及比手指更粗的犬牙。 巨兽、庞然大物……匮乏的语言无法描述白典此刻的震撼,却有一个名字清晰地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第255章 不会有错的,这是冰峰、雪狼之王,同样也将是东极岛唯一的王者。 尽管很想感受一下狼王的毛摸起来是什么感觉,但面对王者毕竟还需要保持一定的礼仪。白典管住了自己的手,一边小声问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雪狼不会人类的语言, 但它们会用肢体和行动来沟通。 “……?!” 没有一点点防备,白典感觉后脖子处的衣领被用力往上一提, 紧接着双脚就离开了地面,整个人像只小猫崽子似地悬在了半空。 是冰峰, 这头巨兽轻轻松松地将白典叼了起来,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 然后稳稳放在了小狼的背上。 这是要干嘛?白典隐约有些猜测,并很快得到了证实——小狼抖抖身体让白典坐稳,然后发出一声愉快的嗥叫,撒开四爪开始奔跑。 骑着狼下山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白典表示自己有幸感受,却忙于护住脖颈防止被颠断,别的一切都无暇顾及。 小狼的背上刚长出两枚小小的骨刺,正好充当抓手。快到山脚下时,白典终于摸索出了最安全的姿势——双手扒着骨刺,双脚圈着狼肚子,整个人紧贴着狼背,把自己想象成一条顽固的寄生植物。 谢天谢地,下山之后又是苔原,小狼也略微放慢了速度。风中变换了几种不同的植物香气,吹在脸上也越来越寒冷,不知是因为太阳落山还是进入了峡谷。 大约五分钟后,辅脑因为进入无信号区域而转入离线模式。白典再度释放出精神触丝去感知周遭的情况。 这是一处他从没来过的峡谷,地上没有积雪,丛生着一些柔弱的灌木。两侧的崖体高耸,并向着中间挤压过来,将天空挤成了一条发光的河流。 峭壁突起的岩石上蹲踞着许多雪狼,它们低头俯瞰着白典这个不速之客,精神力也跟着垂挂下来,与白典的精神触丝进行蜻蜓点水般的互动。 于是白典读出了雪狼们的情绪——平和、友好、肃穆。这片峡谷对于狼群而言,显然是个既安全又重要的所在。 当阳光的温暖消失殆尽,两侧的崖壁也在头顶高处合为一体。峡谷变成了山洞,轩昂得仿佛妖精的殿堂。 进入洞穴之后没多久,小狼就放慢了步伐并最终停下。白典揉了揉冻到发麻的脸,再缓缓伸展酸软的四肢,还没彻底恢复就感觉后背被小狼轻轻地拱了拱。 这是让我继续向前走? 没有视力、也没有努斯导航,白典试探着伸出精神触丝。怪异的一幕发生了——空荡荡的洞穴里涌动起了强大的精神力。它们潮水一般向着白典涌来,令他的触丝无法顺利伸展,却又不带任何攻击性,只是鱼群似地环游在白典身旁。 知道对方没有恶意,白典并没有费劲去抵抗。他摸索着向前几步,在一处柔软的枯草堆上坐下放松,任由涌动的精神力将自己彻底包裹起来。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有点像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只不过温泉的疗效是作用在皮肤和□□上的,此时此刻白典感受到的却是精神层面的愉悦——不光一路颠簸造成的疲乏一扫而空,他还能感觉到新的精神力源源不断地流入身体,安抚并修补着他的精神领域。 白典浑身都放松了,唯有思绪还在运转。他觉得这座山洞十有八九是雪狼一族的圣地,可狼群为什么会带他来这里?是想要帮忙治疗他的眼睛?可它们又是打哪儿听说这件事的?谁给它们通的信儿? 虽然这是一个连意识都能够集中存储的时代,可人类毕竟无法与动物直接交流。科学家对与野兽交流这件事,远远不如制造人兽混合怪来得有兴趣。 但是又有另一种小道说法,认为精神动物与野生动物之间存在着某种交流机制。 那原本是潜藏在早期原始人类潜意识里的能力。虽然进入文明社会后绝大部分人类将它忘了个一干二净,但确实有极个别哨兵或者向导,能够驱使精神动物作为信使,与野生动物进行简单的沟通交流。 ——更不用说是雪狼这种原本就智商极高、拥有精神力、甚至粗通人性的神奇动物了。 眼下,东极岛上有且仅有一名向导和一名哨兵。既然白典什么也没做,那问题的答案显然就在哨兵身上了。 这么说起来,当初对付那群水母复制人的时候雪狼也出过一份力,或许那时就有卫长庚居中斡旋的功劳。 卫长庚,真是个内在比外表可靠一万倍的男人。 …… …… 白典的思绪随着精神触丝一起飘来荡去,逐渐进入了半睡半醒的迷离状态。 他开始做梦,梦里有一大片黑色森林。几个月前这里发生了一场浩荡的山火。树木毁折化为焦炭,野兽尸横遍野。火灭之后,到处弥漫着焦臭和死寂。 过了几天,第一场雨落了下来,焦土上悄悄钻出几朵鲜艳的小花。 又过了几天,树苗破土而出,竞相追逐阳光。 再往后,鸟类回归、小兽筑巢……大地重新有了生机。 然后终于有一天,山崖高处那株被雷劈断的巨杉树墩上出现了一头灰狼,它坐在焦黑的“王座”上,俯视劫后余生的广袤大地。 而在山崖之下,一群肤色黝黑、纹面、头插羽毛的土著人向着灰狼虔诚跪拜。因为那不仅仅是森林的王者,更是神灵的使者和先祖的灵魂。灰狼的归来象征着神灵降下的惩罚宣告结束,他们终于可以重新走进森林,继续收获上天的馈赠了。 第256章 在漫长的岁月里,黑色森林里的狼与人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狼伤人,也被人所伤;人崇拜狼,也有一些狼甘愿驯服成为人的伙伴。 这片土地上的狼和人一样都是自由的,直到掠夺者的大船漂洋过海登陆,带来了宗教、疫病和死亡。 自由从大地上消失了,它被关进了巨大的青铜雕像里,成为河口处任人参观的蠢物。受崇拜的灰狼与崇拜它的人一起成了枪口下的猎物和牺牲品。 直到灭绝之日的来临,最后一个曾经自由的生命也走向了终结,化为细小的基因标本被封存。 又过了许多年,死亡的阴影遮盖了地球,人类逃向太空。为排遣漫长、贫乏而局促的流浪生活,一个又一个离奇的“游戏”开始在虚拟世界里轮番上演。 ——沉睡的灰狼在古老斗兽场里被唤醒了。而在此之前,它经历了所谓的“基因改造”,成为了更庞大、更凶猛、更可怕的“新型物种”。 在虚拟竞技场里,它一遍遍撕碎着凶猛的对手,抑或被对手撕碎。而每一次的死亡都将伴随着一次新的改造,那是深入到微观层面的绝对控制。 长达百年的大流浪时代终于结束,人类终于拥有了第三自然。而当越来越多的人类为“兽化症”所困扰的时候,在与世隔绝的东极岛上,灰狼们被迫与星球上的本土生物混合,背上生出尖锐的脊刺,胸腔里也凝结出了晶核。 挣脱牢笼、杀死研究员,只能算是自由之战的第一声枪响。 逃离研究所并不意味着胜利。东极岛的长夜正在缓缓降下,长达数月的夜晚是最好的保护色、却也潜伏着太多的危机。 在那些阴郁日子里,死亡是每天都可能登门造访的近邻。人类的追捕、寒冻、地热、流石、还有饥饿与伤病…狼群的数量不断减少,但它们从未想过放弃自由,绝不返回到那个可以遮风挡雨的人类建筑里去。 最黑暗的那几天里,它们迎来了希望——或者说,是“盟友”。 那是一些同样从实验室里逃出来的人类,是“兽化病”的研究对象。他们有些依旧像人,有些却更接近于动物的形态。在漫长到仿佛看不见尽头的寒夜里,狼与人类又一次形成了微妙的关系,互相依存。 一百天,生与死的博弈。 一百天后,东极岛迎来了又一次日出。同时到来的还有春的气息。 幸存的人类终于揭发了东极岛上隐藏的罪恶,雪狼则建立起了庞大的族群。它们在蛮荒的苔原上奔跑,攀上每一座高山、在山巅对着七枚月亮嗥叫。 远在哨塔基地里的人们偶尔听见了,便知道那是地球时代的森林王者传承了千万年的自由之音。 第122章 白公好鱼 梦境般的画面逐渐消散, 白典整个人轻飘飘的,竟是回到了自己的精神领域。他还是坐在地上,掌心里却多了一枚花苞, 形状像个细长的橄榄,透着淡蓝色。 他好奇地轻轻一戳,花苞竟鼓胀起来, 转眼间成了一枚圆滚滚的小球。当小球膨胀到极限,“啪”地一声轻响,花朵绽裂开来,吐出繁复的花瓣,以及一团亮晶晶的粉雾。 担心粉尘迷眼,白典急忙扭头,回避了五六秒钟后才重新睁开双眼。他发现自己又离开了精神领域,正置身于一片并不纯粹的黑暗之中。 之所以“不纯粹”, 因为遍地都是一丛丛、一簇簇的的微光,像撒了满地斑斓陆离的碎钻。 那是许许多多正在盛开的无名花朵,而发出光亮的正是它们的花蕊。 不,不只是花蕊而已。花丛间还散落着很多荧蓝色的晶体,内部溢彩流光,仿佛浓缩了星河宇宙。 这里是露头的矿脉?白典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不仅因为努斯的离线数据库识别不出具体矿种,更因为当他彻底习惯了洞穴的幽暗环境之后, 看见了更加壮观震撼的一幕。 ——是骸骨。 数以千百计的、巨大的、船架般的野兽骸骨,静卧在花丛和晶体之中, 像一座座无声的纪念碑。 这里是永恒静谧的埋骨之地,是雪狼的墓园。 有那么五六分钟的时间, 白典被眼前这座神圣的殿堂所震撼,脑海里只剩一片空白。直到小狼来到他身旁, 用脑门轻贴他的脸颊。 白典这才回过神来,又平复了一阵情绪,终于组织好了语言。 “谢谢你,谢谢冰峰和大家,谢谢你们带我来到这么神圣的地方,谢谢你们借给我力量、帮我治疗……这份情谊我永远不会忘记。” 小狼轻吠两声作为应答,然后上前两步走进一处花丛,躺下打了几个滚。再起身时,皮毛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火彩。 白典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了卫长庚带他去过的钻石蓝洞,那些封存在万年冰层里的花粉,不也正闪烁着一模一样的光芒吗? 打完了滚儿,闪闪发光的小狼起身向外走去。白典急忙跟上这团光,穿过狭长的岩石甬道,回到了洞口外的峡谷地带。 今天刚好是晦日,七枚月亮缺席了五枚。夜晚的峡谷甚至比洞穴内部更加昏暗。但白典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谷口那个高大的人影。 “哟,比我想的快一点。” 卫长庚拍了拍身旁的雪鹞:“这几天在外面玩够了没?够了就跟我回去。” 白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看,仿佛要将这些天的份儿一口气补完。 第257章 “够了。快点,带我回家。” 再次深深感谢并辞别了雪狼一族,两个人类决定连夜返回基地哨塔。 这是一段漫长却并不枯燥的旅程。一则东极岛的夏夜确实比冬季更加浪漫美好;二来,有“重要的人”在身边,再黑暗的地方也是风景。 可即便如此,在穿越最后一片苔原的时候,白典还是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刚开始他只是以“打个盹儿”为借口,名正言顺地去搂卫长庚的腰。却没想到卫长庚的后背还真给了他一刻钟的好眠。 而正当他准备再多梦点什么的时候,雪鹞却已经停稳在了基地生活区的门口。 “醒醒。” 卫长庚拍拍他箍住自己的手:“到家了。” 白典不想动,闭着眼睛装死。 卫长庚也不催促,就着一前一后的姿势准备将人背下来。谁知刚下了雪鹞,他竟“哎呀”一声打了个趔趄。 白典再顾不上装睡,跳回地上:“怎么了?!” 再看卫长庚,早就站直了身子,笑嘻嘻地回头看他:“没怎么,谁叫你偷懒。” “……” 白典简直无语,唯有冲着这个狡猾的男人干瞪眼。 这时恰好刮起了一阵大风,吹开了白典戴着的兜帽,蓝紫色的长发就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随风跳舞。 不知怎的,卫长庚的目光在白典脸上定住了。 “看我干啥?!” 白典没好气,“又在想怎么套路我?” 然而这次卫长庚却没开玩笑。 “你头上这是…哪来的花?” 他的视线落在白典右耳上方,那里确实有一朵半透明的“花”。八片肥厚的花瓣,还滚着好看的荷叶边,花朵中央没有花蕊,里面朦朦胧胧的,像是包裹着一颗圆溜溜的蛋白石。 “什么花?”白典摸了摸自己的鬓角。 这一摸不要紧,那朵花竟蠕动起来,收缩着花瓣飞到了半空中! “啊??啊啊!!!” 白典也吓得清醒了,他摸到的哪里是什么花瓣!那东西冰凉凉、滑溜溜,还很有弹性,稍稍一碰就扭动起来。 总不会是天上掉了条蛇下来吧? 他越想越可怕,倒退了半步险些撞在雪鹞上。 卫长庚赶紧将他扶稳,再仔细端详漂浮着的那朵“花”,瞧着瞧着突然笑出声来。 “别怕。” 他忍着笑,一边让白典保持镇定:“给你个提示,听过‘叶公好龙’吗?” 叶公好龙——一个姓叶的爷们儿自称爱龙成痴,可等到真龙下凡时,他却被吓到屁股尿流的故事。 白典对龙没兴趣,但他的确有放在心上、日思夜想的东西…… 想着想着,他脑袋里嗡地一声,突然炸开一团烟花。 “这是…我的…精神动物?”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白典仔细端详着飘在空中的小家伙。还是怎么瞧怎么像朵花,只能看出头部的位置长着两粒芝麻大小的黑眼睛。 水母?海葵?海兔?还是别的什么稀罕的海洋生物? 他犹豫了几秒,然后傻乎乎地提问:“不好意思,你…是什么物种?” “花朵”自然没有开口说话的能力,却以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它朝着白典撅起小嘴,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小朵蘑菇形状的绿色烟雾。 啊?这啥?白典更加迷惑了。 倒是卫长庚来了个旁观者清:“这还看不出来吗?它是只小章鱼。” 【我的精神动物好像是条章鱼!】 凌晨三点,白典在自己的辅脑空间\quot;mlog\quot;里写下这样一句话。 刚成形的精神动物状态不太稳定。小章鱼在半空中漂浮了一阵,趁着白典不备,钻进了他脑后的长发里不肯出来。又过了没一会儿,干脆躲回了精神领域的小木棚里。 白典原本还想追过去一探究竟,却被卫长庚阻止。这位监护人难得严肃地指出,比起研究精神动物,白典眼下更需要的是养精蓄锐、睡个好觉。 为了确保白典不阳奉阴违,他甚至还像个好爸爸似地在白典的床头坐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白典是真的睡着了,才留下一只黑足猫,自己悄然离去。 托卫长庚的福,白典的确拥有了六个小时的好眠。但六小时之后他醒来做的第一件事,还是进入精神领域。 木棚门上缠绕的海带条已经风干,窗户倒是开着。白典按捺着激动的心情过去偷看,发现小小的章鱼就缩在巢穴中央那扇铺着海绵和水草的砗磲上酣眠,短短的触须偶尔滑动几下,或许是在做着与大海有关的梦。 ……为什么会是章鱼呢? 为什么是这种软绵绵、滑溜溜、顶着个大秃脑袋的丑动物? 为什么不是帅气的鲨鱼、漂亮的飞鱼。就算都是软绵绵滑溜溜,水母也要好看点 ——白典再一次寻思起了这个问题。 都说精神动物是主人潜意识的映射,可是他和章鱼这种生物基本上没有任何交集。他非常努力地回忆着,也只能回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些童话绘本、电视机里的动物世界、影视怪谈里的巨型海怪,以及烧烤摊上带着孜然香味、鲜美有嚼劲的…… 这么说起来,他还真的亲眼目睹过一只章鱼的胜利大逃亡。那只弱小的软体动物,居然能够从无数大排档食客的眼皮子底下成功脱身,而这直接鼓舞了当年的他,下定决心逃离了原生的牢笼。 第258章 是啊,章鱼有什么不好的?说句海洋头脑扛把子不过分吧?不仅聪明,还灵活;不仅灵活,还会变色;不仅会变色,还有拟态、会喷墨、有超强的再生能力、甚至还带毒……技能完全吊打其他海洋生物,不是还有人觉得它是外星来的吗? 再说章鱼其实也不丑,就是奇怪了点,所以才经常在文化世界里被打成反派。可就算是反派那也是有头有脸的角色,什么北海巨妖、什么海妖乌苏拉、甚至是古神克苏鲁,说白了都体现了地球时期人类对于海洋深处的恐惧和崇拜。 拥有一个神秘又强大的精神动物,有什么不好的?! 白典顿时又骄傲起来,甚至还产生了想要炫耀一番的念头。于是他想起了凌晨在mlog里的留言,决定去看看有没有人回应,如果能顺便再嘚瑟几句那就再好不过了。 短短一上午的时间他收到了许多留言,有同班同学、同校校友,精神动物学的叶老师,甚至还有刺云塔的泰华和回归纪律委员会的蓝时雨。 所有留言中,恭喜和羡慕占了大多数,却也有些小小的嫉妒和揶揄,像是点缀在甜奶油上的酸浆果。 有人说,好小好可爱,和我昨天晚上吃的蒲烧章鱼仔很像。 有人说,你本人挺好看的,怎么精神动物是条章鱼。这就是新时代的美女与野兽吗? 还有人说,章鱼这种动物好色,你的精神动物是章鱼,你不对劲嘻嘻嘻…… 对于以上这些无脑发言,白典并不会往心里去。真正让他在意的是那些来自更专业人士的关照和叮嘱。 叶老师留言说,刚成形的精神动物还很脆弱,务必小心伺候着,没事多温习温习课本知识,不要轻举妄动; 泰华表示,海生精神动物很稀有很难养活,他们哨塔上下几千号人,打海里来的还凑不齐一支小队。 蓝时雨则提醒他,要小心卫长庚的那群老猫。众所周知,猫最爱吃鱼。狞猫也是猫、章鱼也是鱼,小心宝贝儿还没捂热就成了人家塞牙缝的东西。 好家伙,白典这下子更紧张了。 第123章 再见东极岛 【我的精神动物是海鲜, 我监护人的是猫,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在线等, 急!】 白典虽然没有跑去网上公开发表这些内容,但他每天琢磨着这些事儿,愁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头发更是一把一把往下薅。 卫长庚觉得最近的白典很不对劲——明明醒着却什么事都不做,整天闷在自己的精神领域里观察小章鱼。好不容易把人揪出来吃顿午饭,才扒了几口饭就又开始钻研精神动物学课程。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去水疗室里躺着这也就罢了,更离谱的是连狞猫都哼哼唧唧地抱怨起来,大意是白典不呼噜它的毛了,甚至还绕着它走。 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小章鱼近况如何卫长庚不清楚, 但白典的情况显然不妙。 【这还用问?再明显不过的新手爸妈综合征啊】 听完卫长庚的转述,他的狐朋狗友群里很快有人给出了正确答案。 新手爸妈综合征又名“精神动物焦虑”。发病人群一般是首次获得精神动物的人,其中又以敏感型的向导居多。具体症状就像白典这样——既兴奋又忐忑,一门心思扑在精神动物身上,却不知怎么做才好,失眠、紧张、脱发、胃痛……最后情绪整个垮掉。而之所以叫“新手爸妈”,是因为症状据说很像地球时代那些初为人父母的年轻男女。 在地球上, 新手爸妈有他们的父母帮忙;至于东极岛上,能够帮到白典的, 就只有卫长庚这个法定监护人了。 事实上,卫长庚也一如既往地可靠着——在咨询过几位高级向导之后, 他迅速制定出了一套暑假作息时间表。详细到规定好白典一天只能和精神动物接触三次,每次不超过半小时, 要给小章鱼足够的私“鱼”空间;适当摄入一些有助补充精神力的食品,哪怕它们比猪食还难吃;除此之外,白典还需要进行其他科目的复习,并承担起一部分家务工作。每隔五天,卫长庚还会带白典出一趟远门——有时候是去码头挑选海货;有时候是去海上冲浪;有时候则纯粹只是一场远足,去看看山那头的风景。 对于卫长庚的安排,白典起初并不配合,为此两人还小吵过一架。但事后白典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像个没头苍蝇似的被困在了情绪里,就像陷入沼泽,没有外人的帮助很难脱身。 而卫长庚正是那个帮助他脱离沼泽的人。 作息表开始执行后没多久,白典的精神状态就有了改变。他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焦虑烦躁的状况也随着运动量的增加而逐步缓解。或许是感知到了白典的情绪向好,小章鱼也开始活跃起来,没过多久就游出了小木棚。 在卫长庚的指导下,白典与精神动物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终于走上了正轨,还顺便打消了白典关于狞猫吃鱼的顾虑——两只小家伙简直就是一见如故,才刚认识不到十分钟,小章鱼就已经爬到狞猫的脑袋上,准备薅猫毛做窝了。 水晶塔的暑假为期两个月,可留在东极岛上的日子却不多了。按照计划,自然保护区的保育人员将在九月中上旬正式接管这座小岛,这也就意味着在此之前,卫长庚和白典必须彻底收拾好行李,搬家离开。 对于搬家这件事白典并不陌生。毕竟从小到大的这二十多年,他的人生就是由一次又一次的迁徙组成的。“断舍离”三个字对于别人而言是痛苦和纠结,于他而言,反倒成了一种自然规律。 第259章 但是这一次,连他都觉得棘手。 问题不出在他本人身上。他的家当依旧没有多少,而且大部分都在入学时带去了水晶塔。有问题的人是卫长庚——前阵子他去码头弄了个集装箱回来,甚至认真考虑着要不要把走廊上那个半身人“亚当”也一起带走。 对此,白典表示理解:卫长庚在岛上封闭生活那么多年,制造了无数记忆。这些记忆附着在各种建筑、家具和物品上,舍弃它们,某种程度而言就是舍弃了过去。 只是理解之余,还有一丝丝奇妙的违和感。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不太在乎身外之物的人。” 他半开玩笑地调侃道:“平时没见你买这买那的,除了内衣挺金贵、吃的有点多,别的也没追求什么。” “以前的确是,你看我以前还没打算离开东极岛呢。” 卫长庚倒也坦然:“不过人总会变的,不是说人越老越在乎这些吗?\quot; “就你还老?” 白典瞥了眼那让他心动的侧脸:“这话要是搁我那个年代,就是标准的凡尔赛。” 调侃归调侃,卫长庚的那一个大集装箱最后还是没派上用场。至于理由则很有些无奈——他们两个在东极岛之外并没有固定的居所,而无论学生宿舍还是教师公寓都容纳不下那么庞大的家当(更不用说一年半之后还得再搬一次)。 两个人简单商量了几句,得出一个折中办法:由白典把关,只带走一小部分核心必需品。余下的东西则分门别类地打包放进集装箱,等以后有了足够的空间,再请保护区工作人员帮忙邮递过来。 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里,东极岛哨塔基地的最后留守者们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打包装箱大行动。两周后,他们带着五个大箱子坐上了驶向南方的飞行器。 随着飞行器的缓缓攀升,东极岛的全貌再一次呈现在了白典面前。 苔原的花季已然过去,远处高山的雪线正在朝着山脚逼近,海岸线上的浪潮依旧拍打着礁石。温泉峡谷的悬崖上有几个黑点——那是雪狼在为他们送行。 这一刻,即便是习惯了“离别”的白典也难免惆怅起来了。 再过几个月,东极岛就将成为封闭养护的自然保护区,要想回来探望这群老朋友,就得办理繁琐严格的申请手续。但这也许不是坏事——让人类的归人类,自然的归自然吧,就像圣经上描述的那样,伊甸园里并不需要人类这种多余的生物存在。 从起飞时起一直吸在舷窗上看风景的小章鱼终于有些累了,慢悠悠地爬上白典的肩头,藏进他的头发里。 白典换了个姿势让章鱼更舒服一些,同时开启了舷窗的遮光功能。 另一边的卫长庚小声问:“不看了?” “嗯,不看了。” 白典爽快地点头:“之前有好好地告别,所以现在没有遗憾。接下来只需要继续向前。” 离开东极岛奔向平湖城的过程,基本上也就是从秋季倒退回夏季的过程。 阔别一个月有余,小小山城的气候却几乎没有改变。尽管在飞机上就已经更换了衣物,但走出建筑物的一瞬间,白典还是被扑面而来的湿热气息熏得发出了一声哀叹。 “说好的继续向前呢?”卫长庚调侃他。 “这不是等你一起吗。” 白典咧嘴一笑,干脆揽起卫长庚的胳膊,拽着对方一起迈进了阳光里。 ———— 五大箱子的家当,全都跟着两个人一起进了水晶塔。学生宿舍空间有限,两个人合计了一下,决定将所有东西都暂时安置在卫长庚那边。 这也是白典第一次参观水晶塔的教师公寓。外表看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土气的住宅楼,内部配置倒是整洁舒适。原本每层有两户,但是卫长庚的隔壁没有人住,相当于他独自拥有了整一层楼的安静。 教师公寓是拎包入住,家具电器一应俱全。但是从玄关到客厅,再到书房、卧室,甚至是洗手间,除去几样生活必需品之外,几乎找不到卫长庚的私人物品。门口是不知从哪家宾馆带回来的无纺布拖鞋,桌上堆着一次性环保杯。 最离谱的是客厅墙角还躺着个箱子,定睛一看居然是半年前他们刚来平湖城时的行李。 白典嘴角抽搐了两下:“你这儿房间也挺多的,怎么箱子也不找个地方好好收纳。” “当时觉得没什么必要。” 卫长庚的理由直白坦诚:“要用的时候直接从箱子里掏,用不上的就留在箱子里。反正再过一年就得走人,多方便。” “……你是当过来出差了啊。” “难道不算?” “出差那也得有家可回,现在咱俩哪还有家。” “对喔,我们没家了。” 卫长庚皱着眉头,眼神反倒显得轻快:“那你说说该怎么办?” 白典也跟着笑,显然早就想好了答案。 “没有家,就再造一个家呗。” 他低头拍了拍那五个千里迢迢从东极岛跟过来的大号行李箱。 “咱们带了这么多充满回忆的东西过来,如果打包放着,回忆就永远只是回忆。可如果我们把箱子打开,把东西拿出来使用,那么旧的回忆上还会生长出新的记忆,我们的家就会一直生长、延续,你说是不是?” “听起来不错,但这可是个大工程。” 第260章 卫长庚撇撇嘴:“所以一年半以后等你毕业,也得过来帮我打包收拾。” “不然呢?” 白典理直气壮地反问:“你也是我的家人,我毕了业,可不得也把你给打包带走吗?” 第124章 巧克力糖 整理行李箱、收拾房间断断续续花去了三天时间。这之后又过了一周, 如同春回大地,水晶塔的返校季开始了。 寂寞冷清的校区重新热闹起来。很久不见的学生们互相招呼问候、分享这两个月来的奇闻趣事。当然,还有一项所有人喜闻乐见的传统项目——交换手信。 九月初的户外, 暑热依旧难耐。花神咖啡馆便是茫茫沙漠上的一片绿洲。二楼大厅里,来自不同大区的年轻人们带着大包小包围坐在长桌前,脸上写满了兴奋与期待。那些路过的外院人士一看便能知道, 这是哨兵向导学院的学生们又在联络感情了。 虽然统一称为手信,可每个人准备的东西千差万别。最受欢迎的往往来自于富有的自然人,它们被收纳在印有家族徽章的礼盒里,品种包括但不限于家厨定制的点心、名牌洗护用品和小家电、甚至轻奢首饰。 同样受欢迎的还有哨塔之子们的礼物,大部分都是特色纪念品。比如夏夷光送的是珍稀植物标本。猎云的礼物则是虫王甲壳碎片——这种能够充当护身符的小玩意儿在哨兵中非常受欢迎。 如果你和哨塔之子的关系足够铁,还能得到带明星签名的特别版本。 白典准备的当然是东极岛的特产,有用自然脱落的雪狼毛发戳成的小玩意、矿石和植物标本。 原本开袋即食的海洋产品是最好的选择,可出了水母人这件事之后, 东极岛的商业捕捞就基本停止了,毕竟谁也不想吃到混有人类基因的可怕海鲜。 除此之外,课代表们还从老师那里拿来了送给学生的礼物(感谢老师们没有亲自派送,否则联谊现场的气氛就没现在这么活跃了)。 向导史老师送了某度假胜地的纪念品;精神动物学叶老师送的是城里博物馆的门票,那里正在举办第四类精神动物体验展。而来自班主任唐老师的礼物在学生中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高潮。 ——他送的是巧克力。 别误会,在第三自然的文化词典里,巧克力早就不再是表达甜蜜爱意的专属食品了。半个世纪前, 刺云塔培育出了一种粉红色、正心形的甜蜜水果,迅速成为了表达廉价爱意的好工具。至于巧克力的源头——可可树, 早在古地球时代晚期就已经从那颗蓝色星球上消失了。 当然,和其他灭绝物种一样, 可可树的基因也被保留了下来,并在大流浪时代跟着人类一起迁徙到了第三自然。不过并不是所有植物都能适应新环境, 可可树就是不愿配合的物种之一。培育一颗可可树的代价如此之大,以至于就连靠着收集植物起家的刺云哨塔都没费心思去栽培,更别提其他经济效益高于一切的植物商人了。 如今市场上,各种“巧克力味”的食物依旧层出不穷,但每一次模仿都意味着与本初滋味的渐行渐远。而真正的巧克力则成了极少数人的私藏。 唐老师送给学生们的,是真真正正的巧克力。它们被分装成硬币大小的球体,用彩色锡纸包裹。将锡纸摊平后能够看出一个精巧的金色logo,是一座东方楼阁飘浮在云层上。 这是浮戏哨塔的标志。 水晶塔的老师当然不可能同时隶属于其他哨塔,所以这些巧克力应该是由浮戏塔的人送给唐老师,再被老师转送过来的。 提起浮戏塔,白典立刻想起了两个人——一位是卷丹,水晶塔的优秀毕业生,千峰联盟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一位则是画军,温柔强大的顶级向导,卫长庚的好友,同时也是卷丹的监护人。 与白典不同,他的同学们率先打响了巧克力的争夺战。有动作快的哨兵已经剥开糖纸,迫不及待地将战利品放进口中。 “这味儿跟市面上那些不一样。” 那哨兵咂巴着嘴,又突然瞪大眼睛:“嚯!里头还爆浆呢!” 那或许是一粒酒心巧克力,也可能裹着其他馅料,但目前没人知道答案——喊完了话,哨兵突然仰靠在椅背上,直勾勾瞪着天花板,就这么失了神。 怎么回事?有毒? 四下里顿时鸦雀无声,同学们面面相觑了几秒钟,显然谁都不相信唐老师送的礼物能有什么问题。接着有人提出要找校医,这时那位哨兵竟又慢悠悠地苏醒过来。 “我去!绝了……简直太绝了!” 刚缓过劲来的人,语无伦次地描述着他刚才的离奇经历。 原来巧克力里的爆浆既不是酒心、也不是奶油,而是一股又咸又涩的液体。当它顺着舌面滑进食道时,哨兵眼前突然掀起了万丈狂涛。 他发现自己正在参与一场围剿海妖的战斗。身边除去一些美人鱼盟友之外,还有好多熟悉的面孔——竟然都是千峰联盟里的明星选手。 “我和那些大明星并肩战斗打败了海妖……那场面,简直不能更真实!” 面对哨兵如此离奇的讲述,大部分同学都半信半疑。直到有人福灵心至,从千峰联盟的往期赛事视频里找到了一场全明星比赛,那场景那情节,都和哨兵描述的一模一样。 “等等,我的视角好像是…” 第261章 哨兵不断调整着全息视频的角度,倒吸了一口凉气:“是画军!我的视角是画军的视角啊!” 【一粒来自浮戏塔的巧克力,里面包裹着海水,吞下海水之后,能够以画军的视角去感受著名海战的片段。】 捋清楚其中的逻辑关系之后,所有人都疯狂了。 有人推测,巧克力里一定添加了画军的幻术,只有顶级向导才能制造出这种顶级的幻觉。 有人分享网上查到的资料,原来画军在创立浮戏塔之前,也曾是刺云塔的一份子。即便在离开刺云自立门户后,依旧保留着对植物学的浓厚兴趣。他的庄园里有个温室,栽培了不少能对人类情绪产生影响的植物,也包括了可可树。说不定这些巧克力,正是来自顶级向导的庄园。 还有人开始推测唐老师和画军的关系,而最简单直接的答案就是卷丹。 画军是卷丹的监护人,而卷丹虽然身为哨兵,但在水晶塔就读期间很多通识类课程都是由唐老师负责教授。甚至还有一些老校友回忆说,卷丹曾是出了名的问题学生,他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绩,唐老师费心颇多。 从这一点来说,画军应该也很感念这位好老师。 聊到这里大家又开始跑题,纷纷感叹起了自己也想成为卷丹这样的人生赢家。长得好看不提,有个顶级向导监护人,刚毕业就成了新秀赛冠军,家里还拥有一座哨塔……将来前途绝对无法限量。 和大部分人一样,白典对于卷丹也颇有好感,但是他并不羡慕那样的人生。眼下的他更想要抢到一颗巧克力——毕竟他离盒子还挺远,而很多人都是一把一把往兜里装。 “我这颗是沙漠战魔蝎!” “我的是大雪崩!” “我的是末日熔岩火山!” ……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出了“盲盒”,装巧克力的纸盒也越来越空。白典好不容易挤到了跟前,最后两颗恰好被一个哨兵拿走,只留给他一个空空如也的盒底。 虽然有些遗憾,但成年人还不至于因此而生气。白典苦笑一下,想着要不要干脆回宿舍休息,只见拿走最后两枚巧克力的那位哨兵向他伸出了手。 “这个给你。”他将其中一枚递给白典。 “谢谢。” 白典心想这世上毕竟还是有好人的。 对方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可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扭头回了原位。 离开花神咖啡馆后,白典回了一趟宿舍将收到的手信放好,又从行李里取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出门往图书馆走去。 寒暑假学生休息的这段时间,同样也是虚拟助教的保养期。助教们的“宿舍”是图书馆后面一栋洁白的小楼,没有窗户、也没有明确的标识,很少有人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模样。 白典在开学前向校方提交了解除助教休眠的申请,于是顺利地见到了小梨老师。两个月没见的助教还是老样子,笑盈盈地和白典打着招呼。 “这个,送给你的。” 白典将手上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个小巧但高效的透明隔热容器,装着一块拳头大小、剔透明亮的晶体。 “这是什么?” 小梨老师拿起来对着光仔细端详。 “是东极岛冰川蓝洞里的冰块,夏天可不太好找。你得这么看……” 白典将人带到暗处,再用手将光挡住一些,冰块里立刻星星点点地闪烁起了钻石的火彩。 “真漂亮。” 小梨老师由衷地感叹,接着却摇了摇头。 “你不用给我送礼物的,虚拟助教的个人空间只是一个休眠仓。” 白典很自然地试图劝说:“没关系,只要你想,多小的地方都可以变成家。” 小梨老师依旧温温柔柔地笑着,可说出的话却突然变了一个腔调。 【系统检测到你在向虚拟助教灌输不必要的思想,已进行屏蔽。请注意阅读使用规范,不要损害公物。】 这是触发了系统的安全程序?什么叫公物?虚拟助教就不能和真人一样有家的概念? 白典不服气了:“那我送点东西给他总可以吧?!” “没必要。” 被系统“魂穿”的小梨老师摇头:“给予对方并不必要的赠品,只是你自我满足的手段。” “我谢谢你泼的冷水。” 白典彻底无话可说。 他现在有点明白,卫长庚为什么会说虚拟助教没有办法和真人相提并论了。 第125章 土豪金来也 等到新鲜感逐渐消散, 水晶塔的新学期正式拉开了序幕。 和很多古地球时期的学校一样,哨向学院的开学头等大事,也是检查学生们有没有荒废了学业。 在这一点上, 白典完成得非常不错。虽然学校从未布置任何暑假作业,但他没有一天怠惰。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开学后的随堂测验里, 他取得了比期末考好得多的成绩,也得到了不少老师的点名表扬。 这其中,最让人惊喜的莫过于班主任唐老师的表扬。他表示整个哨向学院一年级、四十来号学生里头,只有三个人的精神领域有了明显的进步,其中进步最大的就是白典。原本只有几栋建筑和一片紫茉莉花海的小小孤岛,如今又增加了一大片辽阔的苔原。只不过在具体的功能规划方面,还需要继续学习和努力。 第262章 说到这里,这位一丝不苟的班主任老师顺势公布了第二学期的几个重要学习目标。 1实现精神领域的功能划分; 2驯养精神动物; 3增加《哨向合作课》, 学习如何与哨兵配合。 而这三个目标里,最重要、也是所有人最感兴趣的,当然是最后那条。 上个学期的《向导史》课本里明确记录着,人类历史上第一位哨兵诞生于一百四十七年之前。第一对哨向组合的历史更是未满百年。但这并不妨碍“哨兵+向导”的战斗模式成为从官方到民间都普遍认可的“最佳拍档”。 ——哨兵是向导的兵器,向导则是哨兵的甲胄,唯有无间配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 几年前, 千峰联盟做过一项针对三万名哨兵和向导的统计调查,结果显示有超过六成的哨兵拥有固定的向导搭档, 而渴望能够拥有固定搭档的哨兵更是占到了群体总数的八成左右,这个比例在向导群体里似乎还要更高一些。 但在现实中, 并不是每一位哨兵和向导都是严格一一对应的关系。基于某些至今还不太明确的原因,向导的数量明显要少于哨兵(有人认为哨兵向导的分类方式本就不够科学), 总之现阶段下,有很多哨兵并没有固定搭档,而必须向在哨塔或其他公共机构就职的“劳保向导”寻求帮助。 水晶塔内也存在着类似的现象——哨向学院的哨兵向导学生人数常年维持在2:1左右。这意味着在需要组队上课的场合,一位向导往往会收到来自哨兵的复数邀请。 尤其是那些人缘好、成绩好的优秀向导,说一句“众星捧月”也不为过。 也难怪向导学生中流传着一句代代相传的笑话:春天的你对我爱搭不理,秋天的我让你高攀不起。 不过白典暂时还没体会到身为“稀缺资源”的快乐。因为哨向合作课的主讲老师之一暑期去支援第五区开发,啥时候能返校任教还不一定。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平湖城遭遇了史无前例的特大暴雨。整整两天的电闪雷鸣过后,遍地都是倒伏的花草树木。某些低洼地带甚至成了水乡泽国,引来一群水系哨兵表演八仙过海。 哨向学院所在的南部校区地势相对较高,受灾程度较轻。真正倒霉的是北部校区,据说好几栋教学楼都遭了水淹。实验室和机房的电路则因为雷击而短路,也在紧急抢救。 也正因此,从周一上午开始,白典就陆陆续续接到通知,提示本周的课程和上课地点都有变动,为的是方便北校区的学生过来借用教室上课。 关于北校区,白典掌握的情况非常有限。大致只知道那边的院系以理工科为主,学生都挺聪明,也因此多多少少有些恃才傲物。可是水晶塔的王牌院系毕竟是南区的哨向学院,所以北区的聪明人们对南区并不是非常友好,听说那边的老师们也在暗搓搓地努力,想要提升学科排名。此外,南北校区之间似乎还关联着校董会和教委会的恩恩怨怨。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水灾,将会让他遇上那位许久不见的朋友。 雨停后的第二天中午,白典和同学们走出花神咖啡馆,准备去南院11号楼上理论课。离上课还有一刻钟,教学楼外的小广场上已经开始热闹。学生们像一群懒洋洋的绵羊,朝着同一个方向缓慢挪动着。 白典原本也是百无聊赖的一份子,直到走在右边的同学冷不丁地戳了戳他的胳膊。 “喂喂喂,看那边,看那群人!” 同行的几个人一起扭头望过去,发现一大群学生正在朝这边走来。之所以能说是“一群”,是因为他们自带一股诡异的气场,方圆六七步之内再没有别的学生敢于接近。 “他们的校服颜色……哪个学院的,怎么好像没见过?” 有个眼尖的同学率先看出了问题。 水晶塔有规定,上课期间学生必须穿着制服,款式与西装类似,面料统一为藏青色。但是不同的院系领带颜色不同,以方便快速识别学生身份。 哨向学院的领带是紫色的,正式称呼是“腓尼基紫”,相传是古地球时期皇家御用的颜色。有人嘲讽说这赤果果地体现了哨向学院在水晶塔的“皇族地位”。但从这一刻开始,这个酸溜溜的认知即将被彻底地颠覆。 因为,眼前这十多位学生,他们的领带是土豪金。 白典快速询问了努斯,得到答复说水晶塔里并没有哪个学院的标志色是土豪金。所以这些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相信在场的其他人都有着同样的疑惑。 转眼间这群学生已经来到了白典附近,显然也是打算去11号楼上课。尽管周围的学生们纷纷投来注目礼,可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完全将旁人当做了空气。 不知是嫉妒还是直觉,白典总觉得这群人有点目中无人。 然而五秒钟后,这种淡淡的反感又转变成了讶异——因为在这群人的最末,白典看见了星流。 没错,那的的确确就是他曾经的搭档和朋友,也的的确确系着金色领带。白典猛然明白了什么,而他身旁的同学则抢先一步喊出了正确答案。 “这些人是培优班?!” 仿佛机器人对上了口令,培优班的学生们齐刷刷循声看了过来。其中也包括了星流,而他的目光却定格在了白典身上。 第263章 “是你们,好久不见!” 他主动朝白典挥手致意,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时隔两个多月没见,星流的改变令人瞠目结舌。他换了个更加清爽利落的发型,容貌仔细打理过,甚至还戴起了亮闪闪的小耳饰,就连眉宇间那股阴郁不快的气质都一扫而空,变得舒畅又阳光。 即便不刻意使用向导对于情绪的感知能力,白典也能够肯定,现在的星流是发自内心地快乐着。他就像是童话中那个不再自私的巨人,沐浴在专属于他的春光里。 可是培优班究竟有什么“魔力”,这才开学没几天就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精神面貌? 白典正犯着嘀咕,耳边忽然飘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正轻轻叫唤着他的名字。 白典这才注意到星流身边还站着一男一女,和他打招呼女孩个子有点矮,皮肤白皙、眼睛也挺大,抬眼看人时会产生一种楚楚可怜的错觉。 白典完全不认识她,唯有回应以一脸茫然。倒是星流主动充当起了介绍人。 “这位是鹿泽。” 他首先介绍女孩,然后指向另一位身形瘦长的男生:“这位是方海,都是我在优培班的朋友。” 名为方海的男生只对白典微微点头,显得有些冷淡。倒是叫鹿泽的少女对白典十分友善。 “星流经常提到你,说你人特别好,和他有过命的交情。” 少女的眼眸里仿佛有星星点点:“希望我们以后也能成为朋友。” “当然,星流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白典回应得尽量妥帖,既不显得冷淡,也不至于唐突。 课前五分钟的预备铃声响起,培优班的其他人也已经走远。星流让两个朋友先走一步,自己朝着白典最后点了点头。 “我一般在北区上课,这次是临时过来借用教室。不过我们应该很快还会再见。先不说了,有时间再聊。” 说完,也三步并作两步,追赶大部队去了。 ———— 这天晚上,白典将遇见星流的事告诉了卫长庚,顺便还发表了一通感叹,大意是想不通培优班有什么神奇之处,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彻底改变一个人的精神风貌,而自己上个学期努力了那么久还是没能解开星流的心结——说实话有些挫败。 卫长庚听完微微一笑,说也许不是培优班神奇,而是那里恰好就有星流想要的东西。你不是说过他想要维系人生的“纽带”吗?现在不就有了。 ”你是说鹿泽和方海?” 白典想起了白天新认识的这两个人。 “大家都是同学,怎么那两位就可以,而我却不行?是我这根纽带不够结实吗?” “这不是结不结实的问题。” 卫长庚打了个呵欠,开始故弄玄虚:“解铃还须系铃人听过吗?有些事,你帮不了他的。” 水晶塔的消息瞬息万变,大水退去的第二天中午,“优培班”就跌出了花神咖啡馆顾客们的热议话题榜。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更火爆炸裂,同时也更令人始料未及的超级大新闻。 ——卷丹突然官宣,正式离开浮戏塔。 第126章 卷丹不喜欢 如果用八个字来形容“卷丹离开浮戏塔”这件事, 白典多半会回答“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十月是千峰联盟新一轮财年的起始日,这意味着有很多事都必须赶在九月底之前有个了结, 其中也包括了各家哨塔的签约和转会工作。 从各大院校毕业的联盟新鲜人们,在经历过为期一年的“新秀赛”后,也迎来了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次选择:是继续留在联盟, 还是黯然退出;是与见习的哨塔续约,还是另谋高就。 卷丹的监护人画军是浮戏塔的实际拥有者;浮戏塔是七座甲级哨塔之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黄金职场;而卷丹本人又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很多人眼里这就是天作之合。 更不用说,还有一些媒体口口声声将卷丹称作“浮戏塔的哨塔之子”,搞得好像他会选择浮戏塔是宇宙法则、天经地义似的。 但现实却是,从八月底转会窗口开启直到九月窗口关闭的前一天,其他六大哨塔陆续公布了新签的哨向名单,唯有浮戏塔一反常态地保持着缄默。 直到最后一天下午, 浮戏塔才突然引爆重磅炸弹——新签的名单里没有卷丹。 粉丝和媒体全都疯狂了。 虽然浮戏塔对此的官方回应是“尊重卷丹先生的个人选择”,但各种各样的消息、解读还是立刻铺满了各大八卦版块。 有人猜测是画军与卷丹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按照第三自然的入籍规则,从水晶塔毕业的那天起,卷丹与画军之间的被监护关系就已经自动解除。过去的一年里,不排除矛盾激化的可能性; 有人说是卷丹厌倦了联赛的生活,更向往现实中与虫族的拼杀,应该很快就会去开发中的第五区报到; 还有人认为卷丹应该是得罪了联盟高层、或者干脆犯了什么严重错误, 虽然经过画军的努力交涉压了下去,可联盟却再也容不下他。 不难想见, 看热闹的路人、冷嘲热讽的黑粉、五雷轰顶的粉丝……引发了一场又一场网络风暴。 此时此刻,花神咖啡馆里的气氛也十分怪异。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 水晶塔堪称卷丹的粉丝大本营,甚至还建立了实体的后援会组织。现在, 这些忠实拥趸们再度因为偶像而聚集在一起,却没有欢声笑语,只有唉声叹息。 第264章 如果将这群人的情绪进行一个简单的分类,那么七成以上是“惋惜”,三成左右是“错愕”,还有一个人想的是“啊,卷丹原来是个男生。” 没错,这个人就是白典。 意外归意外,但白典的内心并没产生多大的波澜。毕竟在他原生的那个梦海世界里,性别观念就已经相对开放;更不用说将人类彻底从生育劳动中解放出来的第三自然,性别早就不再是人的固定属性,甚至连社会保障卡面上都懒得标注。 而他身旁的另一些学生,则开始将这场令人沮丧的讨论引向一个全新的角度。 “卷丹没有做错任何事,更没有被联盟或者哨塔惩罚。他之所以出走,是因为不想和向导进行精神绑定!” 咖啡桌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古往今来、甚至到了外星球上,什么都可以过时,唯有八卦永远动人心弦。 【人类可以没有婚姻,但哨向不能没有绑定】——这条口号来自于一区曙光城区公所大厦第66层、哨向之家大门口的标语海报。哨向之家另一个更复古的名字叫“哨向‘婚’介所”,说白了就是为哨兵和向导介绍绑定对象的机构。 当然,水晶塔的学生们并不需要走进这样的机构,校园给他们提供了认识未来搭档的绝好机会。再不济等毕了业进了哨塔,系统也会综合各项指标,给出相对最优秀的搭配选择。 可是卷丹却没有绑定的向导——在校期间据说是因为性格顽劣、不服管教,导致没有向导愿意与他形成固定组合;毕业后回了浮戏塔,有了监护人画军这位顶级向导珠玉在前,更是让不少原本蠢蠢欲动的向导知难而退。 但没有绑定向导这件事的确限制了卷丹在赛场上的发挥,甚至几次将他置于险境。 对于卷丹的粉丝来说,“绑定”也是一个让他们五味杂陈的词。一方面,绑定确实可以进一步提升卷丹的事业;另一方面,如果和一个能力、外形、口碑不佳的向导绑定,粉丝绝不会满意。 既然如此,与其被动等待倒不如主动夺权,帮自家偶像来个“乱点向导谱”。 于是在过去一年里,卷丹的粉丝在千峰联盟里物色了一个又一个顺眼的向导,把人家和卷丹拉在一起宣传炒作。 然而不仅卷丹对于这些民间的拉郎无动于衷,还引发了部分向导粉丝群体的厌恶,为媒体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八卦素材。 也许是为了彻底解决粉丝的问题,就在前几个月,浮戏塔开始有意安排次席向导与卷丹固定组队。这位次席向导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明星选手,性格随和、模样也很不错,最关键的是据说精神同步率也高得吓人。 “高得吓人是有多高?” 一位凑热闹的纯路人举手提问。 自诩大粉的学生比了个数字:“据说测了三次,平均值能有90%还多!” 百分之九十?众人惊叹:这是什么怪物同步率?! 上过精神保健课的人都知道,一般60%以上同步率的哨兵向导就能执行精神结合,超过75%可以进行深度结合。深度结合的哨兵向导,同步率一般稳定在80%左右。而完全没有任何结合绑定操作,同步率就能达到90%的少之又少,用任课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天作之合”。 哨向同步率高是一种什么体验?很难用语言确切形容。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高同步率的哨兵和向导之间存在着更高的默契。向导能够更加有效地对哨兵进行安抚,哨兵的感官会变得更加敏锐、精神力消耗减少、与向导心有灵犀默契加倍。有时候甚至还能强化一些能力。而两个原本已经很强大的哨向结合,更是能够突破等级上线,创造奇迹。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无论哨塔还是大多数粉丝,都对卷丹和这位次席向导的绑定寄予了厚望。 然而这段被无数人看好的关系,最终却没能结出果实——更确切地说,是连花骨朵都没有一个。 因为卷丹不喜欢。 熟悉卷丹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格简单直接、从不刻意掩饰好恶,在面对“绯闻绑定对象”时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上赛季最后一场比赛中,因为一点小事两个人终于爆发了争吵,随之而来的是粉丝们的线下大骂战。 但是彼时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到,这对“天作之合”会就此分道扬镳。 一通分析到此结束,换来的是咖啡馆里的集体沉默。 撇开“卷丹的粉丝”这个属性不说,在座的可都是水晶塔的学生,事业心自然要比普通人重上许多。如今想到卷丹竟然主动放弃了如此大好前程,可惜之余甚至产生出一种怨怼的情绪,开始觉得卷丹没有上进心、不懂得珍惜。 有抱怨自然就会有反弹,于是另一群“真爱粉”开始反驳,说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不尊重“哨向绑定自由”。卷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他明天决定离开第三自然那也是他的自由。 还有第三种粉丝,将矛头指向了次席向导,认为一定是对方人品不好或者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才会让卷丹宁可出走也拒绝绑定。 可万万没想到,人群中竟然潜伏着几个跑来凑热闹的次席粉丝,这下可真是乱上加乱。 白典虽然没有参与任何一方的争执,却成为了争执的受害者——有个同学不小心碰翻了他面前的可乐,棕色的液体翻腾着泡沫四散横流,哗啦啦浇了白典一身。 第265章 幸好桌上有纸,白典抓起一叠往身上按。他身边的一位好心人也凑过来帮忙。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白典正打算谢谢帮忙的兄弟,抬眼才发现原来是个眼熟的人——前几天让给他一枚巧克力的那个哨兵。 一回生二回熟,对方自我介绍名叫叶初明,是隔壁哨兵一班的学生。虽然他们此前并没有过什么交流,但叶初明早就见过白典和星流在图书馆里结对练习。六月份那次实验体逃逸事件,叶初明的一个外系好友正好也被困在操场里,远远地看见了白典从钢塔上一跃而下的身影。打那之后,叶初明就很想认识认识这位“行动力不逊于哨兵的向导同学”。 “我很佩服你的能力和勇气,以后的《哨向合作课》,希望我们能有合作的机会。” 叶初明与白典交换了联系方式,两个人就正式成为朋友。与此同时,咖啡馆的管理者留意到了二楼的骚动,派出两位人工智能服务员上来交涉警告。 学生们悻悻地散去,白典也准备回宿舍去换衣服。这时候他的辅脑里收到了在场另一位向导同学的好心提醒。 “刚才那小子你可留意着点,这几天他把我们班上的所有人都搭讪了一遍,应该是怕自己在哨向合作课上组不到队。” 第127章 天降惊喜 由卷丹脱离浮戏塔所引发的争吵在水晶塔内持续了几天, 从网上到网下、从教室到咖啡馆,兴致来了谁都能说上几句,又谁都不服谁。 这也是白典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所谓“粉圈”的狂热和无理智, 竟然比古地球时代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将这些事说给卫长庚听,卫长庚懒洋洋地表示早就见怪不怪,接着反问起了白典这几天的心路历程。 “我的心路历程?百转千回啊。” 白典让小章鱼在手指间缠绕嬉戏, 一边梳理着自己的想法。 “刚知道卷丹是男生的时候有点惊讶;惊讶完了又觉得他离开浮戏塔很可惜,仔细想想还是尊重他的选择,毕竟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 说到这里他笑起来:“说到底还是不够爱,要真是死忠粉,这几天也该吃不香睡不好了。” 卫长庚也跟着一起笑:“你现在这心态就挺好的。不过卷丹这事以后要是发生在你自己身上,你会怎么选择?” “卷丹的事,发生在我身上?” 白典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但既然当向导,那以后肯定要和哨兵搭档合作, 说不定也会被要求进行精神绑定,甚至更深度的完全结合……如果那个人选不是自己期待的,又该怎么选择? 他心里有个非常肯定的答案,却不急着剖白,反而生出了一个顽皮的想法。 “你呢?” 他反问卫长庚:“你以前有过绑定的向导吗?” 不等卫长庚回答,他又追问:“是不是阿梨沙?” “为什么这么问。” 卫长庚皱起了眉头:“如果你学向导史的时候稍微长点心,就该知道阿梨沙从没绑定过任何哨兵。” 小章鱼一个不稳, 从指尖摔到了白典脸上,白典轻轻把它拽开, 感觉像揭下糊在脸上的泡泡糖。 “阿梨沙是现代人物,这个学期的向导史才会教……所以你和别的向导绑定过吗?” “问这个干什么?” “不干什么, 纯好奇。想知道绑定以后是什么感觉。” “只是临时精神绑定的话,其实没什么大的感觉, 也就是在一定时间和范围内强化基础属性,提高一点被治疗的效率而已。” “那深度绑定呢?” “这你得去问深度绑定过的人。” 卫长庚轻啧一声:“听说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你的身体和情绪不再归自己独有,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牵制。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你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愤怒和焦虑,并为他牵肠挂肚。还有最可怕的,如果你的绑定对象意外身亡,你也会生不如死,恨不得干脆自杀完事。” “听上去好像莎士比亚的爱情悲剧。” 白典感叹:“古地球时期都未必能有这么忠贞的感情了吧。” “谁说不是呢?哨兵向导是靠着信息素互相吸引,爱情的产生据说也是化学效应。人这种东西,说白了也就是一个生物机械而已。” “……那可未必。机械的目的性是很明确的,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生产。而人类却会做很多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比如单恋……欸你说会不会有那种向导看上了哨兵,可哨兵愣是不来电的情况啊?” 白典的小章鱼开始在空气里游泳,一边游还一边吐出松绿的烟雾——这种颜色是它心情忐忑的标志。于是白典的心情也跟着忐忑起来。 “可以问问你的哨向合作课的新老师。” 卫长庚卖起了关子:“就这几天,会有惊喜喔。” 两天后,“惊喜”果然从天而降,将包括白典在内的很多人砸了个措手不及。 【原定的哨向合作课主讲老师无法回归,主讲老师将换人,并增加一位代课的向导老师:卷丹】 卷丹要回母校当老师?!是早有准备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消息不胫而走,水晶塔小小地沸腾了一把,并立刻开始向外扩散。不出半小时,塔夫这种消息灵通的媒体人就找上了白典,想掏钱请他拍几张卷丹的近照。 第266章 而此刻的白典无心理会外界的纷纷扰扰。第一堂合作课就在明天,在此之前,他们的班主任唐老头似乎有些话要说,给学生们群发了一封邮件。 这封邮件打破了唐老师一贯以来言简意赅的说话风格,洋洋洒洒竟有千余字之多。 辅一开篇,他就强调了哨向合作课的重要性:无论将来是打算进入联盟成为明星选手,还是去蛮荒野地开疆拓土,都离不开高效稳固的战斗团队。而在大部分情况下,一个哨兵加一个向导就是最小的战斗团体。可以说,任何一个不懂得与他人合作的哨兵/向导,都不是合格的水晶塔毕业生。 接下来,唐老师开始谈论学生普遍困惑的一个问题:“哨兵和向导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说,水晶塔培养哨向的目的是为了维护梦海以及蛮荒地带的秩序。从这一点来说,哨兵和向导本质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 正因为是合作关系,哨兵和向导是平等的、也是互惠共赢的。作为一名向导,既要尊重哨兵,也要维护好身为向导的尊严和权利。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文字变得尖锐起来。 【我能猜到,肯定有人会认为我把哨向关系形容得太俗气了。他们觉得哨兵和向导之间应该是一种灵魂的吸引,是高尚的、精神层面的交融。他们甚至觉得这种关系比古典婚姻还要神圣,以至于缺少了这种神圣联系的向导或者哨兵都是不完整的。 而我却要说,抱有这种想法的人,要么是天真愚蠢,要么就是居心叵测。 不妨就用那些人津津乐道的古典婚姻来作为例子吧。 ——当人与人缔结婚约,婚姻本质上是人与人之间的契约,只要双方愿意,契约随时可以被中止。 ——当人与宗教缔结婚约,婚姻本质上就是供奉。任何试图违背这种婚约的行为,也就是破戒,将遭受道德乃至法条上的惩戒。 ——当人与神本身缔结婚约时,婚姻本质上就是献祭。人将沦为牲畜,契约永久生效、不得撤还。 所以你们看,所谓的神圣无非是一种枷锁,一种榨干你的刑具。你越信奉,它就越将你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当然,这并不是让你们全无信仰和底线——你们大都是我亲手挑选的,我对你们的品格很有信心。我只是希望当有人试图用各种高尚字眼来为你们加冕时,你们不至于太过盲目,看不见冠冕之下的荆棘。 接下来说点更实际的。 至少在水晶塔上学的这两年里,我不建议各位与哨兵进行深度绑定。至于精神绑定,因为并不要求唯一性,所以在不违背契约的前提下,你们可以随时更换合作方。 当然,就算不绑定也没关系——千峰联盟有名的八部众里,只有五位匹配了绑定对象,其中两位还只是精神绑定。就连你们尊敬的蒲校长都没有深度绑定过。 最后,如果有一天你们决定要深度绑定。我希望你们的合作伙伴同时也是你们的所爱之人。那一定是这世上最美丽幸福的奇迹。 但如果不是,那么永远记得你是自由的。无论你是量产人、自然人、还是哨塔之子。没有人应该、也没有人能够支配你。 记住,我们在成为向导和哨兵之前,首先是人类。 最后的最后,有问题随时找老师。】 白典将这封长信反复咀嚼了几次,忍不住有些感慨要发。正巧也到了该和卫长庚例行通话的时候,他便干脆将长信分享了过去,想要听听监护人的看法。 可是卫长庚却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我的看法是,你们的唐老师他又在给自己惹麻烦了。” “麻烦?可我觉得他说得都没错。” “对错这种东西是没有绝对的。换一个立场来看,结论就可能截然不同。别的不说,至少目前来看,哨兵加向导还是最主流的战斗配置,老唐这就是在和主流唱反调,你说是不是在给他自己惹麻烦。” “……怪不得有人说唐老师差一点就没教成我们,好像原本打算安排一个校董会那边空降的老师?” “这你都听说了啊,混得是越来越不错了。” 卫长庚也觉得是时候让白典了解一些学习之外的实际情况了。 “这几年校董会扩张得挺厉害的,他们非常希望所有的哨兵和向导都能在校内完成绑定,这有助于提升水晶塔的排名,而且听说他们还在筹备新建一座哨塔,到时候遇着学生里的好苗子就直接签下来。” “那不就是优培班?” 白典茅塞顿开,紧接着却又皱起了眉头。 “我还是认同唐老师的观点。反正我不会随随便便就和任何哨兵绑定。要做就做比哨兵还强大的向导。” “喔,你想多强大?” 强大到不当你的累赘,能够自保。如果可能的话,也能像你保护我那样,成为保护你的助力。 ——白典当然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于是他思忖片刻,换了一个说法:“我要像八部众那么强。” 没想到这样“野心勃勃”的答案,卫长庚安静了几秒钟,然后才发出一声轻笑。 “那你可得好好加油了。” 第128章 风水cp 静止不动的水塘容易形成沉淀、滋生蚊蝇。长期固化的庞大机构内部, 也少不了小圈子和小团体的存在。 第267章 正是如此,水晶塔现任校长蒲明荣一直致力于打破校园内部的藩篱,避免学院与学院之间关系僵化, 师生老死不相往来。 而实现这个目标最简单可行的手段之一就是改变课程设置,将从前某个学院专供的特色课程,开放为全校可选的公共课。 过去几年来, 陆续开放的公共课程包括人文艺术学院的《梦海艺术品鉴赏》、生物学院植物专业的《药用植物栽培》、化工学院的《信息素香水调制》等,总体而言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选修课。直到今年,情况突然来了一个180°大改变——开放的居然是哨向学院的王牌课程《哨向合作》。 短暂惊愕过后,大家很快又发现这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公共课程。 以前的公共课程不限人数,只要成功报名就能上,期末考核通过可以获得选修学分,不通过也没有任何惩罚手段。而《哨向合作》则大为不同——首先,开放全校选课的时间只有短短半天。除去哨向学院的学生之外, 其他系的学生还需按照课时支付一笔额外的教学费用。 另外,今年的《哨向合作》课还被安排在了周五,而这天本该是水晶塔的公共休息日。校方的解释是为了能最大程度兼容不同学院的课表。但事实上,休息日上课这件事本身就劝退了不少懒惰的学生。 如果有人接受上述所有的条件,铁了心要付出金钱、牺牲睡眠来换取一窥哨向合作的门径。那么他们还将面临最后一道终极考验:《哨向合作》课不可以挂科,挂了会影响到期末的等级评定,严重的还可能会留级重修。 ……就真的很严格。 按照校方的最初估算, 这门课的学生人数应该保持在40-50人左右。但人算不如天算,课程主讲老师临时跳车, 人气偶像卷丹又从天而降,等教务处回过神来、决定提前关闭线上选课渠道时, 《哨向合作》课程的报名人数已经突破了两百人。 两百人,哨向学院全体师生加在一起也没有两百人, 这还不算那些没来得及选上的。说一句“盛况空前”毫不为过。 水晶塔上一次这么热闹,好像还是花神咖啡馆外卖系统出问题,两杯海盐拿铁只要10个积分。 为了平息校内此起彼伏的声浪,这天晚上水晶塔校方发布了一则公告,表示成功报名的207位学生将全部获得上课资格。除此之外,学校还将开通这门课的在线直播功能,前两节试讲课程免费,后续正式课程按课时收费。 好家伙,这还能趁机捞上一笔的吗? 白典忍不住向卫长庚抱怨,没想到卫长庚反过来吐槽说其实老师们也颇有微词——听说从邀请卷丹回水晶塔任教到决定课程收费,这一套操作全都是校董会的强烈要求。而且如果卷丹的归来能够为学校创造出明显的经济效益,那么明年他们还会计划邀请更多的明星老师。 总而言之,就是在这样一团热热闹闹的混乱中,《哨向合作》课徐徐拉开了序幕。 水晶塔虽然占地广阔,但正儿八经能容纳两百来号人的教室却不多。校方最后在医学院找到了一个小报告厅,勉勉强强把所有人都塞了进去。 哨向学院的宿舍距离医学院有点远,白典赶到时报告厅已经基本满员。好在第一第二排被指定为哨向学院专用——他们忍不住打趣:没有价高者得前排,这也许是校董会最后的良心吧。 报告厅的入口处设在最后一排。沿着台阶向下走,白典恍惚觉得自己误入了“室内运动会开幕式”的现场——打着不同颜色领带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绿色的是生物学院、黄的是物理学院、天蓝的则是医学院……不光学院与学院之间有所区别,南北两大校区的学生居然也隔着过道遥遥相对,称得上是泾渭分明。 看起来蒲校长提倡的消除藩篱、拥抱校友的设想还任重而道远。 差不多走到报告厅中部时,白典发现了十几位打着金色领带的学生。从人数上看,培优班似乎是倾巢出动,星流自然也包括在其中。而星流的左右两侧,分别坐着那天跟在他身边的一男一女——方海和鹿泽,白典努力想了想才记起他们的名字。 临近上课,白典没有刻意与星流寒暄。他快步来到第二排,刚在指定位置上落座,努斯就提示他收到了一条来自卫长庚的消息,让他往右边看。 好家伙,不看不知道,原来卫长庚就坐在第一排最右边的角落里。 【没办法,学生太多了,老师不够用,连我都要被拖来当备胎。】 毫无干劲的哨兵班主任一边打呵欠一边这样解释。 随着上课铃响起,嘈杂的报告厅内逐渐安静下来。在正式开课前,校方首先提示本场课程将会进行直播,随后屏蔽了学生们的辅脑联网信号。接着课程正式开始,可走上讲台的却并不是大多数人心心念念的卷丹。 【你们这些粉丝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啊?卷丹他有这个资格当主讲吗?】 听见台下一片若隐若现的叹息声,卫长庚给白典发来了吐槽的消息。 白典回他:【不是屏蔽信号了吗?你怎么还能给我发消息?】 【你傻不傻?我可是老师。】 新委任的哨向合作课主讲老师有两人,一位哨兵一位向导,分别是哨向学院二年级的班主任,也是一对深度绑定的哨向伴侣。由于他们一个叫诸风一个叫水澜晶,人送花名风水cp——只要你经常去学校食堂,总有一天会吃到他们免费赠送的狗粮。 第268章 这个学期,哨向学院的二年级生们纷纷进入哨塔实习,当老师的自然有了大把大把清闲时间。仔细想想,还有什么比一对模范哨向组合更适合主持这门课程。 两位老师同时走上讲台,首先进行自我介绍,随后开始说明课程的教学目标和师资力量。考虑到学生人数远远超过预想,所以今后这门课会被分为ab两个班级,每班都会有两位哨兵和两位向导老师负责。 此外,班上目前的哨向数量并非一一对应,这意味着将会有部分哨兵学生找不到合适的搭档。关于这一点,校方不会提供任何补救措施,毕竟“寻找搭档”这件事本身也是一种重要的能力。 在介绍完客观条件之后,两位老师表示同学们可以举手提问任何与课程有关的问题。现场顿时活跃起来,一只只手像雨后春笋那样冒出头来。 白典也举了手,但没有被选中。第一个获得提问机会的是文学院的学生。 “是不是只有参与战斗的职业才需要哨向绑定?” “不是。” 回答她的是向导老师水澜晶。 “请大家首先记住一个事实:是先有的结合行为,然后才有了‘哨向绑定’这个概念;而不是科学家先研究出哨向绑定能够提升战斗力,才发明了精神结合和深度结合。哨向绑定是一种自然自发的行为。不管你们以后进不进千峰联盟,去不去和虫族作战,只要你们想要,都可以拥有绑定的另一半。” 另一位学生则想要听点八卦:“请问两位老师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绑定的?” 台下的学生发出了善意的哄笑。水老师也跟着一起笑,回答的任务自然落到了诸老师身上。 “当年我和他是哨向学院同一届的学生,也一起上了《哨向合作》课。我们那届有位特别出色的哨兵,是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所有向导都必须先被他挑选,随后才能和其他哨兵自由组合。而他选中的向导就是你们的水老师。”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扭过头去和身边的向导相顾一笑。 “不过后来我打赢了那个哨兵,也得到了他的搭档。我和你们的水老师在毕业那年就绑定了,然后从开荒前线到千峰联盟,再回到水晶塔,一路同行。” 台下又是一阵哄声,同学们纷纷表示上课还有狗粮吃,真是意外之“喜”。 这之后又有四五个人获得了提问的机会,有的弱智有的刁钻,两位老师都耐心解答了。直到最后一位被选中的学生大声提出自己的困惑——“请问老师,如果哨塔要你绑定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你会怎么做?” 报告厅顿时一片哗然。大部分学生都听得出这是在影射卷丹最近的风波。 台上的两位老师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出面作答的是向导。 “古地球时期的哲学著作《会饮篇》里提到过,最初的人类拥有两个脑袋两个身体,但他们太过于完美和强大,招来了神的忌惮,于是被一剖为二,这才有了现在的我们。这些被剖开的人类会不断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这就是所谓的爱情。 但爱情真是这样的吗?现代研究早就证实了,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人体内的多种化学物质产生的综合反应。有效期从几个月到几年时间不等。而当‘爱情魔药’失效后,如果两人依旧决定在一起,那么负责维系情感的东西就成了亲情。 那么亲情又是什么?亲情比爱情更加复杂。因为其中一部分、比如母亲对幼子的情感,也受到化学分泌物的影响。但从长久宏观的角度去看,人类、甚至不少动物的所谓‘亲情行为’都是社会化的产物。换言之,亲情是一种社会化的生存策略,是一种伪装成情感的理性逻辑。 那么哨兵和向导之间的感情又是什么? 可以肯定,它也是一种化学效应——我们每个人分泌出的信息素就是最好的证据。但这种化学效应比爱情更加持久,只要哨向的腺体不衰退,对于彼此的吸引就将一直持续下去。 而且哨兵和向导之间的感情也并不是一种更好的生存策略,当然,我们可以是工作上最好的搭档。我认识的一对哨向都是某个领域的顶尖人物,却隶属于互相竞争的两座哨塔。尽管合约严禁他们产生关联,但他们还是宁可放弃事业也要走到一起去。” 说到这里水老师停顿了一下,做了个圆满的注脚:“他们的精神同步率是95%,虽然被迫改行,但依旧是人生赢家,现在日子过得也滋润。” 也许是觉得自家向导有些跑题了,一旁的哨兵跟上做了补充。 “据我所知,某些哨塔的确存在为哨向指定搭档的情况。但一般来说,指定人选都经过严格的科学测算,以确保较高的精神同步率。在这种情况下,双方是很容易彼此吸引并产生好感的。有些人之所以坚持不喜欢,只是对于这种‘父母之命’存有成见。我建议当事人应该做些心理咨询,及时进行调整。” 此话一出,报告厅里又是一片哗然。 想到卷丹本人很可能就在现场,而且听见了这段发言,白典的脸颊也抽搐起来,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 最后还是水老师又为自家哨兵打了圆场:“当然,也不是所有哨塔的决策都完全正确,这个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如果不想以后被哨塔安排,那就趁着上学的时间赶紧找到合适的伙伴。毕竟相对于你们日后的职场,水晶塔真的是很干净纯粹的圣地了。” 第269章 【是吗?呵呵】 卫长庚冷不丁给白典发了个嘲讽的表情。 【吓我一跳。】 白典回他:【卷丹他今天来了吗?】 卫长庚的回复是很有灵性的两个字:【你猜】 话音刚落,只听台上两位老师宣布问答到此为止,接下去他们将为大家示范,哨向合作战斗。 第129章 棺中人 报告厅的灯光被调暗, 主席台前垂下一道光幕,开始播放副本的实时画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连绵起伏的沙丘在烈日下仿佛金色浪涛。定睛细看, 沙海中散落着一些风化严重的建筑遗迹,依稀勾勒出古老城池曾经的模样。 屏幕右下方出现了几行荧绿色的注解,标明副本的时代背景, 温度、湿度、风力等环境参数,以及最重要的内容:副本任务。 【找到并成功开启古墓入口,进入古墓,获得墓主人口中的夜明珠】 台下顿时响起了一阵窸窣细语。 探险类型的副本向来都是学生们最头痛的,因为不光考验哨向能力,对于体力、脑力以及知识储备等等都有很高的要求。但也因为同样的道理,探险类型副本的观赏性更高,在视频网站上的点击量和打赏总量都名列前茅。 光幕中, 上帝视角的镜头缓慢移动,沙漠中出现了两匹骆驼,各自驮着一位裹着罩袍的人,正是“风水”两位老师。因为是教学示范副本,他们没有携带任何工具和补给,甚至连地图都没有一张。 转眼间两位老师已经来到近前,光幕空白处亮起了他们的数据资料。 诸风, 一级哨兵,重力系, 能操纵自身体重二十倍以下的固态物体。 水澜晶,一级向导, 强化系,拥有相片式记忆能力。 一个是重力系, 一个是强化系,怎么能合作得起来?反正白典的脑海中一点没有头绪。他正准备揣着好奇心继续往下看,忽然听见卫长庚又在给他发消息。 【要找到墓道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白典认真想了想:【找个制高点了解地形地貌,再结合系统提供的副本知识推测出墓穴可能的方位——这种程度的线索总应该是有的吧?】 【嗯,他们有一张古地图,还有一些分金定穴的知识,都装在水澜晶的脑子里。】 【可一般人下副本根本用不着全都记下来。地图可以随身携带,至于知识储备,直接问努斯不就行了?】 【哪儿那么简单,你想让努斯帮你调查猫更爱吃鱼还是吃老鼠,起码得先知道那是只猫才行吧。】 卫长庚没打算深入掰扯:【好了,看看他们怎么做。】 说话间诸风已经发动了哨兵能力。只见他像美漫中的超级英雄那样缓缓上升,一直来到距离地面大约十五层楼的高度。废弃古城以及周边的大片沙漠顿时一览无余。 与此同时,白典注意到地面上的水澜晶纹丝不动,面无表情、眼神凝滞,仿佛神游天外。 【他俩正在共享视野,同步率在90%以上的哨向能够在一定的距离内共享五感,甚至进行心灵感应。】 卫长庚为白典做起了私人解说:【现在,水澜晶应该正在记录诸风的视野,并且把看见的东西和脑内的地图进行比对。】 事实证明水澜晶的记忆能力和比对分析能力都非常好用,他很快为诸风指出了一个方向。哨兵立刻发动能力将水澜晶也带上了半空,两个人一起朝着目标飞去。 白典又看不明白了:【不是说他俩能心灵感应吗,干嘛还要用语言和肢体动作来沟通?还有,刚才他们骑的骆驼也是多余的吧。】 【就算一级向导,精神力也不是无限的。再说要是他们不吭声,你们就只能看默片了。】 片刻间,沙漠里的哨向已经降落在了目标区域。寻找墓道入口的任务对于他们而言并不复杂——诸风将双手埋入沙中,几秒钟后,四周的沙地开始震动,一部分砂砾上浮到了半空中,另一些则向着四周退散,显露出下方隐藏了百千年的古老遗迹。 负责比对特征、确认遗迹的当然是水澜晶,没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就换个位置,隐约有点意思就再深挖几米。当然,外人只能够通过表情和动作来推断他们的意识交流活动。 【效率很高。】 白典也不喜欢在工作中多说废话,他有点羡慕。 大约五分钟后搜索有了结果,一扇尘封的石雕墓门从沙海中浮现。炎热干燥的气候保存了它表面鲜艳的色彩,却也使得那些古老图腾更加阴森诡异。 【注意观察,探险副本里的瓶瓶罐罐、壁画装饰都可能藏着解谜的关键】 卫长庚继续给白典上小课。 其实不用他说,白典也准备花点时间好好研究墓门来着。奈何风水组合的行动力实在太强,水澜晶看了两眼将墓门上的图案记住,下一秒诸风就已经将厚重的墓门砸成了碎片——反正这只是个演示副本,不必考虑文物保护的问题。 这个效率…只能说不愧是双一级组合。 墓门后面是狭长的墓道,缓缓下沉进入阴冷黑暗的地底世界。两人取下墙上的火把点燃,哔啵跳动的火焰带来了千百年前的光亮,也证明墓穴中有足够的氧气可供呼吸。 古老的地下空间错综复杂,还潜藏着各种机关暗器。误入死胡同、浪费时间这些都是小事,要是半路掉进陷阱或者受伤,后果不堪设想。 第270章 好在对于“风水组合”而言,这些都不是问题。 这对哨向暂时停下了脚步。借助墓道下沉的走势,个子略矮的水澜晶站在诸风身后,抬起双手按住诸风肩头,两人同时闭上眼睛。 哨兵诸风又开始操纵起了流沙——他让它们化作涓涓细流向着前方的黑暗流淌。细小的沙粒拂过墓道的地面、墙壁和天顶,不放过任何一处罅隙、塌陷和疑似机关的卡槽。 【你看懂没?】卫长庚问白典。 这下白典倒是眼明心明:【水老师把精神力附着在砂砾上,随着砂砾的前进,他就能在脑海中构建出前方的墓道影像,再判断有没有机关和陷阱。】 【所以你看,有些东西装在自己脑子里,的确比全盘依赖努斯更可靠。】 有了这套高效的“人肉声呐”,本该提心吊胆的探险之旅顿时降低了不少难度。针对一般的机关陷阱,水澜晶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分析出它的构造,然后交给诸风破解。至于塌陷、积水这些自然形成的障碍,有诸风在当然也不成问题。 他们甚至还在地宫深处的某间密室里遭遇了一条变异的巨蟒。在报告厅学生们的众目睽睽之下,这条倒霉的大蛇很快就被诸风的砂轮打磨成了白骨一条。 一级哨兵很强,能与之相配的向导自然也不容小觑。为了证明这点,地宫里还安排了一种精神类怪物。乍看之下它只是墓墙上的大片浮雕,再现送葬时的哀荣场面。然而只要走近观察,就会被浮雕人物的异瞳俘获,坠入画中世界那口漆黑诡异的巨大棺木中去。 高级哨兵的精神屏障相对稳固,但在强大密集的精神攻击前还是无法做到滴水不漏。好在他的向导及时展开了更强大的精神力场,护着哨兵迅速通过了这片不祥之地。 最后的最后,他们顺利抵达了所有古墓探险副本共同的关底:主墓室。 奇怪的是,主墓室里居然有光。 尽管早有些心理准备,但白典还是睁大了眼睛——主墓室是一间宫殿般的高大石砌建筑,地面上没有任何陪葬品和器具装饰。唯有一口巨大的青铜棺椁被十几道小臂粗细的锁链缠绕着,高悬在半空中。 但这还不是最诡异的。更加猎奇的是,墓室天顶上垂下成百上千条青铜细链,每一条链子的末端都系着一面铜镜。明明古墓里的其他东西都风化蒙尘,这些铜镜却依旧光可鉴人,干净得仿佛每天都有人仔细擦拭。 报告厅里响起一片窸窣的讨论声,似乎有人猜测到了什么。白典也有了一些想法,内心隐隐约约激动起来。 水澜晶首先探查了整座墓室,确定没有任何机关陷阱,随后在自己和哨兵身上加固一层精神屏障,以免在开棺的过程中遭受精神污染。随后诸风发动哨兵能力,跃上锁链,准备开棺。 这是一套纹样繁复的青铜棺椁。从墓道墙上的壁画内容推测,主人应该是一位女性。而她口中的夜明珠正是这次副本的最终任务。 这时,屏幕右下方再度出现了几行荧绿色的小字:【青铜棺椁分为内外三层,最外层的椁盖重两吨。】 正常情况下,发动哨兵能力的诸风可以操纵自身体重20倍的物体——将近1.5吨。换句话说,仅凭一己之力他打不开眼前的棺椁。 但是有了向导的加持,这个极限数字就提升到了3吨。 在报告厅两百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青铜棺椁头尾两侧的桩钉首先脱落,紧接着一种沉重的摩擦声在死寂中响起,那是椁盖缓缓挪动的声响。 开启第一重棺椁花了十分钟,随后收藏在椁室里的随葬物品也纷纷悬浮到了半空中——全部都是大大小小、光可鉴人的铜镜。它们映照着诸风和水澜晶的身影,让这个空空荡荡的墓室看起来热闹非凡,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但是截至目前,并没有真正的麻烦事发生。 诸风的效率很高,转眼间剩下的两重棺椁盖板也已经被揭开。在清理完所有碍事的铜镜之后,他低头朝棺材内部看去。 下一秒钟,报告厅的光幕上出现了他所看见的画面——棺材里躺着一个盛装的红衣女子,面部被一枚铜镜覆盖看不清楚,但交叠在胸前的双手雪白如玉,丝毫没有腐败的迹象。 毫无疑问的,这分分钟就是要诈尸的节奏。 副本的终极任务是拿到女尸口中的夜明珠,或许拿取夜明珠的过程就能诱发尸变……白典刚分析到这一步,就看见诸风弹了一下手指,女尸脸上那块铜镜顿时飞了出去,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于是,报告厅里的几百号学生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少部分是因为发现女尸居然睁着眼睛,而大部分人则是因为认出了“女尸”的脸——正是迟迟没有现身的新任老师,卷丹。 【你好像也猜到了?】卫长庚又给白典发消息。 【很基本的推理,一点都不难。】 白典正准备自我吹嘘几句,却见光幕上红光一闪而过,下一秒钟青铜棺材里的红衣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小心!!!” 诸风猛地转向地面,朝不远处的水澜晶发出警告。 第130章 真命天子 诸风的一声警告, 让报告厅里的气氛骤然紧绷。 在两百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身着大红华服的卷丹化作一团红雾,从青铜棺木中凭空消失了。 第271章 镜头随即切换到墓室全景, 只见站在墓门附近的水澜晶向右侧躲闪了几步。下一秒钟,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亮起一道红光——卷丹从天而降,却一掌劈了个空。 “好快!这个瞬移完全没依靠任何媒介吗?那少说也得是s级了吧……” 报告厅里有几个对卷丹不太熟悉的学生, 小声讨论着情况。 而像白典这样的粉丝们则早在打开铜棺之前就已经看懂了套路的关键——挂满整个墓穴的镜子。 卷丹的哨兵能力有个好听的名字:“万华镜”。他不仅能将镜中世界作为中继站,在两面镜子之间快速移动,完成潜伏偷袭等任务。还能利用光学原理进行攻击。甚至利用镜像制造出无限空间,将敌人封入其中。这套镜子戏法的可看性极高,也为卷丹赢得了不少人气。 很显然,整个主墓室都是为了配合卷丹的能力而设计的,毕竟他就是这个副本的“关底boss”。不过风水两位老师也不是吃素的,这可是他们的表演副本。 砰地一声巨响在报告厅里炸开, 吓得聚精会神的学生们虎躯一震。 只见固定在墓穴四壁上的铜链齐刷刷断裂,棺椁砸地的巨响堪比炮弹爆炸。冲击波在墓室里冲突回荡,推动成百上千的青铜镜互相碰撞,发出刺耳喧嚣。 报告厅里,有几位听觉敏锐的哨兵已经捂住了耳朵。再看墓室里,诸风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水澜晶见状立刻向他靠拢,几秒钟后诸风的神色又恢复如常。 【在一定范围内, 高级向导可以为绑定的哨兵调节五感,不需要直接接触。】卫长庚这样解释。 【那没有绑定的哨兵怎么办?】白典好奇:【比如你这样的。】 【只能悠着点儿, 感知别没事就开到最大。顺风耳千里眼这种事,就交给有向导的去做呗。】 说到这里卫长庚还不忘附加一句:【不过我抗性挺强的, 这点动静还吓不到我。】 这倒也算是一句实话。 白典观摩过不止一次夜叉的战斗视频,这个男人的战斗力、精神屏障和感官灵敏度都是天花板级别, 很难让人相信他没得到任何绑定向导的助力。 也正因为这样异乎寻常的表现,导致#八部众里的夜叉是黑暗哨兵吧# 诸如此类的讨论在网络上遍地都是。黑暗哨兵就是不需要与向导绑定,仅凭自身也能调节感官,强化精神屏障、甚至掌握精神攻击能力的特殊哨兵,却也因为一旦暴走就难以控制而备受忌惮。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强到像夜叉这样的人,无论是不是黑暗哨兵都会招人忌惮,这就是所谓的“树大招风”。 白典的思绪来去之间,墓室里的三个人已经交手了几个回合。卷丹虽然性格火辣,却不是那种一根筋直通到底的人,因此并不急着和诸风硬碰硬,而是变着法子纠缠起了水澜晶。 眼看着自家向导被盯上,诸风急忙维护,操纵那几条百余斤重的大铜链子眼镜蛇一般围绕在水澜晶的身边,不让卷丹近身骚扰。 可是卷丹又消失了,这次他瞬间移动到了诸风身后。 眨眼间两位哨兵又交手了十多招。卷丹攻势迅猛凌厉,与水晶塔传授的学院派战术差异极大;而另一方面,诸风因为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照顾向导,反而显得被动。 报告厅里,白典听见背后有人窃窃私语。 “刚才的问答,卷丹果然也听见了吧?我觉得他肯定不爽了,这明摆着就是发泄报复回来的意思嘛。” “我倒觉得未必。你想想看,卷丹也是咱们学校哨兵班毕业的,这种鼓励绑定的话以前应该也没少听。他能一路单到现在,就说明这些话对他屁用都没有,哪儿可能跟个爆竹似的一点就着?” “以前也许点不着,可他不是刚被浮戏塔丢出来吗?心情不好的时候特别容易破防的。”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白典咯噔一下,捕捉到了某些值得思索的问题。可他还来不及仔细寻思,又被一阵嘈杂喧嚣夺去了注意力。 ——是诸风对着头顶那成百上千的铜镜发动了能力。 从刚才开始,卷丹一直利用这些铜镜来快速移动。他凌厉的快攻、飘忽的走位对于诸风这种重力系哨兵而言,都具有一定的克制作用。 所以,解决掉这些讨厌的铜镜,确实能够起到釜底抽薪的效果。 拴着铜镜的细链在外力作用下一根根迸裂,紧接着就是铜镜落地时摧枯拉朽般的巨响。 墓室内一片大哗,铜镜折射的光线四处乱窜,搅得人眼花缭乱。可白典还是迅速捕捉到了最重要的画面——卷丹放弃了针对诸风的攻击,抓住一块铜镜朝水凝光掷去。 又见红雾一闪,卷丹再次瞬移到了水澜晶的身旁。 诸风转移自己的能力去攻击铜镜之后,负责守护水澜晶的铜链就减少到了两条。卷丹轻松突破了它们,并尝试对水澜晶展开攻击。诸风见状,不得已又追过来保护自己的向导——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有多么被动。 白典身后的那两个学生又开始发表议论。 “这么看起来,向导完全就是哨兵的软肋啊。” “倒也未必,主要是这个副本对卷丹太友好了,真不知道为啥要这么设计。” “你说风水cp会输吗?” “我觉得水老师多半是要被卷丹拿下的,但风老师倒未必。说不定没了向导,他反而还能占个上风。” 第272章 这话什么意思?觉得向导是累赘?白典心里那根反骨瞬间支棱起来。 恰在这时,卫长庚也悄悄发来了自己的想法。 【卷丹擅长快攻,本来就对诸风的能力形成一定程度的压制。而且他在顶级哨塔里的实战经验也很丰富。诸风这些年在学院里待着,论文是发了不少,但打起架来毕竟还是手生了】 白典好奇:【如果最后风水cp输给独行哨兵,那岂不是很打这堂课的脸?】 【谁说会输了?暂时受牵制而已。】 卫长庚倒是一点也不发愁:【风水轮流转,你再仔细瞧瞧,是不是已经变了?】 经他提醒,白典重新观察墓室,发现水澜晶不见了。 墓室只有一个出入口,水澜晶显然是原路返回了墓道。这么做有什么目的?除了风水组合之外,恐怕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卷丹显然也困惑于同样的问题,于是准备追出去看个究竟。可还没迈出几步,一扇青铜棺盖突然从天而降,将唯一的墓门封了个严严实实。 “你的对手是我。” 诸风放出动作片男主人公式的宣言。 白热化的对战开始了。 卷丹继续利用铜镜展开闪击战。诸风则以不变应万变,一边展开防御一边继续清理墓顶的铜镜,将它们一片片拍进墓穴的墙壁里。 【你觉得他们还会打多久?谁会赢?】卫长庚又开始提问。 【卷丹的闪击战打法的确优势明显,但对哨兵能力和体力的要求很高,不适合长线作战。相反,诸风留在原地养精蓄锐,只要他把铜镜全都破坏掉,翻起盘来就会快得超乎想象。】 【没错,就像一场黑白棋游戏。】 【可这样就算诸风赢了又有什么意思?说好了是哨向合作示范,最后还是两个哨兵对决,甚至没了向导反而更轻松。】 【别急,向导就快返场了。】 卫长庚话音刚落,封住墓门的青铜棺盖轰然倒下,水澜晶以最快速度冲进墓室,朝卷丹丢出了六七枚圆形的不明物体。 那东西反射着昏暗的火光,在半空中划出几道金黄色的抛物线。 但是没人能看见它们落地的样子,因为配合着水澜晶的动作,诸风操纵着余下的铜镜拼成了一个巨大的球体,竟然将它们和卷丹一起罩了起来。 【副本结束】 光幕上突然跳出了莹绿色的四个大字。 怎么回事,这就结束了? 水澜晶丢的是什么玩意儿,诸风又为什么要搓出那个青铜球? 卷丹不是能利用铜镜瞬移的吗?他为什么没能逃出来? 报告厅的学生们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悟出了正确答案,紧接着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低语。 ——圆形不明物体是墓道浮雕里的人眼珠子,它们具有精神污染属性,刚才就差点摄走了诸风的心神。水澜晶往外跑就是为了抠下它们,请卷丹也尝尝“摄人心魄”的滋味。至于诸风搓的镜面铜球则将眼珠子从六七枚复制到了无限多,360度圈无死角地让卷丹成为了镜面的受害者。 【想不想看看卷丹现在的视角?非常刺激喔。】卫长庚问。 【……倒也不必。】 白典光是想象了一下就密集恐惧症发作。 表演副本结束,老师们却还留在后台操作区没有露面。光幕上的场景切换成一个平平无奇的擂台,紧接着风水两位老师发出邀请:离下课还有点时间,谁还想要体验一把和老师们对垒的感觉? 现场顿时热闹起来,不少人举手跃跃欲试。 卫长庚突然问白典:【要我带你上去玩玩吗?】 【哈?】白典吓了一跳:【你又想搞什么事,我才不要!】 【为什么?你难道怕会输?】 【有你在,怎么可能输。】 【那你怕啥?】 【我怕你被学生投诉。】 【这话怎么说?】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这是哨向合作课啊!你带着我一个拖油瓶上去,结果还能轻松打死两个绑定的老师,那以后的课还要不要上了?你是老师还是来砸场子的?被投诉不是很正常?】 【看来你脑子还挺清楚的嘛。不过别担心,学校里没人来管我,我自在的很呢。】 【你行你厉害。】 白典懒得跟他抬杠,转而开始纠结另一件事。 【我还是没想明白。如果卷丹真是因为拒绝绑定而离开浮戏塔,那他怎么还会来教哨向合作课?刚才他还在副本里被绑定的哨向给混合双打了,这不是加倍打脸吗?这不仅说不通,也不符合卷丹的个性。】 【是说不通,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你是说,卷丹离开哨塔不是因为拒绝绑定?】 【不,我是说,水晶里有卷丹真正想要绑定的人。为了那个人,卷丹可以不考虑工作和面子。】 【……欸?欸!!!!】 白典差点惊叫出声。他抿紧了嘴唇仰头环顾四周,报告厅里乌压压的全都是人。 卷丹的真命天子是谁?到底是谁?! 第131章 最后的黎明 9月20日、周五, 是水晶塔第二堂《哨向合作》体验课的时间。 七天前的第一堂体验课,劝退了一部分来看热闹和意志不够坚定的学生。可即便如此,留下来的还有一百多号不信邪的人。 第273章 卫长庚表示这个数字还是太多, 教务处的心理预期在六十人左右。这意味着第二堂体验课肩负起了劝退将近一半学生的重任。至于如何劝退——不用卫长庚详细说明,白典也能产生出某些“不祥”的预感。 同样是因为人数远超预期,第二堂体验课被分成了上下午两个班次, 白典和大多数哨向班的学生都被安排在了下午。 午间,他在花神咖啡馆里遇见了几个眼熟的上午班同学。这些人一个个脸色煞白,却坚决不透露在课堂上遭遇了什么,说是必须要“亲自体验”才更有意义。 尽管卖关子的同学遭遇了激情“殴打”,但包括白典在内所有人的好奇心已经被吊了起来。 由于上课地点从报告厅调整到了全校最大的蜂巢教室,今天这堂体验课的内容必然是全体学生共同参与的大型副本活动。至于内容,有人猜是复刻了某个超高难度的经典副本;有人认为再现了第三自然某个著名的社会事件,还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说, 一定是古地球时期的神话传说,比如《伊利亚特》、《奥德赛》,或者是《西游记》、《摩诃婆罗多》。 但是当真相揭晓的时候,所有人都意外了。 第二堂体验课的副本名叫《最后一次黎明》,是人类离开古地球时的那段往事。 蜂巢教室里一片安静,因为有关背景资料正在以滚屏的形式推送到各位学生的视野里。 将近七百年之前,太阳系唯一的恒星突然异常。受其影响, 古地球进入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大冰期。全球各地的年平均气温比以往降低了10c—15c,短短一年时间里, 整座星球就有四分之一的面积被皑皑的冰雪所覆盖。贝加尔湖永久凝冻,冰川最前线甚至抵达了北美洲中部, 将自由女神铲倒在数米深的积雪里。 大冰期引发了全球性的生存危机,也引发了世界各国的能源争夺和科技竞争。而当大多数人决定付诸于武力来解决纷争时, 世界范围的核战争打响了。 从此后数十年,地球上空腾起了无数个明亮的“小太阳”。光明与炽热是短暂的,死亡却如影随形、无处不在。地球表面的生态环境被彻底污染,土壤、空气和水体里饱含放射物质……战争的幸存者们被迫转入各种地下掩体,在幽暗的地底世界苟且求生。 然而地下的狭窄压抑、物资匮乏、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性等等,又加剧了幸存者内部的斗争。随后的半个世纪里,无数惨剧在大大小小的地下庇护所里上演,让这群曾经的地球统治者变得比阴沟里的老鼠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又过了许多年,面对无尽的冰期、污染的地球、匮乏的资源…幸存者们最终达成了艰难的决定——放弃斗争重拾和平,利用所剩不多的资源离开地球。 这是一项漫长而繁重的工程,却像是在漆黑的洞穴里高悬起了一颗人造的北极星。最终万事俱备,离开地球的日子被定在了五月——一个南北半球都相对不算特别寒冷的日子。 在启程出发前的两个月,飞船的建造者们(他们自称为移民局)开始一遍遍向所有幸存者们发出通知,请他们带上所有可移动资源赶往离最近的发射点,以便登上离去的飞船——以实体或者意识的形态。 《哨向合作》体验课的副本背景就是正式发射前的那一周。参与副本的学生将在梦海世界中成为逃难的幸存者、执行搜救任务的特种兵等多种角色,但最终目标都是赶在飞船发射前完成任务,并成功离开地球。 滚屏文字结束后,蜂巢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大部分人都跃跃欲试,想要亲身体验那段载入史册的“伟大时光”。 但在进入梦海之前,他们还得了解一下副本的具体规则。 首先,这是“哨向合作”副本。所有人必须以“一个哨兵+一个向导”为最小单位集体行动。因此,在进入副本前,会留出时间来给学生商议两两组队。但是本堂课的哨兵比向导多出7人,这7位哨兵将会在开局时单独行动, 完成组队后,每个小组的向导将会向系统提交注册,并获得一个随机号码。这个号码对应了小组的初始任务,以及出发地点。 副本开局后每隔六个小时,系统都会发起一次“重新组队”确认。如果在过去的六个小时里,哨向双方都对对方的表现不满意,就可以发起申请更换队友。其中roll点小的一方将会被传送走,更换成其他同样对队友不满意的同学,重新组队继续任务。 当然,如果只是哨兵或者向导单方面想要拆伙,那也没问题。 但是以上两种情况对于哨兵而言都存在着一定的轮空风险——毕竟来上这门课的哨兵,谁都不愿意成为被落单的那七个倒霉鬼。 如此这般,每天就有四次交换队友的机会,七天满打满算下来最多能和28个人建立起“逃难友谊”,可以说是快速了解哨向合作的一条捷径了。 既然是课程那就一定会有导师存在。负责下午课程的四位老师分别是:向导班的班主任唐老师、精神动物学叶老师,卷丹,以及最后一位、也是白典最熟悉的人——卫长庚。 绝大部分时间里,老师们将会坐在与副本时间同步的观察室里,对学生进行必要的帮忙和指导;偶尔也会进入副本里巡查示范,甚至帮助学生剔除掉一些他们这个等级不该承受的伤害(主要是针对非哨向班的其他学生)。 第274章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需要注意的细枝末节,比如副本内部不可以和努斯联网,不同组的学生无法使用辅脑联系;另外,哨向学院的虚拟助教们也将“友情出演”,期待着给学生们不一样的“惊喜”。 该说的都说完了,就到了自由组队的时候。白典正想着自己好歹是向导,应该不用主动出击,果然就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哨兵班的其他人有没有和你打过招呼?” 提问的是叶初明,就是之前分过一颗巧克力给白典的那个哨兵。 白典心想这才开始自由组队一分钟不到,哪有那么快的,一边老实回答说“还没有”。 叶初明就等这句话,立刻回复过来:“很多哨兵上午就知道了组队的消息,中午已经找好了队友。你要不要和我组,再犹豫就得找其他系的了。” “……” 白典沉默了半秒钟,然后打开好友列表私聊夏夷光:“你已经组队了?” 夏夷光隔了几秒钟回了他一个问号。 “没事。”白典回他:“跟你太熟没啥新鲜感,有缘再见。” 这边刚聊完,叶初明的消息也追了过来:“怎么样?我这边还有几个向导在催,你觉得呢?” 白典有点想回他一个“那你先答应别人吧”,但是想到巧克力那件事,自己毕竟还是欠了对方一个人情,于是点点头答应了他的邀约。 于是两个人确定组队,并由白典提交了组队报告。十分钟后系统提示组队环节结束,所有学生进入梦之茧,准备开启梦海世界。 上机、坐下,接口链接,倒数计时,睁开双眼。 白典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幽暗破败的走廊。头顶高处不到半米就是天花板,裸露着混凝土素体和大小各种管道。每隔十米左右才有一盏的节能灯,由于电力不足而昏暗闪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静下心来还能听见不知哪个角落里滴滴渗水的声音。 白典调整了一下呼吸,不属于自己的背景知识开始陆续涌入脑海——这里是一处几近废弃的小型庇护所,落后、狭窄、拥挤,很多设施都已经生锈失效,且不具备修复的可能性。两周前,蜗居在这里的幸存者们收到了来自移民局的广播,并决定集体投奔星辰大海。 白典和叶初明两人则暂时留下,负责维持庇护所的正常运转。直到大部队平安抵达发射点并确定不会返回,他们才会彻底抛弃这座“一旦关停或许就再启不能”的破烂据点。 确认完背景情况后,接下来的重点就是建立“临时绑定关系”。 这是一种比精神连接更加初级的哨向合作关系。简单来说,就是向导伸出自己的精神触须去接触哨兵的精神屏障区。首先确定这名哨兵不会对向导的精神力产生过敏现象,随后进行简易的五感调节,并定下“互认标记”。这种标记的作用是能够在紧急状态下进行快速匹配,说白了就像是蓝牙装置里的“已授权插件列表”。 好消息是,叶初明的精神屏障对白典的精神力并不过敏(当然,匹配度似乎也没有太高)。完成临时绑定后,两个人开始梳理接下来要完成的任务。 根据灌入他们脑内的背景知识,在离开这座庇护所之前,他们还需要最后检查一遍所有楼层,确保没有人被落下,并尽可能多地带走留给他们的物资。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两个任务,叶初明却提出了异议。 “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安全抵达发射点,继续巡查庇护所对执行任务没有帮助。时间不等人,我们直接走吧。” “我觉得还是应该巡查完。” 白典提出反对意见,但他没有拿什么人命关天出来讲大道理。 “系统设的任务肯定有它的道理,尤其是这才刚开局,要是错过什么隐藏福利就可惜了。” 他这一说,叶初明倒也点点头表示了同意。于是两个人参考着墙上的庇护所平面图,开始巡视这座阴冷死寂的末日地下堡垒。 第132章 地下200米 并不重要的统计数据显示, 在正式开启“大流浪”时代之前,古地球上曾经存在着三万多个地下庇护所。这些末日生存机构规模不一,有的是能够同时容纳数十万人的超级地下城, 有的则仅仅能够容纳一家三口,过着如瓶中绿植一般微型且脆弱的生活。 眼下白典分配到的这座庇护所规模不大,上下只有五层, 分别用于满足生活、社交、工作、蔬菜种植和仓储等不同功能。 按照系统任务提示,在副本正式开始前,庇护所的地下123层已经检查完毕,他们只需要继续检查完最下方的第4、第5层就能乘坐电梯前往地上出口。 地下第5层是庇护所最深处,距离地表足有200米。这里是工作区,包括了自给自足的服装和生活用品小作坊、设施维修中心、生物科研机构、医院,还有一座微型水电站。 “地下怎么会有水电站?” 白典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地下5层与一个溶洞相互连通,这个庞大的溶洞体系由一条地下河所孕育——也正是这条地下河, 为小小的庇护所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珍贵能源。 不对,“源源不断”这个词已经不太准确了。 这条地下河的确有过水流丰沛的时期,事实上为了避免雨后暴涨的河水倒灌进入庇护所,这里的人还不惜工本建造过两扇巨大的挡水门。但是最近五年来,地下河水位不断下降,到如今维持庇护所每日的基础电力都已经成了问题。人们长期在低光源环境下生活,很多人的视力都出了问题。 第275章 白典和叶初明在第五层的走廊上巡视, 微弱的灯光让他们只能看清楚身边不大的范围。而更多的真相则隐没在黑暗中——包括远方影影绰绰的流水声,以及另外一种不太规则的敲击声。 那边好像有动静。 白典扭头朝叶初明比了个手势。后者点了点头, 两个人放轻脚步循声走过去查看。 那是一处看起来有点像牙科诊所的奇怪机构,最引人注目的是几台做工精巧的机械手臂、一些化学分析仪。靠墙摆放的柜门都被报纸挡住了, 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但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臭味,不是腐败, 而更像……动物园里野兽的气息。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那是一堵白色的玻璃墙。墙对面有什么东西正缓慢敲击着墙体,听上去有气无力。 “这是雾化玻璃。”白典按下墙边的开关。 “啪”地一声脆响,白色玻璃墙变成了全透明,那个隐匿在墙后的东西显出了庐山真面——那似乎是一个人,却又绝不是正常的人类。弯曲的脊柱将它的身体绷成了弓弦状,粗壮的四肢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肉瘤。但最可怕的还是它的脑袋,畸形硕大的头颅上,一大一小两枚眼珠同时长在脸颊右侧,另一侧脸颊上则裂开一道口子,长满了獠牙。 “这是什么鬼?!” 白典与叶初明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答案就从白典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这是【野人】 野人,在古地球末日时期专指那些因为种种原因,长期滞留在地球表面的人类。 早期,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因为无法忍耐强烈的核辐射而纷纷死去。但随着时间推移、局部辐射剂量下降、基因变异等因素,地面上的幸存者们开始繁衍,并最终形成了“变异人类族群”。 这些人的外貌大多丑陋畸形,大脑发育异常,也基本不具备人类的智慧和行为方式。却普遍具有极高的攻击力,就像远古时期尚未彻底进化的古猿人。 对于这些野人,人类社会的看法从没统一过。有些人认为野人也是人,享受有人权待遇,杀死野人也应该受到人类法律的审判;而另一些人则认为,脱离了人类社会数代之久的野人,本质上已经是人类的一个亚种。人类社会制定的法律不适用在亚种身上,因此应该将他们当做普通的野兽来对待。 看起来把眼前这个野人囚禁在这里、任其自生自灭的人,应该是支持后一种看法的。 玻璃似乎是单向透光,因此野人并没有发现白典和叶初明的到来。他不知被关在里面断水断食了几天,看起来已经十分疲惫。 “……野人是从地下溶洞那边过来的。” 白典的脑海中又涌来了一些新的知识:“他们把他关在这间实验室里,想要找出他变异强化的秘密。” “别管了,我们走吧。” 叶初明又打开了玻璃的雾化功能,来了个眼不见为净:“这和我们的任务没关系。” 白典却有着不同的想法:“他这样待着迟早饿死,我们把他放了吧!” “别多管闲事。” “又不麻烦,举手之劳。” 有关实验室的更多情报正在源源不断地进入脑中,白典观察一下四周找到了操作台,与自己手腕上的迷你中断连接上,迅速做出一串指令。 敲玻璃墙的声音消失了。 叶初明重新关闭雾化功能,正好看见野人朝着对面的大门爬去。那扇大门已经打开了,门外连接着一条漆黑的走廊,黑暗中还可以看见绿色的紧急疏散标志。 “我研究过地图了,那边是实验室的放射污染区,和我们这边不通。” 白典给哨兵喂了一颗定心丸:“顺着紧急疏散标志,它应该可以返回溶洞。” 叶初明干笑:“……我还以为你想带它一起去发射点呢。” 白典假装没听懂其中的揶揄:“可以吗?那要不我把他追回来?” 叶初明眉毛突跳了两下,刚想回嘴,突然间两个人腕上的手表同时发出了蜂鸣警报。 【警告:庇护所电能余量过低。一分钟后,电能将不足以顺利启动深井电梯】 “怎么回事?电怎么突然没了?!” 叶初明大惊:“是不是那个野人在搞破坏?” “……” 白典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与此同时,教师观察室内,四位指导老师恰好围观到了事件的前因后果。 “别急着内讧,这才刚开始呢。”精神动物学叶老师叹了口气。 坐在他边上的卫长庚倒挺乐观:“就是要吵起来才好呢。开这个副本的目的就是为了暴露出各种问题,他们要是一路和和美美,反倒没意思了。” 叶老师苦笑:“这就是你对他们的储备电源动手脚的理由?” ——有些规则,系统并没有向学生说明。比如指导老师不仅能救学生于水火之中,还可以“从中作梗”增加副本难度。卫长庚显然非常喜欢自己的这项特权。 庇护所里,两个倒霉催的学生当然不会知道卫长庚的“一片苦心”。不过他们也没浪费时间在争吵和甩锅上,而是踩着哔啵跳动的死线倒计时一路狂奔。 庇护所主体位于地下两百米深的岩层,唯一安全的出入口却在地表,二者之间只有一架长达200米的高速深井电梯。一旦电梯停运,他们就必须沿着电梯井内部的检修梯架向上攀爬,而这条梯架早就已经生锈腐蚀,摇摇欲坠。 第276章 至于通过溶洞离开的设想更不可行——先不论洞穴内地形复杂容易迷路,单说外出行动的各种装备都放在地上一层的储备间里,没有它们,外出探险几乎寸步难行。 实验室与电梯之间的直线距离不到百米,可是走廊迂回曲折,复杂程度不亚于迷宫,个别区域还堆满了杂物。叶初明作为哨兵,速度和敏捷程度都更胜一筹,白典很快就落后了,两人间的距离还在不断拉大。 “你快点!”叶初明回头催促。 “你先走!”白典反过来催他:“拉掉路上所有电闸!” 所幸叶初明还是听从了向导的要求,一溜烟消失在了前方拐角处。白典则继续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 当他最终冲进深井电梯口的那一瞬间,腕表上传来了刺耳的提示音。 【剩余电能不足,无法启动深井电梯。】 “迟了!” 叶初明一拳砸在电梯墙上,黑着脸就要往外走。 “先别出去,还有办法!” 白典一把将人拽住,然后快步冲向电梯中央立柱,掀开控制中心的面板,在触碰屏上操作了几下。 只听“滴”的一声,电梯门居然应声关闭,紧接着提示“高速电梯即将上行,请所有人尽快就坐并系好安全带。” “怎么又好了?!” 刚才的急躁还挂在脸上,叶初明的表情僵住了。 “这架电梯的对重可以调节,我全部加满了。” 首先找好座位系上安全带,白典这才揭晓答案:“现在它只需要更少的电力,至于能不能到顶……” 话音未落,那恼人的警报声又一次吵嚷起来。 【警告!电力不足,电梯即将紧急制动,请做好防冲击姿势】 正常情况下,深井电梯从地下五层升至地表大约需要40秒,这意味着它的运行速度不亚于同时代的高铁列车。一旦失去电力,电梯还将在惯性作用下继续上行,会有一定的可能性直接撞上顶棚。因此,系统会立刻开启紧急制动来保护轿厢内的乘客——当然,这种体验也谈不上舒适。 白典蜷缩在座位上,用双手与膝盖护住头颈。几乎就在下一秒,轿厢外爆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甚至还有火光落进轿厢里。 强大的惯性将白典抛向半空,紧接着他又被安全带狠狠地拽了回来。身体疼得像被撕成了两半,但总算是没有被拍在冷冰冰的厢顶上。 电梯很快彻底停下。电力耗尽,轿厢里只剩下应急灯的幽幽绿光。空气中弥漫着橡胶的焦糊味。 不知谁的腕表发出一声清澈的提示音:【您现在的位置:地表负五米】 叶初明没有再说什么。他站到椅子上,抬手捅开了轿厢顶棚。 电梯井里并不是一团漆黑,就在他们头顶上方大约五米处,井壁上有一道明亮的、狭窄的缝隙——那里正是地面一层的位置。 “我们成功了。” 白典解开安全带,站起来抖了抖身上沾到的灰尘。 “事实证明,仔细了解副本内部的知识真的很重要。” “我教他的。” 观察室里,卫长庚得意地向身边人露齿一笑。 “……您还真是一点都不避讳啊。” 卷丹很想翻一个白眼,却顾忌着身边的唐老师,忍住了。 第133章 贵圈 沿着电梯井向上攀爬五米对于水晶塔的学生来说并不困难, 但这仅仅只是冒险的开始。 地上一层是庇护所内最为明亮的区域,这里的照明由太阳能设备驱动。在过去的百年间,这项技术曾经因为遮天蔽日的放射性云层而被人类遗弃, 反倒留下了不少库存,供物质贫乏时代的后人使用。 光线暂时舒缓了二人紧张的情绪,他们沿着走廊走向库房, 那里有大部队留给他们的装备和补给品。 在进入副本之前,系统已经提示过古地球时期的科技水平不能和第三自然同日而语,尤其还是在末日环境下,有很多困难需要学生们克服。但对于诞生在更古早时代的白典来说,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东西已经算得上“科幻”等级。 按照灌输进脑海中的相关知识,他们迅速穿上了防护服。这些陈旧、厚实、并且明显散发着人体异味的装备,比东极岛上的防寒设备还要笨拙一些,却具有很高的实用性——防辐射、迷彩隐身、防水自洁、防弹防割, 还能对体温进行一定程度的调节。除此之外,衣服上还设计了许多战术模块,必要的时候可以加挂接近五十件形形色色的战术物品,就像一间移动的小型工具商店。 与防护服配对的还有专用长靴、手套和防毒面罩。前面两种的优点毋庸赘述,至于这个防毒面罩,白典挺好奇它是如何做到既光滑透明又毫不反光,戴上之后无论怎么哈气都不会有水雾凝结的。 两个人互相帮助, 很快就将全套防护穿在了身上。再戴上兜帽,检查服装与面罩、手套、长靴的连接处, 确保没有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接着,他们开启搭载在面罩眼部区域的可视屏幕, 并将之与手腕上的表型终端连接,确认搭载的通讯、热成像、夜视、盖革计数器等功能工作正常, 导航定位准确无误。 接下去就是一些琐碎但是有趣的小事了——戴上并调试头灯,分别往长靴两侧、腰间、和胳膊的战术模块上加挂军刺和折刀,检查枪支、次声波驱逐器等热兵器,然后穿戴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装备:外骨骼系统。 第277章 早在白典诞生的时代,外骨骼系统就已经展露了雏形,不过眼面前的这套显然更加成熟完善。只要穿戴上这套不足0.5公斤重的超轻装备,并将形态切换到“竞速”模式,就能跑出不亚于非洲瞪羚的极限速度。而当前,这套外骨骼系统最重要的功能还是负重。 小山一样的背囊终于登场了。里面包括并不限于移动充气帐篷、特效药品箱、绳索、食品饮水营养剂、小型电源、多用铲、炊具等等大件小件,加在一起几乎是白典的体重两倍还有得多。但是托外骨骼的福,白典所能感受到的,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书包的重量。 穿戴好全套装备花了大约半个小时,再次互相确认完毕之后,白典和叶初明推开了庇护所沉重的金属大门。几乎与此同时,他们的耳边传来电脑毫无情绪的提示音:【当前区域辐射强度:低;无防护暴露时长上限:72小时】 伴随着提示声,第一缕自然光线从门缝间徐徐降临。 那光是冷白色的,一时间也感觉不到热度,倒像个巨大的人工光源,让人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地下,继而忐忑不安起来。 但是下一秒钟,白典的忐忑就被更加巨大的震撼所取代了。因为他看见了地表,看见不远处斜躺着一尊巨大的佛像。 更确切地说,那是一尊巨大的佛头,歪斜在乱七八糟的“垃圾”里。垃圾是庇护所的守护者们外出时从四面八方收集来的材料,其中一部分耐潮湿耐腐蚀的直接堆放在露天,以备地下世界的不时之需。 灌入脑内的背景资料告诉白典,庇护所所在的区域原本是一处著名景区。千百年前的地球先民们在悬崖绝壁上开凿出一个个洞窟,供奉他们心目中的神佛。佛头的确曾是巨大佛像的一部分,但在百年战火和风雨的洗礼之后,也只余下了这最后的一点残骸。 可即便是残骸,它依旧是宏大且瑰丽的,甚至因为残缺而拥有了另一种更为诡异的美感。在那慈悲低垂的双眸下方,垂挂着两道青红斑驳的“眼泪”,那是变异的地衣和苔藓。 循着大佛的视线向前追寻,白典很快发现了令它“垂眸哭泣”的理由。 那是一座墓园,“安葬”过庇护所里将近九成的居民遗体。 在这个燃料匮乏的时代里,火化尸体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于是人们为临终之人提出了两种可供选择的解决之道: 水葬。让尸体沿着庇护所底层的洞穴暗河飘向未知的远方。可能沉入不见天日的地心深处,也可能会被变异野人捕捞,成为一顿无污染的末日美餐。 分解葬。将遗体放置在庇护所外空地上的混凝土棺材内,加入土壤、枯叶和微生物、虫卵,期待时间将遗体彻底生物分解,并重新以肥料的形式回归庇护所地下二层的蔬菜培养大棚。 同样都是被吃,我会选择哪一种呢?白典忍不住产生出这样的困惑。 “你在想什么?快走吧。”他耳边传来了叶初明的催促。 哨兵和向导在墓地前方第一次校正时间——现在是上午11点12分,距离下午16点的第一次队友双选会只剩下不到四个小时。而导航数据显示,庇护所与他们要去的发射基地之间的直线距离为150公里。 要是在第三自然,这点距离只需要几十分钟就能抵达;可眼下这两个地点之间的道路中断,还夹杂了强辐射地区和野人与盗匪出没的荒山野岭,顿时提升到了西天取经的难度。 数据显示,大部队顺利抵达发射基地所用的时间是九天,而他们必须更快。 百里之行的第一步就是离开脚下的这座悬崖——庇护所是利用山体内部的天然洞穴垂直向下掏挖而成的。为了避免敌人入侵,唯一的出入口设在了山腰处的断崖附近,可以依靠水力和太阳能将崖下的重物提升上来。 说话间,白典与叶初明已经固定好绳索,开始贴着悬崖速降。 过去数百年间的核战争外加大冰期,强迫地球上的部分生物加快了进化的脚步。譬如这片崖壁就已经被一种变异植物占领,它蓝绿色的叶片上包裹着厚厚的蜡层,足以抵御长期的低温。而那些雕刻在崖壁上的古老神佛也被冲刷下来的蜡层所覆盖,变得异常光滑,几乎没有可供下脚的地方。 两个人花了大约十分钟,终于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崖底。这里是个半废弃的小广场,边上的洞穴被用来当做仓库。 昔日的游客服务中心里,几个面目全非的塑胶假人向他们挥手作告别状。白典与叶初明绕到它们的右侧,登上勉强能够被称为“小艇”的塑料盆,然后沿着两根锈迹斑斑的“铁轨”从山坡一路滑向山脚的休闲小镇。而这也是他们的求生之路上为数不多的坦途。 休闲小镇曾经是景区的配套设施,用来为旅客们提供餐饮和住宿等服务。战争开始之后,这里被征用做军事要塞和仓库。直到如今,还能看见旅游海报和战争标语刷在一起,景区吉祥物头上缠着纱布,戴着不知是谁留下的防毒面具。 小镇以及周边十公里范围内是庇护所的安全区,这片区域的边缘有高大的水泥墙和铁丝网与外界隔离。曾经储存在小镇上的物资如今已经搬空,每一扇大门都敞开着,释放内部的黑暗。 这是一段异常安静的旅程,全程无需交流讨论,只要跟着导航就行。白典和叶初明也没有聊天交流的欲望,就这么保持着略显诡异的静默。 第278章 半个小时之后,这种静默被白典单方面打破了。 “我快脱水了,要休息一会儿。” 年轻的向导坦白自己的状况。 在过去的30分钟里,叶初明始终保持着高速前进,一刻不停。这种强度在哨兵当中或许不算什么,但是换做普通人根本撑不过五分钟。白典虽是向导,但除了平时勤于锻炼之外,身体素质方面并没有什么特殊天赋,半个小时下来防护服内部已是大汗淋漓,他知道不能够这样继续下去。 但叶初明却没打算体谅他的难处。 “时间有限,我们不能浪费在平安地带,出了安全区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是以疲惫状态进入危险地带更不合适。” 白典坚持自己的主张:“我的体力亏空得很严重,一旦遇到敌袭,只能成为你的累赘。这不该是我们合作的常态。” 他的话很有道理,叶初明无言以对,两个人陷入了尴尬的冷场。 观察室里,老师们也留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首先发言的是唐老师。 “向导班一直都很重视体能培养。这届学生的体力普遍不错,尤其白典还是军警出身,尽管外形纤细了点儿,体测却一直名列前茅。不过拿他和哨兵班的去比较,还是有点强人所难。” “的确比不上。” 同为向导的叶老师拿出了刚刚获得了统计数字。 “根据可供量化的生理指标,现有的46对哨向组合里面,有41个向导已经进入不同程度的疲惫状态。有12对组合因为相关问题而发生龃龉。” 说到这里他看向卫长庚:“在团队性和利他主义等方面,这一届的哨兵学生落下了不少课,班主任回头可得多补一补。” “我以为哨向合作课才是教团队合作的。” 卫长庚一点都不觉得惭愧:“还有,我始终认为哨向合作的根本原因在于哨兵还不够强大。所以我会在专业方面对他们更加严格要求。唐老师,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没错吧?” “我们不一样。” 唐老师说话一贯简单直白:“在理想实现之前,我会选择和现实妥协。这才是大多数普通人的选择,像你这样的强者也许不用懂。” 卫长庚还没来得及回应,坐在他右边的那位红发哨兵突然大声提出了异议。 “卫老猫才不是什么强者!真正的强者是唐老师这样,既仰望天空又脚踏实地,真心诚意地从每个学生的立场出发,为他们着想。而不是把学生丢进同样标准的容器里,强迫他们长成一个样子!” 遭遇了“晚辈”没大没小的训斥,卫长庚也不懊恼。他依旧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模样,一手搭上卷丹的肩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我懂的。” “……你才为父!” 红发哨兵的表情顿时变得扭曲起来。 “……” 围观了全程的叶老师叹了口气:“好乱。” 第134章 龃龉 这场哨兵与向导的体力之争, 最终以哨兵的妥协而勉强结束。白典得到了十分钟左右的休息时间,随后两人重新整装,继续穿越小镇的剩余部分。 中午11点30分左右, 他们顺利来到了小镇边缘——同样也是安全区的终点。高耸的混凝土墙和铁丝网外面危机四伏,但在正式进入无人管理的混乱世界之前,他们还必须穿过一片被称为“缓冲区”的特殊地带。 单纯从地理层面来分析, 所谓的“缓冲区”曾经只是一片梯田,种满了茶叶等经济作物。如今梯田早已野化成为繁茂的树林,偶尔有变异野兽出没其中,但真正的危险却并非来自动植物本身。 【小心地雷!!!】 无论是涂刷在墙体上的标语,还是出现在头盔屏幕上的红色弹窗,都在向白典发出同一个警告。 地雷是战争时代埋下的,种类繁多、隐蔽性极强。这种阴险的武器杀伤力不强,主要目的在于致人残疾, 但如果不幸中标,流血受伤在所难免,对之后的旅途显然大大的不利。 好在地雷本就是庇护所里的人埋下的,每一颗的位置都被详细记录下来,并拷贝到了每个人的终端电脑上。 然而此刻白典和叶初明在系统中一阵翻找,却意外的什么也没找到。 地雷地图哪里去了? “这可是劝退副本啊,哪能让你们轻松愉快跟春游似的?多练练吧。” 观察室里, 卫长庚捂着半张脸,笑得阴险。 “当你家孩子的搭档真痛苦。”卷丹实话实说。 此刻, 站在缓冲区边缘的两位倒霉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叶初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向白典发出质疑。 “你有没有误删过什么文件?” “没有。” 白典心平气和:“原因什么时候都能找,现在还是先想想该怎么通过。” 刚开始两个人的想法朴素简单:既然嗅探犬能够排雷, 那么把哨兵的嗅觉能力提升到嗅探犬的水准,问题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 一分钟后, 他们不约而同地打消了这个想法。原因有两个,一是白典做不到,二是叶初明受不了。 半斤遇上八两,这一回合谁也不能怪谁。于是白典又提议:既然大部队前阵子刚通过这里,那么观察草木倒伏的状态,应该也能判断哪些是安全区域。 这个倒是可行,但未免也太花时间了——叶初明表示他性子急,等不了。 第279章 同样,用投石问路的方法引爆地雷也并不现实。 被接连否了几次,白典难免有些气馁,他反问叶初明:“你的哨兵能力呢,有没有利用的可能性?” 叶初明肉眼可见地僵直了一下,然后回答:“……让我想想。” “这个哨兵看起来有点不情愿。” 观察室里,同样姓叶的老师非常善于解读细微的情绪变化:“他不愿意出力?” “叶初明对自己的能力不太满意。” 虽然是隔壁班的学生,但卫长庚还是有所耳闻:“他是空间系的哨兵,可以把东西吞进异空间然后进行操纵。” “空间系啊,蛮稀有的。考试系数应该挺高的吧?” 叶老师所说的“考试系数”指的是入学考试时的一种加分规则。简单说就是越稀有的能力,获得的系数就越高,是针对某些能力稀有、但暂时还没被充分开发的学生的优惠政策。 顺便说一句,白典也是这项政策的受益者之一。 卫长庚点点头:“如果不乘以系数,那小子根本通不过招生考试。三试的时候,他把自己藏在异空间里躲避暴风雪。不过他那个空间只有行李箱那么大,等他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缩得僵硬了。” “防御型的哨兵?这种学生经常会因为缺乏攻击力而被同学嘲笑。他之所以不愿提起自己的能力,多半也是因为自卑。” “不过哨兵分型并不是固定的。只要找对方向继续开发,很多防御型的哨兵也会掌握攻击技能,甚至后来居上,成为攻防一体的可怕角色。这也是为什么水晶塔会对叶初明这样的学生破格录取。” “但是看起来这位叶初明同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副本内部,叶初明最终还是回答了白典的问题。 “我的能力是制造异空间并操纵空间里的物品。这个空间有很强的防御能力,但大小有限,而且不能移动。” 白典想了想:“它是被动展开吗?比如我俩触发了地雷,它能不能自动展开把我们保护起来?” “没试过,不敢保证。” 叶初明倒也不敢托大,接着转移话题:“对了,你的向导能力是什么?” 白典也实话实说:“我可以复制其他人的能力,不太稳定。” 叶初明的眼皮耷拉下来,显然对此不太满意。但他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选择转身去看周围的风景。 白典没有被这突如其来冷场影响到情绪,他同样扭头观察起了地形,认真思索,然后向叶初明提出了新的问题:“你的精神动物是什么?” “是红豺,它也嗅不出地雷。” “我不是那个意思。” 白典懒得跟他多费口舌,直接召唤出了自己的章鱼。经过这些日子的“修行”,小家伙已经迅速长到了一颗保龄球大小,八条腕足在空气中摇摆着,像个有趣的风筝。 白典从背包里取出一捆绳索,简单组装后将绳索的一头递给章鱼,一边叮嘱:“小心点,注意看天上有没有鸟,觉得不安全随时丢下绳子回来。” 小章鱼喷出了一小团橙色烟雾,证明自己此刻活力满满,保证完成任务。 在两个人类的注视下,小小的精神动物开始执行它的第一次任务,抓着绳索的一端飞向缓冲区。 他们站在缓冲区的最高处,因此绳索的负重主要落在白典手里。章鱼抓着绳索低处,不怎么费劲就游到了一颗大树下,然后挑选最粗壮的树干,用保险扣将绳索牢牢系住——灵活的腕足非常胜任这项工作。 等到小章鱼大功告成,白典也将绳索的这一端固定在了高墙上。绷直后的绳索形成了一条倾斜向下的索道。接下去该做什么,也不再需要和叶初明解释。 实践中的滑索并没有白典想象得那么容易——尽管动作要领他已经在课堂上掌握得滚瓜烂熟。问题出在那沉重的包裹上:一旦承重方向改变,外骨骼系统就变成了一堆废品。不得已,白典只能取下背包挂在绳索上,然后用双脚向前推行。 值得庆幸的是绳索质量极佳、并且几乎没有任何延展性,这才保证了他们在滑行过程中始终处于悬空状态。 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顺利抵达了大树,回收绳索并稍事休息,然后再次派出小章鱼打通新的索道。事情虽然麻烦又费时,但好在安全稳定,是务实派的最佳选择。 他们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最终“滑”出了广袤的雷区,这时已经是下午13:30左右。毫不夸张地说,在重新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白典腿软得只想一个趔趄躺在草丛里。 “别坐下。” 叶初明一把拽着白典的胳膊往上提:“这里不安全!” 根据地图,缓冲区外是大片废弃已久的农田。抗病性差的大部分农作物早已灰飞烟灭,极少数幸存者在经历无数次基因变异之后,无论是外形还是口感都变得非常诡异。庇护所里的“正统人类”不敢拿它们当食物,却有不少动物和野人频繁光顾,甚至将这片田地当成了天然的猎场。 就在距离白典不到十米的田垄上空,盘旋着黑压压一大堆变异蚊蝇。顺着它们向下看,地上躺着一大团黑红色的肉块,中间高耸着几根白骨。 白典没去仔细分辨那到底是野兽还是野人,但它显然是在饥饿的驱使下闯进这里,却成为了其他生物的大餐。 第280章 叶初明说得没有错,这里不是休息的地方。 四面八方都没路,地图上唯一的箭头直接深入荒田内部。这是一条没几个同伴壮胆都不敢随便走的兽径。两侧的杂草比人高,还时不时传出沙沙异响。地上泥泞积水、蚊蝇飞舞,偶尔还能撞见几具爬满了蛆虫的尸体,让人心惊肉跳。 但真正的麻烦还远不止这些。两个人长途跋涉流下的汗水和热量全被封锁在了防护服内部,让他们仿佛被关进了移动的桑拿房。潮热不仅将皮肤和里衣黏着在了一起,还点燃了整条呼吸道,让他们干渴难忍、心头如有火烧。 又一次从泥潭里拔出腿,同时甩开一条从高处掉下来的巨型蚂蟥,白典终于读懂了中午咖啡馆里那些学生欲言又止的表情——毕竟,这种折磨听上去算不了什么,只有亲身体验才能甘苦自知。 比起激烈的战斗,缓慢而细小的煎熬或许更能摧毁一个人的精神。 他们就这样在不见天日的荒田里行走了半个多小时,直到迎面扑来一阵强风,压低了草丛,显露出了前方开阔的风景。 灰暗的天空下方是黛色群山,群山的前方横亘着一座高架铁路桥。 还有什么比“在泥水里摸爬滚打之后,抬头发现一条钢筋混凝土大道”更加惊喜的事?尤其附近一带没有变异的肉食性鸟类出没,使得高架铁路桥成了由人类唯一独享的“末世高速公路”。 徒手攀爬40米高的铁路桥并不容易,好在外骨骼搭载有攀爬功能,再配合桥桩上事先打下的锚点,不消几分钟两个人就上到了桥面。 这里的荒芜程度比起地面要略轻一些,丛生的野草堆里依旧能够看见混凝土浇筑的枕木,但铁轨作为重要的金属资源,早已被撬掘一空。地上有个废弃的火堆,边上散落着一些塑料包装,很显然有人曾经在这里休息。 事实上这附近的环境被特意清洁过,是地图上标定的低放射性安全点之一。 白典终于能够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了。他取下面罩释放潮热,大口呼吸着阴冷空气。叶初明则取出了食物罐头和饮用水,两个人分享着虽然油腻重口但身体急需的养分。 当极度的疲劳和不适得到缓解,白典开始眺望四周。他发现满地荒芜之中掩映着几幢房屋的遗骸,全都是朴素的民居,隐约还能分辨出那曾经的人间烟火气。 他突然回想起了自己出生的梦海世界,那个世界的人们还在为了一个连环杀手而烦恼,他们能够预见到这样的未来,继而做出某些改变吗? 不过预见又有什么用?相对于远在未来的末日,近在眼前的谋杀才是头等大事。人虽然没有贵贱之分,时间却有亲疏之别。过去和未来总归比不上此刻——尽管“此时此刻”反而是这三类时间里最转瞬即逝的存在。 白典的遐思因为叶初明的催促而草草收束。哨兵对于时间的把控依旧是以秒为单位的。他们重新穿上装备,沿着铁路桥一直向前。叶初明在前、白典在后,两个人没有进行交流。当然,也并没有交流的需要。 作为庇护所通往外界的“主干道”,高架桥的路况被维护得很好。偶尔有断裂垮塌的地方,也都搭好了木板或者悬桥,确保能够顺利通过。 就这样前进了两个小时,天色陡然开始变得阴沉,还升起了一层灰雾。两个人不得不放慢脚步,耳边又响起了警报声,提示前方是辐射危险地带,请务必戴好防毒面具,不让任何皮肤暴露在空气里。 地图显示,高铁桥的前方是一座被核弹击中的小城。 荒芜的绿色越来越少,大片大片的废墟裸露在地表,像是地球炸裂的伤口。在盖革计数器的滴滴蜂鸣声里,高铁桥开始进站。灰雾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将视野局限在了不足五米的狭小范围内。 白典的心跳开始超速,紧张不足以形容此刻紧绷的情绪。 而就像是他的恐惧变成了现实,他看见前方的灰雾里踉踉跄跄地走出了一个人形怪影。 野人?野兽?还是别的什么未知生物? 白典的手按住了腰间的武器。 按照副本规则,出于自身安全而射杀野人的行为并不违法。但他并不打算这样做。因为他始终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真的爆发世界末日,自己未必就是那些能够成功进入掩体的人。而如果自己侥幸存活成了野人,他不认为任何人有权剥夺自己的生命。 所以他在短时间里做出决定,要等对方接近之后,再利用射程较近的声波武器进行麻痹处理。 可就在他做出决定的下一秒,叶初明开枪了。 人形物体应声倒地,化为了一堆热度犹存的垃圾。 第135章 幺蛾子 枪声中, 人形物体颓然倒下。白典快步跑过去,发现那是一头棕熊。变异的熊身覆满了坚硬的鳞甲,却还是敌不过人类的武器。 “你刚才在发什么呆?” 叶初明也跑过来, 开口就是责问:“都变异成这样了,不开枪还等着被它扑过来?” 白典既不辩解也不反驳,只低头查看那具尸体。叶初明又觉得他在浪费时间, 于是想拽他起来,却被他用力甩开。 “……你干什么?觉得我不该动手?” 叶初明握紧拳头,眼角青筋突跳:“别说是头熊,就算野人我也可以直接射杀。无论是按照任务纪律还是世界观规则,我都没错!” 第281章 “我没说过你有错,是你认为我有错。” 白典终于抬头,目光平和淡定:“可我也只是在执行内心的准则。” 叶初明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和烦躁:“你的准则就是对那些怪物心慈手软?” “我的准则是给予所有落难者他们应得的同情。我不知道你的自我定位是什么,但我从不认为自己会是这种大灾难的幸存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希望我不会死在同类的枪口下。” “同情怪物就是对自己和队友的不负责任!给它一条生路,死的就有可能是你和你的同伴!” “所以我会变强,强到不需要杀戮也能获得胜利。而且我只是反对无意义的滥杀。但如果对方真的构成威胁,那就算是你这样普普通通的人类,我也不会犹豫。” 两个人话赶着话,眼见着有升级为小学生吵架的迹象。突然间,寂静的旷野里响起一串洪亮的提示音, 把两个人吓得虎躯一震。 【全体学生注意,现在是标准时间下午四点, 请确定是否需要更换你的搭档。】 不需要协商,两个人只对视了一秒, 就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统一意见。 “白典和叶初明的观念都没错,错在谁也没能说服谁。” 教师观察室内, 叶老师开始分析他们的龃龉:“稳定的哨向关系需要很高的心理同步性。不光是知识水平和看问题的立场,还有性格脾气也得合拍。可最近的年轻人越来越自我了,就算是自然人家里的双胞胎兄弟也是三天两头吵架,头疼。” “尤其在实战阶段,很多人的脾气会变。” 卷丹不久前还在浮戏塔就职,他亲眼见过几对新结合的哨向在副本里为了一点小事儿争吵,副本结束后立刻解除了绑定,分道扬镳。 “这个叶初明也是,平时脾气挺温和,和其他哨兵一起下副本也不是这德性,怎么一换成向导这味儿就不对了呢?” 卫长庚表示费解。 “觉得哨兵比向导厉害,想掌控主导权了呗。” 卷丹一针见血:“这种傻瓜学校里挺多的,出了社会毛病就好。毕竟现在几个顶级哨塔的一把手都是向导,也包括我家老爷子,哼。” 他口中的“老爷子”应该是浮戏塔的画军,可眼神却朝着唐老师那边瞟去。当然,唐老师没理他。 “我倒觉得这就是路怒症的一种,说明叶初明的抗压性还不够。” 叶老师总结:“卫老师,这批小哨兵回去还得多练练。” 卫长庚笑眯眯点头:“我会告诉学生这是叶老师的建议。” 副本世界中,白典和叶初明都表示了更换队友的意愿。按照程序,他们需要通过roll点来决定谁去谁留。最终,白典以9点的低分成为了离开的那个人。 一道白光闪过的功夫,场景切换迅速完成。四周陡然昏暗下来,白典发现自己半躺在地上,身上依旧穿着厚厚的防护服,腿上则压着一把很重的枪,光看样子就知道杀伤力不小。 他试着挪了挪身子确认一切正常,正准备抬头观察周围,却冷不丁地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你?” 白典循声望去,发现了声音的主人——夏夷光。 “一切都是系统的安排。” 他乡遇故知,夏夷光却表示没什么好奇怪的。除去第一次自由组队之外,由系统安排的组队都是经过算法优化的结果,确保双方能力不会太过于悬殊。因此,向导班的学生一般只会遇到两类学生:哨兵系和培优班。哨兵班的同学也是这样。 夏夷光刚才就遇到了一位培优班的向导。对方的业务水平不错;而作为刺云塔的哨塔之子,夏夷光在哨向合作问题上也非常成熟。双方之所以分道扬镳,理由实在有些无厘头——合作实在太过于顺利,两个人觉得缺乏挑战性,简单协商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看看下一个搭档会不会闹出点幺蛾子来。 然后夏夷光就遇上了白典。 “幺蛾子”白典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这里是一处半坍塌的大型桥洞,遍地都是茂盛的、半人高的荒草。草丛中东一堆、西一堆的,全都是车辆残骸。全都严重扭曲变形,有些还烧得只剩下一个空壳子。看来浩劫发生时它们正在桥面上行驶,却被巨大的气浪掀进了干枯的河道,驾驶员和乘客早就已经尸骨无存。 耳机里,盖革计数器滴滴声不断,提醒这里是中度辐射区,必须严格做好防护。白典又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发现无论是武器还是防具,都比上一个任务的更好。这让他产生了一丝“不祥”的感觉。 ——这个场景的任务,恐怕不是逃难这么简单。 果然,几秒钟后有关信息进入了白典的脑海:本场景任务是捕捉【野人样本】并带到发射点,用以研究未来人类对于宇宙辐射的适应能力,让人类在太空中朝着有利的方向进化。 好家伙,自己刚刚和叶初明因为野人而争吵,系统就立刻把他分配到这里,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被抓住的野人样本会怎么样?” 没有在自己的脑海里找到答案,白典直接询问夏夷光:“会不会被活体解剖?” “不知道。这和任务本身没关系,系统应该不会告诉我们。” “我不想杀死野人。” 白典实话实说:“这个副本和之前的不一样,这是历史,值得更认真慎重的对待。” 第282章 夏夷光正在收拾物品准备继续上路,他抬头看向白典,眼神里没有质疑,只有疑惑。 “如果这个野人是人类在宇宙中存活的关键呢?” “用‘如果’开头的话都只是假设。没发生过的事谁都说不准,你不能因为一个假设而去杀人。” “那你可以离队,我一个人去。” 夏夷光重新背起背包,神色平和,并没有任何埋怨的意思——反正他原本就希望增加副本难度,只剩他一个人岂不是更好。 可是白典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和你一起。” “你不是反对这个任务?” “拿野人做活体解剖也只是一种假设。” “……你好矛盾。”夏夷光皱眉。 白典微微一笑:“有纠结有矛盾才是人。比起不断寻找绝对正义积极的东西,让事情朝着好的那一面去发展更重要。”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来到了本次任务的目标地点——某大都市的郊野区域。这里曾经是核战争的重灾区,昔日的高楼大厦已经夷为平地,废墟中存在较为严重的核辐射残留。 但在地表之下,却别有一番天地。 经夏夷光的提醒,白典打开电脑确认探索路线。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密密麻麻,复杂如同迷宫一般的地图,十条地铁线路彼此交叉缠绕,还连接着大大小小的地下防御工事,形成了一座错综复杂的地下城。 在遭遇核打击之前,这座地下城主要用于防御空袭和储存战备物资。核打击发生后,居住在城市里有钱有势的幸存者们陆续逃离了这片人间地狱,却依旧有不少平民和伤员滞留在此。 之后的半个世纪里,因为缺少食物和核污染等原因,九成以上的滞留者陆续死亡,却也有极少数的人适应了恶劣的环境,变异成了所谓的“野人”。 资料显示,本次行动需要捕捉的是一名特定身份的野人——king。顾名思义,它是这座城市中现存所有野人的王,不仅孔武有力、身体强健,而且似乎保留了一定的智力。系统指定要研究他,其实也不难以理解。 野人一族主要出没在东北部的城区。这里曾经有一座大型地下仓库,也有水源和较为丰富的动植物资源。从地图上来看,白典他们距离那个城区已经不远。 离开桥洞之后继续前进一刻钟,他们顺利找到了一处面目全非的地铁站口。这里曾是核打击的中心地带,满地残垣断壁,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砖石。地面上偶尔还能看见一些模糊的黑色人影——那都是核爆瞬间烙印下来的遇难者,如相片一般留驻在了地球这本悲惨的底片上。 白典不忍多看,他跟着夏夷光快步进入漆黑的地下世界。 当光线逐渐减弱,头盔的夜视功能启动,一个白绿色的奇妙世界徐徐展开。但仅仅基础视觉还不够,一阵摆弄过后,白典释出了一枚网球大小的全地形机器人,走在前方代替他们观察情况。 末日地表之下,倒是比地面更像一座城市。地铁站台上散落着各种生活垃圾;墙上的灯箱广告里,男明星的面目已经霉变模糊;在勉强还有些光亮的地方,变异植物蓬勃生长着,也许是野人将它们的种子带进了这里。 全地形机器人传回的画面确认前方没有危险,两人跳下站台,开始沿着铁轨前进。除去少数积水较深的地方需要飞檐走壁之外,隧道基本上是通畅的。唯一的危险来自于一种白化变异植物,它们差不多半人高,叶片上布满了细密的尖刺。一旦刺中猎物就会分泌毒液,然后用藤蔓将猎物缠住,拖回去慢慢消化。也正因此,这些植物的周围总是堆叠着许多白骨,看头骨的形状大部分都是老鼠,可是体型却是普通鼠类的十倍。 白典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疙瘩:在这幽暗的地下世界里,还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在等待他们? 第136章 白骨游乐园 有比较才会有优劣, 白典觉得夏夷光可真是个非常不错的哨兵搭档。 和上赶着要去投胎的叶初明不一样,夏夷光从不催促白典加快脚步。地下世界的情况复杂,两个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都还未必够用, 速度快慢反倒不是最最重要。 这一路上,除去白化的食人植物外,他们还撞见了不少离奇古怪的玩意儿——水豚大小的老鼠, 粘性超强的蛛网,潜伏在积水里咬人腿肚子的怪鱼……他们甚至还阴差阳错地打开了一间“密室”,墙上沾满了陶罐大小的虫蛹,粗如手臂的幼虫正不断从蛹壳里爬出来,在满地粘液里沙沙蠕动。 值得庆幸的是,除去接二连三的惊吓和恶心,他们并没有遭遇什么实质性的危险。直到半小时后,他们摸进了地图上标定的一座大型车站。 这里曾是一座上下四层, 为三条地铁线路提供换乘服务的枢纽站点。可如今最下方的两层已经被地下水淹没,成了水乡泽国。探路球在浮满杂物的黑水中勉强前进了一百米,监视器里赫然显现出一枚拳头大小的血红眼珠,紧接着画面和信号同时消失。 【系统提示:探路球已彻底损坏,无法回收】 白典和夏夷光面面相觑,然后一致决定改变路线:暂别地下世界,回到地表找路绕过积水的隧道, 再寻找合适的入站口,重返地下。 地表的辐射剂量虽然超标, 但穿着防护服坚持四五个小时不成问题。然而此时此刻的白典还没意识到,他即将面对的敌人不是外部的辐射, 而是他大脑里的某种坏毛病。 第283章 ——是的,他又开始迷路了。 迷路对于白典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他听说过, 空间方向感的缺失跟耳道还是脑内的某些构造缺陷有关系,这很可能属于遗传问题。遗憾的是,当初卫长庚在把他打印出来的时候,也没想过替他修补这些个小毛小病。 他在水晶塔读了半年书,下过的副本也快有一百个,其中少不了认路寻路的任务。要怪就怪第三自然的全息导航技术实在太过发达,但凡有点信号就很难迷路。然而现在黑科技缺席,他能够依靠的只有录入电脑的平面地图。 但地图也是和平年代的地图了。在充作避难所的漫长岁月里,这个庞大的地下掩体早就接受了一波又一波的改造。加固、封堵、拆分、打通……总之早已不再是昔日模样。 站台区域的结构都是类似的,所以从地下二层通往地下一层的台阶并不难找。可他们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通往地表的出口。 从a到f的六个出口,都被厚厚的混凝土封堵住了。 “这里可能是核爆的中心地带,”夏夷光提出假设,“就算真有出口,环境中的辐射剂量也未必安全。” 计划赶不上变化,两个人唯有继续搜索地下一层,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出路。 他们很快就在大厅的西北角发现了一扇小门,门后是一条长长的地下商店街。不到三米宽的地砖道路两旁,玻璃大门的店铺一字排开——当然,里面的货物早已洗劫一空。 白典紧跟着夏夷光,两个人在错综复杂的地下世界越走越远。每隔十米左右夏夷光都会丢下一粒发光胶囊,用于指示来路方便返回。但是当他们发现情况不对,想要原路返回时,却发现那些发光的豆子全都不翼而飞了。 是野人还是动物?无论如何,两个人都加强了警惕。 又硬着头皮前进五六分钟,他们终于看见了通道的尽头。 与地铁一层大厅的情况类似,通往地表的楼梯也被封死了。但是台阶下方开着一扇小门,看着像是市场管理处之类的办公室。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夏夷光以最专业的突袭姿势破门而入,紧随其后的白典也按住了武器。可下一秒钟,两个人却同时愣在了原地。 门后的房间和教室差不多大小,却显得极为拥挤——天花板上悬吊着许多灰褐的“布片”。那竟是一具具大老鼠的皮毛,被剔光了骨头,阴干在这既不通风又不见天日的狭小空间里。粗糙的皮毛上堆满了霉菌,不难想象正散发着何种令人窒息的气味。 白典按了按自己的头盔,确保气密性万无一失。紧接着在“皮毛森林”的下方,他看见了更加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是成千上万的老鼠白骨,既不是散落满地、也不是堆积如山,而是被非常精细地排列组合,拼接成为桌椅板凳、甚至其他家具的形状。 而在这些鼠骨家具上,还端坐着同样用白骨拼接成的“骷髅人偶”。它们有的有八条胳膊,有的头骨上有三个眼眶,还有的脊椎像蛇那样盘曲蜿蜒。虽然“外表”差异不小,但它们全都佩戴着新鲜花环,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白化植物身上采摘下来的。 “这肯定是野人干的。” 夏夷光提醒白典小心,随时小心埋伏。 “应该还是个小孩。” 白典的判断当然有依据——这些家具全都是小孩尺寸,还有那些玩偶,处处都体现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黑色童趣。 当然,制作这个白骨游乐场的未必就是小孩本身。但如果这些玩物出自成年野人之手,是不是说明了野人之间也有舐犊情深? 白典正默默思索,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轻笑。 发出笑声当然不是夏夷光。两个人循声望去,发现前方角落里的两具跳舞白骨之间,站着一个裹着麻布的小孩。乱蓬蓬的黑色长发,脸颊白得透明,隐约可以看见底下蓝色的血管。它的眼睛大得离谱,却没有眼白,仿佛两枚黑窟窿。 但最违和的还是那张几乎咧到耳根子底下的大嘴,正呈现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甚至能够看见口中层层叠叠、如大白鲨一般的尖牙。 简直就是恐怖片的画面…… 白典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反应,小孩一晃就消失在了黑暗里,只能听见他脖子上那条用骨头和鲜花编织的项链发出清脆声响。 “追!” 夏夷光一声高喝,拉开追逐战的序幕。 原来这个房间有前后两扇门,他们追着小野人冲出后门,跑下台阶再七拐八拐了一阵,居然又回到了地铁隧道里。 也许这就是通往野人大本营的捷径! 虽然完全没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但秉承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宗旨,白典还是跟着夏夷光在不见天日的地下世界飞奔。可小野人总是在不远处若即若离,还不时发出几声轻笑,仿佛玩着有趣的游戏。 三个人摸黑追逐了十多分钟,又进入一座站台。小野人跑累了,停下来靠着一根立柱休息,还时不时地朝着白典他们看上几眼,说不清楚是警惕还是好奇。 夏夷光和白典不敢轻举妄动,与他保持着大约十米也停了下来。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白典提议:“不如释放一些善意?” “放什么?怎么放?”夏夷光非常务实:“它又听不懂人话。” 第284章 白典取出一块压缩饼干,打开包装拿在手里展示了一阵,然后将饼干滑向小野人。 小野人退了退,显然并不明白这是食物。 “文化差异。”夏夷光一针见血。 那又有什么东西,是能够跨越普通人和野人的文化差异,无障碍表现善意的? 白典的大脑飞快运作着,很快想到了什么。 “拿一点种子出来。”他建议夏夷光:“用你的能力,给他看看花!” 夏夷光是植物系哨兵,具体能力是可以将植物的一部分还原成为整颗植株。刚才这一路上,他边走边收集了不少变异植物的器官,以备不时之需。而他很快就明白了白典的意图——无论白骨游乐场的人偶还是小野人身上都点缀着花朵,这说明在野人的世界里,花朵一样是美的象征。 说话间夏夷光已经取出一粒种子,紧接着掌心亮起一道白光。那粒种子立刻疯狂生长起来,在短短几秒钟内膨胀成为一丛枝繁叶茂的高大灌木,开满了艳红花朵。 小野人顿时睁大了眼睛。 开放在地底深处的变异花朵小而苍白。他从没见过绿色的树叶和红色的花朵,它们是如此美丽神奇,仿佛来自童话世界。 白典摘下几朵花朝着小野人递去。小野人犹豫了片刻,突然抢走花朵,然后后退几步,捧着花瓣贴在脸上使劲儿嗅闻。 “别急,还有呢。” 白典又摘下几朵递过去,顺便靠近一点点。 和全世界的普通孩子一样,小野人也被这些新奇漂亮的礼物吸引住了,口中咿咿呀呀的,也不知念叨着什么,总之挺高兴的样子。 气氛相当不错。按照白典的计划,最多十分钟后,他就可以试着坐到小野人的身边。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他第三次递出花朵时,漆黑的隧道深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嗥叫。 像一只警觉的胡獴,小野人直起身子仔细倾听,紧接着扭头跳下站台,朝着隧道跑去。 白典和夏夷光对视一眼,立刻决定跟上,三个人同时消失在了不可预测的黑暗深处。 第137章 王国 漆黑隧道中, 夏夷光和白典追着小野人越跑越远。又拐过一个弯,前方的小人儿突然不见了踪影。 “那边!” 目光锐利的夏夷光发现隧道右墙下方有个扁长形换气口,足够一名成年人出入。 唯恐放跑了唯一的线索, 夏夷光把头一低就钻了进去。白典虽然担心却也只能紧随其后,双双消失在黑洞之中。 换气口内部是一段带点坡度的通风道,内壁像是经常遭受水流的冲刷, 潮湿泥泞无法攀附。他们沿着管道下滑,速度越来越快,前方黑暗中旋即传来了哗哗流水声。 想起之前那些被地下水彻底淹没的站台,白典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他正准备提醒夏夷光想办法刹车,却听见夏夷光闷哼一声。 紧接着,他看见通风道右侧的内壁上出现了一个大口,那小野人就趴在口子上,手里还捏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不好! 白典心里咯噔一下, 那小野人手里捏着的袋子,是夏夷光用来装种子的! 短短几秒钟内他们又下滑了五六米,通风道也终于到了尽头。他俩带着惯性从通风道内弹射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两道悲惨的抛物线,重重拍在了水面上。 好在防护服有防溺水功能,遇水自动充气漂浮。头盔还配备了微型呼吸循环系统,在缺氧环境下可以坚持半个小时。 白典很快意识到他们被“排放”进了一间积水严重的房间, 过去可能是地铁空气循环系统的一部分。房间至少一百平米大小,水不知有多深, 但距离天花板大约还有两米左右高度。 天花板上有七八个换气口,三个是干的, 余下的都在哗哗向下倒水。水流在墙壁间冲突回荡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湍流中还藏着大大小小的旋涡,像一只只水鬼的手拽着人拖向水底深处。 白典和夏夷光在水面沉浮了一阵,终于找回平衡。两人通过头盔的对讲系统交谈,很快达成一致意见,要想办法从天花板上的换气口原路返回。 对于水晶塔的哨兵向导来说这算不上什么难事。两人正准备动手找工具,不远处的水面突然响起“扑通”几声,劈头盖脸砸过来好大一片水花。 白典一边踩水一边朝后看,只见几只被水流冲下来的巨型老鼠,正在努力地游动挣扎。 他正想着能不能利用一下这些大如水豚的啮齿类,却被夏夷光狠狠拽了过去,两个人抱作一团、朝右侧后方漂移。 与此同时,他看见不远处的水面泛起一道笔直的波纹,箭矢般穿过他们刚才停留的位置,射向那几头大老鼠。 ……水下有东西! 白典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深水中陡然冒出一张满是獠牙的长嘴,将巨鼠拦腰咬成了两截! 近在咫尺的血腥杀戮让白典头皮发麻,他想要躲开那些漂过来的肉渣和血水,却被夏夷光死死地抱住了,还按着脑袋往水里压。 到了水下白典这才看清楚,所谓的怪物竟是一头巨型变异雀鳝。这种动物应该是被人类弃养在城市下水道的,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才辗转进化成了这种恐怖怪物。 “你仔细看看……它没有眼睛!” 夏夷光让白典保持镇定:“常年被困在黑暗中它的眼睛已经退化了。还有这里水声很响,听力估计也派不上用场。我赌它是通过感知水流的异常扰动来判断猎物方位的,像蝙蝠那样……只要我们不乱动,它发现不了我们!” 第285章 白典做了几个深呼吸,成功冷静下来。 “可是水流得很快,如果我们原地不动,不知会被冲到什么地方去!” 话音刚落又有几只老鼠砸落下来。趁着老鼠们遭罪的时候,两个人立刻努力划水,试图接近目标换气口。 “我包里有射钉枪。只要能把膨胀钉打进天花板,就能顺着绳子爬上去。”夏夷光转身示意白典翻找自己的背包。 可白典反而抬起头,指了指天花板。 只见他们选中的换气口居然倒吊下来一个小家伙——不是小野人还有谁?! 小野人手腕上拴着刚才从夏夷光那里抢来的种子袋,将种子一颗一颗掏出来放在掌心,又是吹气又是摩擦。 “……他在模仿你的行为!” 白典领悟得很快:“他想让这些种子开花!” 在没有哨兵能力的小孩手里,种子当然不会有任何反应。夏夷光唯有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己这一路上精心收集的种子,被小野人一颗一颗丢进乱流,瞬间消失不见。 而这种心痛很快又变成了惊愕——小野人发现了雀鳝,开始挑选较大的果实去攻击怪鱼——当然,仅仅只是为了玩乐。 “别挑衅它!” 白典出声警告,却还是迟了。 变异雀鳝扬起巨尾狠狠拍打水面,滔天水花伴着气浪席卷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夏夷光迅速抱住白典,两个人一起狠狠地撞上了墙壁,好一阵头晕眼花。 再看小野人,倒吊着本就不太方便活动,眼下更是被水浪拍了个正着。他尖叫着砸进水里,扑腾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雀鳝飞快地朝小野人冲去。而另一边,白典和夏夷光也用力拍打着水花,兵分两路朝着小野人接近。 巨浪造成的乱流还没有彻底平息,一下子又多出三处异常波动。盲目的雀鳝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迷惑。最后它决定优先处理最强烈的那个扰动——它以为那应该是一头最肥硕的巨鼠,而在现实中,则是三个人之中最能打的夏夷光。 趁着夏夷光牵制住雀鳝的时机,白典拼了命地朝着小野人游去。当他靠近时,小野人已经呛了几口水,正在朝乱流深处沉去。白典急忙转到背后将人抱住,拍打了几下脸颊,然后拽下自己的头盔套在了小野人头上。 新鲜空气流入肺部的同时,小野人缓缓恢复了意识。他好奇地观察着自己脑袋上的怪东西,然后又透过头盔看见了那个紧紧抱着自己的“地底人”。 在乱流中,白典那一头蓝紫色的长发摆荡,仿佛绽放在幽暗水中的花朵。 摘下头盔不到一分钟,白典就产生了类似于晕车的恶心感觉。原因不是缺氧,而是超过人体耐受限度的核辐射。不过副本内部的异常状态在离开副本时就会清除,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能够完成任务就不要紧。 喘过气来的小野人已经慢慢冷静,配合着白典的动作一起浮出水面。白典向他比了个拈着东西的手势,他立刻心领神会,解下了腕上的布袋。 几米外,夏夷光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随身携带的热兵器虽然杀伤力大,可不是不宜水用就是效果大打折扣。至于冷兵器又很难突破雀鳝坚硬的鳞甲防御。为今之计不是正面死磕而是尽快脱身,但这需要辅助工具…… 白典已经有一阵没吭声了,夏夷光一边与雀鳝周旋,一边担心那边的情况。好在很快他发现水中有个微微发亮的光团正在靠近。 是白典的小章鱼! 转眼间那条小章鱼就游了过来,灵巧地避开雀鳝的攻击,伸出一条腕足轻轻拍打夏夷光的肩膀。它的腕足吸盘上稳稳攥着几颗大小不一的种子,至于分别有什么作用,那就只有夏夷光知道了。 在一阵比一阵强烈的晕眩中,白典收到了小章鱼顺利完成任务的消息。他继续抱紧小野人并重新戴好头盔,对讲机里旋即传出夏夷光倒数计时的声音。 “三、二、一,准备!” 随着倒数计时清零,幽暗的水面再度掀起了狂涛。波涛中,一个庞然大物正在朝着白典迅速接近。但那并不是雀鳝,而是另一种他们期待已久的“好东西”。 “抓稳!” 伴随着夏夷光的提醒,庞然大物已经伸展到了白典面前——那竟是一株粗大的藤蔓。 白典左手抱住小野人、右手死死抓住枝杈,将自己挂在藤蔓上。下一秒那藤蔓就破水而出,朝着通风口冲去! 得益于通风道内壁的湿滑泥泞,这段逃生之旅并没有遇到太强的阻碍。可白典还是遭了不少罪——摘下头盔时渗进防护服内部的污水持续刺激着他的皮肤,让他头痛欲裂、浑身有如火烧,呕吐感一阵阵在食道和大脑之间冲突往返。 而更让他不安的是,随着不适感的加剧,体力正在迅速流失。他快要抓不住藤蔓和怀里的小野人了。 “注射……强效止疼剂。” 在难受的间歇,他晕乎乎地发出指令。 为了避免穿戴者因为受伤影响行动力,防护服设计有药物注射功能。接到指令的电脑立刻指挥无痛针头刺入白典后颈处的皮肤。 不愧是战时用药,起效飞快。不过片刻功夫,头疼和恶心就被更加强烈的麻痹感所取代。而几乎就在下一秒钟,藤蔓来了个九十度大转弯,冲进一段横向的通风管道。 第286章 白典死死护住怀里的小野人,同时抓紧藤蔓。他被惯性甩在了管道顶上,脑袋与头盔来了个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但是药物让他感觉不到疼痛。 【没有痛觉也不是什么好事,都不知道伤得重不重……】 正当白典这样寻思时,藤蔓终于停止了生长,并开始迅速枯萎。通风管道再度变得宽敞起来。 他听见夏夷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喂,你还好吧?!” 白典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可是放松下来的身体却像是耗尽了电池的机器——选择了自动关机。 当他再度醒来时,白典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光线幽暗的地方。身下是柔韧的床铺,身上的负重全部解除,而防护服也已经烘干,至少不再有湿冷难受的感觉。 他快速确认了一下自身状况——没有肢体缺失、没有疼痛、也没有恶心和麻痹等不适感觉。唯一的解释就是当他昏迷的时候,夏夷光为他进行了更加精细的治疗——每个单兵的背囊里都有一套医疗急救匣,里面的药物比防护服内置的针剂更加全面。 而为他进行治疗的队友,正背对着他坐在床边不远处。 夏夷光并不是独自一人。 等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白典看见夏夷光的身边围坐着一群稀奇古怪的小野人,正用或惊愕或崇拜的目光看着哨兵手上慢慢发芽的树苗。 而在他们周围,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花朵已经汇成了一小片五光十色的海洋。 白典没有打扰他们。他缓缓坐起,越过夏夷光向更远处望去——那里曾经是一座地下购物中心的中庭,如今却更像奇幻小说里矮人国王的殿堂。巨网般的蛛丝覆盖着摇摇欲坠的墙体;笼中的变异萤火虫连成蜿蜒的地下银河;还有那些一人多高的菌类平撑着肥厚的伞盖,许多野人或站或卧,聚拢在一处。 这里是……野人之国。 第138章 我,喜欢 通过夏夷光的讲述, 白典补全了自己昏迷之后发生的剧情: 尽管从通风管道死里逃生,可危机并没有结束。地铁隧道里出现了成百上千只变异老鼠。而就在它们即将一拥而上的节骨眼上,那种奇怪的嚎叫声又响了起来。紧接着, 几十个野人“从天而降”,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猎鼠大战”。 战争的结局当然是鼠方大败,野人带着满满的鼠肉战利品、小野人、还有他们两个“地底人”, 浩浩荡荡地回到了这里——地下城,野人之国。 按照白典的观察,这里保守估计应该有两百多个野人。他们的变异千姿百态各有不同,却异常和平地抱团生活在一起。他们懂得生火烹制熟食,会利用废墟中的各种建材制作工具。 他们甚至还有共同的语言,并通过交流构建起了相对稳固的社会结构——成年健壮的男性野人活动在巢穴外围,中间是正在忙碌于制造的女性野人,孩子们则被允许在最安全的巢穴中心地带玩耍——大些的孩子们也许会比较自由, 但像他们遇到的小野人一样单独行动的,恐怕也是少之又少。 在夏夷光的指点下,白典看见了那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小家伙。他正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位高大的男性野人面前,低头看着地面,双手把衣袍捏得皱皱的,显然是在接受批评教育。 这不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父亲教训儿子的场面吗? 白典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眼神接着就朝大野人的身上望去。 不看还好, 这一看他直接愣住了。 那个大野人,虽说也是肤色苍白、眼珠全黑、大嘴咧到耳根, 可那长相怎么越看越像……卫长庚?! 白典皱着眉头左右琢磨了一阵,突然间悟出了什么重要信息。 难道这就是那个king?野人王? 与此同时在教师观察室内, 金红色头发的年轻哨兵吹了一声口哨:“这个野人王怎么长得有点像卫老师啊? 卫长庚看都不看他一眼:“动这种手脚,有意思么你。” “有意思啊, 特别有意思。” 卷丹翘着二郎腿,虽然没有直说,可心里的潜台词就是“凭什么只许你寻我开心,我也要报复回来。” 不知为什么,卫长庚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阴沉。他身体前倾,双手以膝盖为支点,十指交叉在脸前,是个有心事的样子。 没等他有所反应,一旁的叶老师倒是笑眯眯地开了口。 “卷丹啊,你再这么没大没小的,我可要向画军前辈告你的状了。” 卷丹皱了皱鼻子:“就会拿他压我!” “安静。” 唐老师用二字真言结束了这场短暂的讨论。 回到副本世界。小野人显然在父亲面前替两个“地底人”说了不少好话,野人们并没来寻他们的麻烦,甚至还给他们提供了食物。那是一种用变异植物和老鼠肉干共同熬煮出来的粘稠汤汁,应该是野人们的日常口粮。虽然辐射剂量提示他们不能直接食用这些东西,但夏夷光还是掏出了几包压缩饼干作为回礼。 止痛药的效果正在慢慢消退,白典感觉昏昏沉沉的,干脆继续躺在蘑菇床上看夏夷光给小野人们变花。 大的小的、五颜六色的花朵从哨兵的掌心里生长绽放,就像一朵朵有生命的烟花,惹来孩子们的一串串惊叹。 夏夷光好像很习惯和这些小孩玩。他们甚至拥有一些特殊的默契,不需要言语沟通就能沟通交流——比如夏夷光会用白垩石块在地上画好格子,再亲自示范几遍,小野人们很快也掌握人类幼崽们的游戏。 第287章 白典感叹:“你好像很会带小孩。” “还行。” 夏夷光手上不停,连头也没回。正当白典以为他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却又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有过很多弟弟妹妹,一个大家族。大人要出去干活,我就负责带孩子。” “家族?” 白典很快反应过来:“在原生的那个梦海世界?” “说是梦海,可那里根本就没有海,只是无边无际的沙漠。我们家族世世代代生活在沙里。挖井、挖沟、挖地窖,想尽办法蓄水,种植防沙的灌木保护少得可怜的牲口和庄稼。虽然生活清苦,但所有人亲如一家……和这里一样。” 夏夷光手中的植物不断地盛开又枯萎,而他抬起头,像是看着野人巢穴,又仿佛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你是被迫离开那里的吧。” 白典感叹:“就像我们现在要带走野人王。” 夏夷光笑了笑:“单独打印出来的人,能有几个不是被迫的?像你这样,也不能算多自愿。” “……” 教师观察室内,余下的三位老师默默看向卫长庚。卫长庚则保持缄默。 副本中的哨兵和向导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还有几分钟就该第二次双选了。” 白典看了看表:“咱们还接着组队吗?或者换换口味。” “你觉得呢?” 夏夷光反问他:“我以为你没打算继续这个任务。” 白典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思绪似乎飘向了另一个维度。 见他不吭声,夏夷光也不催促,丢掉手里最后一朵花示意小野人们去别处玩耍,然后打开了通讯装置。 “这里有点信号,先听听别人都在干嘛。” 本次副本虽然没有提供官方交流频道,但是战斗经验丰富如哨兵班这样的组织,同学之间早就私下约定了一套通讯规则。 眼下夏夷光就按照规则进行搜索,很快找到了一个几十人在线的频道。他旁听了一会儿,突然变了脸色。 “有人正在执行和我们一样的任务。” 他看向白典:“而且还是两支队伍,四个人!” “所以……就算我们不动手,野人王的命运也不会改变?” 白典努力消化这个令人错愕的消息,他望向不远处一派和平的野人世界,目光从茫然变得纠结。 【全体学生注意,现在是标准时间晚上十点,请确定是否需要更换你的搭档。】 伴随着毫无情绪的系统提示音,副本内的时间被暂停。巢穴中的野人们全都原地定格、一动不动。 “先别急着做决定!” 白典抢先提议:“我们可以利用暂停的时间来好好分析。” “是应该好好想一想。” 夏夷光来到白典身旁坐下,目光却望着巢穴的深处。 “我在你昏睡时观察了一些野人,发现他们的变异存在不少积极的方面。有些甚至和哨兵的能力有共通之处……你想过没,哨兵和向导究竟是怎么产生的?真的只是因为第三自然的特殊环境吗?还是在漫长的宇宙航程中,人类采用某些技术完成了超越自然的基因进化?而这种进化的代价又是什么?” “类似的话题我们之前也讨论过。” 白典提醒:“它仅仅只是一种假设,基于假设的判断是没有……” “不,这不是假设。”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白典和夏夷光同时抬头看天,观察室里的三位老师则同时看向卫长庚。 卫长庚则谁也不看,专注于给出令所有人错愕的信息。 “哨兵向导和地球时期的变异野人有关联,这不是假设。人类在离开地球前抓走了许多野人。包括野人王在内的所有野人都被活体解剖,他们的基因被改良利用,再配合第三自然的特殊环境,这才诞生出我们这些超自然的哨兵和向导。” “……喂!历史并不是这样的吧?!” 卷丹小声嘀咕,却被叶老师阻止。 “老祖宗的事,小孩儿别管。” 副本里,被“事实”打了脸的白典陷入沉默,而夏夷光则开始了更深的推演。 “所以,如果我们现在放野人王一条生路,那么未来很多事都会被改变。没有哨兵向导,没有超自然进化,人类无法适应第三自然,说不定现在还在宇宙里流浪…不,也可能早就灭绝了。” “说得没错。” 卫长庚用更直白的语言圈出了矛盾焦点:“如果我们诞生的前提是别人的死亡,你会怎么选?” 问题显然是抛给白典的,可白典并没有回答。白典正看向夏夷光,接着提出了一个听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古怪问题。 “如果给你选择的机会,你愿意回到原生的沙漠里去吗?” “以前可能会,但现在不会了。” 夏夷光一如既往地坦率:“现在的我还是会怀念家人、会觉得孤独甚至抱怨身不由己。可我毕竟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知的我了,我会一边怨恨那些把我打印出来的人,一边努力活下去。” “听得出你很矛盾。但就像我之前说的,有矛盾的才是人。” 白典提起了另一件事:“当初下决湖城副本时,你选择杀死姜灵芸。有些人觉得她不该死,而你说‘这事没有对错,只是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 第288章 夏夷光点点头:“我答应过会告诉你杀死姜灵芸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当你们通过地道离开决湖城的时候,江离告诉我了决湖城事件的真实结局。他让我决定是放走姜灵芸害死整个蜂巢,还是杀了她。” “而你选了后者。” “因为我当时的身份是刺云塔的哨塔之子,必须忠于哨塔的利益。而现在的我是执行任务的哨兵、是来自几百年后的受益者。它决定了我在野人王这件事上,没有其他选择。” “不,你们都弄错了最关键的一点。” 白典像在回答夏夷光,又仿佛终于开始回应卫长庚刚才的问题。 “杀了野人王,人类的科技才能进步、你我这样的哨兵和向导才能诞生——你们口中的这些结果,是由真实的历史而不是由这个副本造成的。这个副本只是对于历史的一次模拟,它完全可以有另一种结局。比如我们回到秦朝去阻止焚书坑儒,回到十九世纪去阻止世界战争,也许那的确会导致那个副本里的我们无法诞生,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相信,一定会有更好的人,代替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你的意思是,发生在这个副本里的事,不会影响到真实的历史和我们本身。” 夏夷光咀嚼着他的言下之意:“我们的责任应该是在这个培养皿里不断改良历史的进程,而不是屈服于命运,去重复已经发生过的结局。” 白典正准备点头,却听见头上的天空又落下一道叹息。 “那如果你是这个世界的普通士兵,突然天上有个声音对你说:‘不抓住野人王,人类就会毁灭——这可是神的预言’。你又会怎么做?” “我会怀疑世界的真实性。” 白典认真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时间是一条没有人能踏入两次的河流。所谓的神谕如果不是骗子的伎俩,那就意味着发布神谕的人来自于这个世界的时序之外。然而时间又是唯一的,所以答案就是:我们生活在虚假的时空里,一个供人观察、使用,甚至取乐的虚假时空。” “wow……” 教师观察室内,卷丹轻轻吹了声口哨:“这个白典,有意思。” “比你小子有出息。” 这是来自唐老师的肯定。 叶老师也跟着笑了笑,却把那句“简直就是为卫长庚量身定做的宝贝”给吞回了肚子里。 不知什么时候,卫长庚脸上的阴郁也消失了。他又恢复了以往老神在在的从容模样。 “照你这么说起来,哨兵和向导执行副本任务,本质上也是一种对于梦海世界的干涉。” “所以至少在史实类副本里,哨兵和向导的任务不应该是‘维护宿命’。” 说到这里,白典稍做停顿:“而对于其他非史实类的副本,第三自然的人最好也少去干涉梦海人的生活。” “你这样的想法,千峰联盟可不会喜欢。” 卫长庚撇了撇嘴,却难掩嘴角的得意之色:“不过没关系,我喜欢就行。做你想做的,别的事都交给我。” “……” 白典被这突如其来的宣言搞红了耳朵。他定了定神,努力绷住表情,扭头看向夏夷光。 “我已经有决定了,你呢?” 深夜十点,最后一组哨兵和向导决定:不换搭档。 第139章 对阵 守护野人之国, 击退前来执行任务的另外两支哨向队伍——这是白典和夏夷光给自己定下的新任务。 通过哨兵公用电台,他们很快获取了另外两队人的更多信息:四人竟全都是培优班的学生。 据说这几个学生的套路有点诡异,其中一个甚至说不清究竟是哨兵还是向导——大家纷纷表示以前在向导班上见过他, 可无论身形体力和能力都像个哨兵。这一次更是直接和向导组了队,难不成培优班还能改变属性? 白典猜到了答案——没错,那个特殊的学生就是星流。 他乡遇故知, 这无疑令人高兴。在白典看来,星流绝对是那种通情达理型的存在,甚至可以说他强悍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细腻的内心。即便如此,白典也没打算提前联系星流——他不想拿这次任务来测试自己对星流的了解。他身后站着的是几百条人命,不是赌注。 从电台提供的信息判断,四人小队距离地下城至少还有一小时的路程。在他们杀到前,白典和夏夷光需要准备很多事,当务之急是与野人进行沟通。 夏夷光的花朵能够传递友善情绪, 却描述不了具体信息。白典找到那位长得像卫长庚的野人王,用火堆里扒拉出的炭条在地上绘制了洞穴、野人、夏夷光和自己等形象,示意还有四个和他们一样的“地底人”要搞偷袭,请野人们务必做好战斗准备。 也许是因为白典的画技太过拙劣,野人王似懂非懂,其他野人也是面面相觑。夏夷光正准备试试自己的绘画水平,却看见白典的小章鱼溜达出来, 在空气中游荡了几圈,成功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后, 噗地吐出了一大片墨水。 神奇的事发生了:那片墨水居然变成了动画,把白典想要表达的意思从头到尾表演了一遍。 所有人、包括白典在内全看呆了, 最后还是夏夷光说了句大实话:“一条章鱼都比你有艺术细胞。” “不关艺术细胞的事。” 教师观察室里,叶老师认真分析起来。 第289章 “精神动物是意识的产物, 能够直观反映出主人的意识世界。反倒是白典需要将意识转化为手绘才能表达出来。这就是相当于脑波交流和语言交流的区别。” 卷丹仍有疑问:“可是我们和野人的意识能够沟通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有了,看看夏夷光的花。” 回答他的是唐老师:“人类大脑几万年前就进化到了如今的容量,此后并没有太大变化。人类的底层意识也是如此,早在我们的祖先走出非洲前就构建得差不多了。所以大部分人类会畏惧高处、害怕蛇,喜欢花朵。至于地底人和野人,分道扬镳也才几百年。别说潜意识,显意识都还没有彻底分开。说什么无法理解,不过是人类自以为是的傲慢罢了。” 事实证明唐老师的判断是正确的。虽然又花费了一些时间,但野人们最终理解了小章鱼传达的信息。 可理解并不意味着同意。 尽管外貌被故意整成了类似卫长庚的模样,但野人王的性格和卫长庚并没有什么共同点。比起卫长庚慵懒脱力、没个正形的表现,野人王显然是严肃审慎的。而这种审慎也注定了这场费劲的沟通无法完全达到白典期待的效果。 毕竟如果你是野人,又怎么会相信两个来路不明的“地底人”。 最后,双方达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协议:由野人王派出几位亲信,帮助(监视)白典和夏夷光蹲守野人国的出入口并布置陷阱。余下的其他人则分批警戒,并暂时将老弱病残转移到某个秘密地点。 野人国有两个出入口,白典和夏夷光决定各自把守一个。他们并没有过分寄希望于自身的战斗力和野人的援助,反而决定采取一种更加“猥琐”但也更加有效的方式——做陷阱,搞偷袭。 得益于平日的训练和遍地都是的废墟材料,陷阱的制造相当顺利。而且从第二个陷阱开始,野人也看懂了制作流程,开始帮忙。很显然他们并不愚蠢、甚至有很高的领悟能力,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和传统的人类社会切断了联系,从而无法正常沟通交流罢了。 他们也不像那些真正被动物领养了的人类孤儿——那些可怜的狼孩和猴孩或者终其一生都保留着某些野兽的习性,或者付出一生的时间去尝试回归人类社会。而眼前的这些野人并不需要这么做,他们自始至终都存在于“社会”之中。 白典突然觉得有一束光射进了混沌的思绪之中。 所谓的“野人”根本就是个伪命题,是外貌和语言双重歧视下的产物,或许还掺杂着一些嫉妒…… 第三个陷阱基本完成时,通讯器里传来了夏夷光的声音。 “来了,四个人!都在我这边,包括星流。” 白典回了声“收到”,旋即抬手示意小章鱼飞上半空,喷出事先约定好的图案。几秒钟后,远处的火炬熄灭了两盏,以示“消息知悉,做好准备。” 白典和他的两位野人助手并没有急着移动,而是躲在高地观察情况。夏夷光则打开了头盔摄像头的共享功能,将自己的视野分享给白典。 只见昏暗的通道里滚来一枚探路球,全景摄像头灵活转动着,不放过沿途任何可疑物体。好在夏夷光早有对策,无论陷阱还是埋伏,都藏得滴水不漏。 又过了一分钟左右,通道里传来脚步声,四道人影鱼贯出现在了夏夷光的视野里。 从身高体型这些刻板印象来看,打头的应该是个哨兵。他的运气看起来不错,至少避开了第一个陷阱。而他身后的人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好运”——正好踩在了陷阱口虚掩的大蘑菇上。 那蘑菇的伞盖柔软光滑,人踩着它就像苍蝇踩着猪笼草的瓶盖,脚下一滑就是万劫不复。更有趣的是,当人滑进陷阱之后,充满弹性的伞盖又会重新将陷阱盖住。那情形简直就像大地突然裂开一道口子,把人囫囵吞了进去。 队友突然消失,余下三个人也立刻停下了脚步。领头的哨兵负责警戒,另外两人则原地蹲下,用双手探查地面,并且很快发现了隐藏着的秘密。 更有意思的部分来了。 夏夷光布置的陷阱利用了通道下方现成的检修空间,而那颗大蘑菇仿佛就是偶然生长在坑里的。当地面上的人掀开蘑菇伞盖后,看见的是倒霉队友摔在一堆软绵绵的蛛丝上——看起来好像一群变异蜘蛛把这里当做了巢穴。 所以,这究竟是自然巧合,还是人工陷阱? 对方肉眼可见地疑惑了。 留在地面上的三个人首先原地戒备了几分钟,在确定四周并无异样之后,终于开始着手援救落难的同伴。 然而新的问题又产生了——这些蜘蛛丝像强力胶那样将人紧紧黏着在陷阱里,单凭一两个人的力量根本拽不上来。最糟糕的是蛛丝还有一定腐蚀性,防护服探测到表面轻微破损,已经开始发出预警提示。 在坑中队友的催促下,地上的三个人不得不暂时放下戒备,全力营救。与此同时,一根藤蔓已经悄无声息地蜿蜒来到他们身后,蛇立而起,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等等!” 白典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惜还是迟了些——只见藤蔓朝着目标狠狠抽去,可谁知对方竟然早有察觉,立刻转身防御。 ……是星流! 透过夏夷光的视野,白典看见星流单手拽住藤蔓用力一扯,碗口粗细的植物顿时断作两截。与此同时,星流的两名同伴照着藤蔓伸来的方向一通扫射,黑暗中顿时火光四溅、飞沙走石。 第290章 “出来。”星流喊道:“哪个班的学生?” 意识到对方已经“醒了”,夏夷光向野人助手示意,后者立刻挥斧砍开了第二道机关的绳索。 只听轰隆隆一阵雷声,大大小小的石块如雨点般砸落,一会儿工夫就将蘑菇陷阱填了个严严实实。 留在陷阱里的倒霉鬼被迫退出任务,回归等待区。可余下的三个人不仅毫发未伤,而且趁机散开,隐遁到了暗处。 得知对手只剩三人,白典并没有暗自庆幸。恰恰相反,他知道想要搞定这三个高度警觉的家伙,会变得更难。 关于这三人,目前的情报十分有限——哨兵频道提到过,跟星流组队的是个向导。那么这三人应该就是星流外加一哨兵一向导的组合。但是那对哨向具体都有什么能力,不得而知。 为今之计,是应该尽快摸清对方的底牌。 白典正寻思到这里,搭档夏夷光从远处悄无声息地溜了过来,手里还揣着个圆滚滚的东西,正是星流他们的探路球。 夏夷光溜达到距离白典不远的地方停下,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他将探路球捧起,竟然透过摄像头跟老熟人打起了招呼。 “星流,好久不见。你应该已经猜到是我了吧?陷阱的事很抱歉,我们并不是故意要和你们对抗,只是不希望这里平静的生活被毁掉。如果你们同意,我们可以找个频道聊一聊。” 探路球只能单向传递音画,于是夏夷光报出了一串数字。几秒钟后,数字对应的通讯频道里进来了三个陌生的id。 【怎么频道里只有你一个?】星流率先打破安静。 【我的向导不想参与这件事。】 夏夷光回答:【他就在我身边,你们放心,我们没再设计别的埋伏。】 星流显然并不相信他的保证:【让他也加入频道,可以不用发言。我希望在场所有人的信息都是对称的。】 夏夷光又看了一眼白典,后者点点头,加入频道。 就在在线人数从4变成5的刹那间,频道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声音。 【心。脏。麻。痹。】 说时迟那时快,白典感觉一声啸叫直刺大脑,紧接着胸口像被狠揍了一拳,剧烈抽痛起来。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遭遇了精神攻击,于是迅速调高防御等级,然后扭头去关心夏夷光——不出所料哨兵也中了招,双膝跪地,情况看起来有些严重。 白典手脚并用地爬到夏夷光身旁,利用临时连接帮他快速加固精神屏障,同时说出自己的判断:“那向导好像是控制系的……和唐老师的能力有点像!” 观察室内,卷丹却不同意:“就这?这也能跟唐老师比?明明两码事!” “的确似是而非。” 叶老师难得赞同他一回:“作为标准的控制系,唐老师能让目标完成复杂的行为动作。但这个学生只能用语言去攻击目标的身体部位,所以应该是攻击系。不过他的精神力还远远跟不上输出,续航能力跟不上的。” “更该在意的难道不是星流和那个哨兵吗?” 卫长庚指着屏幕上的人影:“喏,他们找过来了。” 第140章 人间理想 当星流和队友使用定位功能找回探路球时, 发现了僵卧在一旁的夏夷光。 出身刺云塔的哨兵在心脏麻痹的瞬间果断采取了自救措施——召唤出一大堆荆棘编成笼牢状,将自己保护在其中。 “这是夏夷光,善于操纵植物的向导, 很厉害。” 星流提醒同伴:“他的向导还没出来,小心附近有埋伏。” 话音刚落,只听黑暗中响起弓弦声声, 数十枚做工粗糙的箭枝破空而来。三人立刻寻找掩体躲避,然而攻击来自四面八方,一时竟也难以予以有效还击。 如此僵持了大约半分钟,掩体后面突然升起一团刺眼白光,霎时将方圆五十米范围照得如同白昼。那些正弯弓搭箭瞄准目标的野人们躲避不及,只觉得双眼一阵刺痛,紧接着什么也看不见了。 趁着敌方致盲的机会,星流飞身冲了过去, 只听一顿拳脚声噼啪响起,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然而当这场小规模的冲突结束后,三人小组却发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躺在地上的夏夷光不见了。 距离他们大约二十米远的地铁通道内,白典与夏夷光互相搀扶着,躲进了一处通风换气口中。 尽管强光亮起时他俩正好背对着光源,却还是多少受了点影响。此刻视野里一片斑驳明亮,甚至连彼此的面庞都看不清楚。 “都试出来了!” 白典贴着哨兵的耳朵小声道:“向导的能力是言灵攻击, 哨兵是光辐射攻击……可以对症下药了!” 对症下药,下什么药?观察室里, 四位老师也展开了话题。 唐老师先问卷丹:“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对我来说简直就是送分题。” 卷丹漂亮的脸庞因为自信而更加明艳:“我可是克制光系能力的第一人。” “镜的确能克光。虽然不谦虚,但也没毛病。” 叶老师难得表示赞同:“不过, 在地下城这么幽暗的地方,光能力就很占便宜了。我会考虑把对手引去水里, 越浑浊越好。” “不用那么麻烦。” 卫长庚却打起了哑谜:“你们不觉得夏夷光这个名字挺有意思的吗?夷光夷光,说不定他还真有什么对付光的秘诀呢。” 第291章 为了避免误伤到野人王,影响任务执行效果,星流三人组并没有使用杀伤性武器。但即便如此,野人依旧不是他们的对手。眼看着局势拖延不了多久,白典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拿出新计划。 眼下的有利信息是,夏夷光已经脱离了心脏麻痹的负面状态,两人的视野也基本恢复正常。此外,他们的防护装备自带“防核”模式,用于应对小规模核武袭击,这其中也包括防御核爆后的光辐射——简单说就是降低头盔的透光性,同时开启光感探测,将经过调整处理后的画面显示在头盔上。这种非常措施会消耗大量能源,因此极限时长仅有十分钟。 十分钟,打败两个向导外加一名哨兵,能做到吗? “我有办法了,但这需要你的帮助。” 白典飞快地将计划告诉夏夷光。 “刚才那哨兵跑哪里去了?!” 不远处,三人组也在琢磨着接下来的对策。 “不知道,应该还在附近。” 星流挥开两名冲上来的野人,抽空询问同队的向导:“能不能再用一次心脏麻痹限制他们的行动能力?” “做不到,刚才的频道已经关闭了。” 向导摇头:“对着空气漫无目标的喊话,精神力会被分散。对付普通人还行,但要对付水晶塔的哨向……恐怕没用。” “我要放闪了,闭上眼睛!” 三人频道里突然响起一声提醒。星流和向导立刻低头将脸埋进胳膊肘中。紧接着,刺眼白光再度亮起,将不远处几个伺机而动的野人照得无所遁形。 看吧,我才是这个副本的mvp!——制造出这团亮光的哨兵此刻心情愉悦,甚至开始幻想得到卷丹的夸奖。 也正是因为这份沾沾自喜,让他完全没发现自己的精神屏障打开了一道小口,有条细细的精神触丝从远处蜿蜒而来,探进小口,飞快地掏出了一点什么东西。 “你看,他大意了。” 观察室里,叶老师指出问题所在:“精神屏障就像安全屋的墙壁,平时密不透风,却会在必要时开门,方便精神力的出入。所以哨兵释放能力的时候,往往也是破绽最大的时候。” 唐老师接着点评:“但要抓住这瞬息的破绽并不容易,需要大量练习才能做到得心应手。” “那是。” 卫长庚一脸自豪:“很难找出比他用功,还比他有天赋的人了。” 地下城中,白光散去。又一波野人被星流击退,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呻吟。 “别躲了,快出来!” 星流开始喊话:“你们不是想保护这些野人吗?那现在让他们当挡箭牌又是什么意思?” 没人吭声回答,回应他的是一道突然亮起的刺眼白光。 没有事先预警,也没有提前打开“防核护目”模式,包括星流在内的三人组顿时尝到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滋味。其中最崩溃的当然还要数那位哨兵本人。 “不是我!怎么会?!对面怎么会有人抄袭我的能力?!” “是向导班的白典!” 星流顿时醒悟过来:“他能复刻别人的能力!” 队里的第三人、那个向导却没发表任何意见——因为就在失明的同时,一条藤蔓悄悄游弋过来,在他腿上缠了两圈,然后猛地发力把他给拖走了…… 向导的惊呼声引发了两位哨兵的关切,但在视觉暂时被剥夺的情况下也是无能为力。为避免遭遇袭击,他们开始朝着呼救声传来的相反方向移动——根据语音导航提示,那是与地下城衔接的另一段地铁通道。 又过了大约十秒钟,他们的视力开始恢复。但在重新摸清状况前,他们首先听见了一声巨响。 ——并不是谁又使出了新的能力,而是几块一人多高的岩石从高处滚落下来,正好砸在他们身后的出入口,将返回野人国地下城的路堵死了。 \quot;彦奇!” 星流通过频道呼唤被拖走的向导:“你在哪儿?!” 几秒钟后,伴随着沙沙电流声,向导焦虑地喊道:“我被拖到一个长满大蘑菇的地方!这里有很多野人!他们还免疫我的攻击!你们快来帮忙!!” 星流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明白了白典和夏夷光的计策。 言灵攻击的本质是语言暗示。野人听不懂普通人的语言,自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换句话说,白典和夏夷光的目标是…… “小心!” 身边的哨兵大喊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他们藏身的岩石上突然爆出一株白化植物。布满细密尖刺的叶片拍打着两人的防护服。 “你们能不能放弃这个副本?” 岩石后面传来了白典的提议:“野人也有自己的家人和社会,让他们过自己的生活去吧,行吗?” “不可能!” 回答他的是另一位向导:“培优班的考核很严格,主动放弃副本那是学习态度有问题,会扣学分!” “那一对一怎么样?” 白典也不强人所难:“我保证不借用你们的能力,我和星流,你和小光。咱们认认真真地切磋一回,谁赢就听谁的。” 事情听上去对两位哨兵的组合没什么坏处。于是双方暂时停下争执,由白典将星流领去稍远些的站台。与此同时,星流的通讯频道里传来了远处那个倒霉向导被野人们送出局的通知。 第292章 白典边走边聊:“好久不见,你在培优班过得好吗?” 星流回答得颇为公式:“训练挺严格的,考核比向导班还频繁,收获也不少。” “应该也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吧?上次那两位,还有今天。” “有些只是竞争对手。” “……” 白典听得出星流并不愿意多攀谈,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态度依旧十分温和。 “无论这次的结果是谁赢了,希望都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友谊。” “不会的。” 星流走到距离他十步之外的地方,做好准备:“开始吧。” 与此同时,留在原地的夏夷光也进入了备战状态。反倒是他对面的那位哨兵磨磨唧唧的,磨起了洋工。 “听说你是刺云塔的哨塔之子?怪不得能力是植物系的,挺强的。” “没话说可以不用说。” 夏夷光没那么容易被带节奏:“你不动手,那我先发了。” “欸,等一下等一下!” 对方大声叫喊起来,同时从掩体后面伸出一只手:“十秒钟,再给我十秒钟!” 可是话音刚落,他的掌心里冷不丁地又亮起了一团白光,并且快速闪烁着,只看上一眼就能让人头晕眼花。 但是夏夷光却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开了防核模式?十分钟对吧。” 对方哨兵很快明白过来:“那咱们就耗着,耗十分钟。你猜我什么时候会放闪?” “我不用猜。” 夏夷光给了出乎意料的答案:“因为我根本不需要看。” “什么?”哨兵一愣:“你唬我呢!” “不信的话,你可以再试一次。” “跟我玩心理战?!” 哨兵偏偏是个不信邪的,立刻抬手丢出一团闪光。而几乎就在闪光亮起的同时,一根细长的藤条朝着他飞快地刺来,要不是他躲闪及时,胳膊险些就被戳成对穿。 夏夷光的声音悠然传来:“现在还信不信?” “……凑巧而已!” 那向导没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只当是夏夷光恰好预判了他的行动。他一边飞快走位,一边继续分散夏夷光的注意力,然后挑选自以为最出其不意的时机,丢出第二道闪光。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夏夷光居然是背对着他的。可那些藤蔓却仿佛长了眼睛,笔笔直地朝着他刺来!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妖法?!” “这是大自然的法则。” 夏夷光平淡地揭晓答案:“植物的趋光性。”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站台上,星流与白典的切磋也渐入佳境。 他俩是曾经的搭档,彼此都颇为熟悉。白典知道星流力量大、近身搏击能力强,于是有意与他保持安全距离;而相对的,星流则想尽办法缩短彼此的距离,同时留意防御向导擅长的精神力攻击。 可即便如此,几个回合下来,白典还是很明显地觉察出了异样。 “你的精神屏障没以前那么牢固了,还有,为什么不使用精神力攻击?” “是你变强了。” “他们真的让你转行当哨兵?向导真的能变哨兵?” “这是培优班的事,我们有自己的研发团队和技术支持。” “……你是自愿的吗?确定这会让你变得更好?” 随着交手回合的增加,白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眼下的星流与其说是向导或者哨兵,反倒更像是个力大无穷的普通人。他甚至怀疑如果再来一次入学考试,如今的星流未必能够顺利通过。 培优班……真的能够实现他的愿望吗? 星流没有回答白典的疑惑。比起叙旧,获得胜利显然是对他更加重要的事。 白典还想继续追问什么,后背却冷不丁地被什么东西狠狠顶撞了一下。他本能地转身防御,却看见了一只黑色山羊。 而趁着这短暂的空隙,星流已经将他扑倒在地上,一把扼住咽喉。 “……” 白典努力咧嘴笑笑:“就你目前的状态来看,就算你赢了我,你也赢不了小光。” 说来也真凑巧,就在这时,通讯频道里传来消息:夏夷光将对手送去了副本等待区。 接到消息的星流产生了一瞬间的迟疑。而当他将注意力转回到白典身上时,却看见白典口中竟然探出几条触手,张牙舞爪地向他伸来! 不光是星流,就连观察室里的老师们也被这堪比恐怖片的场面震撼到了,纷纷表示对白典不顾形象的行为刮目相看。 趁着星流愣神的机会,白典一脚把他从身上蹬开。小章鱼顺势扑上星流的头盔将视野遮住,方便主人送上一套快打,把对手打得险些掉下月台。 “忘了介绍。“ 白典语气里充满自豪:“这是我的精神动物。” “该结束了。” 夏夷光也从通道那头走了过来:“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各自养精蓄税,准备下一个副本好好表现,你们说呢?” 昏暗处的星流不知是什么表情,他沉默了足有五六秒的时间,最终叹出一口长气。 “你们进步很快,我甘拜下风。” 感觉到他言语中难掩的失落,白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唯有走过去,拍拍星流的胳膊。 “虽然我们现在不在一个学院,但如果你需要结对练习,我随时在操场等着你。” 第293章 随着星流承认退出,系统发布提示【由于所有参与者被迫中断或选择放弃,本次副本任务宣告失败】 下一秒钟,一些新的信息进入了白典大脑:由于违抗军令、拒绝执行任务,他和夏夷光已经成为官方通缉的罪犯,剥夺了离开地球的资格。 “谁还在乎?” 两个人对视一眼,苦笑起来。 本轮任务提前关闭,两个人退回到副本等待区,在这里他们可以拥有几个小时不被打扰的睡眠——直到下一轮双选开始。 在这里,白典再次听见了卫长庚的声音。 “干得真不错,是个合格的向导了。” 强大的监护人丝毫不吝惜夸奖。 “如果我能说了算,一定会让这个副本继续下去。总有一天,所谓的野人们会完全适应环境,收拾这颗被人类抛弃的星球,发展更灿烂的文明。到那时候,第三自然的人可别再觍着脸跑回去,说自己才是地球的主人。” “也许那个副本里不会再有第三自然。” 白典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躺下。 “不过有的话也不错。至少茫茫宇宙之中,我们不再孤独。” 在他的头顶上方,穿过休息室的虚拟天花板,星河璀璨。 第141章 光明沙漠 若干个小时之后, 休息室中再度响起了系统关于双向选择的提示音。养精蓄锐的白典果断提交了申请。 两分钟后双选结果揭晓,他被分配进入一处名为“光明行动”的副本世界。 但他并不是这个副本任务的首任执行者——由于难度过大,这个副本任务已经失败过几轮。这一次他是作为增援力量, 去和原有的战友汇合。 弹指一挥间,副本传送已经完成。白典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一股热浪滚滚扑面而来。 什么情况?就算核冬天结束了, 可地球不是应该还处在大冰期吗? 他疑惑地睁开双眼,看见了无边无际的金黄。 是沙漠,是高低起伏、无声翻涌着的沙漠之海。 白典立刻想起了夏夷光,这里会不会是那位哨兵的原生世界?但是随着更多背景信息涌入脑海,他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 这里是地球北回归线附近的巨大沙漠。在冰期和末世到来之前,曾经创下过接近70摄氏度的可怕地表高温。末世降临后全球气温普遍下降,可这片沙漠依旧灼热着,就像一颗裸露在身体表面的、跳动的心脏。 在末世来临前的千百年时间里, 这里也曾诞生过璀璨的游牧文明,甚至还因为丰富的油气储备而一跃成为富裕的“流蜜之地”。但当资源耗尽,财富消融,昔日繁华的沙漠之花又飞快凋零,最终被黄沙淹没。 然而突如其来的战争又改变了一切。这片被人遗弃的无用之地躲过了战火和辐射的洗礼,竟然成为了地表难得的“净土”。而在炎热干燥的沙漠深处,据说潜藏着不少偷偷转移瘗藏的人类瑰宝。 在接收完全部背景信息之后, 本次的副本任务也随即揭晓:白典需要前往沙漠深处一座名为“光辉神殿”的宗教遗迹,寻找并取回一个镶满宝石的纯金大盘——相传这是神子洗礼时所用的容器, 不仅是世界闻名的重要文物,更具有至高无上的宗教意义。 据说它是在一次大战前夕, 被信徒们偷偷从大都市转移过来的,这片沙漠才是它的故乡。如今人类计划着要永远离开这颗星球, 并且要尽可能多地带走人类创造出的宝贵财富,这枚洗礼盘也在名单之中。 从荒芜沙漠的废墟里找到密室,拿回失落的宝藏——听上去并没有太大的难度,那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任务的反复失败? 问题的答案很快被灌输进了白典的脑海中:是“匪徒”。 在“光辉神殿”遗址附近,活跃着一大群亡命之徒。他们曾经是庇护所里的罪犯,而且绝大多数是死刑。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逃出黑暗的地底,来到这片热砂的国度寻找生路。 目前还不清楚这群罪犯是否知晓黄金洗礼盘的下落,但要将宝物带回去,就必然会和这些匪徒打上交道。 从前几次失败的情况来看,这可不是一群好说话的家伙。 了解完目前掌握的情报,白典又开始确认随身装备:一身通风遮阳的宽大袍服,容量大约为1升的水囊,背包里有刀具、绳索等寻常工具,还有少量便携食物。比起前面两个副本的全副武装来,简直就像个乞丐。 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却什么装备都不给——白典觉得这很不对劲,可他又想不通背后的缘由,唯有走一步算一步,先按照指示去和本轮的搭档汇合。 接头地点的标志物是一块严重风化的巨岩。找对位置并不困难,真正让白典为难的是,站在岩石下的并不是配对的哨兵。 “是你?白典!” 对方明眸一亮,倒显得有些开心。 白典也记起来了:眼前这个同样裹着长袍的女生,正是星流在培优班的朋友之一——鹿泽。 “可我俩都是向导,怎么会被组在一起?”他不理解。 鹿泽倒掌握了更多的任务信息,原来前两次失败的任务留下了两位哨兵。现在增派两个向导就是为了和他们配合。 “我…不确定会不会拖你后腿。” 女生显得很没底气:“我的向导能力主要是治疗,精神力攻击什么的……很一般。” 第294章 “别担心。”白典安慰她:“团队合作重要的是配合。” 鹿泽手上捏着一个电子通行证。她告诉白典,因为有水源,光辉神殿一带早就沦为了匪徒的巢穴。要想深入神殿,最好的办法就是伪装成匪徒中的一份子。这块通行证能帮助他们伪装成医护人员——这类人无论在哪里都享有特殊待遇。 交代完所有问题,两个人沿着沙漠中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向西走。大约半小时后,他们艰难地站在了一座巨大沙丘的顶部。前方的沙海依旧金光耀眼,仿佛就这样一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 白典抓起望远镜,瞄向西北方向上的极远处。 那里有一座城,或者说是“小半座”。因为大部分的建筑物都已经被流沙掩埋,只露出那些超高建筑的上半部分。 曾经它们都是地球上数一数二的摩天大厦,定义了这颗星球上所谓“奢侈”的高度。然而现在,它们更像是海市蜃楼的一部分,又或者是一种预言,早在数百年前就暗示了地球文明的最终景象。 “……我找到了。” 同样举着望远镜的鹿泽有些紧张:“光辉神殿在那里!” 顺着她的方向调整视野,白典很快也看见了:就在距离他俩大约一公里的沙漠腹地,裸露着大片灰白色的建筑群。透过望远镜能清楚地看见古典石柱和连廊,甚至还有高大的石碑和雕像。 现代化的大都市尚且抵挡不住黄沙的侵蚀,这片古遗迹却与黄沙搏斗了数千年而不落下风,这究竟算不算所谓“信仰”的力量? 白典没有费神去深思这个问题,他领着鹿泽滑下沙丘,很快就找到了通往古迹的道路。 这是一条让人越走越紧张的道路,路两旁的沙漠里,三不五时地散落着成片的骸骨。有骆驼、羊和其他变异动物的骸骨,但更多的还是人骨。 白典甚至还看见了风干的人类木乃伊,他们虽然装束各异、人种不同,却无一例外地表情狰狞、充满痛苦和恐惧。而导致他们长眠于此的原因总是显而易见的,比如横贯脖颈的巨大切口,比如缺失的手脚甚至头颅……他们就像一具一具血肉写成的标语,警告着往来于此的陌生人,不要企图驻足停留在这块不详的土地上。 担心鹿泽会被这骇人的场面吓到,白典时不时地和她聊上几句。可看似娇弱的女生却并不害怕累累的白骨,她只担心自己会不会给白典拖后腿。 越接近遗迹,路边的尸体也越来越“新鲜”,燥热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和腐臭的气味。在一具只剩上半截的尸体前,白典惊愕地停下了脚步——透过青紫肿胀的表象,他认出了那张脸,竟然是星流。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星流,而是他留下的“躯壳”。 为了维护副本世界的逻辑自洽,哨兵和向导一旦在副本内部死亡,尸体就会被原地留下,直到副本关闭。也就是说,在参与抓捕野人王的副本前,星流应该也在这个副本里遭遇过“滑铁卢”。 他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受。 距离遗迹只剩不足百米时,路边终于不再有尸体出现。取而代之的是稀稀落落的防风灌木丛。至于遗迹本体,则被一圈高耸的岩墙所拱卫着,说不清是古已有之还是匪徒们就地取材的产物。 两位向导踩着滚烫的黄沙来到岩墙的卡口处,向放哨的匪徒表明来意。后者大手一挥让他们原地等待,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个老头,弓腰驼背、四肢干瘦,活像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干尸。 老头接过电子凭证,用和他一样老旧的仪器扫描几下,确认无误后咧开了黑洞洞的嘴表示欢迎,并要求两人紧跟着自己,一步都不要落下。 于是他们顺利进入了匪徒们的巢穴,同样也是地球上硕果仅存的地表古迹之一。狭窄的街道两旁,遗迹和窝棚挨挤在一起,阴凉处的草席上横七竖八地躺卧着精瘦黝黑的男男女女。 也许是午后的炎热让人失去斗志,比起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他们倒更像是动物园里无精打采的狮子。 千年前的信徒、百年前的游客,他们能够想象到今时今日的景象吗? 白典领着鹿泽跟随老头穿街过巷,最后来到一座保存尚好的石砌建筑前。透过敞开的门廊可以将里头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这里曾是信徒们向众神祈祷的礼堂,可如今却只祭祀一种神——五脏庙。时间虽然已经过了晌午,但依旧有不少人在吃吃喝喝。看上去沙漠腹地的食物供给倒并不匮乏。 老头建议两位风尘仆仆的外来者可以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但因为他们还需要工作,所以不可以碰桌上的那些酒水。虽然那些酒的度数不高,但酿造的原材料是某种变异的沙漠植物块根,具有致幻的作用,能够在短时间里让人进入恍惚朦胧的奇妙状态。 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醉酒者,再想想外头窝棚里无精打采的男男女女,白典实在有点好奇。 “如果现在有人偷袭过来怎么办?” “偷袭咱们?以前倒是蛮多的,现在?” 老头咧嘴一笑:“都什么时候了,是人是鬼都赶着去基地排队等飞升。连地球都不要了,还跟我们这些流浪汉计较个什么劲儿?” 鹿泽也跟着好奇起来:“你们不打算走?” “……” 老头浑浊的眼球微微一亮,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第295章 “你们先吃着,待会儿会有人带你们去工作。” 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实话实说,白典确实很饿。况且在这种场合什么都不碰,多少显得有些古怪。于是他和鹿泽低语了几句,表示自己先当个小白鼠,等确定没问题了再说。 沙漠地带虽然没有遭遇核战打击,但大气环流依旧带来了大量放射性尘埃;而物种迁徙也会带动本地生物的演化。因此,出现在沙漠菜单上的食材,也只能用“怪异”来形容。 尽管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白典还是不敢咬开变异蜥蜴的大眼珠子、吮吸里面的玻璃体;也不太想尝试变异响尾蛇骨髓;他倒是喝了点水——据说取自一口千年古井,但很明显地受了污染,或许酿酒就是为了掩盖这令人不安的金属气味。 正当白典考虑着要不要试试变异大蟑螂腿的时候,有个男人走了过来,神神秘秘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嗨。” 那人打招呼的声音很小,但却还是能听得出一股浓浓的尴尬。 “是我……又见面了。” 白典定睛一看——好家伙,是叶初明。 第142章 有罪之人 不是冤家不聚头——看见白典的一瞬间, 叶初明的脑海里首先蹦出了这六个字。他甚至怀疑这不是什么巧合,而是老师们故意的安排。 尴尬是肯定有些尴尬的,不过再尴尬也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当务之急还是共同完成眼下的任务。 可白典偏偏就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叶初明?你也换本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叶初明嘴角抽搐了两下,小声敷衍道:“出了点意外。” 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意外。代替白典的新向导配合度更低,两个人合作了半个小时就小吵了三次, 最后一次争吵引来了埋伏在城里的野人,把他们两个整整齐齐地送进了等待室。 五个多小时的冷板凳后,叶初明重新再出发,就被空投到了这片沙漠地带。 这一局的向导倒是挺给力,只可惜还是带不动叶初明这种“低端玩家”,无奈之下选择了“不成功则成仁”的自杀式进攻,而结果就是干脆利落地出了局,如愿返回等待室, 期待下一轮匹配上一个靠谱的哨兵。 顺便说一句,叶初明之所以存活下来,完全是因为当向导上阵杀敌时,他果断躲进了异空间里。 当然,这些事叶初明绝不会告诉白典,打死也不说。 他无视了白典充满疑问的眼神,将两位向导带到偏僻角落, 一人塞了一条蜥蜴腿,假意进食实则传递另一位哨兵刺探回来的情报。 ……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情报。总的来说主要有以下三点: 其一:洗礼盘的具体瘗藏地点还不明朗, 但范围已经缩小到了遗迹的核心地带——也就是光明神殿内。那神殿同时也是盗匪头子的老巢,戒备远比遗迹的其他地方要来得森严; 其二:逃离地球的计划在这群亡命之徒中间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虽然大部分人表面上不以为意, 可事实上集体情绪已经开始不稳定。不少人也想要离开地球,匪徒团伙内部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分裂。 其三:这两天有人在聊天中提起, 要拿神殿内的宝物、尤其是洗礼盘当投名状,去和基地交换离开地球的资格。但是被盗匪头子知道了,被拉到广场上鞭打了一番,至少目前为止是再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了。 “……拿宝物换登船名额,既能完成任务又免于流血冲突,这个建议我觉得挺不错。”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女向导用蜥蜴腿遮住嘴,小声参与讨论:“首领应该是个突破口,要不要试试看从那里入手?” “不好办。” 叶初明却摇头:“我们混进来几天了,还没见过首领的真面目。只是听人说他对洗礼盘看得很紧,不允许任何人打它的主意。我们几个外人怎么说得动他?” 这次,白典也同意叶初明的意见。 “谈判应该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前提下,而且还需要足够了解对方的脾气。眼下我们的条件还不足够,别轻举妄动,先演好咱们的角色。” 他和鹿泽的身份是救死扶伤的医务工作者,这份职业自带光环,如果好好加以利用,的确可以在短时间内打开局面。 与叶初明约定好了下一次见面接头的地点,两位向导结束了毫无食欲的午餐,在领路者的指引下正式前往他们的工作地——位于遗址核心区域的医疗点。 一路走来看惯了各种残破简陋的帐篷和废墟,白典原以为医疗点也将是一片惨状:肮脏简陋的设施、呻吟痛苦的伤病、成堆的医疗垃圾,甚至还可能有发臭的残肢和尸体…… 但是当领路者停下脚步,将眼前的一片场地指给他们看的时候,白典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完全全想错了。 用一个或许不太恰当的形容:他觉得自己又从蛮荒时代,穿越回到了现代世界。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十多顶大型米白色天幕帐篷,整齐排列成为一个开阔的医疗空间。帐篷四周垂挂着透明帘幕,夯实平整的地面上铺了油布,以尽可能地隔绝来自沙漠的尘埃。帐篷内部用布帘分隔出几个区域,布置着行军床,需要治疗的伤病们就躺在床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水气息。而在帐篷的高处,几架吊扇正在努力工作,驱动它们的能源来自于帐篷顶部的太阳能板,也是这片遗迹里少见的科技文明。 第296章 两位向导跟着领路者在帐篷里观察,发现这里真正的伤员和病患其实并不多——据说是因为这阵子其他人类都在忙着准备移民,很久没有引发武装冲突。 帐篷里更多的是四类人群:女人、孩子、老人和残疾人,俗称老弱病残。 一个盗匪团伙的巢穴深处、条件最好的帐篷里,没有头目、没有亲信,更没有美女美酒和财宝,反而是一堆会被很多人视作“累赘”的老弱病残……这里,到底是贼窝,还是慈善机构? 白典的内心产生了一个猜测。要想印证这个猜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询问带路人,但为了避免让对方起疑,他决定换一种更加迂回的验证方式。 不得不说,向导和医生职业的贴合度的确很高,尤其是鹿泽这样的治愈系向导,搁缺医少药的沙漠地带,那就是行走的灵丹妙药。 白典的治愈能力虽然没那么强,但他也可以通过精神疏导调节他人情绪——在这死气沉沉的沙漠午后,倒也颇有必要。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两位向导分头行动。而通过与那些郁郁寡欢者的交谈,白典很快就印证了之前的猜测——这些老弱病残并不是匪徒的人质或者战利品,而是“匪徒”本身。 更加确切地说,他们都是被地下庇护所裁决认定的“有罪之人”。 比如角落里那个抽着蘑菇丝卷烟的老人。三年前,他从庇护所划定的“一等劳动力”降为“二等”。第二天就因为多拿了一块面包而被扣上【浪费】的罪名。拘留七天后,庇护所内爆发资源危机,老人被抽签决定流放。 比如那几位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由于资源紧张,末世普遍实行生育限制,在体外生殖技术完备的几处庇护所里,新生儿中的女性数量被严格地控制着。至于那些医疗手段没那么发达的地区,女婴一出生就会被送去“回收处理”,因为她们的诞生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再比如那个失去了双手十指的残疾男性,他曾是一名专业技术工人,拥有稳定的生活资源。但是当他在事故中失去手指后,就从一家之主沦为了寄生虫,继而又沦落成整个地下社会的累赘。他所在的庇护所捏造了一则“地面世界已经适宜人类居住,先到先得抢占资源”的假消息,然后将像他这样的人敲锣打鼓地送进了危机四伏的光明世界。 还有那些家人生病,却因为社会贡献值太低而无人医治的药品小偷;因为创作了讽刺现实、为穷苦人鸣不平的文章而被关押拘禁的所谓“思想犯”……不同的故事如同千头万绪,却始终指向相同的结论——聚集在这里的“匪徒们”的确都犯了罪,罪名为“生存”。 但这些人其实是幸运的,至少此时此刻在沙漠深处,他们还能有一处容身之所。有人关心他们的健康,提供简陋的食物;甚至医疗点的饮用水也清澈洁净,明显和外头那些匪徒们喝的劣酒有本质上的不同。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真正的倒霉者”,他们连看见阳光的机会都没有——据说在最严格的庇护所里,死刑已经成了司空见惯的刑罚。这种夺人性命的极刑从具有威慑力的抽象概念,退行回到枭首示众的恐怖景观,再退行成为解决多余人口的血腥手段,让人恍惚觉得倒着翻阅了一部人类的法制历史。 作为曾经的执法者,白典绝不认同这种残暴的退行。但是他也明白,只要继续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底,这种内耗就将无休止地重复下去。 或许也正因此,离开地球才变得如此重要而迫切。为内部矛盾寻找一个外在的出口,这是古往今来屡试不爽的办法。 白典觉得自己还不具备对着人类历史评头论足的能力,他更想要知道眼前这些人关于将来都有什么打算。 “等到大部队离开了地球,整个地球就是我们的了。那么多的基地和庇护所,总还剩下点残羹冷炙什么的,也够我们活一辈子了吧。” 这是不少人得过且过的想法。 “听说外头的野人进化得很快,甚至都能和基地派出去的人打得有来有回了。” 当然,也有人消息比较灵通,甚至有可能说的就是地下城2v4那件事。 相对于成年人们的谨慎,孩子们则直言不讳地表达出了内心所想。 “我也想坐宇宙飞船。听说飞船里面有一个很厉害的机器,能把我们所有人都装进去。我们在机器里不用担心生病和饿肚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跟谁一起玩就跟谁一起玩。” 蜂巢系统恐怕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不对,你们现在就在一个很糟糕的梦海世界里。 白典在心里苦笑,想起之前叶初明提到过“有人也想逃离地球,却被首领鞭打”的事,于是小声提醒孩子,不要把这个想法告诉其他大人。 没想到,孩子反而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可是首领哥哥说,如果我们都想坐飞船的话,他会努力想想办法。” 这……怎么和叶初明说的不一样?! 第143章 容器之中 叶初明说, 首领不允许任何人离开遗迹。 而小朋友却说,首领答应过考虑移民离开地球的可能性。 白典觉得,在两种不同说辞之间隐藏着某些极为关键的线索。如果有适当的机会, 应该与首领直接接触,探探他的口风。万一能够和平解决,既妥善安置沙漠中的老弱病残, 又成功转移文物,何乐而不为。 第297章 有了目标就有了方向,白典的心情也笃定了几分。这之后他继续留在医疗点工作,直到傍晚叶初明又短暂地出现了一次,带来了另一位哨兵的好消息。 那位哨兵打探出光辉神殿中安置了大批的金银财宝,黄金洗礼盘也是其中一件。而且因为洗礼盘拥有精神信仰上的价值,直至今日,每天早晨依旧会有专人前往供奉洗礼盘的房间进行例行祈祷。 也就是说, 如果有机会进入光辉神殿挨个检查所有房间,被供奉起来的洗礼盘应该很容易被发现。 “如果一切顺利,今晚就能动手。” 叶初明被困在这片炙热又危险的沙漠里太久,如今一分钟都不愿多留。 进入副本后的这几个小时里,事情进展得未免太过顺利,这让最近饱受磨难的白典有些疑惑。可他又说不出具体哪一步出了问题,唯有随时提高警惕。 低纬度地区的黑夜来得很早。傍晚五六点, 天就逐渐凉爽下来。蛰伏了一天的人们从四面八方钻出来,聚集在广场、屋顶等开阔地带。夜空里, 没有现代都市的光学污染,也没有末世的放射尘埃云, 只有璀璨银河前所未有的清晰美丽。 又过了一个小时,凉爽逐渐被寒冷所取代, 人们陆续点燃了篝火。 为避免被人关注,白典和鹿泽躲在角落里。远处有人借着酒后的幻觉手舞足蹈,右边火堆旁的那群更是唱起歌来。 在鹿泽的建议下,白典暂时禁用了语言翻译功能。这才发现匪徒们操着不同国家和地区的语言,唱着来自地球各个角落、代代相传的歌曲。歌声□□燥和炎热烘烤得沙哑,像慢慢干涸的河流,随时可能消失在沙漠之中。 大约晚上十点左右气温降到了10c以下。纳凉的人陆续散去。白典再次见到了叶初明,也终于见到了参与本次任务的另一位哨兵。 对方名叫平严,是个单看外表很难留下记忆点的青年,倒的确是秘密工作的好苗子。根据平严的自我介绍,他的能力是“麻痹”,简单来说就是分泌一种强效麻醉剂,经由皮肤或食道进入生物体内并发挥作用,效果视生物体的轻重有所不同。 平严又带来了更多的好消息:他已经确定黄金洗礼盘被安置在光辉神殿的地下室里,入口处有两人日夜轮班站岗。和门卫搞好关系之后,他还打听到每天早晨进入地下室祈祷的人都会携带一个大塑料箱。来时箱子是空的,离开时则装满了不明液体。 除此之外,祈祷的人脚底都会带着一些泥浆,因此推断黄金洗礼盘被安置在较为潮湿的环境中。 信息基本齐全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才能进入地下室。白典正想说自己可以用精神攻击放倒守卫,平严却表示问题不大,他已经买通了门卫,“只要我们答应带他们的孩子一起离开地球。” “所以事成之后,我们还要带上两个小拖油瓶?”叶初明不太乐意。 平严倒挺乐观:“这是训练副本,本来就是难度越大越好。” 反正迟早要说清楚,白典干脆挑明了心里的酝酿:“不光那两个孩子,如果医疗站的人愿意,能不能把他们也带上。” “你在说什么?!” 叶初明瞪大眼睛:“这样做平白无故增加了很多难度。” 而平严显然站在白典这边,他是四人当中最了解实际情况的人,看得出他对于这群“匪徒”颇有一些好感。 “你呢?”白典问鹿泽。 “我不知道。” 女生一如既往的纠结:“只是有点担心……太复杂的任务,我怕会拖你们的后腿。” 白典突然想到了星流——在前往培优班之前,星流也经常表露出不自信的情绪。这么看,他们两个会成为朋友倒也有些理由。 “现在我们手里没有筹码,无论和首领谈判,还是要求基地接收难民都有难度。而最直接的筹码就是黄金洗礼盘。” 白典认真看向三位临时同伴:“至少目前为止,我们的任务都是一致的。拿到洗礼盘之后这个副本的训练目标就达成了,后面的事可以再做选择。” 这个提议得到了一致同意。接着他们又商议出了简单的行动流程和配合机制,转眼就到了后半夜,是时候行动了。 作为世界物质文化遗产的光辉神殿是整个遗迹群的核心,一座巨大的、用玫瑰色岩块堆垒起来的宏伟建筑。虽然日夜都有人站岗,但是这样一座历史悠久又年久失修的庞然大物,总归会有几道罅隙供“小老鼠”们灵活出入。 脱掉鞋子的四个人,踩着被风刮进室内的柔软细沙,借着黑暗的掩护无声前进。月光从巨大残破的高窗投进来,照着墙上面目模糊的雕塑神像。 在平严的带领下,他们很快找到了神殿地下室的入口并在附近潜伏下来。凌晨两点左右,两名守卫短暂离开了片刻,他们立刻沿着狭窄的台阶溜了进去,顺利得令人发指。 下沉台阶的尽头是一条仅容两人错身而过、高度却在三米以上的狭长小巷,墙角处铺设着细长的节能光管,正在发出月光般朦胧的微光。 小巷两侧是一间间小型礼拜堂,透过镂花的铸铁大门可以看见内部的情况:墙上是雕刻华美的神龛祭坛,祭坛前的地面上摆放着石棺——礼拜堂同时也是地下墓园,专供圣人和皇族使用。 但是除此之外,墓园中还有一些并不属于这里的东西。那是大大小小的木箱,装着四面八方汇总来的珍贵古董器物。而更多的艺术品和黄金珠宝则直接堆放在祭坛上,蒙了一层厚厚的沙土。 第298章 它们的主人或许早已和它们一样归于尘土,而它们也被人遗忘,注定将永远留藏在这个星球上。 地底小巷迂回蜿蜒,深邃到仿佛没有尽头。这里的温度恒定,却明显变得潮湿起来。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扇雕花的黑铁大门,门上两位天使正下跪祈祷。 虽然没有宗教信仰,但推开门的这一刻,白典还是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门后同样是古老的礼拜堂,却比巷子里的任何一间都更高大宽敞。可惜一角已经坍塌,只能用别处搬运来的石柱和木材勉强支撑。 但是残破并不能掩盖它的华美。除去精美的浮雕祭坛之外,这间礼拜堂的墙壁和天花板上竟然镶满了五光十色的玻璃碎片。它们反射着幽暗的灯光,璀璨如同钻石珠宝。而在那坍塌的角落上,沙尘混杂着亮光倾泻而下,在地板上铺出了一片熠熠闪光的湖泊。 白典默默打了个寒颤,他觉得自己正伫立在宇宙星河中,连灵魂都显得渺小了。 “……那是什么?”鹿泽小声诧异。 很快其他人也看见了,祭坛前方摆放着一个怪异的玩意儿——怎么看都像个陶瓷大浴缸,造型颇为现代,实在不该出现在这么古老又神圣的场所。 “那不就是个浴缸吗?” 就连叶初明都看穿了它的本质。 四个人好奇地上前查看,然后全员震惊。 那浴缸里垫着两大块金砖,而尊贵的黄金洗礼盘就随随便便搁在金砖上。盘中装着澄清无色的液体,而浴缸里还有差不多半缸的液体,清澈见底。 ……这是什么情况? 四个人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在更进一步的观察之后,某些细节引起了白典的注意。 洗礼盘的内壁上凝着密密麻麻的水珠,积累到一定重量后自动滑落、汇入盘中的液体。而盘身上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洗礼盘里的液体就从裂痕处一点点流进了下方的浴缸。 白典伸手蘸了一点液体送到舌尖轻尝:“好像是水。” 平严似懂非懂:“所以,每天早上他们从这里抬出去的就是这些?这是什么?圣水?甜吗?还是灵丹妙药?” “无色无味,普通的水。” 白典已经有了更进一步的推断:“你们还记不记得这里的饮用水有怪味。但洗礼盘里的水没有,很干净。” “啊!难道是……” 鹿泽跟上了白典的思路:“医疗站里用的水也没有异味,但据说是因为量太少,所以只允许病患和孩子使用……” “这是冷凝水?还是什么所谓的神迹?难道别的金属就不行?” 叶初明一如既往地质疑:“这真的是历史副本吗?我怎么觉得不对劲?” “在我的原生世界里,也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 平严举了个例子:“你们的世界里有圣诞老人吗?据说他本人的遗骨能分泌带着玫瑰气味的液体,至少在我离开之前,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刚说到这里,礼拜堂外突然有人接话。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水确实干净。” 白典悚然回头,这才发现小巷里站着一群幽灵般的黑影。其中为首的那个人身材颀长,一头浅色长发束在脑后,再看容貌……竟然和阿梨沙一模一样! 不用再做思考了,这人很显然就是匪徒们的首领。至于容貌……应该又是某些人的恶趣味。 白典意识到自己想要的谈话机会就在眼前,虽然有些仓促,但必须抓住。 “你之所以对黄金洗礼盘这么看重,不允许任何人带走,是因为它能提供清洁的水源。” 他先抛出已知的情报:“但它满足不了所有人的需要,大部分的人还是得喝受过污染的地下水。所以你们选择对外严格保密,以免引发内部矛盾。” 酷似阿梨沙的男人笑了笑,神态与白典常见的小梨老师的笑容大不相同。 “宗教是有根的,一旦脱离了适宜生长的环境,很快就会枯萎成为书页里封存的干花。”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对于毫不犹豫抛弃地球的人来说,洗礼盘只是他们偶尔缅怀回忆时自我感动的工具;而对于依旧挣扎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却是生命的源泉。” 叶初明强调:“这不是你们的私有物,而是全人类的文化财富。” 首领将目光转向他,平静地问:“全人类的文化财富和三十个老弱妇孺的命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 叶初明一时竟然语塞,他想了想,又和身边的同伴小声嘀咕:“少和他们废话,他们未必能敌得过我们几个!” 白典显然并不赞成。 “如果是交换呢?” 他大声说出自己酝酿已久的设想:“如果我有办法能让医疗站里的人,甚至让遗迹里的所有人一起离开地球,你会愿意拿黄金洗礼盘来换吗?” 首领身后顿时有人笑起来:“一个基地派来偷东西的小贼,也有资格跟我们老大谈判?基地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吹牛啊?” “我不是吹牛。” 白典抬起右手,眨眼间手臂上就多出了一条蓝紫色的章鱼。 “其实我们是基地研发的秘密武器,能和高层直接交流。” 他面不改色地说道:“知道基地前阵子在捕捉野人吗?我们就是和野人基因融合后产生的新物种。” 第299章 人群短暂地哑火了几秒钟,还是刚才那个人又叫嚣起来:“不就是全息影像吗?!你把我们当傻子还是当野人了?” 与此同时,鹿泽也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叶初明。后者不情愿地“啧”了一声,突然消失在了空气中。 这下子连那个咋咋乎乎的人也沉默了。 最后,还是首领中断了这场诡异的交流。 “别碰洗礼盘,出去再说。” 第144章 谈判 从幽暗的地下世界返回地面, 黑暗却依旧如影随形。白典等人被带到了一处勉强还算完整的房间里,站在一堆虎视眈眈的匪徒中间。在他们的头顶高处,华美的天使雕塑正静悄悄地俯瞰着这场秘密集会。 虽然处境有些被动, 但谈判的前提就是不能落入下风。 白典选择直切主题:“沙漠环境并不适合长期居住。尤其是医疗站里的人,需要更精细的照顾。或许你可以提供干净的水源和临时容身之所。可你们目前所利用的一切科技产品:药物、能源照明、甚至是医疗帐篷本身都是搜刮来的现成品。一旦大多数人离开地球,几年之内这些东西就会陆续耗尽, 你能守护他们一辈子吗?” “的确不能,也没人避讳这一点。” 酷似阿梨沙的匪徒首领坦率承认了问题所在。 “但是这里的人来去自由。愿意留下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别的地方比这里更加恶劣。” “我知道医疗站里有一些人想离开地球。各个基地正在将大量人口录入蜂巢,只要转化为意识形态,生存环境就能够得到极大的改善,庇护所里因为资源稀缺而引发的种种矛盾也将不复存在。” “前提是你必须舍弃□□,将自己的灵魂交给一群你并不信任的人去操控。” 年轻的首领发出轻蔑的声音:“最近我们也不断接到附近基地的广播信号,邀请所有人一起离开地球。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回应吗?因为那个基地至少杀死过我们一百个人。你会相信自己的仇敌吗?” “所以, 你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担保。” 白典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需要什么级别,或者指定什么人?” 首领静默了片刻,突然抬眼:“你们不是秘密武器吗?那应该认识高层吧?就让这次移民行动的最高负责人来担保,能做到吗?” …… …… 结束了与首领的交谈,四位哨兵向导被暂扣在了神殿内部一处相对封闭的石室内。直到他们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或者因为拿不出方案而被丢出去、和路边那些残缺不全的骸骨凑做一堆。 “你们觉不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白典用门外看守听不清的声音低语道:“直到我们找到洗礼盘为止,事情都进展得非常顺利。就好像……有人故意让我们得手。” “是有点不对劲。\quot; 平严表示赞同:\quot;哨兵的听力很敏锐, 可刚才在地下室里,我根本就没听见那群人追赶过来的脚步声。” “这就是个圈套!” 叶初明愤愤不平:\quot;那个首领早就知道我们要来偷洗礼盘, 肯定是提前躲在什么地方等着呢!” “或者说偷洗礼盘只是走个流程,现在才是这个副本的主线。” 冷静下来的白典提供了另一种思路:“也许我们真正的考验, 是如何帮助这群人找到未来的出路。” 平严挠了挠脑袋:“这就必须联系到移民行动的总指挥,可那是谁啊?谁认识?” “执行上上个任务的时候, 我有听说。” 鹿泽报出一个颇为拗口的名字,但也仅止于听说,并没有更多的接触。 “有什么办法能联系到这个人?” 叶初明眉头紧锁:“这么说起来,系统分发的背景资料里甚至连我们隶属的基地信息都没有。我原本还以为偷到洗礼盘就能结束的,没想到……” 众人各自低头寻思了一阵子,还是白典打破了沉默:“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任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六个人。” 叶初明叹了口气:“听过,但我觉得对这里的人不怎么管用。” “可我们还有另一群人脉,更好用的。” “……” 鹿泽与平严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了:“你是说……同学?” “不是吗?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几轮任务,几十种不同的环境场景,说不定就有队伍被分配到中央基地的同学。如果能到请他们牵线搭桥,事情就会方便很多。” 鹿泽发愁:“可我们怎么跟他们联系?” “……我知道!” 这次恍然大悟的竟然是叶初明:“用我们哨兵班固定的通讯频道啊!” 事不宜迟,平严立刻去和门口的看守交涉,没过多久还真的借到了一部电台。叶初明很快就找到了指定的频率,尽可能简洁明了地交待了来龙去脉,并且寻求帮助。 而与此同时在神殿外,医疗点也亮起了微光。白色帐篷里睡眼惺忪的人们都得到了同一个问题:如果有机会,你愿不愿意回归人类社会,一起离开地球? 问题的最终答案以投票表决来确定。洗礼盘仅有一个,交换的机会也只有一次,每个人都必须审慎决定自己和他人的命运。 是继续留在沙漠里等着油尽灯枯,还是信任那些曾经排挤、侮辱、损害甚至试图杀害过自己的“同伴”?或许,没有人能够轻易做出决定。 第300章 对于白典他们来说,事情的进展也不能用顺利来形容。 也许是因为叶初明平时不显眼,并没有几个同学主动提供信息。所幸十多分钟后夏夷光上线,得知叶初明和白典在一起之后,表示愿意帮他们去打听打听。 又过了好一阵,夏夷光终于带回一些消息——依旧没有移民总指挥的直接联系方式。但他辗转找到了沙漠大区负责与移民总指挥部联络的专员。对方在大致了解了情况之后,很痛快地表示愿意出面协调,至于结果,五小时后再联系。 差不多同一时间,医疗站里的表决也产生了最终结果:离开地球,离开现实的苦难,去不可预知的未来寻找一个机会。 所以现在压力给到了白典这边。如果他没能如约把人送出地球,说是“一场空欢喜”还算是轻的,那种满怀希望却身在地狱的感觉……谁都不会愿意经历。 不过好在事情的结果“好得出乎意料”。 五个小时之后,联络专员守信传回消息:经过研究,用洗礼盘换取移民资格的提议被采纳了。而且不光接纳医疗点的人,整片遗迹里的人都可以获得出发前往太空的机会。最快今天傍晚时分,基地就会派出车辆,陆续将人转移到起飞前的临时安置点,准备上传意识。 事情又开始变得简单起来,白典却感觉“不对劲”——自始至终,那位联络员都没有再提到“移民总指挥的担保”。直到白典主动询问对方是否知情,才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你们放心,上面交待了要把这件事当做典型来办,地球上还有很多类似的小团体,希望这次的行动也能解除他们的顾虑。 知道和对方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白典表示要先将情况告知其他人,随后收了线,转而看向同伴。 “我们需要和首领谈谈这件事。” “谈什么?” 叶初明皱着眉头:“首领点名了要总指挥担保,现在明摆着做不到。依我看这事儿成不了。” “我也觉得麻烦了。” 平严同样不太乐观:“首领之所以要担保,就是觉得对方会使诈。毕竟人和洗礼盘最终都会在基地的手上,这场谈判根本就没办法达到物质层面的平等。” “鹿泽,你觉得呢?” 白典将话题抛给女生:“现在该怎么办?” 少女犹犹豫豫地开口:“我觉得……就算刚才那个联络员承诺了‘移民总指挥会做担保’,也不能完全相信……就像平严说的,谈判的基础是物质层面的平等……如果做不到,那至少得在精神层面上让对方足够尊重我们。” “可谁又会把一群老弱病残放在眼里啊!” 叶初明烦躁起来:“依我看这事十有八九是圈套。把人和洗礼盘都骗过去,然后把人杀掉,盘子不就轻轻松松归他们所有了?” “所以我们应该在自己的天平上增加一些物质砝码。” 白典顺着他们的思路说道:“一些让他们不得不重视的、必须给出正式承诺的条件。” 平严的眼睛跟着亮了一亮:“……比如?” 白典又看向鹿泽:“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比如……反客为主。” 不自信的少女轻咬着嘴唇,却还是说出了设想:“让想要欺诈我们的人,变成我们手上的砝码。” “下次说这么有野心的话,要记得用更有说服力的语气。” 白典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然后看向其他人。 “现在我们需要做两件事:第一,告知首领并且说服他同意我们的计划;第二,想出一个专属于我们四个人的、高效的行动方案。” ———— 当天傍晚,依照双方约定,首批准移民的交接被安排在了距离基地和遗迹都有一段距离的废弃都市内进行。到了指定的时间,天边如火的晚霞映照在残破的大厦幕墙上,也映红了远处的沙丘。 只见几辆风尘仆仆的沙漠越野车护卫着大型运输车翻越过血色沙丘缓缓驶来,在大厦前的空地停下。空地上没什么障碍物,只在中央摆着个大木箱。一个裹在斗篷里的人站在木箱旁,此外再无一物。 打头的越野车上跳下来一名军官,穿着灰褐色迷彩制服、戴着墨镜。身后跟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以及一个身材瘦削、胡子花白的老头。 那军官来到距离白典大约十米的地方,远远站住,大声问:“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外面太热了。” 裹着斗篷的青年说道:“身体不好的人在室内休息,等我们这边谈妥了再出来。”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墨镜军官的确看到在不远处一家废弃餐馆里有一些人影。都裹着斗篷,一动不动的,像是在远远观望。 他将目光转回青年身边,看向地上的木箱。 “这里头是洗礼盘?方不方便让我的人鉴定一下?” “先给我看总指挥签署的承诺书。”青年要求。 墨镜军官痛快地递上了一份纸质文件,并表示同样的内容也已经公示在了基地内部的网络上。 青年扫了两眼文件,退后一步让出木箱旁边的位置。军官带来的老头立刻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枚单筒放大镜夹在右眼上,再用颤巍巍的手揭开木箱盖板,从一堆枯草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件金色的容器。 第301章 “真的……是真的。” 经过一番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查看,单筒眼镜内嵌的分析仪得出结论。老头朝着军官点了点头。 后者突然掏出一把手枪,瞄准青年的额头扣动扳机。 枪声响起,斗篷飞扬。 第145章 魔术 刺耳枪声里, 粗布斗篷飞向后方,最终落在地上变成松垮的一团。 ……斗篷里的人呢?! 负责指挥的墨镜军官愕然失色,他身边的两名士兵早已托枪上膛, 却不知应该瞄准什么地方。 错愕过后,尽管墨镜军官还没彻底弄清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情况有变。为抢回先机, 他立刻下令向滞留在废弃餐厅里的人影扫射。随着枪声连绵响起,只见玻璃爆裂、砂石飞溅,餐厅里的人影像多米诺骨牌一般应声倒下,干脆利落得看不出半点挣扎。 不对劲,还是不对劲……那根本就不是真人! 墨镜军官的眼皮抽搐了几下,急忙下令全员戒备小心埋伏,可还是迟了——只听半空中响起几声冷枪,有人正从高处狙击, 弹无虚发,短短十秒钟就解决了五名荷枪实弹的士兵。 针对餐厅的扫射戛然而止,幸存的士兵纷纷举枪瞄准高楼。这时高处突然落下几枚闪光弹,伴随着刺眼白光一同出现的还有大规模反击。几十名荷枪实弹的蒙面人沿绳速降,废墟之中更有火力为他们掩护。 墨镜军官彻底变了脸色,只可惜回天乏术——枪声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两名护卫兵被击毙, 而滚烫的枪管已经抵在了他的脑门上。 “不许动。” 斗篷里那个凭空消失的青年又凭空出现了,蓝紫长发在血色霞光下诡异又瞩目。 “你是什么人?” 墨镜军官恍惚怀疑自己在做梦, “你不是要谈判的吗……我们谈……” “是你放弃了谈判的机会。” 白典冷漠地打断他:“现在,服从命令。” 三小时之后, 风尘仆仆的车队穿越沙漠回到位于戈壁边缘的基地。站岗的哨兵上前检查,在看见副驾位置的长官后立刻敬礼放行。 车辆驶入高墙合围的基地园区。这里的地表建筑寥寥无几, 地面布满了五颜六色的线条,配合着路牌分别指向各种功能的地库大门。不远处,几位身着橙黄色防护服的工人正在为一扇大门除锈喷漆,另一群人则在安装遥感监测装置……发射前的准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车队转了个弯,缓缓驶入一间开放中的机库。体量最为高大的运输车看准了角度停靠在墙角,遮挡住上方的监控镜头。 机库中大约有二十来号人,正在进行车辆整备工作。返回的车队并没有引起他们大多的注意。直到车上下来两位身着战斗服的年轻士兵,挥手示意所有人来到车辆面前集合。 基地内部的工人早就习惯了军事化管理,二话不说纷纷聚拢过来。 在确定人员全数到齐之后,两名士兵迅速交换了眼神。下一秒,他们头顶上方突然响起怪异的嗡嗡声。紧接着,一大团黑漆漆的东西凭空出现又瞬间炸开,细小如子弹般的碎片向着周围弹射。 那些被碎片击中的整备工人纷纷倒地,整个过程前后不到五秒钟,大部分人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陷入了昏迷。 “……我错过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教师观察室里,刚刚切换到这个频道的卷丹一脸状况外:“这四个学生里头谁有这种能力?” “这是组合技。” 回答他的是唐老师:“叶初明利用自己的异空间操控能力,让石子在进行圆周运动的同时逐渐加速,最终以接近子弹的高速弹射出去。平严则事先在石子上涂抹了大剂量的麻痹毒素。” “这个设计挺有趣的,叶初明不是防守型吗?怎么突然开窍了?” “是白典想出来的。” 卫长庚满满都是愉悦:“这小子,脑子转得就是快。” 机库里的四个学生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老师们默默观察。确定了所有整备工人全部昏迷之后,他们迅速召唤出藏匿在运输车里的其他同伴,开始了分头行动。 一部分人将昏迷者拖进运输车牢牢捆住,然后换上他们的工装制服,拿走带有芯片的工作证件。另一些人则架起设备,迅速从机库电脑中提取出了基地的详细地图和各种管线走向。 十分钟后一切准备就绪,运输车又徐徐从监控镜头前挪开。机库里工人各就各位,看上去秩序井然。而与此同时,东南侧通往地下核心建筑的大门已经开启,一队士兵正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 沿着电梯深入地下五十米,“闯入者”的第一站是监控中心。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遭遇战事,这里的工人普遍警惕性低落,并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很快,闯入者就接管了全部的监控,并对应着地图寻找到了几处重要设施。 整个基地分为工作区和生活区两大部分。后者不但距离较远,与工作区之间还设有隔离关卡,暂时不需要特殊考虑。而工作区又可以分为发射控制区、基地控制区、意识上传区等不同区域。最后,各区域的重要事务汇总起来,又归属控制中心全权管辖——显而易见地,那里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不过在此之前,为了用最小的代价实现最大的利益,他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第302章 监控室不远处就是新风循环控制室,负责为整座地下设施提供源源不断的、新鲜净化的空气。而占领这里同样不需要太多武力。 留下一部分人在门口望风,白典和平严等人拎着一袋细沙进入循环控制室,打开了设备的检修口。 “……你们确定这个办法可行?” 一旁的叶初明有些不安。 “不确定。” 平严倒挺豁达:“本来就是训练副本,试试才知道。” 说着,他直接把手插进了沙土袋中。 为了尽可能提高麻痹毒素的效果,白典在复制了平严的能力之后也过来帮忙。其他几个人则立刻戴上防毒面具。几分钟后,搅拌好的灰土被一点点投入检修口,很快就在鼓风机的作用下进入到了新风循环系统中。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暂时还没人知道。众人将新风机房反锁,依旧退回到监控室内观察。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约一分钟之后结果慢慢显现——距离新风机房最近的几处走廊上,开始有人晕倒。同样的效果很快蔓延到了临近的工作室内。人们一批批地晕厥在地上,场面堪称壮观。 无法确定麻痹的效果能持续多久,众人决定尽快行动。留下两人在监控室内观察并通报各区域实时状况,其他人立刻前往控制中心。 对于白典而言,通往控制中心的道路是一段奇妙的体验。军警出身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站在所谓“系统”的对立面,带领一众“匪徒”挑战威权。但是又有另一种微弱的声音在他心里反问:这又算哪门子的挑战威权?只不过是个孩子高声叫嚷着,希望引起大人的重视罢了。 短短几分钟路程,他们几乎没有遭遇抵抗就顺利抵达了控制中心。稍稍感到意外的是,这里有独立的备用空气循环系统,因此并不是所有人都陷入了麻痹。但小规模的抵抗并没有持续多久,局面很快重新稳定下来。 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众人将控制中心的大门反锁加固,继续按照计划行动。 几分钟后,基地生活区、工作区的各种联网屏幕,与基地相联的外部网络,甚至其他基地的电子屏幕上都出现了一则令人震惊的视频:来自某基地的一小队士兵,在沙漠中的废弃城市里对着远处餐厅内手无寸铁的“平民”展开血腥的扫射杀戮。 【给全人类一次公平选择的机会?】 视频的最后,以黄金洗礼盘的照片为背景,缓缓浮现出了这样的文字。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控制中心开始接到来自各种机构的联络申请。每一通都得到了接听,但每一通的回复都是同一句话。 【我们只和总指挥谈判。】 又过了二十分钟,正当众人逐一查看监控室内人员身份,准备挑选几个重要人物当人质时,又一通联络申请响起。而这一次,申请来自人类移民总指挥部。 刚才还交头接耳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了首领身上。 决定命运的时刻,或许终于来到了。 视频通话很快连接完毕。对方是一位看起来威严肃穆的中年男子,身着挺拔气派的高级军官制服,头发花白、脸色有些憔悴,眼眶下方泛着淡淡的青紫色。 根据之前搜集的资料,白典可以肯定,这毫无疑问就是此刻他们最想见到的人。 谈判双方的主将打了照面,不约而同地静默了几秒。沉默之后,总指挥率先发话。 “对于视频中的情况我非常遗憾。总指挥部刚刚已经启动彻查程序,一定会给你们合理的交待。关于视频中的死难者……” “没有死难者。” 知道对方没那么好糊弄,首领实话实说:“他们只是击倒了放置在餐厅里的假人,傲慢的蠢材。” “那就好。” 总指挥点点头,眉心顿时舒展了几分。 “看起来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如果你们愿意,我现在就派飞机来接人。你们的一切将由我的团队亲自负责,我保证不会再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听起来优渥的条件,却只换来首领的嗤笑。 “换位思考一下吧,总指挥大人。发生过那种事之后,你又怎么能信任别人?” 通讯视频中的男人,神色没有丝毫改变。 “我不能阻止你产生这样的假设。我承认,这种不信任感是没办法彻底消除的……除非我将总指挥的权利移交给你,让你带领所有人类去寻找新的家园。你愿意吗?” 第146章 雨季 在白典看来这不是必须回答的问题, 甚至有可能导致谈话双方主被动立场的互换。可是首领偏偏狠咬了一口鱼钩。 “我对逃跑没兴趣。” 他毫不掩饰对于移民计划的厌恶:“一边喊着地球母亲这种自我感动的屁话,一边把环境糟蹋得千疮百孔,然后一走了之, 去搞什么外太空殖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屠杀外星的原住民,然后庆祝外太空版本的感恩节?” “有关移民伦理的问题,指挥部成立了专门的审查机构, 有很多哲学家和社会学家会负责研判。我相信过去的那些错误不会再重演。” 总指挥稍稍靠近镜头,视线仿佛能穿过屏幕,与首领对视。 “我充分尊重你个人的意愿,也对你的勇气表示钦佩。但恕我直言,你留在地球的这种行为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逃跑?逃离那些需要你的人们。” 第303章 “这是我的选择,我的自由,别拿道德来绑架我。” 首领竖起满身的尖刺:“现在我只是和你谈交易,公平交易。” “的确, 你是自由的,我也没打算强迫你。” 总指挥退让一步,却开始了看似被动辩解的主动攀谈。 “你看,现在是你要将几十条人命托付给我。按照公平交易原则,我也必须给你相应的等价物。但是能够和人命做等价交换的,只有别的人命。甚至有人认为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根本就不能交换。所以这注定不可能是一场公平交易, 你也永远不可能完全信任我。” 的确,一旦飞船离开地球, 所有人的性命都完全掌握在了总指挥这一方的手上。就算他单方面撕毁契约,留在地球上的首领又能做些什么?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默默旁听的白典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也是为什么他越来越觉得这次谈判就像一场小孩试图反抗大人的闹剧,只是徒劳。 首领显然也明白这些, 而且他并不惮于戳破。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场的谈判根本就是白费力气。是我有求于你,就必须无条件听从你们的安排?” “不。” 总指挥正色:“我的意思是,这不应该是一场交易。地球上还有很多情况类似的群体。我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想让所有人放下芥蒂。所以必须详细了解这个群体的需求。这不是交易,不是谈判,而是咨询。” ……立场果然变了。 白典听得清楚分明,只用了短短几句话,总指挥就将彼此间的对立状态转化为了伙伴关系。 这的确是个熟谙言语艺术的男人,比起我行我素的沙漠首领,是更加善于操纵社会关系网的领袖。 但是社会同样需要沙漠首领这样尖锐耿直的声音。 “我要你以移民总指挥的名义发表公开演说,承认过去地下庇护所时代犯下的错误。给予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他们应得的道歉和名誉。我要你谴责那些罔顾人性的剥削者,那些肆意践踏人命的特权一族。我要你向全世界强调,无论在地球还是在宇宙,无论现实还是梦海,人永远都是平等的。任何人违背它都将被严惩!” “可以,拨乱反正,这也是我们乐于见到的。” 总指挥回应得直白诚恳:“未来的太空社会需要建立健全新的法律体系。对于各个庇护所和基地的旧有势力,必须破除洗牌。对于那些犯下过反人类罪责的人,我们绝不姑息。” 这种话是可以随便摆在谈判桌上说的吗? 白典又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的判断了,总指挥也太不拿他们当外人,刚才的话万一被录音并且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除非……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除非对方有十足的把握,能把控这场谈判内容的传播范围。 毕竟,谈判也好,咨询也罢,这从来就不是一场对等的交流。 但至少目前看来,双方是站在了同一条船上。 首领的第二个要求,是为所有登船的人提供身份保护,避免他们因为过去的身份和经历而遭遇歧视等不公待遇。 至于第三个要求,让包括白典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他要求将发生在沙漠中的这段历史记录下来,以箴言的形式镌刻在黄金洗礼盘上。无论人类流浪到多远的地方,无论生命更迭几代,只要信仰不灭,这段历史和它背后的教训都将永远存在下去。 第二个要求不成问题。至于第三个,也很快得到了总指挥的回应。 “作为无神论者,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建议。但原则上,洗礼盘的处分权在于宗教委员会,我唯一能向你承诺的是我会努力争取促成。” 说到这里男人停顿了几秒,话锋突变:“但是相应的,我希望你能考虑答应我一件事。” 反客为主,开始倒着提条件了…… 白典心里一紧,正想着要不要提醒首领小心陷阱,却没想到总指挥的话再次怔住了所有人。 “我希望你也能一同离开地球,并且加入到移民舰队的管理任务中来。如你所见,即将离开地球的是人类历史上空前庞大的远征队伍。其内部的复杂性,各种矛盾冲突远胜过任何一个已知的国家。管理这样复杂的队伍需要复杂而又和谐的系统,我希望你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你要我为你做事?” 首领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 “是,但这也是为了你自己。你提出的三项要求无非是拿我的个人名誉、拿宗教信仰这些精神层面的东西来担保。可在未来复杂多变的环境中,贵族瞬间可以沦为囚徒,信仰也随时会被解构甚至践踏。比起那些形而上的保证,真正把权力紧握在自己的掌心里,难道不是更可靠的选择?” “所以?所以我必须为了维护他人的命运而舍弃自己的人生?只因为他们曾经在我的庇护下停留,所以我就必须负上一生的责任。因为我帮过他们,所以我就必须牺牲自由,去贯彻所谓的正义?” “恰恰相反,我是在拯救你的自由。这世上并没有绝对的自由,它总是相对于约束而存在的。想象一个只有你留下的世界吧,你的脑海里铭记着人类喧嚣嘈杂的过往,眼前却只有永恒的死寂。巨大的落差像瀑布撞击着你的心理防线,总有一天会让它溃不成军。到那时候,你所谓的自由不过只是断了线的风筝,身不由己罢了。” 第304章 旁听的白典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一种自从来到第三自然之后就几乎再没有被想起过的恐惧感重新爬上了脊背,那是对于孤独的下意识排斥。 就在这时,总指挥和首领的对话戛然而止,而首领居然转过头来看向白典。 他问:“我该怎么办?” 话音刚落,首领、基地指挥中心和叶初明等人全都消失了。白典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准备室,原本空荡荡的房间里多了一块荧幕,上面正是回眸凝视着他的首领,仿佛依旧等待着他的回答。 “如果是我,我肯定会跟着大部队一起离开。因为我讨厌孤独,绝不想成为被留下来的最后一个人。” 白典说出自己内心的答案。 “可我也能够理解首领的心情。穷尽自己的一生去为别人服务这很高贵,但每个人都只有一辈子,为自己而活更是天经地义。说到底,能够为一个人的生命彻底负责任的,只有那个人自己。与其希望被人带领、保护,不如努力完善自我,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正在这时,荧幕上突然有了动静——镜头切换到了基地外围,那是一大片辽阔的戈壁荒原。莲灰色的天空积蓄着浓厚的乌云,紧接着打雷闪电,不一会儿竟然落下了浩荡的雨瀑。 荧幕里的时间飞速流逝,雨停之后,黑褐色的荒原上开始泛出一层薄粉色,而且越来越浓烈。那是千万生机勃勃的花朵,趁着雨水的滋润拼命从地下涌现出来。 又过了一阵,基地的门打开了。成百上千的人类从地底世界涌向地面。他们不再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如同数百年前那样自由行走在地表之上。他们来到花丛中间缓缓跪下,亲吻着新鲜柔嫩的花瓣;继而五体投地,任湿润的泥土沾上苍白的皮肤。 而后,他们的□□将不再与大地分离,他们的“灵魂”则将通过小小的传送装置返回到蛰伏在地下的船舱。在不久的将来,在一场流星雨后的午夜,从冬眠中苏醒的飞船即将承载着数以亿计的“灵魂”飞向不可知的未来。 这其中是否有沙漠首领和他的眷属?白典并不好奇问题的答案。有或者没有,都无需审判。 当眼前的花海逐渐朦胧,这漫长的一课也终于到了尽头。倒数计时的音乐和放松程序结束,白典在梦之茧中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恍若隔世。 “欢迎回来。”他听见有人站在茧外说道。 是夏夷光,在他身旁还有同在哨兵班上的严平和叶初明。三个人看起来都很轻松愉悦。尤其是叶初明,对于白典早就没了最初的生硬和怠慢,只剩下彻底的心服口服。 ——毕竟,白典在最后的副本里琢磨出“利用异空间为物体无限加速”的技巧,帮助叶初明从消极防御型哨兵转型成为了攻守兼备,是他生命中重要的转捩点。 其他人的情况也与他们差不多,大多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流着副本中的所见所闻,夹杂着一些惆怅和感慨。 在离开教室的路上,穿过人群白典瞥见了星流——他站在培优班学生中间,身旁依旧是鹿泽和方海。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从神情来看,方海在副本里的表现应该挺不错,因此颇为得意;而星流则显得有些压抑,甚至还能品出一丝落寞。 也许是向导的天赋使然,鹿泽仿佛感应到了白典的视线,扭过头来,露出了腼腆又明媚的微笑。 可还没等白典想好应该如何回应,她就被星流和方海一左一右带走了,三个人朝着教室的后门走去。 白典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着他们的脚步,直到沉寂了好久的辅脑突然响起了消息提示音。 【下课了吗?待会儿带你去外面走走,吃点好吃的。】 第147章 再见洗礼盘 用不着掰着手指头计算, 白典清楚记得上一次见到卫长庚还是一周前的事。 对方难得主动提出见面,而且还要给“奖励”,这种好事怎么能错过。离开教室后, 白典冲回公寓洗了个战斗澡、换了身衣服,再仔细捯饬了一下仪表。差不多捱到黄昏时分,才按照约定来到水晶塔南校区的西门外。 东门附近就是教师公寓所在地。因为远离学生公寓和教学楼, 街上人气不旺。路口的车位上停泊着几辆无人车。白典一路对照卫长庚给的号码对过去,很快找到了正确的那辆。 刚拉开车门,眼前扑来一道金光。 “狞猫猫!” 许久未见的大猫打着呼噜,用肥厚的前爪抱住白典的大腿,蹭着自己毛茸茸的脑袋。 “来啦。” 狞猫的主人自然也是心情不错,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白典几回。 “哟,没见过,啥时候买新衣服了?” 白典用力呼噜了两把拧猫, 这才弯腰坐进车里,一手关上车门。 “随便买的。” 他故作随意地回答:“同学介绍的一家梦海买手店,网络评分挺高。这不是快换季了吗,就挑了几件。” “可以啊,还挺会过日子。给我这个监护人省心了。” “得了吧,没遇见你之前这么多年,我也不好端端活过来了。” 曾经给予过白典不少安全感的“监护人”三个字, 突然变得有些刺耳。他皱了皱眉头,决定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已经是个健全的成年人, 不仅能够自理,而且还能做更多。 第305章 于是他也上下打量了卫长庚一阵子。对方倒是没穿教师制服, 却换了件老旧的棒球外套,款式倒是减龄, 只是印花都斑驳了,看着有点寒酸。 白典莫名想起以前在法医科室里,有同事私下议论中年领导,说他自从结了婚就开始不修边幅,还整出了啤酒肚,这是把老婆骗到手就开始摆烂,本质还是不够重视,懒得取悦对方。 “下次我也给你挑几套吧,学校又没硬性规定老师必须穿制服……偶尔换换形象也能收获更高的人气。” “我在学生里的人气已经很高了,再高怕是要出问题。” 卫长庚给了一个哭笑不得的回答:“精化学院不就有个老师因为被学生告白,还和自己的哨兵闹了矛盾,最后离职才算完事。” “……你不是还没向导吗?” 白典心里痒痒的,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老大不小的,不准备找一个?” 卫长庚给了他一个揶揄的眼神:“这么急着要后妈?” “……滚,又占我便宜!” 白典哼了一声坐到卫长庚身边。系上安全带后,无人车开始朝着预设好的目的地自动行驶。 狞猫快乐地趴到两人中间,甩着耳朵上的黑穗子,连白典那条害羞的小章鱼也钻出来凑热闹。可它实在太过疲倦了,于是就用八条触手绕着狞猫的脖子,趴在暖绒绒的毛里昏睡过去,仿佛给狞猫打上了一条蓝紫色的蝴蝶结。 精神动物的倦意自然也影响到了正主,白典接连打了几个呵欠,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卫长庚也不再攀谈,他贴心地调节了车内光线,放下座椅靠背。白典心满意足地放空自己,闭上眼睛。 平湖只是一座小城,白典并没有太多的休息时间。当他被叫醒时,车辆正在减速驶入停车场。窗外却不是在他以为的平湖风景区,而是城西的文教区,一座高大的欧式仿古建筑。 从远处的路牌上白典找到了答案:这里是平湖市的历史博物馆。他听说过这里,虽然规模不大,却是很多游览名单上的必去之地。 现在是下午七点,早就过了博物馆的营业时间。透过落地玻璃大门可以看见展馆大厅里漆黑一片,甚至连员工都已经下班。可卫长庚却径直带着白典登堂入室,也不知道凭了什么样的关系——当然,什么样的关系都不奇怪。 两个人像狞猫一般脚步无声,穿过空旷的大堂。来到前台附近时,辅脑努斯开始了同步解说。 博物馆的一二层都是常规展陈,其中一楼是地球历史纪念展,二楼则以宇宙大流浪为主题,同时也是本馆的主打特色。几乎所有展品都来自于一个历史悠久的基金会,这个基金会的捐赠者中不乏社会各界的名流,也包括了历代移民总指挥。 博物馆的电梯已经停运了,他们爬上二楼,进入展厅后没走几步就在墙上找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初代移民总指挥是一位传奇人物。当方舟舰队在宇宙中航行到第35年时,他因为罹患严重的脑部疾病,健康状况急转直下。然而在死神来访之前,他果断舍弃了肉身,转而以意识的形态继续存在着。直到第51年,梦海发生大规模骚乱。事件平息后,总指挥的意识也去向不明,至今仍不清楚他是彻底消失死亡,还是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清除记忆,开始了全新的人生。 所以,在这跌宕起伏的一生中,他有没有怀疑过自己当初把人类带离地球的主张,又有没有后悔过自己毕生的心血和选择? 还有那位沙漠首领,他是留在了地球,还是被责任和命运所束缚,跟随大部队一起穿越星辰。而他的下落呢,是不是也在这片新家园的某个角落? 白典既好奇答案,又有点害怕知道。眼前的展陈琳琅满目,他走马观花地看着,直到视线对上一座玻璃柜。 柜子里的展陈品,是黄金洗礼盘。 白典惊讶:“洗礼盘不是神圣的宗教信物吗?怎么会在这儿?复制品?” “不,这就是本尊。宗教信仰不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在人性动荡、文化碰撞的大时代中。旧智慧快速腐朽,新信仰应运而生。曾经的圣物失去了它的神性,于是就从造物者的象征回归了本质——人的造物。” 说到这里,卫长庚拽了拽白典的胳膊,示意他换个角度继续观察。 于是白典就看见了镌刻在黄金洗礼盘背后的铭文。 几个小时前,于梦海世界之中还尚未存在的铭文,此时此刻却已经成为了数百年前的人类遗迹。 或许是在大流浪时期经历了一些动荡与磨难,它看起来陈旧了许多,实际上并非纯金打造的盘体变得斑驳。但是,那几行最后才被镌刻上去的铭文,却被一代代人类描摹并且恪守着。即便信仰失去了意义,即便缔结这些誓言的人类早已作古……但这些文字依旧触动着观者的内心。 见白典站在展柜前若有所思,卫长庚半是调侃半是关心:“怎么,突然感性起来了?” 白典看着洗礼盘,又看着展柜上映出的自己的脸,轻声叹息。 “人不能选择自己出生的时间,却能在最艰苦的时代里努力地发出光亮。与他们比起来,我只是个体验了几小时末世之旅的匆匆过客,随时都能退回到安全的世界。再回想我在副本里做过的事,未免有些乘人之危的嫌疑,心里惭愧。” 第306章 卫长庚伸出指头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你是学心理的,难道不知道这么想是不对的?叫什么来着……” “幸存者偏差,我当然知道。” 白典回了他一个苦笑:“可知道有什么用?一样会难受。” “知道了原因,至少不会真的埋怨自己……对了,保险起见你还是应该尽快去做个心理疏导,精神垃圾需要定时清理,向导也不能自医,要重视。” “现在就做?还请不请我吃饭了?” “明天吧。饭当然要请。走,地方随便选。” 既然是请客吃饭,那白典也不和卫长庚客气。两个人出了博物馆,很快选中了平湖景区内一处风评不错的花园餐厅。因为是会员制私厨,再加上工作日的夜晚生意本就平淡,顾客并不多。上到三楼,临湖的花园露台更是只有他们这一桌。皎皎月下,花影婆娑,仔细嗅闻还能闻见凉风带来远处湖面上淡淡的荷花清香。 气氛再合适不过。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但这家的主打特色就是季节时令。因此研究菜谱还是小小花费了一番功夫,白典还特意点了一壶夏末限定的果酒,原材料是本地特产的一种水果,和地球上的杨梅有些类似。 很快,除了点心之外的热菜陆续到齐,远处七枚月亮也排着队伍爬上了湖对岸的山顶。今晚又是满月,月光倒映在粼粼的湖面上,仿佛结了满地银霜,又好像星河倒悬。 白典眺望了一会儿圆月,眼神里有些许感慨。 “以前我最不喜欢过春节和中秋……现在节没了,我反倒开始遗憾当初没能够好好感受。” “只要你想,每天都可以是节日。” 卫长庚举起酒杯:“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中秋快乐。” 果酒的滋味醇厚甘冽,半杯落肚,心思顿时舒展开来,身体也开始微微发热。 白典端详着杯中浮沉的些微果粒,余光却透过玻璃杯落在了对座的人身上。 “虽然我不太赞成干涉梦海人的生活,但我非常感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自相矛盾?” “矛盾又怎么样?人又不是机械,哪儿来那么多非1即0的判断。你自己不还劝解过夏夷光,说有矛盾的才是人。” 卫长庚笑笑:“对了,我要澄清一件事,刚才我在副本里对你说的话不全是真的。比如其实没有证据证明哨向和地球野人有什么关系。” “嗯,能隐约感觉到。” 对于那时的对话白典记忆犹新:“‘如果我们诞生的前提是别人的死亡,你会怎么选?’——你是为了让我把自己和野人的命运联系起来,更深入地去思考这个问题。” “是,但也不全是。还带着一点私心。” 卫长庚又往彼此的杯中倒了点酒:“我曾经因为某个类似的问题而困扰了很久,你的回答对我很有启发。但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能……可以告诉我吗?” 白典露出了希冀的眼神。 第148章 神谕 了解一个人, 也包括了解这个人的过去。在开展一段长久稳定的亲密关系前,这是必修课。 对于卫长庚,白典觉得自己还不够了解, 原因之一就在于他并不了解卫长庚的过去。而这直接导致了他与卫长庚之间无法进行某些深入交谈——就好像行走在看似平坦的冰面上,你永远不知道脚下的冰层何时裂开,冰下的潭水有多深、又是多么的阴冷刺骨。 这也并不是白典第一次推敲卫长庚的过往。最早的端倪要从东极岛衣柜里的那件神官袍说起。他隐约觉得卫长庚应该和神圣宗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甚至还有很大的可能性担任过阿梨沙大人的近侍。但继续向前追溯,就是彻彻底底的一团迷雾。 现在,拨开迷雾的机会终于来了。 看着认真之中又带着一丝忐忑的白典,卫长庚轻笑:“就这么想听八卦啊?” “不是八卦,是你的故事。不过如果那些事会让你不开心的话,就算了。” “那倒不至于,早就不会了。” 卫长庚又为彼此满上杯中酒:“让我想想,该从哪儿说起。” 他沉吟几秒, 却提出了一个听起来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猜猜,水晶塔这么多老师里面,我和谁认识得最早?提示,是你认识的人。” “……唐老师?” “错,是教你们精神动物学的叶拒尘。再猜我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你进东极岛之前?” “更早。严格说是十多年前,而不严格地说……是五千多年。” 五千多年?那是什么概念?原始社会?不对,有什么人能一口气活上五千年? 白典反应过来:“你是说梦海?你倆是同一个梦海出来的?也太巧了吧?” “还挺机灵。梦海老乡这种事, 放到整个社会层面来看其实不算稀奇。可先后产出两个高级哨兵和向导的,那确实不多见。” “你终于承认自己不是八级哨兵了?让我猜猜, 你该不会正好是特级吧?” “那哪儿能呢。” 卫长庚摇晃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语气尚且轻快。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我都只是阿梨沙的近卫。知道我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没有进入公共领域的哨兵根本不需要评级。” 第307章 “近卫……” 尽管这些早就在白典的预料中, 但真正得到当事人的亲口认同还是有些震撼。他呷了一口酒压压惊,然后小心提问:“所以,你到底有多厉害?” 曾几何时,卫长庚的轻快消失了。 “我差点毁了那个世界。”他说。 白典捧着酒杯的手颤了一颤:“……是被梦魇附身?” “是比梦魇更荒唐的东西。” 卫长庚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入场的其他顾客。 “这儿不太方便,等吃完饭换个地方再说。” 有了卫长庚的这句话,好端端的一顿饭顿时变得索然无味。但白典显然低估了那些果酒的度数,以至于结完账离场时,刚起身就觉得头晕目眩,不过毕竟稳住了——开玩笑,怎么能让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从指缝里溜走。 卫长庚就近找了一间茶馆——湖边就有不少这样的地方。包厢不大,却连着庭院,湖水拍岸,反倒显得四下里愈发安静。 两个人坐定下来,要了一壶清茶,几碟点心。白典的心思早就不在吃喝上,却也不好意思再主动催促,于是手里端着茶杯,眼珠子却在卫长庚的身上左右逡巡。 卫长庚哪会不知道白典的想法,立刻挥手放出了狞猫。而当白典习惯性地想要伸手撸猫时,却被卫长庚给阻止了。 “用你的精神触丝去感受它。” 白典依言照做,从精神领域延展出几十条触丝贴上狞猫的脑袋。就在接触的一瞬间,他眼前陡然展开了一片陌生的天地。 这是一片荒凉的河渚之地。林木葳蕤,蔓草丛生,河沼在青萍下反射着点点阳光。扑鼻而来的是草木特有的清香,耳边则是虫鸣和蛙唱,一派自然野趣。 白典唤了两声“卫长庚”没得到回应,正想着应该朝哪个方向探索。天空中忽然传来隆隆巨响,只见湛蓝的天宇中掠过一枚白日流星,拖着焰光闪烁的长尾,一路坠向河渚边缘的小山。 白典立刻决定朝着小山前进。而当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泥沼后,发现陨石似乎坠落在了一处山洞口。十多位身穿兽皮麻衣,头插羽冠,胸前佩玉的男男女女,正在对着洞穴倒头跪拜祈祷。 祈祷仪式持续了大约15分钟。随后,人群里一位看似领袖的女性起身进入山洞。不一会儿,竟然抱出了一个哇哇啼哭的新生儿。 白典心里打了个突——难不成这孩子就是卫长庚? 他正寻思,只见那群人已经结束了祭祀,带着婴儿朝小山背后走去。他也急忙跟上,谁知刚刚拨开几丛挡路的树枝,眼前的场景便又成了另一副模样—— 新的场景是一处古朴原始的村落。河流合围成的高台上伫立着大大小小的木质吊脚楼。有人划着独木舟在河道里穿行,运送着黑色的陶器、渔网和稻谷等货物。 在高台广场中央最大的房屋里,白典发现了他要找的人——彼时的婴儿已经成长为五六岁的孩童,齐肩黑发、眼眸明亮、五官精巧,是那种只看一眼就能让人心生欢喜的乖巧类型。 “果然……” 白典瞪大了眼睛——虽然年纪相差很多、气质天差地别,但他觉得这就是小时候的卫长庚,那种眉眼之间的既视感简直难以形容。 此时此刻,幼小的卫长庚正端坐在玉石与兽角制成的“宝座”上,脚边堆满了各种祭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跪坐在宝座旁,捧起他的右手,用磨得极细的骨针不停扎刺着幼嫩的皮肤。不断有血珠从伤口中渗出,但是幼小的孩童却始终一声不吭,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动。 针扎过的伤口逐渐在孩童的手背上连成带状,老者随后将一种褐红色液体涂抹在伤口处。与此同时一些知识开始涌入白典脑中——这是那个时代的纹身仪式,为神之子纹上象征通灵的巫纹,从而成为凡人与神灵间的桥梁。 倏忽间,眼前的景象再次泛起涟漪。在动荡不安的画面里,白典隐约看见幼小的神子在祭祀们的簇拥下走上神坛,学习主持各种仪式。他看见神子被供养在远离喧嚣的大殿里,人们远远匍匐在他脚下,对待他如同对待没有生命的神像雕塑。 这真是卫长庚的童年记忆? 也难怪白典诧异,可他当真没办法将这个不苟言笑的孩童和没个正型的卫长庚画上等号。如果一定要进行比较,他反而觉得眼前的孩童更像是当初的自己,不同的处境,一样的孤独。 画面再次稳定下来时,孩童成为了少年,绘满双手的图腾也沿着手臂向胸腔蔓延。而白典所熟悉的笑容,依旧没有爬上少年的面庞。 这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电闪雷鸣,潮湿的空气里充斥着泥土的腥味。当年流星陨落的洞穴中,神子正在为自己的养母祈福。远处的部落宫殿里,那位地位尊贵的女性正在经历难产的痛苦——在那个时代,性命攸关。 又是一道闪电,恰巧落在山洞前。祭坛上的火焰突然变成了青绿色,并且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即将诞生的生命,会为你的部族带来毁灭。】 那个人形轮廓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 【由你来决定,让它生,或者让它死。】 这是……神谕? 白典记得叶老师说过,他所在的部族能够听得懂鸟兽语言。所以这片梦海并非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由此看来,火焰中出现神谕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情况。只是这神谕的内容…… 第308章 眼前的少年显然也陷入了惊愕与矛盾的境地。一边是部族的兴衰,一边则是养母骨肉的存亡。两件攸关性命的大事,突然压在了一双稚嫩的肩膀上。 但少年并没有犹豫太久。 “我拒绝。” 他尚未变声的嗓音,清脆而严肃:“我不杀人。” 火焰熄灭,人影随之消失。山洞没入一片黑暗之中,又仿佛漆黑幽暗的水潭,开始倒映出一些零散的景象来。 一夜暴风骤雨过后,养母最终平安诞下双子,命名为“辛”、“壬”。他们是两位健康活泼的贵族之后,不仅是部落明日的希冀,更是少数能够随意出入神子居所,并且将外界的阳光、花香和风声一并带入的存在。 曾经独孤的神之子,终于不再需要与自己的影子为伴。 第一次,当刺青的骨针扎入皮肉时,有人会关心他痛不痛; 第一次,有人唤他“阿兄”而非“ 大人”; 第一次,有人将视线与他齐平,把他当做一个活生生、有血有人的凡人。 但是平安祥和的日子没能维持太久。 某年夏天,一场罕见的大旱灾席卷大地。曾经相安无事的各个部族,为了寻找新的迁徙地和争夺水源不断发生摩擦。北边一支强大部族很快占领了卫长庚所在的小小部落。 老者和成年男子都被屠杀了,血河浸润着皲裂干渴的大地。至于女人和孩童则成为了俘虏,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更加残酷的命运。 血河尽头,出现在白典视野里的是一座祭坛。它并非建造在山巅之上,却本身就像一座高耸的小山。青铜铸造的神像从山顶俯瞰着世人,而山脚之下,则是九十九名五花大绑的俘虏与奴隶,等待着牺牲——其中便有年幼的神子与他的一双幼弟。 白典的眼皮突跳了几下,有些东西开始在他的脑内连接上了——果不其然,高处的大祭司双手举起一扇龟甲投入火中,下一秒青绿火焰腾空而起,幻化出一只体大如船的巨龟。只见它仰头一甩,火焰便如暴雨般纷纷坠落。 四下里霎时一片混乱,祭司大声呼喊着催促士兵尽快处死祭品。而祭品们则重燃斗志,试图绝地求生。 卫长庚看见一团火焰落到面前,他挣扎上前想要烧断身上束缚。可这时已经有一名士兵举矛向他刺来。他来不及闪躲,却发现那士兵又被别人撞倒在了地上。他急忙烧断了绳索,再强忍着疼痛摸起地上的石块朝着士兵砸去…… 不过一忽儿功夫,祭祀坑中已经满是鲜血与尸首。空气中弥漫着火焰、哀嚎和血腥。卫长庚焦急地寻找着辛与壬的身影。直到纷乱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他仓惶转过身去,只见粘稠温热的血液飞来,溅满他的脸颊。 在殷红模糊的视野里,他看见了辛。孩童的右眼被石矛贯穿。曾经拿着花朵的小手里,紧抓着一把沾血的泥土。 白典打了个寒颤,内心抽痛起来。而他知道,卫长庚此时此刻的痛苦是他的千万倍。 曾被奉为神之子的少年发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怒吼。 随后,风云为之变色。 狂风呼啸而至,接着是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来自自然的暴力压得每一个人都抬不起头。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仿佛在卫长庚的耳边重复着那个问题—— 【由你来决定,让它生,或者让它死。你后悔了吗?】 第149章 第二次神谕 神谕是什么?一种迷信。 迷信是什么?明明没有任何科学依据、逻辑因果, 却一味笃信,从而达到自我蒙蔽,自我安慰的目的。 如果神谕得到了应验, 那它还是不是一种迷信? 血腥残暴的景象不断刺激着神经,悲痛在胸腔中激荡共鸣,再加上酒精的作用, 白典只觉得头昏脑涨,心跳快如擂鼓。他不得不蹲在地上,双手环住胸口做了几次深呼吸。等意识清晰一些后,才开始梳理自己的逻辑。 就算神谕中的内容变成了现实,也不能证明那就是神谕在发挥效用。正如“太阳明天还会从东方升起”,难道就是神谕?更不用说“为了让太阳明天继续从东方升起,你必须杀死一个至亲”这么荒谬的要求,如果照做, 那才是真的愚昧又恶毒。 但是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在白典心里发酵起来:出现在祭坛火焰里的究竟是什么人?这里并不是史实副本,那是不是意味着在这个世界里,所谓的“神祇”真实存在着?他们为什么要对卫长庚发出那种语言,又希望看到什么样的发展? 他的头又抽痛起来,急忙倒吸了几口凉气,等再抬起头来时, 眼前的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当祭坛上的最后一朵余烬也化作黑烟袅袅升向天际时,雷雨之夜也到了尽头。熹微的晨光里, 一位少年怀抱着比他还要幼小的孩童,踉跄在泥泞的大地上。 那是年仅七岁的庚与三岁的壬。他们曾经是神子和贵族, 却沦为了异族的阶下囚。而从这一刻起,他们将相依为命、不断逃亡, 在种种巨大苦难逼仄的罅隙中寻找一处勉强容身的所在。 在生与死的边缘跋涉了数天之后,他们最终抵达了一处陌生的部落。这里的人相对平和,并且与纷纷扰扰的几个部落并无来往。但为了隐藏身份,卫长庚还是偷偷找了一处火塘,用烧红的炭火烫掉了自己双手的纹身。 第309章 伴随着皮肉烧焦的臭味,少年死死咬住衣角,将痛苦的呜咽、泪水和褴褛衣衫上的泥沙一起吞下去。 白典低下头去,不忍再看。 这之后风波暂歇。兄弟二人隐姓埋名,勉强过上清苦但却平静的日子。 为了抚养壬,曾经养尊处优的神子成了凡事优先考虑幼弟的兄长。他努力学习新部族的语言,寻找各种各样的工作养家糊口,学着了解人情事故、为人处世,以及各种让他足以承担起一家之长的本事。 但在日益粗粝的外表之下,他依旧有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个凄风苦雨的夜晚,他一次次地梦见那个声音在火焰里低吟。 【还有一个没杀……还有一个】 五岁那年,壬因为营养不良得了重病。为换取更多的食物和草药,卫长庚决定应征前往部落的西面,修筑防洪大堤。在当时这是一项十分危险的工作,不少人甚至有去无回。 修筑堤坝的第七天,天降豪雨。洪水从附近的山谷中冲向平原。新修的河堤被冲垮,工人被激流吞没,也包括了卫长庚。混沌之中觉得自己化作了一条巨龙,一头撞向河谷旁的山崖。 等他醒来时,洪水已经退却。而他和壬已经被转移到一处颇为体面的大屋里安顿下来,室内干燥温暖,隐约还能闻见食物的香气。 出面为他厘清思绪的是一名自称部落大巫的男人。对方表示看中了卫长庚的天赋,愿意将他当做自己的继任者进行培养。相应的,他们兄弟二人将衣食无忧、受人尊重,真正成为这个部落的一部分。 彼时的兄弟二人,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于是卫长庚开始在大巫门下修行。但他很快发现这并不是单纯的师承关系——用现代的语言来形容,卫长庚充当的是类似“供血者”的角色。大部分时间里,他都被束缚在阵眼中,消耗自身的灵力供给其他巫师。更有不少人忌惮他的实力,暗中使了不少绊子。 如此这般的生活,虽然吃穿不愁,但终日惊心,稍有不慎甚至可能赔上性命。所幸卫长庚天资卓绝,生性顽强,竟一路存活下来。而这些年他一点一滴积累的生存经验也帮助他在群巫之中慢慢打开局面,并奇迹般地获得了年轻一辈部族贵胄的青睐。 倏忽间十多年一晃而过。 在三千余个日夜里,卫长庚夙兴夜寐,未曾有一刻懈惰。与此同时,部族逐渐繁荣发展向外扩张,与其他部族间的摩擦也日益频繁。作为巫祝,他有时也需要随行出征,耳濡目染再加后天领悟,他积累掌握了不少行兵布阵的方法,并时不时地向主事者出谋献策。久而久之,人们甚至开始传说他是战星长庚降世,庇佑一族战胜攻取。 大巫师父过世后,经历过多重生与死的考验,卫长庚最终成为了新任大巫。昔日的落魄神子凭借着自身的力量重新回到了权力巅峰。而他的弟弟任也在兄长无微不至的照拂下,一改孱弱多病的体质,顺利成长为部族中数一数二的青年勇士。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此后数年间,兄弟同心率众开疆拓土,振兴部族,并最终为母族报仇雪恨。 如果这只是一个故事,那就应该圆满结束了。但这是漫长的人生,所以白典眼前的画面还在继续。 早年颠沛流离、步步惊心的生活进一步加固了卫长庚沉稳内敛的性格,在成为大巫之后,他更是不苟言笑、一派高冷模样。而弟弟壬则俨然活成了他的反面——风流倜傥,开朗率性,深受部族上下女性的青睐。 就在兄弟二人为母亲报仇雪恨的第二年,壬迎娶了部族中最美的女孩为妻。盛大的庆典进行了两天两夜,作为部族大巫、同时也是兄长和唯一的亲人,卫长庚向这对新人送上最深切的祝福,祝愿他们此生恩爱幸福,子孙世代绵延,福泽无边。 说起来有些好笑,这还是白典第一次参加婚礼。现场载歌载舞、气氛热烈,新人的幸福溢于言表,可白典的注意力却始终停留在卫长庚的身上。 作为大巫的卫长庚早已全身绘满了巫纹,他身着装饰着玉片与兽骨的华贵服饰、头戴羽冠,绝大多数时间里只是安静地站在高处,乍看之下不像真人,反而更像一尊了无生气的神像。 但是白典却从那斑斓的巫纹之下读出了卫长庚的表情。 你尽全力给予了兄弟最好的人生。那么你呢,又有谁来解除加诸在你身上的巫咒,谁来给予你你应得的人生? 盛大婚礼之后没过多久,卫长庚的修为就达到了平台期,亟待突破。于是他宣布闭关修行,回到他诞生的山洞中,打坐进入冥想状态。而白典也随之进入到了卫长庚的冥想世界中。 首先出现在白典眼前的是深浓夜色。天空中没有星月,却也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更确切地说,大地上笼罩着一层惨淡的白光。 借着那层白光,白典在地上看见了许多尸体。它们大多数被石制的武器所刺穿,黑色血液凝固在惨白的尸首上。所有人的面目都是模糊的,就好像这个世界的主人不忍再回想起他们痛苦的死状。 或许是暗喻着时光流逝,尸体间生长着许多细长杂草,叶片上停着一串串发光的萤火虫。笼罩大地的光亮正是从这些细小的虫豸身上发出的。 通过直接进入脑海的知识,白典知道在这个世界里萤火虫是人类灵魂的象征。他试着拨动草叶,发光的虫群受到惊扰飞向空中,有几只匆忙撞上了白典,一阵阵负面情绪顿时在白典的脑海中炸开。 第310章 孤独、悲痛、愤怒、恐惧…… 白典本就晕眩的头脑感觉更疼了,泪水夺眶而出,甚至忍不住俯身干呕。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萤火虫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飞去,并在半空中汇聚起来,形成一片巨大的光亮。 白典强忍着不适抬起头,他惊愕地发现自己曾经见过那团光——那不就是当初卫长庚为养母祈福时,在山洞里见过的火光?! 他不详的预感很快得到了应验:那团火光中慢慢浮现出了人影。而那人影开口,依旧是经常出现在卫长庚噩梦中的那句话。 【还有一个没杀……还有一个没杀……还有一个没杀……】 毛骨悚然的不适感很快扩散到全身各处,白典打着寒噤,一边恶狠狠地想着要不要找些东西丢过去,挫挫它的锐气。 却在这时,那人影突然说出了更可怕的内容—— 【再给你一次机会,杀掉不该诞生的新生命……否则,它会为你的部族带来毁灭,更惨烈,更痛苦,更绝望的灭亡!】 话音刚落,火焰又化为虫群向着白典扑来! 白典的脑袋像被利斧劈开那样剧烈疼痛起来,他哀叫着抱住脑袋瘫软在地,仿佛浑身气力都被这句话抽干。 尸骨累累的幽暗平原消失了,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现实中茶室内,被卫长庚搂在怀里,关切地打量着。 “你没事吧?” “……” 白典张嘴想回答,可话还没出口,眼泪却夺眶而出。 想起刚才看见的一幕幕,他心痛如绞,干脆反手一把将卫长庚拦腰搂住,不愿松开。 第150章 结合热 卫长庚也是没有想到, 向来沉稳内敛的白典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惊讶过后,更多的还是暖心感动……以及一丝丝好笑。 此刻两个人的姿势是一坐一站,白典死死搂着卫长庚的腰, 把脸埋进老旧的棒球服下摆,断断续续地抽噎着,活像是个被人欺负了跑来大人这边寻求庇护的小娃娃。 于是卫长庚揉揉他的脑袋, 声音也跟着放软下来。 “怎么了?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感觉挺好的,你不至于比我还难受吧。” 白典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闷。 “你没事,我有事……我现在头疼心疼,哪儿哪儿都疼!” “这么严重?要不要叫医生?” “……不要,你别走!” 白典的手又开始箍紧,甚至有了那么一丝撒娇耍赖的感觉。 卫长庚皱了皱眉头没再立刻回应,因为他发现茶室里突然出现了一种香气——一种他从未闻过,但确实清新好闻的气味。 而这种气味的源头就在白典身上。 他立刻扳正白典的肩膀, 强迫对方抬头和自己对视。只见白典脸颊发红,目光涣散,神色甚至比刚来茶室的时候还要迷离。 “你怎么在发烧?” 卫长庚把手贴上白典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与此同时,那股香气也愈发浓郁了。 “怪不得有点难受……” 当事人喃喃自语。 卫长庚让白典靠在自己身上,撩开他后颈处微微汗湿的长发。果不其然腺体已经红肿发烫,释放出的信息素与其说有攻击性, 倒不说软绵绵的,像藤蔓一样缭绕上来。 “向导素异常……这种时候?!” 哨兵对于类似状况的应对措施毕竟有限, 但作为向导的监护人,卫长庚一直随身携带着某些官方指定的向导必备药品。他急忙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板小黑片, 抠出几粒喂给白典吃下,然后将人扶起送去窗边的贵妃榻上休息。 这个原本简单的流程, 却因为白典的不够配合而变得艰难。在无奈的哄骗、抱扶、安顿过程中,卫长庚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那些向导素,这让他感觉心跳加快,呼吸也随之有点紊乱。 这样下去可不妙。 卫长庚将白典安顿在贵妃榻上,紧接着急走了几步,推开移门来到庭院里做了几个深呼吸。等到向导素挥发得差不多之后,通过辅脑联系上了白典的老师叶拒尘。 “我在湖边的秋月茶馆,你现在能带着助教过来一趟吗?事情挺急的。” “是小白,他状况不太对劲,向导素失控。” “我让他看了一点我的过去……是,的确是我大意了,可我也没想到……” “他的确有过故意刺激腺体释放精神力的错误行为,但已经纠正了。最近一直很正常。” “好的,我先试试你说的办法。拜托你们赶快。” 此时此刻,被单独留在茶室里的白典依旧迷迷糊糊。他的身体仿佛正在被三伏天的阳光直射,他的意识被可怕的燥热蒸烤成了一片蓬松的云雾,开始源源不断地向外扩散——这种渐行渐远,无边无际的虚无感让他打心底里害怕,害怕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彻底稀释,完全消散在空气中。 有人吗?谁来救救我! 响应着他的呼救,虚空的迷雾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影。那是卫长庚,却又不是白典所认识的卫长庚。那人站在火焰里,脚下是鲜血、断肢和狰狞痛苦的人头,他浑身刺满了血色巫纹,双眼赤红,正发出无声的咆哮。 在那无声的咆哮里,白典感觉自己成了一团破破烂烂的棉花,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外力彻底撕扯开来。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消散,连贯的思维碎裂成只言片语,再变成某些语焉不详的音调……而就在一切彻底归于沉寂之前,他突然感觉到了“边际”。 第311章 并不是建筑墙壁这种实体的“边际”,而是由信息素构筑成的精神力屏障,将白典涣散的意识牢牢地包裹在了里面。 错不了的,那是卫长庚的精神力。强大坚实可靠的,足以抵御一切来自外界的侵扰……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保护着自己唯一的亲人。 但是,谁又能站到他的面前,去熄灭那熊熊燃烧的厄运之火? 不知不觉中,不断扩散消失的可怕感觉停止了。白典的意识开始重新凝结,而当他重新建立起与外界的联系时,他首先听见了卫长庚的声音。 “小白,你能听见吗?是我大意了……你可能遭遇了我的精神污染,信息素突然失控。叶老师已经赶过来了,很快就能给你做疏导,你先试着控制……” 白典循声望去,尽管视野依旧朦朦胧胧,可他仿佛透过重重阴翳望见了卫长庚的眼睛。 他对着那双眼睛轻声道:“……别相信所谓的神谕,那些悲剧和你的亲人没有任何关系。不要自责,不要拿别人的恶意惩罚你自己。” 他耳边旋即传来卫长庚无奈的轻笑:“你自己都什么样了,怎么还想着给我喂鸡汤呢?我现在真的很好,都是过去的事了。” “……” 白典没有再说什么。他摸索着抓住了卫长庚的手,先是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对方的手背,然后干脆用力将手拽到自己眼前,努力瞪大了眼睛仔细观看。 这是在干嘛?卫长庚怔忡了几秒,突然意识到白典是在寻找自己当年自毁巫纹时留下的烫伤疤痕。 “早就没了。” 他摇了摇自己的手:“你可别忘了,我也是从人体打印机里出来的。那机子可比东极岛的高级多了。别说是疤痕,连巫纹也一点都没留下,挺好的。” 白典还是没说话。他魔怔了似地紧盯着卫长庚的手背,接着居然低头吻了上去。 手背上柔软温热的触感让卫长庚的大脑宕机了一秒。他条件反射地抽回了右手,连带着白典也跟着一个趔趄,眼看就要从床榻上滚下来。于是卫长庚又眼疾手快地将他一把捞住。一来二去之下,两个人之间反而没有了距离。 “……” 白典略微清醒了些,而清醒的结果就是意识到自己刚才有多冒失离谱。 “……” 卫长庚也有些无语,都这种时候了,如果还什么都懂不懂,那就是智商有问题。 于是两个人面面相觑,不得不说,气氛尴尬极了。 也许只过了两三分钟,又或许已经过了两三个小时那么久,门外走廊上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援军叶拒尘老师和助教小梨赶到,手里还提着医疗箱。两人没进门就先往空气里喷洒了一通信息素消除剂,以免影响到茶室里的其他人。 留下小梨老师测量白典的各项生理指标,叶拒尘跟随卫长庚来到庭院。在详细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皱起眉头。 “他看了你的回忆?那种尸横遍野的场面普通人很难承受,确实容易造成精神污染。” “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错。可小白是个训练有素的向导,做过法医、也在东极岛见识过风浪,他不是普通人,没那么脆弱。” “那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头绪?” “……” 卫长庚垂下眼帘,仿佛在回想,但并没有回答。 不过光是这些反应,在资深向导的眼里就足够说明一些问题。 “行吧,太过私人的事我也无意打听。总之,你在没有铺垫的情况下,突然向小白展示自己的精神世界,这可不是负责任的监护人应该做的事。” “是我草率了。” 卫长庚再次坦承疏失,又隐隐有些不安:“你该不会要告我一状,回收我的监护权吧?” “如果是陶月江那还真有可能,我倒没那么认同道德委员会的做法。” 叶拒尘刚说完这句话,只见小梨老师也推开了茶室的移门,轻轻走过来。 “药物正在起效,小白暂时睡着了。叶老师可以趁机去做个精神疏导。” “行。”叶拒尘点了点头:“他身体情况怎么样,异常指标有几项?” “不多。血液检查结果显示信息素水平严重超标,性激素水平也存在异常。” “性激素?” 叶拒尘立刻看向卫长庚:“道德委员会……”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联想!” 卫长庚急忙为自己辩护。 “你最好是。” 叶拒尘又将目光转向小梨老师:“所以,根据体检的数据,能得出什么结论?” 万能的仿生人助教很快给出了纯理性的分析答案。 “种种迹象表明,发生在白典身上的不是精神污染,而是结合热。” 此话一出,两个人类同时陷入了无语状态。 最后还是叶拒尘打破了尴尬。 他看向卫长庚:“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我什么事面没见过。” 顾及到白典的隐私和面子,卫长庚没打算多说什么:“倒是你,怎么也挺镇定的。” “别忘了我可是白典的老师,学生的心理状况会反映在精神动物上。至于细节,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啧。” 怎么有种“全世界都知道,唯独我蒙在鼓里”的感觉?卫长庚隐隐有些不爽。 第312章 这时,三人之中最就事论事的小梨老师又发表了一大串统计数据。 “作为一个环境相对封闭、人际关系相对紧密的场所,高级哨向学校在校生结合热的发生率一直都不低。但是,最终实现绑定的哨向数量却并不多,大部分的结合热都会通过药物等手段压制下去。在这一方面,水晶塔的校医有很多经验。” “学校是个很容易发生吊桥效应的场所。” 叶拒尘补充了一句:“更不用说你还是水晶塔的在职教师。” “更不用说我还是他的监护人。” 卫长庚叹了一口气,挠挠脑袋:“……那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们,等精神疏导做完了再说。” 第151章 逃避 庭院里的小规模会议并没有持续多久。与会的两位人类外加一位仿生人都各怀心事, 因此并没有谁觉察到相隔一扇落地窗的茶室中,白典已经睁开了眼睛。 白典不但醒了,甚至还把他们刚才的对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结合热”——白典努力咀嚼着这个词汇。随着意识的慢慢清晰, 他总算回想起了上个学期《向导精神保健》课堂上老师提到过的内容。 用最简单粗暴的话来说,“结合热”就是哨兵向导的“发情期”。 当然,课本上的描述是相对文雅的, 将之称为“人类为了向更高等级进化而产生的一种自然行为”。 理论上,后颈腺体成熟且健康的哨兵向导迟早都会出现结合热现象,只是精神力低下的哨向不会表现出来。而即便是精神力达到一定程度的哨向,也需要因素诱导。 截至目前,教科书承认的“结合热触发机制”总共有三条。 其一,哨向双方必须发生精神领域的深度接触,且双方没有明显的排斥现象; 其二,发生结合热的一方, 在深度接触过程中产生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其三,哨向双方的精神同步率必须在40%以上。 除去这三点之外,老师还提到了一些“不上台面的八卦”——比如,民间一般认为发生结合热的哨兵/向导,总是对结合热的对象怀有超乎友谊的感情。即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爱情”,也必然存在着□□上的一种化学吸引。 当然,这种太过主观的判定不可能得到官方承认, 毕竟这会带来一系列的伦理困境和尴尬场面——去问问哨向医院“结合热干预科”的医生吧,你总是能够听见一些梦海副本中萍水相逢的合作者、姊妹兄弟、甚至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之间吊诡离奇的“疑难杂症”。 在人类已经能够左右意识和生死、任意创造世界的时代, 却拿不出一张清晰的量表来为情感定义分界,不得不说实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言归正传。眼下对于白典而言最重要的是, 卫长庚已经知道了他的爱慕之意。只可惜卫长庚并没有回应——何止是没有回应,卫长庚好像还受到了惊吓, 不假思索地就躲去了庭院里。 回想起卫长庚那意外的眼神和犹豫的语气,白典的心脏就被仿佛被巨石压着往下坠落,那是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空虚难受。 这原本应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啊。花好月圆,心上人近在眼前。卫长庚甚至还试图敞开心扉……眼看着距离正在越来越近,可却被突如其来的“结合热”给毁了。 白典好不容易将懊悔的情绪驱逐出去,忐忑又接踵而来。 卫长庚那是什么反应?是压根就没这方面想法;是碍于师生和监护人的伦理关系;还是早已经心有所属,除却巫山不是云? 明摆着没有答案的问题反反复复循环煎熬着本就不太清醒的神志。要不是现在还软弱无力,白典真的很想夺路而逃,逃回东极岛的山洞里谁都不见。 但他还是不想放弃。 过往二十余年的生命里,他学会了什么都不要期盼,什么都不要奢求。可现在却不同了,他从未有过那么强烈的执著心,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一个人。 如果能够回到几千年前,在那些浸透血与火的日日夜夜,当那些恶毒的神谕落下时,自己就能够陪在卫长庚的身边,做最坚定的支柱与后盾。那么卫长庚的精神领域是不是就不会只有一片荒芜? …… 小黑片和叶老师的精神疏导正在发挥着积极的作用。白典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结合热的症状迅速减轻,困扰着他的负面情绪也逐渐消失,此后倦怠感如潮水一般袭来,并最终占据上风。但是直到他昏沉沉入睡时,卫长庚都在庭院里,再没有进来关照过一句话。 这天的后来,直到身体各项指标完全恢复正常,白典才被带回水晶塔。但是保险起见,他被暂时安顿在了校医院的留观病房。一夜过后,再度确认各项水平都完全正常,这才宣布让他离开。 过来接他返回宿舍的是助教小梨老师,与此同时,叶老师也通过努斯发来了一大段非常“微妙”的叮嘱。 在这通“微妙”的叮嘱中,叶老师首先明确了核心信息:昨天晚上白典突然出现了结合热,对象则是卫长庚——鉴于之前精神动物训练时,白典就曾经不慎暴露过对于卫长庚的绮念,所以他对此毫不奇怪。 随后他又话锋一转,表示卫长庚并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仅仅以为白典的异常是“频繁刺激腺体导致的后遗症”。 尽管“干涉他人情感”在第三自然是一件愚蠢落伍又徒劳的行为,但是作为一位自诩负责的好老师,叶拒尘还是有义务提醒白典:水晶塔明令禁止师生恋情。在校内这个人际关系相对简单的小环境中,教师是主动的管理者和监督者,而处于劣势地位的学生则极可能在有意无意间成为被剥削者——这样的丑闻,实在不应该发生在名门学府水晶塔中。 第313章 如果说以上内容都只是说教,那么接下去的话就明确带有警告的意味了。 ——有关结合热的真相,助教小梨老师也知情。接下来他会默默观察白典的行为,如果白典继续一意孤行释放好感,那么小梨老师就会按照标准工作流程向教务处汇报,卫长庚就可能丢掉工作,甚至还可能失去监护权。 ……槽点太多了,简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吐起。 别的不说,卫长庚怎么可能不知道结合热的事。白典在心里苦笑,昨晚他们三个在庭院里的话,他可是亲耳听得明明白白。叶老师这么说,无非就是不希望他和卫长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相处尴尬——很显然,这也是卫长庚本人的意愿。 将昨晚的事从记忆里抹去,同时划出一条只有自己才看得见的分界线,从此不再越雷池半步。 这之后,叶老师还细心地附上了一份有可能再度引发结合热的行为列表。其中甚至包括了禁止白典与卫长庚的精神动物长时间亲密接触。 “所以……我连狞猫都不能撸了?!” 白典心里咯噔一下,再次感受到了巨大的失落。 叶老师还是那句话:“出了事你自己负责。” “……” 白典沉默了好一阵子,再开口时是难以掩饰的沮丧。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是不是我这辈子都不能再接近他了?” “结合热并不是长期慢性症状。一般而言,只要得不到对方的回应,几个月之后就不会再发作。除非是特别执着的例子……无论如何,只要与第三人完成深度绑定,症状就肯定会消失。” “为了消除结合热,而去制造新的结合热,这不可笑吗?” “也对,那就等着毕业吧。” 叶老师轻声一笑:“如果你顺利从水晶塔毕业,就会拿到五级向导资格,也会自动解除跟卫长庚的被监护关系,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那时候你就不反对了?” “到那时候,你不是我学生,卫长庚也不是我同事,我干嘛要管你们的闲事。” 白典心念微动:“这……也是他的意思?” “卫长庚并不知道你是结合热。” 叶老师倒是没忘掉之前的设定,但很快又话锋一转:“据我所知,你是他唯一愿意分享记忆的人。如果我有那个权力和义务要帮那家伙找个向导的话,至少目前来看没有谁比你跟适合。当然,前提是等你毕业以后。” 白典原本失落的心绪因为这番意外的回应而暖了一暖。借着这股暖意,他提出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老师,你和卫长庚是一个世界的对吗?那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的确是同一个世界,但并不是同一个时代。打个比方,如果卫长庚是那个世界的长庚星,那我充其量也不过是偶然滑过天边的一颗流星罢了。既然他愿意向你展示自己的精神领域,那应该也没什么不想让你知道的。去水晶塔图书馆的档案阅览区试试吧,那里和第三自然官方档案馆联网,发生在蜂巢中的重大历史事件也都能查到。” “我该怎么检索?直接搜索卫长庚的姓名有用吗?” “每个蜂巢都有唯一的编号,这串编号也会出现在梦海人的身份证件上,你可以看看自己的证件……这是我的。” 说着,叶拒尘发过来一串长长的数字:“去看看吧。但是记住我说的话,在你自己和卫长庚都做好准备之前,别做出什么会让你们后悔的事来。” 因为某些保密和权限上的原因,第三自然的官方档案馆并不面向普通公众开放。水晶塔的学生虽然享有部分权限,但也仅限于在图书馆内部查阅。 于是这天傍晚,下课后的白典揣上一个从花神咖啡馆买来的三明治,边走边吃,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了图书馆的档案阅览区。 第152章 冰冷的文字 档案馆位于水晶塔南校区图书馆的地下一层, 需要事先提交书面申请才能进入。但事实上只有少数历史系学生偶尔会来查查资料,所以白典中午提交的申请,傍晚之前就得到了通过。 这里同样也是水晶塔校区内少数几处戒备森严的区域之一。主要提防的并不是学生和小偷, 而是另一种更强大的不可抗力——时间。 白典乘坐电梯来到地下二十米处的档案馆入口,这里陈列着馆区的全息布局图,并用醒目的红蓝两色标识出两大功能区间。 红色区间是“古代档案存放区”。整片区域被加厚的防弹玻璃合围, 内部常年恒温、恒湿、低光照。除此之外还被划分成十个气室,每个气室在无人使用时长期处于低氧状态。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那些珍贵无比的档案——跟随人类一起离开地球,漂泊数百年最终抵达这里的各种实体书籍、光碟以及其他实体信息存储介质。 在这里,你甚至可以找到公元两千年左右资源回收站里论斤买卖的废旧杂志和报纸,只有领域内最最知名的专家学者,才经过特批之后才能亲手触摸它们的实体。 至于蓝区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因为这里存放的是近现代的档案资料。它们大多被存储在类似蜂巢的湿件服务器内,来访者只需将自己的辅脑与服务器进行连接,就可以借阅自身权限范围以内的资料。 顺便提一句, 水晶塔的学生们借阅权限普遍为6级,高于一般平民,但依旧有很多内容处于不可见状态。 第314章 白典顺利进入了存储蜂巢历史事件的档案室。承载海量信息的大型服务器仿佛一株擎天巨树。他坐到树下的剧院式座椅上,辅脑很快弹出提示并成功连接服务器。他的视野前方旋即出现一片亮白色的登录页面。 【欢迎进入《水晶塔档案馆近现代档案存储区蜂巢事件分类》,请输入需要检索的蜂巢编号或其他有效信息。】 白典在搜索栏内输入叶老师提供的蜂巢数字编号,瞬间就跳转出了搜索结果。 蜂巢编号201016013247 型号【不明】 产地【不明】 可容纳人口数量【30-50万】 搭载梦海副本类型【神话传说】 文字虽少,但白典还是读出了一些有效内容: 人口容量低于一百万的, 属于小型蜂巢;而运行【神话传说】类副本需要极高的配置性能。 换句话说,卫长庚的“故乡”是一台容量虽小但性能强大的蜂巢。这种机型并不属于第三自然公共事业部——公共事业部的蜂巢又被称为“安居型蜂巢”, 特点就是容量巨大并且功能普通,主要作用就是容留过剩的人口, 让他们平平安安、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又一生。 除了安居型蜂巢之外,还有很多特种蜂巢。比如曾经存在于东极岛洞穴内的“采矿型蜂巢”, 千峰联盟训练赛专用的“竞技型蜂巢”,甚至是关押十恶不赦重大罪犯的“监狱型蜂巢”等等……可以说从蜂巢到蜂巢里的人,都是彻头彻尾的工具。 想到这儿,白典心里隐约有些酸楚。可他又转念一想:这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不都是化身为工具才能换来活命的资源?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滑动网页向下看。 这座蜂巢的诞生年代不详,但却有着非常确切的“消亡时间”——就在十三年前,至于“消亡原因”一栏则填写着数字“14”。 白典将光标移动至数字14上,随即跳出了触目惊心的四个字:【人道销毁】 曾经孕育过卫长庚的世界,竟然被人道销毁了,为什么? 白典的好奇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同时也更加地忐忑不安。他担心人道销毁这件事和卫长庚有关,担心会看见卫长庚受到更深的伤害。 基本信息的下方就是档案的正文入口。白典点击进入,眼前瞬间出现了一大堆密密麻麻的白底黑字。那是厚厚几十页的页码表,以蜂巢内部时间为顺序,大类目中套着小类目,小类目里还有各种词条,详细得令人发指。 好在页码表的最上方还有搜索栏,他试着用“长庚”作为检索词条,可随即却跳出提示:【您搜索的内容中包含有涉密文字,请使用相应权限等级的账号进行查询,或提交解密申请】 不愧是公共服务系统,无论哪个年代的都不好用。可没有检索功能又该从何查起?白典两眼一黑,甚至想要向场外嘉宾叶老师求助。 所幸这时他注意到搜索栏下方还有两行“常用搜索热词”,看着像是历史系学生们走过路过留下的痕迹。而这其中就有一个词条让他觉得无比眼熟。 【三次预言】 白典的大脑飞快运作着,很快回想起了曾经在哪里听见过这四个字——是他第一次离开东极岛去登记注册的时候!当时他被哨兵泰华带去了刺云,还和常规支撑部的新人们一起下了决湖城副本。 离开决湖城之后,队友们围绕着该不该杀死姜灵芸起了争执,就有人就提到“三次预言事件”。但是当时群情激烈,谁也不服谁,这个话题并没有下文。 ……等一下! 白典的记忆又向前推进了十几分钟。他回想起了更多细节,那是决湖城副本结束后,他在梦之茧里休息时与卫长庚发生的一段对话。 当时的他们讨论了经典的“电车难题”——人和人的生命是否能够等价。亲人的命和陌生人的命,一个人的命和一万个人的命,能否做到一视同仁、平等对待。 白典记得自己的回答是:为了想要保护的人和事,并不惧怕承担任何后果,希望能够有足够的勇气去成为那个搬动道岔的人。 而卫长庚又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犹豫了很多次,伤害也在犹豫中越滚越大。他不知道如果再来一遍,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当初的选择。 啊!白典倒吸了一口凉气,在针落有声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对于卫长庚而言,这从来就不是一个虚拟假设的问题,而是血淋淋的过往…… ——“杀死你的亲人,或者害死整个族群”,满怀恶意的“神祇”将所谓的选择权一次又一次地交到卫长庚手上,也一遍又一遍在他心头切割出深深的伤口。 如今的卫长庚,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回顾过往的一切? 白典做了几次深呼吸以减轻抑郁的情绪,然后点开【三次预言】词条。在看清具体内容之前,首先跳出来一行明黄色警告,提示本词条中含有1、3、7类不宜公开的内容,因此仅部分开放公共阅读。 白典再次点击数字标签,看到了这三类内容的具体解释。 【1类:涉及第三自然重要公众人物隐私,及其他暂时不宜披露的内容】 【3类:正在侦办中的案件细节,以及警方尚未披露的其他信息】 【7类:除前述六项之外,由保密委员会决定的其他暂时不宜披露的信息】 第315章 作为前公职人员,白典对于法规条文并不陌生。他能理解第1类规定,也能看出第7类规定是个负责兜底的口袋条款,至于这第3大类……意思是“三次预言事件”涉及到了违法犯罪,而且触犯的还是第三自然的法规? 作为事件主角的卫长庚当时还是个梦海人,第三自然的法律应该惩罚不到他头上。那又是什么人、在哪个环节触犯了第三自然的法律,是不是他们导致了蜂巢的最终灭亡? 凭空猜测无异于原地踏步,白典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 和水晶塔的教科书类似,整部档案都是以文字描述为主。尽管配有相当数量的图片和视频,但因为前述的保密原因,基本处于不可见状态。甚至就连事件的主人公都以一串数字编码作为代替。 但是快速阅读了几行文字之后,白典立刻确认,这串编号背后的当事人正是卫长庚,毫无疑问。 与亲密接触卫长庚精神领域时的主观震撼完全不同,文字表述下的事件是高度凝练甚至理性克制的。寥寥几千个字,清晰地勾勒出了卫长庚从出生到奉为神子,从遭遇第一次神谕到沦为囚徒,再到死里逃生并成为大巫的曲折过程。 白典怀着悸动的心情一目十行,很快追溯到了卫长庚幼弟“壬”的那场盛大浪漫的远古婚礼。 一手拉扯长大的孩子立业成家,这无疑了却了卫长庚心头的一桩大事。这之后,卫长庚选择了闭关突破。却没想见竟然在冥想世界中遭遇了第二次神谕。 当时,他站在尸山尸海之中,有一道声音说要再给他一次“纠正错误的机会”——杀死一条无辜的新生命,用来换取部族平安,免去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悲惨下场。 卫长庚从噩梦般的冥想中逃离,冲出闭关的圣所,奔向熙熙攘攘的人群深处。 在那里,他得到了亲人们的热情欢迎,以及弟媳怀孕即将临盆的消息。 残忍的历史,在冰冷的文字中延续。 第153章 活着 新的神谕降临, 新的生命到来,可卫长庚却恍惚坠入了旧的轮回。 第一次面对神谕,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家人, 整个部族却惨遭屠戮,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现如今,相似的神谕再度降临, 是不是意味着只要他拒绝杀死自己的家人,神谕就将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下,直到他彻底屈服,手刃亲族? 但假设他果真对亲人痛下了杀手,可神谕并不兑现、甚至还改口让他毁灭整个部族去复活亲人的性命……那又该怎么办? 卫长庚很快意识到,他并不应该为了“杀不杀人”而烦恼,他真正应该做的事是找出骇人“神谕”的始作俑者,和他们当面对质, 问清楚为什么要对无辜的人类降下如此巨大的恶意——毕竟,这世上应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罢。 一番纠结深思过后,卫长庚做出了冒险的决定——他决定置神谕于不顾,远离亲人和部族,花费十年光影去寻找“神”的下落。 此后十年间,他走遍了那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攀上最陡峭的山崖, 进入最幽邃的峡谷,渡过凶险的河流, 穿越精怪遍布的密林。他甚至还浮槎出海,看着日月在浩瀚海洋的中西沉东浮……可是自始至终, 他从没发现过任何关于神存在过的证据——没有洞府、没有神迹,甚至连足迹都没有半个。 一晃十年之期已过, 思乡心切的卫长庚带着满身疲惫踏上返乡之路。他原本担忧这十年间家人和部族是否已经遭逢了不幸,然而出乎意料,在他远离的这些年里,部族六畜兴旺、五谷丰登,甚至吞并了几个小型部落,成为了平原地区的霸主。而他弟弟一家也已经陆续诞下了三子一女,日子过得美满幸福。 难道他的做法是正确的?还是说神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失效? 短短几天时间,卫长庚经历了从忐忑到惊愕再到狂喜的过程。他像一只在天空漂泊太久的归燕,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归熟悉的故土。 可他万万没想到,悲剧的宿命如同一只猛禽,正跟随着他一齐向下俯冲。 卫长庚回归部族的半年后,初春时节,一场七日七夜的豪雨袭击了平原上游的丘陵地带。山谷中的堤坝被冲垮,滚滚洪流向着农田和村庄疯狂倾泻……即便卫长庚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力挽狂澜,却还是有数以百计的人们被大水卷走,从此音讯杳无。 昔日的家园已经沦为水乡泽国,部族唯有向高地迁徙。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洪水过后又发生了瘟疫,老弱病残相继倒下,尸毒接着又开始侵害壮年男女……当人们最终找到下一处适宜定居的地点时,幸存者不过十之一二。 部族蒙此大难,着实令人悲恸扼腕;然而更让卫长庚肝胆俱裂的是,他的弟弟与弟媳也相继染疫而亡。昔日盛大欢乐的婚礼还历历在目,可转眼间一双伉俪却永久长眠在了黄土之下。 将四名号哭不已的年幼子侄拥入怀中,万念俱灰的卫长庚陡然生出了一个脊背生凉的想法。 或许……神谕的关键并不在于“杀死亲人”或者“危害部族”,而在于折磨他本人——降下神谕的人就是要让他陷入两难的痛苦,要他亲眼目睹悲剧的降临。反言之,只要他彻底远离族群和亲人,灾难就不会降临到他们的身上。 是他的归来触发了神谕,是他害死了那些对他而言比性命更重要的人! 第316章 亲手掩埋了亲人的遗体之后,卫长庚领着幸存族人继续北上,并最终抵达了一处适宜迁居的高地。随后,卫长庚不眠不休,用十天十夜斩杀了附近山林中的野兽与精怪,踏勘了四周的险要之处,带人疏浚存有隐患的河道与湖泊,甚至还为将来的村镇和街巷做好了详细规划。 完成这一切之后,卫长庚再次悄然离去。只不过这一次,他决定不再回来。 关于卫长庚自我放逐的岁月并没有太多记录,档案只是简单记叙道:在那些居无定所的日子里,卫长庚四海为家到处漂泊。与上一个十年不同,这次不断有奇怪人士甚至妖精鬼怪出现在他面前,或是诱惑或是恐吓,总之想让他停止流浪,返回族人身边。 然而它们越是迫切,就越印证了卫长庚猜测的正确性。他将它们统统斩杀,然后踏着它们的尸体继续寻找神谕的始作俑者。但是那些曾经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神祇”,依旧未曾出现。 最后,卫长庚抵达了世界的尽头。看似无边无际的海洋坍缩成了一道瀑布,落向无穷无尽的深渊。 深渊与天空相连,那是人类唯一到达不了的地方。 卫长庚站在深渊前,向着苍天发出一道道诘问。他的声音在海面回荡,星辰日月在他身边徘徊,可他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不,“神”根本就不在天上…… 白典过电似地打了个寒颤,头脑中浮现出这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卫长庚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什么神祇。那些一再降下恶毒“神谕”的人,其实只是来自第三自然的普通人类。他们通过改变蜂巢的数据来制造所谓的“惩罚”,一次又一次将无辜的梦海人推向绝境。 但如果一切灾祸的源头果真是第三自然,那么这群人的意图是什么,他们对卫长庚的恶意从何而来?究竟有什么事需要通过如此折辱一个人的精神和□□来实现? 是谁,对卫长庚犯下了如此不可饶恕的罪行! 光是设想背后的种种可能性,白典就心痛如绞,愤懑难抑。直到指甲掐进肉里,他才重重叹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负面情绪中及时抽离。 根据档案记录,卫长庚的自我放逐竟然持续了三百年之久。尽管文字描述始终克制,可白典完全能够想象到那是怎样的寂寞和凄凉。 压抑下对于亲人的思念和忧虑,身如一叶浮萍,漫无目的地漂泊流浪。悲伤时无人解忧,欢欣时无人同乐,慢慢地连如何说话都忘记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木然游离于人间烟火之外…… 三百年后,卫长庚流浪来到一处荒郊野岭。这里方圆百里杳无人迹,但山明水秀、林木葳蕤,非常适宜隐居。此时的卫长庚已然身心俱疲,只想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了此残生。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那荒草密林的深处,静卧着一片记忆深处的断壁残垣。 这里竟然是他最初的故乡。 数百年间沧海桑田,日益壮大的部族不再重视这弹丸之地,人间烟火也随之熄灭。这里的一切似乎都被人彻底遗忘,唯独只在当年那座神圣又不祥的山洞中留下了一座残破的祭坛。 虽然花了一些时间,但卫长庚还是读懂了镌刻在祭坛石碑上的部分铭文——自他离开之后,部族之中果然再未发生过任何大的灾祸,万事万物欣欣向荣。当年那四个嘤嘤啼哭的年幼子侄也早已开枝散叶,成为了数代人共同的先祖。在过去的数百年里,他们率众统一了大小数十个部族,最终建立了史无前例的庞大王国。 随后,他们做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跨越北边那条大河,继续向着对岸更加开阔富庶的地方迁徙。 在临行之前,他们最后一次来到祖地接走神祇——而这已经是一百年前发生的事了。 在这座熟悉却又陌生的山洞里,卫长庚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释然。就好像有个声音在冥冥之中宣告:你的亲人一切都好,而且他们的命运已经与你无关。加诸在你身上的苦难和考验结束了,从今往后你不必自我放逐,你自由了。 如释重负之后,卫长庚选择在山洞中隐居,并在打坐修行中逐渐陷入长眠。 这一睡又是五百多个年头。 五百年后,他突然被隆隆的雷声惊醒,缓缓走出山洞,发现曾经荒凉寂寥的山林竟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原来当他沉睡时,又有流民迁徙来到这里。这是一群不信鬼神、只笃信自身力量的坚韧之人,誓要凭借勤劳与智慧驯化改造生存的环境——而那唤醒卫长庚的雷声,正是他们为驱散邪祟而燃放的漫天烟火。 时隔近千年之后,卫长庚再次嗅见了人世间的烟火气。 他依旧离群索居在深山中,没有刻意去接近那些人,而那些人也只当卫长庚是个孤僻的山野樵夫。他们偶尔会来到山里探路,如果不巧遇到暴雨,便会跑来卫长庚的洞府外躲避。无聊时总免不了闲聊上几句。有时候是田里的收成,有时候是王公贵族的轶事,偶尔也会夹带着一些远方的消息。 于是卫长庚便知道了这些人是为了躲避战火才迁徙而来。他们的故国正在遭受暴君的蹂躏,那人自诩为“天命之子”,四处横征暴敛,尤其对被征服国的百姓无比残忍。 卫长庚不知道那些“被征服国”中有没有自己的眷属和部族,他也不想去打听。他担心自己的牵挂会唤醒沉睡的神谕,让假寐的恶魔再度大开杀戒。 第317章 然而新邻居们却不理解他眉宇之间那抹隐约的愁绪。他们拥有着一种近乎于粗鲁的热情,或者说是勇于同化一切的热忱——如同某些身处危机之中的生物会突然迸发出旺盛的繁殖力。 经过为期数月的“观察”,他们单方面认定了卫长庚的“人畜无害”,而“同化”的进程也不知不觉地开始了。 起初,他们与卫长庚做点小买卖——拿走他顺手采摘的山货,再留给他一些新鲜玩意儿。 接着,他们执意要教会卫长庚使用各种“先进工具”来改善生活,教他辨识各种蔬果,教他书写他们的文字,甚至热心想要替他说媒。 渐渐地,卫长庚发现自己破天荒头一遭成了“普通人”——不再受人敬仰、被人瞩目,甚至偶尔还需要一点帮助。但是那种“活着”的感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明了。 第154章 真相 人能不能脱离社会而存在? 白典的答案是“不可以”。在他看来, “社会化”原本就是人类的一种属性。那些号称“彻底脱离了社会也能存活”的家伙,不过是离群索居了一段时间,用得还是人类社会传授给他们的生存技巧。 比如孤身流落荒岛的鲁宾逊, 或是宁愿被烧死也不愿出山的介子推。他们一个是被迫分离、一个是主动逃离,但人类社会始终如影随形,而他们的命运也只能是被社会重新俘获——或者历劫回归, 或者粉身碎骨。 从这个角度来说,卫长庚那段长达千年的“自我放逐”其实也是一种徒劳。从他踏出背井离乡的第一步起,就注定了有朝一日他还是会被社会所俘虏。就像火焰之于飞蛾,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天神终将“堕落”为凡人,凡人则注定在纷繁复杂的关系网中难以自拔。这是人类的天性,无论顺从还是抵抗,都身在其中。 接下来的档案证明白典的预感是完全正确的——正当卫长庚被迫重拾为人之道,苦恼于是“认真学习农田水车灌溉技术”, 还是“趁着月黑风高远走他乡”的时候。姑且称为“宿命”的大网,再一次悄悄地收紧了。 兵燹南下,战争正在逼近。 起初是有消息说,那位著名的暴君带着吞并天下的野心挥师南下,被残暴铁蹄践踏过的土地上,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又过了月余,从北方逃来了不少难民。他们面容枯槁、骨瘦如柴, 有些甚至肢体残缺,褴褛衣衫浸透着血腥和腐臭。 一夕之间, 流经平原的几条河流相继变成了红色。妇女们再不敢去河边洗刷衣物,因为岸边的树枝上挂满了头发甚至皮肉。 而在夜阑人静时, 一些住在高处的人家总能听见北面的极远处隐约传来沉闷的雷声——有难民们哭诉,说暴君每攻下一城就命人剥下城中百姓的人皮鞣成大鼓, 每天午夜鼓声隆隆,说是要役使鬼魂为大军开道…… 人心惶惶,安宁的生活从此改变。 这些年来卫长庚被迫认识的普通人里,有的选择北上抗敌,从此再未归还;有的拖家带口匆匆逃离;也有一些选择了留下,没日没夜地修筑起了防御工事。 更让卫长庚五味杂陈的是,人们开始向着古老的废弃祭坛祈祷了,祈求他们并不熟悉的神祇赐予胜利和安宁。 当祭坛上的火光亮起时,卫长庚逃出了山洞。 他在漆黑一片的荒山之中踉跄着,眼前滑过种种不堪的往事。而当他再度恢复平静时,发现自己竟已踽踽独行在北上的路途中。 在那之后的七日里,他看见了被白骨淤塞的河道,看见了战场上被鸟兽啄食的尸首。他看见战败的俘虏们被捆绑在大土坑边上砍头,听见妇女的嚎哭声从被攻占的城里传来,并混杂着抽向奴隶的鞭响,以及无数人临死前的咒骂。 最后,他登上城外的高山,看见城中起了一座手可摘星的高楼。那个暴君正在楼顶露台上饮酒作乐,怀中拥着妖魅化形的姬妾,手中拿着人骨制成的酒器。 没过多久又有士兵拖来几名孕妇。只见暴君与姬妾调笑了几句,竟下令剖开孕妇腹部取出胎儿查验性别。而当他们觊觎起第二名孕妇时,卫长庚扬手卷起一阵大风,刹那间高楼吱嘎摇摆,惊叫声此起彼伏。 飞沙走石中,只见数道妖气冲出高楼,与卫长庚缠斗,但很快就被卫长庚如数斩杀。随后卫长庚踏风而行登上高楼,但那暴君已经连滚带爬逃下楼去,刚一沾地就立刻下令:烧楼!烧楼! 熊熊火光拔地而起,将半边夜空染成血红。血色火光之中,卫长庚恍惚看见一个顶天立地的巨大人影,狞笑着降下了第三道神谕。 ——杀死那个暴君,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但他同时也是你的子侄之后,是你当年宁愿自我放逐千年也要保护的亲族血脉。杀了他,你的眷属亲族也将迅速断绝! 前两次选择,你让我们意犹未尽,那么再给你一次机会——血亲还是百姓? 看到这里的白典打了个寒噤,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无处可逃。 卫长庚在那个世界所经历的,更像是一场狩猎。他是场上最华丽珍贵的猎物,无数猎人端起名为“宿命”的猎qiang向他瞄准,他逃无可逃。 冰冷的文字档案中,卫长庚面对着火中幻像陷入了长久而痛苦的缄默。与此同时,高楼之下突然响起一支鏑矢,紧接着万箭齐发,每一支都带着一团火苗向着卫长庚射来。 第318章 待到弓弦之声暂歇,手可摘星的高楼已然成为了一座烈焰的流瀑。而当众人庆幸于卫长庚多半已经葬身火海时,却听见一阵巨大爆鸣——高楼开始了坍塌,残椽断柱裹挟着火光如暴雨一般坠落,随之而来的大风又带着千万朵火星,向着城中各处飞散……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披挂着烈焰的卫长庚从火雨中走出。他仿佛在笑,又似乎悲痛欲绝。 他一挥手,便有火龙从高楼的废墟里蹿出,只一口就将那暴君与他的随扈完全吞没了。 大火整整燃烧了两个日夜,直到将偌大的一座城池彻底化为焦土。但是和平并未因此而到来——暴君的残部展开了更加残忍的报复行动,针对卫长庚,更针对卫长庚所要保护的那些人。然而单方面的报复很快演变成了另一场灾祸,卫长庚成为了这世上唯一真正的神祇,冷酷无情地降下一场场天罚般的灾祸。 ……他走火入魔了。 档案记录至此突然中断,出现了一行灰色小字:【权限限制,此段内容暂不面向公众开放。请提升至相应权限后继续阅读。】 这段灰色小字的下方,档案记录仍在继续,可内容却发生了巨大的跳跃,一时间甚至让人莫不着头脑。 ——千峰联盟几座甲级哨塔的高级哨向们得到消息,紧急进入该蜂巢系统,与卫长庚展开旷日持久的激战。最终,走火入魔的卫长庚被几位特级哨向联手制伏。 这段话结束之后,灰色小字再度出现,提示此后的内容全部涉密,而这便是【三次神谕】词条下的全部内容。 将视线从虚拟光幕中挪开,白典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而内心却依旧失落,甚至比进入图书馆之前更加严重了。 卫长庚的过往已经基本探明,但白典依旧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被如此针对——换句话说,白典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恶意。 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早在第二次神谕降临时就已经崩溃疯狂了。 转眼到了闭馆时间,白典走出建筑,稍稍犹豫之后还是决定给卫长庚发送消息,告知自己已经在档案馆里查阅到了有关三次预言的详细情况。 过了很久,久到白典以为不会收到回应时,辅脑终于传来了消息被回复的提示音。 【我猜档案馆应该没告诉你,那些混账的“神仙”是什么来历。】 【确实没有,但我猜他们应该是第三自然的人。】 白典按捺住内心的好奇,将自己的猜测回复过去。 【我说过,没人能操纵时间。如果有,那么那个世界一定是虚假的。】 【是啊,我当时要是有你那么清醒冷静就好了。】 【别这么说,我只是个事后诸葛亮。】 白典心头一酸:【任何人处在你的位置,都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所以你知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针对你?和你有仇?】 卫长庚却反问他:【你觉得世上有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没有。】 白典答得十分干脆:【那些整天沉浸在仇恨里的人,最擅长为自己的恨意寻找各种理由。】 【是啊。这么说起来,那些家伙的确是不恨我的。】 辅脑另一端的卫长庚轻声喟叹。 【更确切地说,他们应该是“无所谓”吧……就像玩电子游戏,为了拿到某些成就而故意让角色饱受折磨。玩家并不仇恨角色,有时甚至还是喜欢的,是这道理。】 正走在林荫小道上的白典骤然停下脚步。 【你是说……你的世界是一场游戏?】 【你应该听说过吧?除了几个大区之外,第三自然还有很多未被开发的原始土地。那里就像地球上的公海,是走私和赌博者的天堂。我所在的蜂巢就是赌城最顶级的游乐设施。那些无聊的富豪一掷百万千万,只为左右我的命运,赌我会不会精神失常、赌我会不会手刃亲人,又会杀死多少条人命。】 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道出的却是最血腥原始的人命游戏——白典立刻想起了古罗马决斗场。那是人类历史上最恢弘的建筑之一,却同时也是贵族的娱乐宫,惨烈的杀戮场。 他忍不住地心疼,那样温柔强大的人,本不应该遭遇如此野蛮荒诞的命运。 不,没有任何人应该被这样对待! 他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愤懑,同时将余下的困惑整理成语言。 【私设赌场是犯罪行为,既然千峰联盟的哨兵和向导都过去了,那庄家和赌徒们是不是已经被抓住判了刑?】如果没有,那我一毕业就去追查,一定不会放过那些家伙。 【赌场早就不在了,还有运营赌场的人和赌徒。】 卫长庚的答案再次让白典心脏突跳。 【我把他们全杀了,几百号人,死无全尸。】 第155章 出尔反尔 寥寥数语, 阵阵血腥。 白典打了个寒噤,太阳穴也跟着突跳起来。他伸手按揉几下,突然眼前一花, 脑海中跳出了几个从未见过的可怕画面。 灯火通明的大厅中遍地死尸,鲜红血液沿着白色大理石台阶肆意流淌。将死之人翻过二楼的栏杆落下,刺穿在富丽堂皇的镀金雕塑上。而近处躺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手里紧握着一支餐叉,上面插着一颗眼球,那人自己的眼球。 这些难道是卫长庚的记忆? 第319章 白典抹掉满额的冷汗。他回想起当初追捕张叏时,也曾经无意中窥见过受害者母亲的记忆。可当时的自己信息素失控暴走,对方则是个毫无精神屏障的普通人……换做卫长庚这样的顶尖高手,未经允许远距离读取他的记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于是白典直接问:【你在哪儿?】 【当然是教师宿舍。】 卫长庚将教师两个字咬得有点重,随后又忍不住关心:【你刚才怎么好一阵子没说话,没事吧?】 【……没啥, 就是有点意外。】 白典没说出刚才的幻觉——他担心这件事与结合热有关。要真是那样,说不定自己以后连和卫长庚隔空聊天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他这一敷衍,卫长庚就朝着另一个方向去理解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杀了那么多人,很残忍?】 【那你未免太不了解我了!】 白典哑然失笑:【我的同情心不会浪费在罪有应得的人身上。我倒是担心你会被打击报复,毕竟能在那种地方开设赌场的,多少都应该有些背景。】 【有保护伞那是肯定的,不过案件的保密级别很高, 只有几位特级哨向掌握全部情况。顺便说一句,他们当时也发生了不小的分歧, 吵了三天三夜才最终决定要把我打印出来,而不是关去某个鸟不拉屎的蜂巢监狱, 当某座大型工程机械的原动力。】 卫长庚一如既往地轻描淡写,可白典知道那是他命悬一线的三天, 更是他情绪崩溃、痛苦煎熬的三天,那种心灵的折磨或许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所以,那些特级哨向决定遏制你的能力,把你留在阿梨沙身边,请他为你做精神疏导。】 【是,但不光是精神疏导这么简单。应该说是阿梨沙帮助我重塑了曾经扭曲的人格。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你还不敢一个人睡觉吗?” ——白典突然想起了小梨老师和卫长庚第一次见面时问的那句话。当时自己还嗤笑卫长庚多大的人难道还会害怕黑暗。可如今仔细咀嚼,只怕卫长庚一闭上眼睛,就会堕回到那个血与火的地狱之中,看着所亲所爱化作焦尸白骨。 如何能够安眠? 那么严重的心理损伤,唯有最最顶级的向导才能够尝试治疗。而恢复到卫长庚如今的状态,更需要付出极大的精力与物力……但如果是那位传奇的圣人,相信一定有办法开释卫长庚的心结,抚平心头的创伤,让他重新建立起对于生命的期待。 想到这里,白典不由得对阿梨沙心生感激,可同时却又有点酸楚——难怪当初第一次见到小梨助教时,卫长庚会表现得那么冷漠和抵触。在卫长庚的心目中,阿梨沙大人一定是犹如太阳般耀眼而又强大的存在。 如果说阿梨沙是明亮和煦的日光,小梨老师只是人工制作的一盏灯火,那么他白典又该是什么?他能帮助卫长庚多少?仅仅凭借他掌握的知识和精神力,他能够将卫长庚从绝望的深渊中救赎出来吗? 如果做不到,那又有什么资格成为卫长庚身边最亲近、最值得依靠的人? 果然还是应该好好努力,尽快成长,有一番作为! 白典莫名地给自己打了一管鸡血,继而又开启了操心模式:【你把这些涉密的东西说给我听,没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啊,你是准备和多少人说这件事?】 【不说、当然不说!打死不说!】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派狞猫猫或者小黑足来监督我。 【那不就得了。这个案子之所以一直保密,很大程度是考虑到我的安全……也不对,是他们担心有些漏网之鱼找上门来,万一我再发疯,遭殃的就该是第三自然了。】 虽然明白这样的情况发生率微乎其微,但光是想象一下就让白典头皮发麻。他再不想让卫长庚经历类似的痛苦了。 【如果真有人来找你的晦气,你一定要告诉我。虽然我还远远比不上阿梨沙大人,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对不对?】 【知道你还差得远,所以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的功课吧。】 卫长庚最后回了这么一句,就再不说话了。 经过了跌宕起伏的末日梦海之旅,哨向合作课的课堂明显冷清了许多——有接近六成的学生选择了退课。他们原本就不是哨向学院的学生,在副本里吃够苦头之后充分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身居一线的材料,于是果断选择了鞠躬下场,倒也算得上明智。 不过水晶塔的生活始终是丰富多彩的,学生们永远能飞快地寻找到下一样更有趣的东西。 一转眼进入了十月,随着天气转凉,形形色色的校园活动陆续登场。而这其中最最重要的莫过于水晶塔的校庆。 虽然不是逢五逢十的大庆,但校方也没怠慢,甚至还设立了南北两个分会场——仔细品品,居然还有些隔江对峙、互相叫板的意思。 早在十月初,校庆的具体活动也被公布在了校内网上,同时以通知的形式发给了每一位学生的辅脑。 简单来说,南校区在本次校庆中负责的是传统、严肃、学术的部分。包括并不限于名人校友讲座、学生辩论演讲赛、以及杰出校友表彰大会等——一看就明显带有教委会那帮老学究们的做事风格。 与之相对,北校区则是校董会的地盘,倡导轻松、娱乐、年轻化。不仅邀请了偶像明星进行快闪表演、组织校庆嘉年华游园会、还制作了一大批纪念周边——竟是连学生的小金库都不放过。 第320章 而所有这些活动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北校区主办的“玫瑰战争”。 玫瑰战争原名玫瑰节,本是大流浪时代无聊到冒泡的人们为了纪念一场爱情悲剧而自发组织的节日。但最近几十年来,节日主张的“专一、忠贞”等精神内核逐渐与开放的情侣关系发生抵触,甚至失去了商业价值。 然而谁都没想到,仅仅就在十年前,这个“过气节日”居然又被千峰联盟背后的资本重新包装,成了一年一度收视率最高的三大节目之一——联盟版玫瑰战争。由观众们票选出来的联盟十大哨兵和向导,将通过抽签的形式进行临时组队进行对抗比赛。 相对于紧张刺激的千峰联盟职业联赛,玫瑰战争的可看性就在于够狗血、够八卦、够有话题度——人们关心的并不是哪一队获得胜利,而是谁和谁相爱相杀、谁和谁眼神拉丝,又有谁和谁为了谁而争风吃醋。 当然,一部分狗血剧情都是故意演出来的。说白了,玫瑰战争就像古早地球人最爱看的恋爱真人秀节目,最受欢迎的“嘉宾”往往能够攫取到最多的财富。 而对于学校来说,促进学生间的“情感催化”还有另一层深意——据说某些教育学家已经开始将“哨向校内结合率”当做竞争力的一种体现。而他们的依据则是近些年来的一些人类学研究报告——大部分哨向绑定结合的时间越久,同步协调性就会越高。而校园时期的哨兵向导大都信息素分泌旺盛,绑定后的增益也越显著。 在此基础上,资本市场则看见了更进一步的商机——与其对外输出单个的哨兵或者向导,倒不如将他们打包成一个整体。就好像超市出售的熟菜,买回去随便热一热就能上桌——当然,这种做法仅限于处置普通食材。 被鉴定为“普通食材”的普通学生们并不理解、也懒得去深究校方的想法。对于他们来说,玫瑰战争的意义就在于给了他们宝贵的一天暂时放下课业重担,去毫无顾虑地释放内心情绪,哪怕这种感情只是短暂、虚幻的,甚至不为家长和老师所看好,但只要以“玫瑰战争”之名,就可以获得为期24小时的短暂宽容。 校庆通知送到的当天上午,一份“玫瑰战争活动规则”就开始在学生中间流传。自然也有人给白典发了一份,密密麻麻倒是十分详细。 本次活动为校庆预热活动,从校庆前的周六(即玫瑰节当天)零时起、至次日零时截止,全长24小时。 当天学校将不会安排任何教学,教学楼、图书馆等室内场所临时关闭。不想参与的学生可以离校一日,或者停留在学生公寓内。 当天零时,水晶塔校园露天各处将会随机出现大量虚拟玫瑰花,在全息导航模式下能够用肉眼观察到。参与活动的学生可以采集这些玫瑰花,并且将它赠与自己心仪的对象——活动中称为“仰慕者”。如果仰慕者手中的玫瑰数量小于追求者所持有的玫瑰数,那么仰慕者自动与追求者形成临时绑定关系——直到活动结束,或者下一位玫瑰更多的追求者到来,让“原配净身出户”。 但如果是两位并不打算建立绑定关系的追求者狭路相逢,事情就会变得有趣起来——要么两人决定互不干扰、友好道别;但只要一方提出挑战,另一方就必须应战——也就是和对方比较拥有的玫瑰数量,多的一方同样能将另一方的花据为己有。 而当某个追求者一次性将999朵玫瑰送给一位仰慕者时,两人将在本次活动中永久绑定,也就是至少在这天24点之前,没有人能够将他们分开。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衍生出来的细小规则,每一条都充满了深深浅浅的狗血气息。白典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直到最后一行突然瞪大了眼睛。 备注:该一日活动对教职员工同样有效。 说好的老师和学生绝对不可以搞七捻三的呢? 水晶塔疯了吧!!! 第156章 都是生意 一方面是禁止老师和学生谈恋爱的校规, 另一方面却又是鼓励学生向老师表白的校庆活动,这左右互搏的操作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白典很想找个人分析分析。可最合适的人,眼下却偏偏也是最不合适的的人。 还能怎么办?先忍着呗。总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吧。 活动规则出炉的当天中午, 大家聚拢在花神咖啡馆,聊着聊着就有学生分享了一则网上投票,标题是《水晶塔第一届玫瑰战争来了!你会把玫瑰送给谁》 备选项有五六个, 得票最高的也是字数最少的:【神秘嘉宾】 这个倒不意外,尽管规则当中没有明确提及。但是北校区那边有所谓“知情人士”传来消息——活动当天,校董会将邀请不止一位明星校友来参加。这其中既有千峰联盟的一线哨向,也有其他领域的名人。只要找到他们并且送上足够数量的玫瑰,就有可能获得几分钟到几个小时不等的面对面相处时间。 就算你不是那些明星名人的粉丝,也不想拉拢关系为将来打下人脉基础,但至少你还可以要到合影、签名、甚至是名人的亲口祝福,把这些东西拿去外网上, 有大把大把的粉丝愿意掏钱购买……它难道不香吗? 紧随其后的第二名,是【其他学院的学生】——这也不难理解,同学院的学生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培养感情交流知识随时随地都可以,实在没必要占用这种特殊活动。倒是南北校区之间平日里也没有太多的交流,实在需要一些破冰的动力。 第321章 有趣的是,帖子评论区还有不少人说出了他们准备“勾搭”的学院, 其中提及最多的当然是哨向学院,不过今年刚出炉的培优班也得到了不少票数——这让在座的各位“正统哨向学生”既骄傲又有些隐隐的不安。 至于第三名就实在有点匪夷所思了, 居然是【老师】。 白典心里咯噔一声,那个默默压抑着的问题又开始闹腾起来。于是他试探着问:“这个……违反校规吧?” “啊?有吗?违反什么校规了?” 他身旁的向导同学一脸懵懂:“不能给老师送花?” “就……学生不可以追求老师, 师生不能谈恋爱。不是有这条校规吗?” “有是有……哎呦,你在想些啥啊!” 同学的表情从懵懂变得古怪, 继而揶揄起来:“拜托你再仔细看看活动备注!” 于是白典退出帖子,重新打开被置顶的活动通知。这次他果然在页面最下方发现了几段小一号字体的注意事项,其中倒数第二段是关于玫瑰战争的注释,将追求者和仰慕者的关系定义为“想要向对方交流疑惑、学习知识、讨教经验,希望能够在交流中得到进步的合理健康关系,不包含任何性意味上的私人情感。” 除此之外,还有一行加粗的特别提醒:“活动当天,南北校区内所有露天区域都可能进行网络直播,请同学们谨言慎行,不要出现与身份不相符合的出格行为。如果有违反校纪校规者,将严肃处理。” 好嘛,原来补丁偷偷摸摸地打在这里了。 白典撇撇嘴角,心里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原来水晶塔这样的高级学府也会打“擦边球”。一边要拿玫瑰战争做噱头,一边却还要守着传统和校规,不得不说实在有些墙头草的味道。 有趣的是,不止白典有类似想法。 他听见不远处的几个学生正笑着吐槽。 “这究竟是打着学习的名义来相亲,还是打着相亲的名义来学习啊?” “虽然我还挺期待的,不过这个活动能通过校委会的审查就很离谱。” “怪不得唐老头这几天心情都不怎么好的样子,我赌他肯定是反对的,他最好我们所有人在学校不绑定,出了学校也不绑定,一辈子不绑定。” “别说老唐了,整个教委会应该都挺搓火的吧?这次校庆完全是北区的主场嘛。” 聊到这里,话题又开始走偏了。 “我还真挺羡慕北校区的,听说这次北区还有专属的庆祝活动。组织优秀学生去参观千峰联盟总部,现场看比赛,还住豪华酒店。” “害,北区学生公寓的床品都比咱们的好,而且他们还有餐补,有家政补贴……你啥时候见南区倒着给学生发钱了?” “凭什么啊?我们才是水晶塔的王牌学院欸!连个小灶都没有,这合理吗?” “王牌学院?很快就不是了,别忘了培优班也是北区的,呵呵。” 聊到这里,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有人不屑,有人凝重,还有人的愤懑直接写在了脸上。 在这短暂的安静中,向来自诩“消息灵通人士”的李尤佳清了清嗓子。 “校庆方案的雏形半年前就有了,就是教委会一直卡着不给通过。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这个财年就快结束了,可学校的经营任务还没完成。而且今年南北校区都更新换代了教学教具;南操场又被出逃的虫族实验体糟蹋了,不得不大修;再加上新设置了包括培优班在内的很多新机构……总之哪儿哪儿都在超支,哪儿哪儿都在喊穷喊没钱。教委会也没以前那么硬气了,又跟校董会磨了很久才磨出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版本。” 有人听了个半懂不懂:“学校钱赚少了、开销大了和玫瑰战争有什么关系?” “玫瑰战争能赚钱啊!联盟版的收视率有多高你难道不知道?贴片广告、商家赞助、流量变现、甚至还有产品植入……哪一样不是妥妥的吸金利器?水晶塔好歹也是名校、是未来的联盟主力军,流量虽然还比不过一线,但就是有不少商家愿意来投资,他们管这个叫买潜力股。” 他这一说,别的“消息灵通人士”也按捺不住,纷纷开始显摆自己听来的“内情”。 有人说,别看通知里写得一本正经、道貌岸然,这场玫瑰战争的本质妥妥地就是校内相亲。可校董会也并不是真的想把水晶塔改造成24小时快闪婚介所,他们只是看准了这些年网络上盛行恋爱类真人秀节目,想要跟风炒作,一来赚点快钱补贴家用,二来也尝试着能不能捧红几个镜头感好、表现欲强、外形出色的学生。 至于为什么送花的对象不仅限于学生之间,理由就更加商业化了——恋爱真人秀节目的看点就在于参与人数众多、情节抓马、感情狗血。学生和学生之间的青涩心动固然有人爱看,但成百上千个学生重复类似的情节,未免会产生审美疲劳。这时候明星空降校园,师生的禁忌拉扯就会制造出更多的矛盾冲突,无论是灰姑娘情结还是禁忌悖德,千百年来总是被人津津乐道。 ——反正一切摆不上台面的东西都藏身在所谓“正能量”的大旗之下,学校所要做的只是制造机会将合适的人凑做一堆,观众完全可以凭借脑补来获得快乐和满足。 情况愈辩愈明,吐槽声也愈发热闹起来。 第322章 “水晶塔又不是托儿所。当初报名可是有门槛的,自然人必须成年;量产人的出厂设定就是20岁;梦海人更不用说了,没成年没觉醒的压根就不会往外捞。所以谈个恋爱又怎么了?至于这种扭扭捏捏的?” “教委会也没什么错,反正我进水晶塔就是来学本事的。要真想搞真人秀当流量网红,随便找个野鸡学校读一读不就好了?” “时代变了,现在光有本事可成不了事业。联盟今年的新人赛看了吗?城邦制投票和场外投票四六开,任凭你本事再高成绩再好,没有人气不也一样被粉丝多的废物给碾压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不亦乐乎。白典知道这事吵不出个什么结果,索性捧着奶茶在角落里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就在这时,他的努斯发来提示,收到一条私聊。 【兄弟,玫瑰战争,你有没有想追的人?】 发信人是叶初明。自从上一堂哨向合作之后,这个吊车尾的哨兵就对白典彻底心服口服,两人成了三不五时聊上几句的朋友。 白典被他问得一阵心虚,却答复得十分镇定:【没有,干嘛?】 【想不想赚点小钱钱?我们给老板打工,你要加入吗?】 不等白典回应,叶初明接着又发来了一大段文字。 【简单说就是把你找到的玫瑰花卖出去换钱。999朵玫瑰,靠自己攒估计一整天都不够,关键时刻还得靠“钞能力”嘛!因为规则禁止使用武力,比起哨兵,向导(尤其是控制系的向导)更受欢迎。你虽然不能算控制系,但你真的很聪明,一定能赚很多。】 接着他报出一个玫瑰的单价。白典做了个简单的乘法,然后默默倒吸凉气。 【看起来不便宜,真有人愿意买?】 【我们学院就有好几个!有钱人、哨塔之子、优等生…越是这样的越重视这次活动!听说直播的镜头数量和手里的玫瑰数成正比,集齐999朵玫瑰的人更是会有专属机位。搞不好cp炒火了就成小流量了。谁还在乎这点小钱,你说是吧?】 你们未免把成名成星想象得太简单了吧…… 白典默默腹诽,但也没有一口回绝,只说自己需要好好考虑。他这边刚结束了私聊,突然察觉到桌子斜对角投来不甚友好的视线。 他抬头,看见了猎云。 白典心头咯噔一愣。 我们学院的,哨塔之子……该不会就是你吧,猎云? 你要送玫瑰给谁! 第157章 玫瑰酿醋 校庆倒计时一周, 玫瑰战争倒计时3天。 随着后山上的桂花次第开放,节日气氛也一天比一天浓郁起来。街头张灯结彩,各种预热活动陆续上线, 就连食堂都推出了校庆限定特色菜肴,据说还卖到了校园之外。 为了更好地安排时间,白典早早就在行事历上圈出了几个感兴趣的校庆活动, 比如地球文物展和几位杰出向导校友的讲座。至于万众瞩目的玫瑰战争,他反而不想参加——反正也不能收集玫瑰向卫长庚告白,与其看着其他学生(比如猎云)大刷存在感,倒不如躲在公寓里补觉,眼不见为净。 ……说不定还能做几个美美的白日梦。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这天晚上,白典突然收到了一通私信,来自一个他想都没想过的人。 【玫瑰战争那天你有空吗?我想找你帮个忙。】 白典反复确认了几次发件人, 没错,的确是卷丹。 早在大半年前的东极岛上,沉迷于观看联赛直播的白典就成了卷丹的半个迷弟。后来他知道了与卫长庚交好的顶级向导画军是卷丹的养父。而这个学期,卷丹又成了水晶塔的客座讲师——按理说,白典与卷丹的关系应该比普通师生更加接近。但实事求是地说,收到私信的这一刻,白典依旧是惊愕大于惊喜。毕竟卷丹从来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 亲近感什么的,根本就无从谈起。 最后将彼此的关系落定在了“不太熟悉的学生和老师”上, 白典礼貌又小心地回应:【卷丹老师找我有事?】 然而卷丹的回答却为这场谈话定下了另一种基调。 【当然找你了。全校只有一个叫白典的,卫长庚也只有你这一个小拖油瓶。】 好家伙, 我的偶像没拿我当外人…… 白典伸手捂了捂心肝,有点说不出的悸动。但是仔细想想, 画军和卫长庚都是八部众,那么自己和卷丹好像还算是……平辈? 被自己稀奇古怪的脑洞逗乐了,白典努力憋住笑意,接着问卷丹需要他做些什么。 卷丹也不拐弯抹角:【大后天,学校让我以嘉宾身份参加活动。我想让你帮我收集999朵玫瑰,速度越快越好。】 这个要求属实出乎白典的意料,他脑袋里一时间腾起许多个大大小小的问号:【为什么是嘉宾的身份?老师们不参加活动吗?】 【老师们负责维持活动的秩序,只会在固定的时段、固定的地点出现。当嘉宾可辛苦多了,要不是……我可真不想干!】 听上去卷丹对于嘉宾这个身份很不满意。白典立刻重新打开玫瑰战争的活动规则,查看与嘉宾有关系的内容。 首先,嘉宾和学生一样,必须全天24小时待在学校露天区域,可以适当进行伪装或者躲藏,但不能进入建筑内部。 第二,嘉宾无法看见生长在环境中的玫瑰,更无法主动采集它们。嘉宾取得玫瑰的唯一途径,就是接受别人的赠与。 第323章 第三,系统会按照赠送玫瑰的多寡来计算送花者与嘉宾之间的互动时长。但两者间不可以发生亲密接触,互动时长结束后两人道别,玫瑰将保留在嘉宾手中。 第四,嘉宾无法直接拒绝学生赠送的玫瑰。只有当嘉宾持有的玫瑰数量大于学生持有的玫瑰数量时,送花才会失败,但玫瑰花依旧保留在学生手中。 以及最后一点,当同一位学生累计赠送999朵玫瑰给嘉宾时,将拥有该位嘉宾在活动剩余时间内的全部互动权限。 综上所述,作为嘉宾的卷丹想要得到999朵玫瑰,并且是越快越好,那他的目的应该是…… 【我不想和任何学生一对一互动,更不想被人绑定。你来送我999,尽快把我锁了。】 卷丹坦诚得吓人:【因为离开俱乐部的事导致最近我的粉丝群体不太稳定。舆情顾问建议我不要和任何人产生亲密接触,以免我的粉丝群体妒忌,也避免有心人炒作什么绯闻,借我上位。】 【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拒绝当嘉宾?是有谁逼你吗? 白典表面上保持镇定,内心却默默地炸开了锅——好家伙,这听起来怎么还是地球上明星娱乐圈的那一套? 不过第三自然的娱乐业相比地球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上次不还有个明星为了向粉丝表明心迹而接受了化学阉割吗?只能说不愧是宇宙时代,内卷也是宇宙级别的。 他姑且接受了卷丹的说法,转而开始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找我?难道就不怕我借你上位?】 【想要让你上位,卫长庚能有一万种办法,不需要蹭我的热度。而且我有一套绝妙的玫瑰收割计划,整个水晶塔只有你才做得到。当然,我也不会让你白替我打工的,我会给你一份你拒绝不了的报酬。】 【什么报酬?】 【再过几个月就该放寒假了。到时候我会邀请你去浮戏塔,让画军给你开精神力辅导的小灶。元旦哨塔还会有跨年宴会,你会认识很多人,见很多的世面。怎么样?】 听上去确实非常诱人,尤其是得到画军的精神力辅导——这可是快速成为优秀向导的一条捷径,别人求都未必能求得到的名家小灶。 疯狂心动的白典最后接受了卷丹的任务委托。而此时,距离他发现自己被骗还有不到五个小时。 “……哈?你说什么?跟卷丹没关系,是画军主动邀请我去浮戏塔的?!” 五个小时之后,在每天例行的“监护人-被监护人隔空交流会议”上,白典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脑门上顶着的小章鱼咕噜噜滚进了怀里。 “不然呢?你以为浮戏塔是卷丹说了算?他说请谁就请谁?” 卫长庚忍住笑意,心想平时那么聪明的人,怎么犯起傻来也这么可爱。 “不过倒也多亏了卷丹这个不省心的孽子,画军才怎么看你怎么顺眼。真是儿子比儿子,气死老子。” “你别总想着占我便宜。” 白典已经免疫了这种程度的垃圾话:“这么说,我是不是应该告诉卷丹我不帮他了?” “这个活动也是讲究策略和脑力的,当做训练不也挺有趣?” “倒也是。” 白典故作不经意地反问:“……你会参加吗?” “不想参加都不行。活动当天肯定又是一团乱,所有老师都已经抽完签分好组了,要分时段维持校园秩序。我抽到的还是……” 说到这里卫长庚了停顿一下,故意模糊有效信息:“还是垃圾时间和垃圾地点。” 白典哪里会不懂他的意思,心里有点泛酸,却开了个自虐的玩笑:“要不要连我都保密啊?我可没空过去骚扰你。” 这下卫长庚的反应倒挺快:“我是怕你把消息拿去卖给别人,好多换几朵玫瑰给卷丹。” “……倒也不是不行。” 白典借坡下驴,可心里那股酸劲儿还在:“说起来好像还真有人想送你999朵玫瑰。卫老师也有真爱粉了,恭喜啊。” “真的假的?要不你和卷丹商量商量。让我加入他的玫瑰供应链,我把我收到的也转给他。” “……你还真打算收学生的玫瑰?” 白典的酸劲儿开始发酵:“人家送花是想和你互动,你有这时间吗?” “我是没有,可我的猫有啊。要不干脆开家猫咖,撸一次给一朵玫瑰。花你拿去给卷丹,直接问他要钱,大不了算便宜点。” “那可是你的精神动物,能随随便便给别人撸?” “有什么不行?你不也经常撸?” 别人能和我比?我可是你的……是你的…… 白典默默咽下不能出口的抱怨,临时决定任性一把:“那我送你玫瑰,不要互动,只要撸猫!” 对面的卫长庚有些迟疑:“医生说,上次你被我的精神领域污染了,这段时间最好别接触我的精神动物。” ……胡说八道。 白典在心里无声地愤懑。 如果我真的有病,那也是因为太过喜欢你……喜欢到压抑不住那份偷偷摸摸的感情。所以我失去了留在你身边的资格……随便一个普通学生都能比我离你更近。 可我原本真没打算让你知道的,我没有那种破釜沉舟,赌上一切的勇气。如果能再让我选择一次,我宁愿不跟你去湖边吃那顿饭,不去深入你的过往…… 第324章 你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家人,我唯一宝贵的东西,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够回到结合热发生之前? 难道真要找一个绑定的哨兵来表明我的死心和放弃! ……我在想什么? 白典深吸一大口气,这才觉察到后颈的腺体又在隐约发热。他急忙从床头柜里摸出药瓶,吞下两粒小黑片。 “你没事吧?怎么突然不说话?” 看似漫不经心的卫长庚其实一直关注着白典的动静,干脆发过来一通视频邀请。 但是几秒钟后他的邀请就被拒绝了,随之而来的是白典的语音回应。 “我有点困。洗个澡睡觉去了,晚安。” 说完白典就结束了通话。他从床头柜的药瓶里倒出两粒小黑片吞下,然后走进洗手间脱下睡衣丢在一边,双手扶住洗手台,凑近镜子。 镜中的那个他,双眼微红、愁眉紧锁。脸颊上还泛着薄薄的一层潮红——那是刚刚被药性压制下去的生理反应。 小章鱼在他的后背上慢吞吞地蠕动着,还时不时抬起触手轻轻拍他的肩膀。 “谢谢,刚才我的信息素有点乱。” 白典对着爱宠露出苦笑:“再多吃点药就好了。” 第158章 玫瑰联合收割机 眼睛一闭一睁, 很快就到了玫瑰战争当天。 距离凌晨0点还有一刻钟,水晶塔校区内已是灯火通明。 依照规定,活动开始后的24小时之内, 除去半个小时解决生理需要之外,每一位参与者都必须待在室外。为了避免开局乌龙,学生们早早地就离开宿舍公寓来到露天地带, 不少人还背着睡袋、零食和其他消遣用品,甚至还在草坪上搭起帐篷、拉起彩灯,一派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 白典婉拒了同班同学们的热情邀请,独自一人赶往南校区的西北角。这附近人迹罕至,只伫立着哨向医学院的一幢废弃小楼。据说前些年楼里堆放过很多废弃标本,成为了口口相传的闹鬼胜地。去年年初,校方用铁丝网将小楼连同花园一并围起,严禁学生出入——当然, 这难不倒训练有素的哨兵和向导。 白典灵猫一般翻过铁丝网,围着阴森小楼绕了半圈,发现卷丹已经站在了后院的大槐树下。这些天两个人一直围绕着活动计划保持着联系,因此并没有多少第一次见面的激动和尴尬。 简单打了个招呼,卷丹丢过来一个环保袋,里面装着从花神咖啡馆买来的咖啡和面包,另外还有几罐功能饮料。 “事成之后请你吃好的。” 红发的偶像哨兵这样许诺。 想要尽快集齐999朵玫瑰, 仅凭白典这一个帮手是显然不够的。距离开赛还有十分钟,卷丹事先建立的名为“玫瑰联合收割机”的六人讨论组开始陆续有人上线了。除去卷丹和白典之外的四个人, 都是这段时间活跃在校园论坛里的“玫瑰花批发商”。白典不确定其中是否有叶初明,因为这些批发商一个个都刻意隐瞒真实身份, 据说是为了避免在活动中遭到围追堵截,影响工作效率。 相应的, 作为大老板的卷丹也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与白典、白典与玫瑰批发商之间都是单线交易——以玫瑰赠与的形式,但并不行使赠与后的互动权利。 距离活动开启还有五分钟,白典试着给卫长庚发了个消息,后者的努斯自动回复:主人已经开启睡眠模式,稍后会回复留言。 距离活动开启还有一分钟,白典的努斯收到了一条校园广播通知。 【水晶塔第一届玫瑰战争活动即将开启,请参加活动的学生立刻进入露天活动区域,并开启辅脑中的全息导航功能。本次活动禁止使用任何武器,教务处将进行全程监督观察,并对学生之间的恶性竞争进行严肃处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这之后就是一串倒计时的电子音。 随着最后一声提示音结束,所有及时开启了全息导航模式的学生纷纷睁大眼睛——在他们的视野里,夜色下的水晶塔校区亮起了一层艳丽的红光。 出现了……一朵朵虚拟玫瑰出现在了校园绿地上。殷红硕大,仿佛点缀在黑天鹅绒上的红宝石。可仔细观察又有点好笑:这些玫瑰连一片叶子都没有,远远望去与其说是表达爱慕的玫瑰,倒不如说更像是来自地狱的石蒜花。 被铁丝网包围的废弃小楼附近没有玫瑰生成,道路对面的草坪上倒是盛开着几朵。卷丹和白典并不急于动手,他们躲在槐树的阴翳下暗中观察。 几分钟后,从南面光亮处并肩走来一男一女两位学生,看制服应该来自医学院,多半还是同班或者好友。他俩同时发现了草坪上的这一小片玫瑰,立刻分头进行采摘。 半分钟后,草坪上的玫瑰花就被搜刮干净,两个学生在草坪中央相遇,自然而然地对上了眼神。 气氛正好,很合适发生些什么。 男生和女生显然都在酝酿,很快男生率先高声喊道:“较量!”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女生也鼓足勇气喊出两个字:“心意!” 话音落下,两个人同时愣住。 下一秒,只见男生背后探出一条粗壮鬼手,猛地朝女生心口掏去。女生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可她胸前却亮起了一道金光,仿佛屏障挡住了鬼手的攻势。 鬼手似乎心有不甘,居然又反手掏向男生胸口。这次它再没遇到阻碍,竟一把掏出了三朵血淋淋的红玫瑰。 第325章 更不可思议的是,它竟将这三朵花塞进了女生的胸口。 但这还不算完——鬼手消失之后,女生胸中又一口气飞出了七朵玫瑰,全部进入了男生胸口。 至此,互动特效全部结束。两位学生各自懵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女生看着男生,眼神从惊愕到伤心再到嫌弃,最后一甩头发转身就走。 卷丹问白典:“你都看懂了吗?” “差不多看懂了。最初男生采集了三朵玫瑰,而女生采集了四朵。男生想将女生的玫瑰据为己有,于是提出比拼数量,却没想到输掉的竟然是自己。按照规则,女生被动赢得了男生的三朵玫瑰,此时她一共有七朵。可紧接着女生又发起了赠送,所以最后七朵玫瑰全都落入了男生手里。” “呵呵,bad ending .” 卷丹幸灾乐祸:“七朵玫瑰看穿一颗榆木脑袋,也不是不行。说不定还赚了。” “……有点狗血。” 白典似乎明白为啥大家都喜欢恋爱真人秀节目了。 两位医学生悻悻离去之后,那片绿地一直没有再生出新的玫瑰花。而“玫瑰联合收割机”群的四个供应商陆续发来消息,向卷丹汇报他们目前掌握的情况。 根据不完全统计,南部校区第一轮生成的玫瑰数量大约是六百朵,可保守估计参与学生人数至少超过两千人。距离活动开始已经过去一刻钟,目前还没有花朵刷新的迹象。 另一方面,学校内网上的玫瑰兑换商城也开张了。提供了超过五十种稀有纪念品,能且只能用虚拟玫瑰进行兑换。 人多花少、供不应求已成定局,甚至比之前预期的还要艰难。有些黑心的供货商已经开始考虑提高玫瑰花的单价。 白典回想起了叶初明之前报给他的那个数字,这要是再涨价…… “不用担心,韭菜割不到普通学生头上。想要成百上千朵玫瑰的,那都不是普通人。” 说着卷丹活动了一下筋骨,把手伸向白典:“差不多我们也开始吧。” 在正式行动之前,卷丹首先在槐树和院墙之间设置了一面特殊的镜墙,既不反射手电光线,又能倒映周围的景物作为掩护。随后两个人贴着小楼的墙根席地而坐。白典左手与卷丹十指紧扣,右手则按在小楼地下室的气窗玻璃上,闭上眼睛,释放出精神触丝。 越过高等级哨兵的精神屏障稍稍多花了一点时间,但白典还是很快与卷丹建立起了临时的精神连接,然后继续向精神领域的更深处探索。 很显然,卷丹的精神领域维持着极高质量的定期保养,图景稳定清晰、情绪平和。但白典只被允许进入缓冲区,卷丹在这里搭建了一间临时小屋,外形有点像古早地球动画片里的零食小卖部。 白典的精神触丝游进小卖部,发现这里既没有售货员也没有收银机,货架上只摆着一种货物——苹果大小的红色光球,上面贴着便利贴,写着两个字【拿我】。 白典用触丝卷起其中一个光球,迅速离开了卷丹的精神领域。他感觉到那股红色能力随着触丝返回到自己体内,紧接着又裹挟着他的意识,流向右手指尖…… 在一阵醍醐灌顶般的战栗中,白典的意识从指尖流出,钻进了玻璃倒映的镜中世界,并且灵活地在玻璃与玻璃之间游走。他先是来到废弃小楼的最高处,接着纵身一跃,飞进五十米外对面医学院的窗户,接着又越升越高,很快就来到医学院的顶楼,将附近百米范围内的地面情况尽收眼底。 “能看见玫瑰吗?” 卷丹在他耳边小声问:“注意镜子里的世界都是颠倒的。” “没问题,很清楚。” 夜色虽然黑暗,但全息导航下的玫瑰花散发着淡淡的红光。借助卷丹的哨兵能力,白典开始汇报自己观察到的情况:“7号楼的楼顶,大约十朵。食堂后门假山群有六七朵。管理学院三楼露台上有一大片……哨向学院正门附近好像起冲突了,让他们避开。” 卷丹将这些消息同步给“玫瑰联合收割机”群内的玫瑰批发商,商人们立刻派出收割工去执行任务。 大约五分钟后,好消息陆续传来:虽然路上遭遇了几个竞争对手,但收割工们还是收获了不少玫瑰。相比没头苍蝇式的满地乱找,效率已经很高。 按照事先约定的分成办法,合作双方五五开,卷丹根本不需要多掏一分钱——想起自己好像也是个替他打白工的,白典哭笑不得。在抠门这方面,自己还得向这位偶像多多学习。 这之后几个小时,卷丹的“玫瑰联合收割机”一直以极高的效率运作着。南校区玫瑰花的刷新机制已经初步判明:每30-45分钟刷新一轮,地点随机,每一轮的花朵总数在700-800朵之间。这其中差不多有四分之一落入了与卷丹有合作的四位供应商手里。 为此,卷丹寄存在供应商手里的玫瑰数量,每个小时都会增加50-100朵左右。 很快,陆续有两位批发商表示手头的玫瑰已经积累到相当数量,询问卷丹是否需要先提走一批。 “不用。” 卷丹给予对方充分的信任:“先寄放在你们那里,达到约定的数量再联系。” 按照目前的进度,最晚今天中午999朵的目标就能完成。这之后白典就恢复了自由身,想干嘛干嘛,若是什么都不想干,也可以弃权回屋睡觉——事情本该如此,可冥冥之中无论卷丹还是白典都能感觉到,在人外有人的水晶塔,任何原本简单的事都有可能会被无限复杂化。 第326章 果然,凌晨六点左右,“玫瑰联合收割机”突然开始疯狂活跃起来。不止一个供应商发来求救消息:我们的仓库被人洗劫了! 第159章 真相只有一个 凌晨六点, 距离活动开始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晨光熹微,最初的新鲜劲头结束后,忙碌一夜的疲惫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个人困马乏的清晨, 一群不怀好意的人开始了行动。 起初是零星几个玫瑰收割工在返程途中遭遇了伏击,刚摘的玫瑰被对方悉数夺走——虽然倒霉,但这种情况时有发生, 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警觉。 可事情很快就开始变味,一个玫瑰供应商的仓库遭遇了洗劫,六个小时的集体劳动瞬间化为乌有。 这就不再是什么司空见惯的小事了。 如果将整条玫瑰供应链看做一个完整的人体,那它的心脏就是玫瑰仓库。按照活动规则,仓库中的玫瑰数量越大,被抢夺走的可能性就越小。因此不少像卷丹这样的金主选择将玫瑰暂存在商人处;就连一些单打独斗的小散户,也愿意付出一点小钱,把商人的仓库当做临时保管箱。 而为了保护这些得来不易的玫瑰花, 商人们自然也拿出了不少安全措施。 首先,充作“仓库”的人(往往也就是玫瑰商人本人)必须身手灵活,有些干脆拥有隐身和拟态等技能,或是精神屏障强悍,不会轻易被人控制; 其次,“仓库”藏身的地点足够隐秘、安全。比如树上、楼顶或者别的什么易守难攻的地点; 再者,每个“仓库”身边还会配备数量不等的保镖。这些保镖既可以阻挡外部冲击, 必要时刻还可以参与快速转移玫瑰,战术上灵活机动。 可就算有了三重保险, 最不该发生的事还是接连发生了。 根据受害玫瑰商人的说法,事情大约发生在半小时之前。六个蒙面人突然出现在了仓库(也就是他本人)的藏匿地点。其中五人迅速牵制住了周围的保镖, 剩下一人则趁乱向他发起了强制较量的要求。 当时的仓库里已经存了五百多朵玫瑰,而抢夺成功的条件是对方必须拥有更多。但仅仅只在一瞬间, 玫瑰就被全部夺走。紧接着,这群人又像来时那样迅速消失,无影无踪了。 案件发生后,玫瑰商人立刻将情况告知给了几位金主。有人认为这是来自其他商人的打击报复,也有人怀疑是商人监守自盗。正当多方胶着扯皮时,安插在别家的卧底陆续传回消息,说是又有几家玫瑰商人遭到了洗劫。行凶者的手法大致相同,十有八九是同一个团伙。 意识到仅凭一己之力应付不了这样的局面,越来越多的玫瑰商人懊恼地拉了个大群。一番吞吞吐吐的情报交换之后得出结论:那个神秘的玫瑰抢劫组织至少抢走了玫瑰两千朵——这几乎是南校区两个半小时刷新出的玫瑰总和。 听完玫瑰商人们的诉苦,白典将一份笔记通过辅脑共享在了组群里。上面记录着每一座玫瑰仓库遭遇抢劫的时间、损失数额和参与抢劫的人数。 “几起抢劫案的时间互相重合,案发地点却相隔数百米。初步判断这个团伙至少有25-30人左右。他们的行动效率极高,彼此极有默契,推测平时关系应该比较紧密,也许隶属于同一个学院。这群人对仓库的所在地点了若指掌,可能安插有卧底,或者干脆拥有能力特殊的向导。“ “有平民,有商人,现在又冒出了组团的强盗……这还是相亲大会吗?” 卷丹吐槽:“教委会可真是想多了。这架势,直接弄架无人机往学校里泼激素都未必会有人闹结合热,全专心搞事业呢。” “……” 白典突然觉得自己有被内涵到。 他清了清嗓子,在群里发问:“还有没有别家被抢的?” 起初无人应答。过了一会儿有人不咸不淡地来了句:“有没有被抢不清楚,但干我们这一行的,应该还有一家没吱声。” 立刻有人附和:“对,最大那家!” 白典思忖了几秒,立刻命令努斯联系上了一位哨兵朋友。 “初明,你们的仓库还好吗?” 不同于其他注重保护隐私的玫瑰商人,叶初明所在的团队一直处于“身份半公开”的状态。这么做是为了招徕更多的客户——一支拥有校内顶尖哨兵向导的团队,众多优等生为你竭诚服务,姑且不论工作效率高低,单说排面就和别人大不一样。 考虑到“兔子不吃窝边草”等原因,卷丹并没有选择和叶初明等人合作,但通过最基本的观察也能发现,这帮人获得的玫瑰花数量是遥遥领先的,几乎能够占到南校区总量的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他们完全有能力向其他商人发起挑战,一举成为南校区唯一的霸主。 但情况真是这样的吗?白典并不这么认为。他不相信那群朝夕相处的同学会在现实中做出如此独裁专横的行为——无论唐老师还是卫长庚,都不会赞成自己的学生那样做。 辅脑中很快传来了叶初明的回应。 “唉,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虽然很丢脸,但是告诉你应该没事……没错,我们也被抢了。1500朵库存全丢了。” 提起这一千五百朵玫瑰的离奇失踪,就不得不先说一说他们家奇葩的仓库保管机制。 首先,充作仓库的学生是哨兵一班的学生,拥有极高的精神抗性和机动性; 第327章 其次,这位学生的藏身之处,也许是全校区最隐蔽的地方——叶初明展开的异度空间里。 至于叶初明,他藏身在图书馆西侧人工湖心的小岛上。没有桥梁或者舟船,只有一位水系哨兵负责将采集来的玫瑰花运送到岛屿上储存。 而在湖泊四周,还有几位保镖不断巡视。 这样的安保程度,说上一句“固若金汤”也不为过。 可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如此严密的安保却被一个人单枪匹马轻松突破了。 没错,这次上门踢馆的方式和其他几家有很大的不同——叶初明正蹲在小岛上数蚂蚁,忽然接到水系哨兵的消息说要带一批玫瑰过来放进仓库。五分钟后人如约而至,叶初明也从空间里将仓库召唤出来,准备接收玫瑰。 按照活动机制,持有玫瑰数量较少的一方无法向较多的另一方赠送玫瑰。但这也完全难不倒玫瑰商人们——仓库首先将自己所持有的一千五百朵玫瑰赠送给了水系哨兵,然后水系哨兵只需要再将全部玫瑰回赠给仓库——只要不说出关键词,999朵玫瑰自带的特殊告白程序也不会启动。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用叶初明说,白典也能够猜到了——拿到了全部玫瑰的水系哨兵竟一头扎进水里,没了踪影。留下叶初明和仓库两个人在小岛上面面相觑。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白典的第一个反应是:水系哨兵是个叛徒? 可叶初明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水系哨兵是哨向学院二年级的学生、也就是他们的直属学长,还是商团的主要发起者之一。况且活动才开始6个小时,这么早就反水,是不是有点太心急? 更奇怪的是,自他水遁离开已经过了半小时,南校区几千个人在外游荡,却没人见过他。而且他的努斯始终处于离线状态,就连个留言音箱都没有。 一个24小时限定的活动而已,至于这么不留后路,彻底败坏同门之间的信任和好感吗? 但如果他不是叛徒,那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老卫说你以前是个小警察,怎么样,说说看法吧。” 虽然同样蒙受了损失,但卷丹显然并不十分在乎。也许他更希望天下大乱越乱越好,这样焦头烂额的学生们就不会有心情来找他送999朵玫瑰了。 “我认为抢劫初明家和其他几家仓库的应该是同一个团体。之所以手法不同,是因为初明家的仓库位置实在特殊,加之还是哨向学院的背景,单纯使用暴力抢夺不太可能成功,只能智取。” 短短几分钟之内,白典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但是这两种手法都有同一个前提,那就是精准知道仓库的地点。而我刚才说过,想掌握这一点有两个办法:第一,安插卧底;第二,拥有一个特殊能力的向导。你觉得他们用的是哪一种?” “你这还考验起我来了?” 卷丹嗤笑一声:“六家仓库六个地点,仓库是什么人,保镖又有什么本事。光靠嘴皮子哪儿那么容易打听出来?搞不好还会走漏风声,引人起疑。我看应该是后者,别忘了这里是水晶塔,三条腿的椅子难找,有本事的向导可不缺。” “我也觉得应该是有一个向导,通过某种手段获取了仓库的地点和库存等信息。” “什么手段?控制对方必须说出实话,还是更直接的读心术?” “更可能是‘夺舍’。那个人能够将自我意识注入他人的头脑,在读取记忆的同时控制身体——这样一来,他既可以轻松获取各种情报,又能借用水系哨兵的能力登岛。” 听到这里卷丹咋舌:“能夺舍的向导可是很稀有的,而且还很考验精神力水平,我在联盟赛场上都没见过几次。” 白典笑笑:“据我所知,向导班一二年级没人有这种能力。” “所以这个神秘的外院向导实力更强,那不是打了哨向学院的脸吗?该怎么找到他?” “这个嘛……” 白典没有正面回应卷丹的提问,反而算起了一笔账。 “目前为止,除去叶初明家被骗走的1500朵玫瑰之外,所有商团损失的玫瑰大约是2000朵;而过去六个小时里,南校区产出的玫瑰总数不超过4800朵。也就是说,南校区应该还有1300多朵散落在剩下的两千位同学(平民)手里。” “应该远远不到1300朵。” 卷丹提醒道:“别忘了还有内网的玫瑰兑换商城,虽然才开始6小时,但很多限量商品都抢空了。平民手上可能没那么多可供支配的玫瑰。” “但是根据规则,抢夺玫瑰者首先需要拥有更多的玫瑰。再考虑到抢劫案的时间大部分重叠,不太可能出现重复利用玫瑰的情况——也就是,说抢劫犯本身就拥有大量玫瑰。而这么多的玫瑰,不可能全都来自南校区。” 至此,白典终于抛出了结论:“所以我推测,这群劫匪十有八九来自北校区。” 此话一出,组群内的其他人顿时炸了锅。 “北校区……培优班?!” 第160章 试探 为了避免影响活动的公平性, 整整一天的时间里,学生们都无法连接上外网,自然也看不到外网上直播的他人视角。否则他们就会看见外网已经将#水晶塔培优班#这个tag冲上了热搜。大有“一朝成名天下知”的气魄。 最初的惊愕过后, “玫瑰联合收割机”的成员们纷纷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白典的判断十有八九是正确的——培优班成立以来一直神神秘秘,学生的人数、来历和本事都从未对外正式公布过。藏着这么一个能够“夺舍”的强力向导好像也不奇怪。 第328章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推理下去, 参与抢劫的那几十号人,多半就应该同样来自培优班了。 距离活动结束还有将近18个小时,该如何对付北校区麻烦军团的组团来袭,又该如何夺回属于自己的玫瑰?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我记得你有一个朋友从向导转去了培优班。” 屏蔽了组群语音之后,卷丹单独向白典发话:“他可靠吗?” “他叫星流……” 白典打算说些什么,想了想却还是长话短说:“我可以去探探他的口风,但也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你觉得他靠不住?” “谈不上靠不靠得住……他既然选择了加入培优班,就必然会优先维护培优班的利益。当然, 稍微聊几句应该没问题,我也会尽量谨慎。” 说着,白典让努斯联系星流。语音过了五六秒才被接通,那头的星流好像在赶路,环境中有衣物摩挲声、脚步声,还隐约有几个人在说话。 白典直接问:“你参加了今天的活动吗?” 星流点头:“参加了,有几个想要的纪念品, 换到就收手。” “这样啊。” 拐弯抹角反而看着可疑,白典继续单刀直入:“你在北校区?我能来找你吗?” 星流很明显愣了一愣:“来北校区做什么?你不和哨向班的人一起活动?” 白典正想回应, 突然听见半空中传来一阵洪亮钟鸣——是安放在水晶塔高处的复古自鸣钟,有课的早上七点都会准时响起。 “……” 白典循声看了看, 然后重新捡起刚才的话题。 “我们的仓库遭遇了抢劫,损失严重。现在要赶进度收集更多的玫瑰……应该没有规定说不允许南校区的学生摘北校区的玫瑰吧?你熟悉北边的地形, 我想和你组个队,怎么样?” 星流的声音变得有些僵硬:“虽然我很想答应你,但是眼下我也和同学在一起行动,不能立刻给你确切的答复。” 正说着,边上似乎有人小声向星流询问了些什么,白典正想竖起耳朵仔细听,可通话信号立刻就被屏蔽了。 几秒钟后屏蔽解除,星流问白典:“你们损失了多少?” “一千多朵,基本上空了。” 白典压低声音:“欸,这件事别跟任何人说。我们怀疑有内鬼,正在调查呢。要是知道我走漏了风声,怪到我头上就惨了。” 星流又问:“谁抢的,有头绪么?” “还没,不过应该快了。我们要开个会,说不定有新进展……不聊了,你要是愿意合作的话再联系我。” 通话结束,白典一抬头就对上了卷丹追问的眼神。 “有什么收获?” “他对我有很明显的防备,给出的消息没什么参考价值。不过我想请你帮忙听听这一段。” 说着,白典从通话录音中拷贝出一小段,共享给卷丹。这段音频没有对话,只有几声洪亮钟响。 白典问:“南校区水晶塔的钟楼,北校区能听得这么清楚响亮吗?” 7点10分左右,几个分头打探消息的玫瑰商人也陆续传回了情报:北校区正在实行一种极为严格的管理机制,整座校区被划分成为大小十几个区域,分别由不同的学院承包。承包区内所有的玫瑰,能且只能由该学院负责采摘,并在采摘后按照一定比例上缴到北校区的仓库。等到比赛结束后,不光所有学生都会得到分红,贡献最多的学院和个人还将获得额外的奖励。 “这是闹哪样啊?” 群里的各位纷纷表示不理解:“好端端一个娱乐项目,搞得好像联盟的比赛。” “怎么不至于?” 卷丹在一边嗤笑:“这么难得的实战机会,多得是人想要狠狠出一次风头。” “这可能是给培优班的一次机会。” 白典也向卷丹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听卫长庚提起过,北校区那边对哨向合作课不太满意。在他们看来,课程是由哨向学院主导的,在教学力量和成绩评定上都有倾向性。上次的地球末世副本,培优班的成绩就不怎么好看。这次的活动倒像是个找补的好机会。” 很快,更多汇总过来的消息也佐证了他的观点:北校区临时划分出的各个区块之间严禁人员流动,从南校区进入北校区更是难上加难。但是培优班的学生却拥有豁免权,能够自由往来出入,畅行无阻。 “倾半座学校之力供养出来的怪物,怪不得能随随便便就抢走成百上千的玫瑰。” 白典咬了咬嘴唇,打开组群频道:“现在这事已经不是单打独斗能解决的了。不早点想出办法就会一直挨打,甚至还会越来越被动。我们去分头联系各家学院召开会议,必须把现状告诉所有人,越快越好!” 说完他立刻找上了叶初明,说明了情况并且特别叮嘱对方:接下来的紧急会议务必要拉上猎云等金主,告诉他们要想拿回玫瑰,也得尽自己的一份力。 上午7点30分,校方再次发送了一则集体通知:两个半小时之后的上午10点,本次玫瑰战争的特邀嘉宾将空降校区,请同学们抓紧时间做好准备。 正在做会前准备的白典抬头看了眼卷丹:“……卷老师,你来得是不是有点早?” “早什么?” 卷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别的嘉宾也没跟我一样直接住教师公寓啊。” 第329章 听出他不想认真回答,白典也再不追问:“那我去和其他人商量对策了,老师你应该不方便站在我们这边吧?那就先保持联系。” “嗯。”卷丹朝他挥挥手:“等你们好消息。” 目送白典慢慢走远,卷丹让努斯发出了一则通话邀请。 邀请很快被通过,信号那头随即传来一个男人毫无干劲的声音。 “喂?不是说好没啥大事不来找我的嘛?” “你先听听我说的,算不算大事。”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卷丹简单复述了玫瑰大劫案的来龙去脉。对面的男人听完不急不恼,语气里更多的似乎是……调侃。 “就知道北边没安什么好心。以前只是上头不对盘,这下子就连普通学生都要卷进来喽。” “我上学的时候就有这种苗头了,掐起来是迟早的事。” 卷丹表示自己真正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你应该也很清楚吧?培优班里根本就没有白典说的那种特殊向导。” “嗯,至少通过合作课的表现来看,的确没有。不过我大致知道那人是谁。” 男人,也就是哨向合作课的另一位老师、白典的监护人这样回答。 “还有两小时,趁着大部队开始围追堵截你之前休息会儿吧,接下来我会亲自看着。” 上午7点40分,哨向学院一楼的教师休息室内人头攒动。南校区所有负责维护秩序的老师今天都会集中在这里办公——他们通过实时监控进行巡查,如有必再去现场化解纠纷。 相较于连口热饭都吃不上的学生,教师的工作还算轻松,休息室内甚至还有自助早餐。然而此时此刻,有心情有胃口的老师似乎并不多。 卫长庚就不太一样了,至少他的的确确是为了早餐而来——进门之后的短短几分钟内,他席卷了所有餐台,端着小山那么高的面包馒头和小菜,慢条斯理地吸引了无数注目礼。 他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边上正好是几个没啥胃口的外院老师。双方礼貌性地打了招呼,没聊几句就扯到了眼下这场“联谊不像联谊、比赛不像比赛”的诡异活动上。 几位外院老师的心情一个比一个复杂:刚开始担心学生搞活动看对了眼,光顾着谈恋爱不好好学习;接着又担心学生读书读傻了,丢了人类的七情六欲;而眼下最担心的则是学生平白无故受了北校区的欺负,会不会影响心理健康。 其中一位老师更是对着卫长庚苦笑:这明明就是你们哨向和培优两个学院之间的问题,怎么还拉其他学生下水呢。 对此卫长庚呵呵干笑两声,说别这么见外嘛,抢几朵玫瑰算什么,等这些学生顺利毕业以后为了哨兵和向导加班加点的日子还多着呢。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必客气这些。 正聊着,只见唐衍老头子也端着咖啡走了过来,拉开椅子坐下。 卫长庚向他打招呼:“你不是下午的班吗?怎么这么早来了?” 唐衍嗤笑:“你不也一样?为了某些不省心的小东西。” “不省心吗?我怎么觉得还行啊。不过北校区的老师应该比我们更操心。怪不得上次见了几个,都没什么头发。” 提到北校区,唐衍的脸色顿时阴沉了几分:“知道他们没安好心,但没想过会这么干。离谱!” “从观赏性来说倒是挺不错的。” 卫长庚嚼着面包,声音有些含糊:“不过说起打架这件事,有来有回才够精彩。再说了,当老师的最看不得自家学生受欺负了,是不是?” 唐衍面无表情地往咖啡里加了一大勺糖:“谁说不是呢。” 第161章 暗算一下 上午八点整, 距离嘉宾空降还有两个小时。水晶塔校园和以往任何一个早晨没什么两样。空旷的街道上只偶尔有几个低头寻找玫瑰的身影匆匆路过。 但是一场风暴正在网上静静发酵。 五分钟后,校园论坛流量最大的自由讨论组里出现了一则帖子。有位昵称“玫瑰拍卖商”的用户表示,将在上午九点进行一场玫瑰拍卖。届时将会有数千朵玫瑰待价而沽, 价高者得。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还给出了视频验证:一堆储存在辅脑中的虚拟玫瑰,每99朵为一组, 少说也有三四千朵之多,好像一片鲜艳红海。 帖子一出,顿时引来无数围观,争议也接踵而至。 不少人质疑:单位小时内产生的玫瑰花总数基本是能够被计算出来的,三四千朵的数量过于庞大,来历肯定有问题。 更有些自诩知晓内情的人暗搓搓表示,这个拍卖商来头很大,玫瑰是真的有, 买到就是赚到。 短短几分钟之内帖子就盖到了一百楼,终于有沉不住气的人跳了出来,指出这些玫瑰都是从南校区玫瑰商人那里抢夺来的脏物,应该立刻放弃拍卖,归还给受害者。 一石激起千层浪,帖子里顿时炸开了锅。有惊愕,有兴奋, 有愤怒,还有人急着确认自己辛苦积攒的玫瑰花还在不在。 面对惊诧和指责, 拍卖商不紧不慢地回应:所有玫瑰的获得渠道全都合乎活动规则。请大家相信校方的巡逻执法老师,如果真的存在不法行为, 自然会有校方站出来叫停,并不需要学生来越俎代庖。 有人听不下去, 站出来表示活动规则应该基于普世的道德规则之上,抢劫玫瑰仓库的行为有违道德标准,它充满了欺诈、诡计和欺压,是令人不齿的强盗行为。 第330章 对此,玫瑰拍卖商立刻反唇相讥:如果我们是强盗,那么你们这些抱团行动,挤占普通人资源的又算什么?玫瑰托拉斯?你敢保证从没有从平民的手中抢夺过一支玫瑰? 当争吵进行到第三百层,终于有学生提出申请校方仲裁。负责这个时间段巡视的老师很快发来了裁判意见:【凡是合理利用规则和自身能力的行为都是被允许的,玫瑰拍卖商并没有违规操作,不会对他们收集的玫瑰做任何处理。】 与此同时,校方还提示各位学生,不妨将今天的活动当做一场小型联盟赛事。要在友谊第一的前提下尽可能地互相竞争,享受竞技带来的快乐。 去他的友谊第一! 学生们纷纷在内心唾弃这四个字,完全忘记了不久之前的自己还暗暗期待着能够收获一段浪漫的爱情。 眼看校方铁了心不作为,反对的声浪逐渐淡去。就在这时,拍卖商发布了线上拍卖会的地址———众人点进去一看,货架上琳琅满目。既有一支支单卖的玫瑰,也有999朵的玫瑰大礼包。最诱人的是起拍价都非常低廉,确实当得上一句“真香”。 好不容易才平息一点的帖子再度热闹起来。 有人表示“0元购来的玫瑰花,当然可以便宜贱卖,真正付出人力的却血本无归。”;有人认为只要是规则允许就是可行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还有人直接放出威胁:谁敢拍我就去抢劫谁,反正规则允许。 针对种种威胁,玫瑰拍卖商再度回应:参与拍卖会需要缴纳保证金,拍卖过程发生在校方提供的交易平台上。至于玫瑰虽然需要当面交付,但是交易地点将严格保密,除非买家自己泄露,否则不会有被抢劫的可能性。 更加耐人寻味的是,论坛同时还出现了另一个帖子,实时交流玫瑰兑换商城的商品库存,并且提供二手交易。其中几个热门商品的二手价格已经被炒上了天,换算一下倒不如直接参与拍卖来得划算。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校园网络上自然是一通兵荒马乱。南校区的各个玫瑰商人也陆续抱怨起了有金主要求退款解约,看样子是准备转战拍卖会。 可就在这时,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一个昵称为“哨向学院玫瑰小分队”的用户在同一个板块发帖,表示“受到玫瑰拍卖商启发,我们也打算拿出一部分库存进行拍卖”,至于时间,就定在对方拍卖结束之后半小时,保证起拍价全网最低,而且要多少有多少。 好嘛,这下子所有人都一起懵了。 用新注册的小号发完这个帖子之后,白典退出论坛,并且耐心等待。果然,五分钟后努斯发来提示,有人想要和他通话。 “你要来北区吗?也许可以弄到一个名额。” 星流仿佛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白典却不着急:“现在吗?我这会儿有点事。” “是不是那个玫瑰拍卖?我见你们学院的团队在论坛上发话。你也参与了?” “对,是我和几个哨向班的同学。” “……你们手头上还有玫瑰?” “其实没剩多少。” 白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说白了就是缓兵之计,迷惑大家制造混乱。” “可是这样做对你们没什么好处。如果我是那个玫瑰拍卖商,就算别人因为你们的预告而举棋不定,也可以找几个自己人来把玫瑰全部低价拍下。然后就等着你们以更低的价格卖出你们的玫瑰。或者看着你们因为没有玫瑰可卖而沦为大家的笑柄。” “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的。” 白典显得胸有成竹:“按照现在的进度,拍卖会结束之前,我们应该就能查清楚那伙人的真实身份。” “有好办法了?” “嗯。我们发现有人存在被精神控制过的迹象,正在由向导进行诊断,很快就会出结果。而且就算真进行到拍卖环节,我们也有把握能将玫瑰抢回来。” “怎么抢?” “具体办法只能让哨向班内部知道……我不是怀疑你,只是眼下确实有个能够夺舍的向导存在,我不希望你也遭遇袭击。” 说到这里,白典终于想起了星流刚才的话:“你说你有一个名额可以让我去北区?” “你确定要和培优班合作?” 星流反倒犹豫起来:“……也许捞不到好处的,南校区的人到北边来,白打工都有可能。” 白典却坚持:“试试才知道,你能牵个线吗?” 见白典心意已决,星流便答应几分钟之后将见面地址发过来,由他亲自将白典带进北校区。 通话结束后,白典进入名为“玫瑰受害者联盟”的南校区商人大群,询问众人有什么收获。不止一个人表示,有熟悉的北校区学生找上门来旁敲侧击,不过大家早就统一好了口径,滴水不漏。 “李尤佳呢?” 白典点名询问那个和自己不太对盘的同学:“消息打听得怎么样了?” “我可不是在给你打工!” 出身富贵的自然人向导依旧自视甚高,但他的确动用钞能力打听来了重要的消息。 “培优班一共35个人,没有能够操控精神意志的向导。” 没有能够操控精神意志的向导?难道说北校区还另有高人,或者说干脆就是白典之前的判断出了差错? 第331章 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的事件眼看着又要扑朔迷离,关键时刻白典接到了一通各种意义上都很重要的来电。 “昨晚睡得早,没看到你的消息。好像你们遇到了一些困难,需要伟大的卫老师的帮助吗?” “……” 实话实说,白典确实很希望得到卫长庚的帮助,但此刻他却果断摇头。 “学生之间的恩怨,老师插手不太好。” 卫长庚哑然失笑:“学生恩怨?这次的活动老师和嘉宾本来就有参与,别忘了你还借用过卷丹的能力呢。思路打开点,跟我聊聊你的想法。”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白典便不再给自己设限:“我怀疑有人夺舍,霸占了向导师兄的身体,从叶初明那里骗走了玫瑰。但是李尤佳说培优班压根就没这号人。我现在有点混乱。” “那照着你的思路去想,如果真的是夺舍该怎么做” “找到夺舍的人,让他出局。” “这次活动出局的办法只有一种,就是在室内停留半个小时以上,这可不容易。” “我知道啊。” 白典苦笑:“实在不行的话,极限一换一也不是不行。” “倒也不必那么悲壮。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有软肋有破绽,关键看你对它有多了解。知道夺舍的机制么?” “夺舍……不就是一个人的意识离开自己的身体,进入别人的身体去控制别人的行动吗?” “那他原来的身体会怎么样?” “睡着?” “你想得太简单了。看过关于灵魂出窍的传说故事么?活人可以在梦里去阴曹地府,但必须在天亮前赶回。至于夺舍,那更是死者占用活人的身躯,至于自己的原装货,埋了、烧了,或者原地烂了都没关系。” “你的意思是……” 白典的眼神突然亮了亮:“当那个向导在施展夺舍技能时,他自己的身体会进入危险状态?” “你说呢?” 卫长庚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唐衍,后者假装不知道他在和谁暗授机宜。 “既然在室内停留超过30分钟就会被淘汰,那你猜他为什么不干脆夺了别人的舍,操纵别人回屋睡上半个小时,这不就自然淘汰了吗?” “……因为夺舍的时长是有极限的!” 白典恍然大悟。 就在这时,努斯插播了一条文字提示:星流发来了一串地址信息,约定一刻钟之后两人在那里见面。并且特别嘱咐:不要让南校区的其他人知道,否则个个都来拜托他,会惹上麻烦。 “我得走了。” 白典愉悦地向卫长庚道别:“谢谢你的指点,我这就去验证一下。” 第162章 以牙还牙 白典回复星流, 表示自己很快就到,转头就将星流约他见面的消息告诉了受害者联盟里的其他人。 “肯定有埋伏,需要我陪你去吗?”叶初明自告奋勇。 “就是冲着有埋伏才去的。” 白典拒绝了哨兵的好意:“初明, 你的能力的确更适合当仓库。但从现在开始,每一笔交易都要在你的空间里进行,只有确定顺利完成了, 才能把人放出去。” 他又点名了两位相熟的哨兵:“夷光和平严,请你们负责叶初明和其他仓库的安全。我们不能再遭遇第二次洗劫了。” 说完,他想了想又问:“猎云在不在?” “干嘛?” 虽然有点不爽,但高傲的哨兵还是给予了回应。 白典拜托他:“没记错的话,你可以和你的精神动物游隼共享视觉。请你帮忙在高处观察校区内的各种情况,并及时共享给其他人。” “不用你说,我一直都这么做。不然你以为一千多朵玫瑰是怎么来的?!” “那就好,现在是南北校区之间的对抗, 我们是队友,所以拜托了。” “啰嗦。” 交待完了哨兵这边,白典又看了一眼在线的向导列表,很快发现了目标。 他给那人发去私聊:“我需要一点帮助,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 一刻钟过后,白典独自一人来到了约定位置,准备与星流见面。 星流指定的地点是水晶塔广场西边的一处库房区, 堆放着修缮水晶塔时剩下的一些辅料。这里本就偏僻,加之水泥地面不会生成虚拟玫瑰, 今天就更加人迹罕至。 白典抵达的时候,星流还没有出现。他站在显眼的位置等待了几分钟, 正准备联系星流询问情况时,脑后冷不丁地吹来一阵冷风, 紧接着后脖颈就被一只冰凉的手狠狠掐住了。 从力道来判断,来人绝不可能是星流。白典想要抵抗,可是下一秒他就感觉那股冰凉的寒意钻进了他颈后的腺体。紧接着,一股强劲的精神力也轻而易举地突破了精神屏障,入侵了他的精神领域。 放弃了□□层面的挣扎,白典闭上眼睛,迅速退守精神领域。然而当他返回紫茉莉花田时,却发现天空中竟然出现了一片倒悬着的花田——就好像天上有一面巨大的镜子,将地面上的风景完全映照在了其中。 忽然间天旋地转,白典上下颠倒失去平衡,竟重重摔进了倒映出来的精神领域中! 下一秒,白典的身边多出了一个陌生男人。那人单手掐住白典的咽喉,竟轻而易举地把他提了起来! 那人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声音下令:“现在开始起,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听懂点头。” 第332章 白典无法挣脱,只能努力点头表示配合。 那人问:“是谁抢走了你们的玫瑰?” “……培优班。” 虽然试图抗拒,但白典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控制,他咬牙切齿地说出了答案。 “原来你们已经知道了。” 那人接着又问:“知道是培优班,为什么还找星流?” “……我和他熟,想从他那里打听点破绽。” “你们要在拍卖会后抢走玫瑰?具体打算怎么做?老老实实全告诉我!” “……” 白典一直在抗拒,可惜在神秘向导面前,他的努力似乎是徒劳。 “……我们安排了四个托儿去参加玫瑰拍卖会,无论现场哄抬到多高的价格,他们都一定会夺标。等到拍卖会结束,培优班的人送货时,我们再假装第三方把玫瑰抢走。这样一来……交易就会自动中止,我们得到了玫瑰,也不会损失拍卖的违约金。” “具体是哪四件商品?” “他们还在商量……应该就快要决定了。” 见白典已然交待不出更多的讯息,神秘向导不再追问,转而下达了另一项指令:“带我去你们的大本营,我要知道你们的一切机密。” “……好。” 白典点头,表情木讷如同傀儡一般。 回到精神领域之外的现实世界,重新睁开双眼的“白典”做了个深呼吸。他低头看了看双手,然后再将视线扩大到周围的仓库和废墟。 不知什么时候,在他身边站了四个培优班的学生,星流也在其中。 “老师,怎么样?” 其中一人关切地问道:“成功了吗?” “这届向导班的学生好像不太行。” “白典”活动了一下身体,又挥了挥手:“一切顺利,等我消息。” ———— 上午九点,玫瑰拍卖会在校园网上准时进行。 因为采用在线拍卖程序,所有商品同时上架、同时出售。时间刚过整点,两大排玫瑰花就在网页货架上闪亮登场,规格从单支到999支大礼包不等。有心人简单数了数,出售的玫瑰总数居然高达4000朵之多。 ……居然有大佬玩真的?! 几乎整个学校的人都跑到网上看热闹去了,连玫瑰都没心思摘,说一句“万人空巷”也不为过。 只不过人气高不代表买气高,至少在拍卖刚开始的前十分钟里,围观人数不断攀升,但真正出价的人却寥寥无几。 为了化解大家的顾虑,拍卖页面上方的滚动条里陆续推出了好几项优惠措施,比如最早出价的前五十人将获赠五支玫瑰,总价最高者将享受九折优惠,甚至是随机免单。与此同时,校内论坛里有关于玫瑰兑换商店库存的帖子也在不断滚动更新,仿佛变相提醒着大家:限量商品库存有限,再不出手兑换,后悔莫及。 不知是优惠力度够大、饥饿营销成功,还是拍卖方的托儿触发了鲶鱼效应,总之十分钟过后,所有商品的拍卖都顺利启动,价格还在缓慢地攀升。 随着出手的人不断增多,舆论风向也发生着微妙的转变——为了证明自己的投资是英明正确的,那些参与拍卖的人开始传播一些观点:比如另一场拍卖会并不会真正举行,而错过这场拍卖的人将懊悔莫及。 这些舆论像滚雪球似地越滚越大,最终促成了一场头脑发热的微型购物节。 45分钟后,全场拍卖顺利结束。4000余朵玫瑰拍出了一个极为可观的总价。坐在教师休息室里的老师们纷纷感叹,这下子北院又从南院的傻小子那里搜刮了一大笔钱。 拍卖的线上流程结束了,接下来玫瑰将由卖方负责配送。为了避免身份被人识破,每位送货员都戴着头套,并按照商品价值安排数量不等的护送人员。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送货员启程出发前,一封名为“抢劫名单”的邮件已经由白典发送到了卖方的辅脑上,里面详细记录了四个即将被哨向学院“拦路打劫”的商品。 而卖方也迅速做出了调整——这四件商品将照常配送,但是送货员并不会携带任何玫瑰花。 抢劫名单上的其中一宗货物是99朵玫瑰。当它的送货员抵达指定的交货地点时,发现买家早就已经在原地等待,除此之外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第三个人。 买家很兴奋:“那就交货吧。” 送货员没有动。 “哦对,要口令码是吧?” 买家读出了辅脑收到的一串保密数字,并再次投去期待的目光。 送货员还是一动不动。 买家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怎么了?我买的花呢?” 送货员终于动了动嘴:“别演了,你们人呢?出来吧。” “演什么?什么人?我付了钱的!你要么给我花,要么赔我违约金!快点啊!” “……你等等!” 面对买家逐渐升级的怒气值,送货员开始了动摇。他一手示意对方稍等,一边迅速联系上了这次拍卖的总负责人——也就是培优班的班长。 “老大,我这边遇到的好像是个真买家!可我压根没带花啊!他现在要索赔,怎么办?” 另一头,得到消息的培优班班长并未感到意外——事实上就在两分钟前,另一个空手赴约的送货员已经发回了同样的消息。 第333章 但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 又过了短短几分钟,其他正儿八经的送货员也开始纷纷发回消息,而且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噩耗:他们被哨向学院的人给埋伏了,原本要送去交易的玫瑰全部被抢,血本无归! 培优班大本营顿时乱作一团,学生们很快统计出了具体的损失数据——他们被抢走了五单99朵、两单499朵,而最最匪夷所思的是,唯一的一单999朵玫瑰居然也被抢走了,总损失高达2492朵。虽然小于他们从南校区劫掠来的数字,但毕竟是个沉重的打击。 当失去玫瑰的惊愕逐渐缓解,大部分人的心情变成了心痛和疑惑:几单小面额的玫瑰被抢走也就算了,可那999朵玫瑰到底是怎么丢的?不要说哨向学院,整个南校区眼下都未必凑得齐一千朵,按理说没有人能够利用规则从送货员的手里抢夺走数量如此庞大的玫瑰。 班长立刻询问了负责运送玫瑰的那个学生,而对方给出的答案让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 “……是夺舍,哨向学院有个学生夺了我的舍!” “这怎么可能?!” 班长几乎咆哮起来。他对哨向学院的学生了若指掌,可以肯定一二年级都不存在类似能力的学生。甚至就连他们这一方的夺舍者也并不是学生,而是…… “……芜木老师!” 他忽然失声惊呼道:“芜木老师人在哪里?!” “老师应该还在南校区吧。” 他身边有人试图回答:“夺了那个叫白典的舍之后,就一直没回来。” “白典……向导……他的能力是……?!” 班长的思维如电光火石一般飞快运作着,仿佛意识到自己踩中了某种极为诡谲的圈套。 就在这时,他的努斯突然收到了一则通话申请,对方的名字让他的眼皮突跳。 “我建议你们好好跟我们聊一聊。” 电波那头,是白典好整以暇的声音:“算算时间,我好像也该放你们的芜木老师回去,和他的肉身团聚了。” 第163章 只愿长醉不愿醒 白典不紧不慢的一句话, 却让培优班的班长如坐针毡 。 “芜木老师还在你的身体里?你一个一年级的学生,能控制住老师?” “按理来说是控制不住的。” 白典倒也不想往自己脸上贴金:“所以我反其道而行之,躺平欢迎他的入侵。是他自己困住了自己。” 让时间倒退半个小时, 回到白典出发与星流见面之前。 在赶往约定地点的半路上,白典拐向了一条偏僻的岔路,并在这里见到了他刚才私信联系的人——同班同学, 向导蜀葵。 “我要借你的能力一用。”白典提出请求。 在一般常识里,向导的能力强弱总是和精神力大小正相关。而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几乎不可能制伏经验丰富的老师。 但凡事都有例外。这世上就有那么一类特殊能力,它们的威力强弱并不取决于主动释放者,而取决于被动承受者。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就好像是受害者“自作自受”一般,于是也就有了个生动的名称——“自锁技能”。 这位名叫蜀葵的学生就是“自锁技能”的拥有者。说得更加具体一些,他的能力叫做“长醉”。被“长醉”命中的目标, 将会进入一种类似催眠的幻觉状态。他会在幻觉里看见各种各样幸福满意的事,所有物质的、精神的欲望都得到了满足——事实上这场幻觉是如此美好,以至于目标会不自觉地维护它,延续它,甚至抵抗那些会让他从幻觉中醒来的救援力量。 只愿长醉不愿醒,这就是最典型的自锁效应。 当然,如此特异的精神能力也并非全无软肋。正因为它的攻击性太低, 大部分时候都会被精神屏障牢牢地阻挡在外。所以拥有这种能力的向导,往往需要与其他具有强烈精神攻击性的向导打配合——为此, 不少精神力研究专家撰写过论文,试图证明向导之间的搭配也能发挥不亚于哨向的威力。 白典并不算是攻击型的向导, 但是他却有自信心,能够让蜀葵的能力在芜木老师身上百分百生效。至于理由非常简单:夺舍是两个精神领域之间的碰撞, 当芜木老师入侵白典的精神领域时,双方的精神屏障都处于短暂无效化的状态。而白典正是看准了这个时机,对着芜木老师使出了借来的“长醉”技能。 当“长醉”生效之后,芜木在白典的精神领域内所经历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美好希望而已。 在这之后,假装被成功夺舍的白典则将计就计,以芜木的身份向培优班传回了虚假消息,甚至还借用了芜木的夺舍技能抢回了999朵玫瑰,并最终演变成了眼下的局面。 “芜木老师还真挺上心的,他正在幻想你们一个个都加入了千峰联盟甲级哨塔,不是首席就是次席,可风光了。” 白典这句调侃,引发了他身边一阵高高低低的哄笑。 “……你们想怎么样?!” 培优班的班长脸色铁青,但为了自家老师,却还是努力忍耐。 掌握了主动权的白典不紧不慢:“芜木老师的夺舍是有时间限制的吧?如果一直滞留在我的精神领域里对他的身体似乎不太好。要不这样,我们做一个利益交换?不过要快,时间不等人了。” “你想让老师出局?” 第334章 “那倒不必,他的能力已经曝光,我们也想到了对策,所以他可以继续帮你们……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老师应该也不会坐视不管吧。” “到底什么条件,快说!” “再给我999朵玫瑰。这个要求不算高,也就是把你们抢走的都要回来而已。还有,既然要打那就开诚布公地宣战,别玩阴的。” 半小时之后,活跃在校内论坛上的吃瓜群众们并没有等来哨向学院的拍卖会,却等来了另一桩更加紧张刺激的突发大新闻——培优班和哨向学院共同宣布,玫瑰战争南北校区对抗赛,正式开始! 就在南北对抗赛宣布的同时,校内论坛南校区专属区块上出现了一则署名为“哨向学院玫瑰战队”的帖子,简单解释了前几个小时里的状况,并且公告:所有被北校区劫走的玫瑰都已经追回,没有任何一位南校区的学生遭遇损失。在此基础上,各家学院决定共同成立“南校区玫瑰银行”。学生可将玫瑰寄存在银行中,随存随取的同时还将获得额外利息。作为附加福利,从下个小时起,哨向学院将对所有储户公开南校区范围内的全部玫瑰花生成点。 帖子一经面世顿时引发热议。事实上不光是南校区的学生,就连远在休息室里的老师们也不免兴奋起来。 “自锁能力最擅长的就是以小博大,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了解自己的能力不稀奇,但是对别人的能力也能有灵活运用的能力,这的确很可贵。这个叫白典的学生,确实有点东西。” “上次南操场事件,爬上铁塔的好像也是他。” “对,就是那个东极岛的小子。听说被打印出来还不到一年。” 外院的老师们纷纷对白典夸赞有加,作为监护人的卫长庚自然暗爽不已。反正这些人也不知道他和白典的关系,于是干脆也厚着脸皮附和起来。 “这个白典的确不错,我要是哨塔的选秀官,现在就签了他。” “王婆卖瓜。” 坐在他对面的唐老师又往咖啡里狠狠加了一勺糖。 ———— 也许是因为南北校区积怨已久,战帖发布后,南校区的学生们纷纷给予了积极响应。随后在哨向学院的主导之下,各家学院迅速组成了临时委员会。并效仿北区,将南区进行了快速的划分和认领包干。 但不同于北校区的配给制,南校区的学生可以自由支配采摘到的玫瑰。在此基础上,他们必须守护好自己的领地,监视异动并及时上报。至于哨向学院,则主要负责抢夺北校区的玫瑰,并与来犯的培优班相抗衡。 有了芜木这个前车之鉴,玫瑰仓库的安保措施也进行了大幅提升——负责运送玫瑰的人必须两两一组形影不离以方便互相印证身份。仓库交易制度也进行了改良,彻底杜绝了欺诈事件的发生。 布置林林总总的事务大约花了一刻钟。转眼就到了上午九点半。校方的通知准时推送到了所有人的辅脑上:玫瑰战争嘉宾已经全员登陆学校,人数为五名,但具体身份和登陆地点暂时不会公布。为了方便学生搜寻,系统将每隔十分钟发布一次嘉宾的定位信息。 每一位成功找到嘉宾的学生都可以向嘉宾赠送玫瑰,一旦赠送成功,玫瑰将自动归为嘉宾所有。但是当嘉宾所持有的玫瑰数量大于学生赠送数时,赠送行为无效,玫瑰依旧为学生所有。 最后,当学生一次性赠送999朵玫瑰并送上指定祝福语时,将会锁定嘉宾的剩余时间。 通知结束后不久,安插在北校区的探子传回消息:北校区选拔了一批在搜寻方面颇有特长的人,帮助培优班尽快寻找嘉宾的下落。而除去培优班之外的其他学生,则不被允许向嘉宾送花。 白典很快读懂了对方的意图:“培优班的人想要以最快速度一次性‘买断’全部嘉宾,他们想来炫耀实力。我们要陪他们玩吗?” 都是血气方刚的学生,而且斗志刚刚燃起,正是旺盛的时候——南校区的学生们自然也不甘示弱,纷纷表示这场比赛他们志在必得。 在正式指定新阶段的作战方案之前,白典抽空给卷丹发去了一则消息,表示自己恐怕不能履行约定,继续帮他收集999朵玫瑰。 对此卷丹倒也并不在意,回复说自己已经在玫瑰银行入了股,让他们好好经营、好好保管就行。除此之外他还再次强调:自己不希望被任何学生送花,所以制定战术时务必把他排除出去。 “我还以为你会是我们的底牌呢。” 白典半开玩笑地说道:“北校区的老师可是下场了,咱们就不能也胳膊肘往里拐一次?” “那也不是我这根胳膊肘。南北校区的事,我没兴趣掺和。否则会把浮戏塔也卷进来。” 卷丹打了个呵欠:“你们忙,我先睡会儿。” 这边刚结束通话,那边又有一则语音申请发送过来,正是卫长庚。 “刚才那通‘以牙还牙’打得不错,不少老师都夸你呢。” 监护人充满了自豪:“接着有什么想法?” “接下来是南北校区嘉宾争夺战,谁锁定的嘉宾更多,谁就赢。” “需要伟大的卫老师帮助吗?” “要!你现在就过来,帮我把整个北校区夷为平地!” “………以前那个自力更生、不爱占人便宜的小白点哪儿去了?” 第335章 卫长庚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我从下午四点开始值班,你们努力撑到那时候,别被打趴下了我就来帮你出头。能行吗?” 你不是不想告诉我具体的上班时间吗?——强忍住这句吐槽以避免造成尴尬局面,白典告诫自己暂时搁置对卫长庚的那些小心思,专注于眼前的“事业”。 “这句话你应该和培优班的人说,几个嘉宾而已,用不着等到四点我们就能全都拿下。” “呵呵,那样最好。不过听说北区老师已经把五位嘉宾的具体资料透露给培优班了,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 “不用麻烦了,这种程度的消息,我们自己也能拿到。” 白典果断谢绝,同时打开了哨向学院的组群——果不其然,被重新定位为“包打听”的李尤佳已经将他依靠关系打听得来的嘉宾信息发在了群里。五位嘉宾,三位是哨兵,两位是向导。 哨兵a:朱利亚诺,芝诺塔一级哨兵,无数自然人的偶像。 向导b:拜莱盖丝,流渊塔一级向导,控制系和治愈系的双重高手。 哨兵a:卷丹,千峰联盟赛最佳新人奖得主,现任水晶塔临时讲师。 哨兵b:泰华,刺云塔次席哨兵,高人气的千峰联盟全明星成员。 哨兵c:任烛景,一级哨兵,延维塔二梯队队长。 延维塔,二梯队……白典的眼角突跳了两下,陡然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没错,就是任烛景。” 卫长庚随即证实了他的猜测:“就是他,被我在梦海里困了20年。” 第164章 挑衅 将近四年之前, 阿梨沙大人因为感染梦魇而意外身故,教团内部好一番兵荒马乱。作为阿梨沙的亲信,卫长庚自然成为了许多企图上位者的眼中钉、肉中刺。经过多方斡旋, 他最后被安排进入第四大区的延维塔二梯队,既是放逐也是一种保护。..3 但是好景不长,在一次特殊任务中他切断了同事的脑机接口, 导致那位同事迷失在梦海深处长达20年。 虽然这件事后来被定性“为过失案件”,可卫长庚还是接受了惩罚——他被送往东极岛进行劳动改造,也因此结识了绿医生、老杜、老徐等一干人,并最终从梦海深处捡回了白典。 而那个迷失梦海20年的倒霉同事,就是任烛景。 从这个角度来看,如果没有任烛景的“壮烈献身”,恐怕也就不会有白典和卫长庚接下来的种种“孽缘”。不过,白典此刻的心情却并不是“感恩”, 而是“惶恐”。 “你和他这不有仇吗?学校怎么能邀请他来当嘉宾?想让你俩打起来?!” “打起来倒不至于,又不是三岁小孩。” 卫长庚倒是挺乐观:“学校有学校的考虑,任烛景去年就升了延维塔一队,上个赛季的表现很亮眼,学校里他的粉丝也不少,当嘉宾挺合适的。” “不是……你怎么还替人家说起好话了?能告诉我吗,你和他之前究竟是什么恩怨?” “也没多大的事。我当年被派去延维塔二梯队当队长, 而任烛景还只是个新人,发生了一些我不太看得惯的事……唉, 中间的弯弯绕绕说来话长。反正他现在改变挺多的,而且实力确实很强, 你可得小心被他修理。” “他干嘛要修理我?我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等等!他应该不知道你是我的监护人,对吧?” “呃。” 听出了白典声音里的无辜和忐忑, 卫长庚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忽然转了个弯。 “怎么不知道呢?人家说不定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白典也不是好糊弄的:“不可能!他要是恨你,又知道你在水晶塔当老师,还不发动粉丝向校方投诉把你给免职了?!” 卫长庚依旧老神在在:“我可是蒲校长三顾茅庐请了来的。大家都是混了这么多年社会的老油条,各自几斤几两还是掂得出的。不过动不了我,难道还整不了你?你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力来应对,千万别麻痹大意,懂?” “懂了懂了!” 知道卫长庚是在为自己着想,白典便乖乖地答应了。可仔细想想还是有点闹心,于是又飞快地吐槽:“唉,北校区的老师都在帮助学生,怎么换你就成拖后腿的了呢?” “……” 这是为了校区的荣誉,连我都舍得怼了吗?要不要这么上头啊? 卫长庚还来不及回应,那头就飞快地结束了通话,只留他一人对着空气无语兼苦笑。 等他苦笑完了,这才发现对面的唐老师一直紧盯着他,眼睛眨都不眨。 那种表情,卫长庚花了好一会儿才咂摸出来……实在很像老丈人瞪女婿。 ———— 这边,白典刚结束与卫长庚的对话。哨向学院的组群里也传来了最新消息。 因为第二阶段的重点从抢夺玫瑰变成了抢夺嘉宾,战术也必须做出相应的调整,而关键的第一步就是尽快发现嘉宾的下落。 经过各学院的积极推举和快速筛选,大家很快发掘出了十几位能够充当“嘉宾探测雷达”的哨兵向导——包括并不限于拥有滞空能力或飞行类精神动物、能操控电磁波窥视监控系统、甚至是拥有超级听力定位的学生。虽然他们单人的监控范围都远远不及卷丹(之前由于白典的承受能力有限,镜能力其实只发挥了一小部分)。但是这些学生联起手来,就已经足以覆盖整个南校区,甚至还能向北校区试探观察。 第336章 留下同样具备高空侦查能力的哨兵猎云作为“雷达队”的调度和指挥,并坐镇南校区中央的水晶塔广场,其余的哨向班学生迅速分成几组,各自前往南校区的四面八方,以期在发现嘉宾时拿出最快的反应速度。 根据第一次公开的坐标显示,五位嘉宾之中有三位目前处在南校区,局势看起来对南校区有利。不过只有白典明白,这三个人里有一位是明确不愿被卷入争夺的卷丹。如果想要赢得争夺战的胜利,除卷丹之外最多只能再失去一位嘉宾。 因为是今年的第二学期,哨向学院二年级的学姐学长们大多正在哨塔参加实习,并不参与校内活动。但在外人看来,余下的学生们依旧代表着整个老牌哨向学院,如果输给培优班,那可真是会被嘲讽上很长一段时间。从这一点来说,南北校区之间的起点是平衡的,而作为“前浪”的南校区显然背负着更大的心理压力。 好在很快就传来了第一个消息:来自第二区芝诺塔的嘉宾朱利亚诺被发现了。 这位哨兵目前处在南校区的东部,大致位置是法学院与校史陈列楼之间的林荫大道中段。首先发现他的是一位向导的飞行精神动物,而这只可怜的小东西随即也领教到了这位哨兵的可怕之处——只见朱利亚诺对着它张了张嘴,一道短促尖锐的声波如同利箭射出,瞬间扎透了小动物的胸膛。 而当精神动物坠落的同时,它那倒霉的主人也两眼一翻,丧失了行动能力。 校庆活动而已,要不要这么狠啊! 这下子无论有没有门路的学生都知道了,朱利亚诺的能力是操纵声波。而且他不光能够将声波作为武器,更可以吸收来自外界的声音加以存储,等有需要的时候再释放出来。 也正因为这个令人头痛的声波储存功能,让对他送花成了一件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学生们可以来到离他很近的地方,大声喊出送花的指令,然而声波会被立刻吞噬,根本无法真正生效。送花失败的学生,要么被反弹回来的声波所攻击,要么看着朱利亚诺大摇大摆地走开,那种挫败感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当然,针对朱利亚诺的战术也不是没有,大家很快讨论出了最可行的三种:第一,通过哨兵之间的正面作战让他失能;第二,让向导操纵他的行为;第三,趁他不注意来个突袭,说不定能钻到空子。 第一个方案首先被排除了,这里可是现实中的水晶塔,不可能使用大规模破坏能力,再说就算用了也不一定打得过人家一级哨兵。 第二个方案略有一丝可行性,几位向导班的优等生已经开始朝着林荫道赶去。但因为校区实在太大,全部抵达可能还需要五分钟。 而此时此刻,朱利亚诺正在朝着北校区前进,预计最多还有四分钟就穿过“边境”,进入北校区地界。 ……必须把他拖住! 距离现场最近的法学院和管理学院的学生们首先行动起来,在短时间里东拼西凑出了几道“防御工事”,试图拖延“boss”的脚步。 与此同时,北校区的人也得到了消息,化学和蜂巢设计学院的人开始突破边境,试图进入南校区“截胡”。 而在这闹哄哄的群体混战之中,一小部分哨向学院和培优班的学生也匆忙赶到,开启了更高层次的“切磋”。 当然,引发混战的朱利亚诺也没闲着,他时不时地往人群里丢上一个声波炸弹,然后悠闲看着“炸鱼”的成果,可以说非常愉悦。 白典目前正在哨向学院附近,赶过去至少还需要一刻钟左右,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在听说己方目前占据较大优势之后,他打消了驰援的念头,继续依照计划赶往另一处坐标点附近。 可还没等他跑出两百米,辅脑中突然响起了水晶塔校方推送的广播通知——第一位嘉宾,朱利亚诺被北校区培优班的学生成功拿下了! 怎么回事?说好的“较大优势”呢?! 不光是白典,哨向学院乃至玫瑰商人的组群都惊得开了锅。面对此起彼伏的询问声,有学生解释说现场实在太过于混乱,应该是北校区浑水摸鱼,趁朱利亚诺不备搞了偷袭;还有人则义愤填膺地表示:那根本就不是怎么偷袭,明摆着就是朱利亚诺给培优班的人放水,故意让对方得手罢了。 真相无论如何,结果已经无法改变。此时此刻的校园论坛上,北校区一片欢欣鼓舞,南校区则惊诧莫名。那些较为易怒的学生们已经开始互相抨击,眼看着就要发展到线下约架。校方也发出紧急提醒,再次强调禁止械斗和其他违反校规的情况,学生之间的切磋也必须点到为止,损坏校园公物更是必须照价赔偿。 至于学生们能够听进去几分,那就不得而知了。 经过了几分钟的心理缓冲期,白典的情绪已经趋于平稳。为了避免被大情绪裹挟,他暂时屏蔽了组群内不断滚动的聊天内容,却接到了自家监护人的特别关怀。 “我看了监控画面,朱利亚诺确实有问题。有点战斗经验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故意卖了个破绽。这种情况如果是千峰联盟的赛场上甚至可以申请仲裁复核的,你们不用太介意了。” “我没介意啊。” 白典一边回应,一边继续朝着目标前进:“输了就是输了,就算不是输在技术上,也总归有些地方没做到位。哪怕是对方开后门作了弊,也是因为我们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到实力碾压……这种时候,过度的抱怨和谩骂反而会把自己的心态给搞崩了,得不偿失。” 第337章 “跟我说话用不着这么官方吧。” 卫长庚揉了揉眉心:“情绪的发泄也是必要的,别把自己搞得太累,没必要。” “抱怨的话留到明天再说也不迟。” 白典看着地图上不断接近的嘉宾坐标,蓝紫色的眼眸里满是专注。 “现在是他们要把活动升级成战争的,那就应该要有战争的样子,我可不会输。” 第165章 示巴女王 虽然对着卫长庚说出了“要战便战我可不会输”的豪言壮语, 但要说完全不忐忑,那也是骗人的谎言。对于白典来说,目前的情况是喜忧参半。 忧的是朱利亚诺已经被培优班拿下, 开局不利会影响到己方阵营的士气。而相对较好的消息是,卫长庚拍胸脯打包票说余下的四位嘉宾里,泰华、卷丹和拜莱盖丝都为人正直, 不会私相授受,暗地里搞什么不公平的交易。 当然,最糟糕的消息是,还有一个和卫长庚结有仇怨的任烛景。 五位嘉宾,一位弃权,一位已经归于培优班所有……接下来的仗,不太好打。 白典在组群里简单安抚了其他人几句,继续朝着南北校区的边境地带前进。上一局的实战情况验证了他之前的判断:一旦在南校区发现嘉宾的踪迹, 北校区的人就会想尽办法把人往北校区带;而且根据线报,培优班的主力目前也正在边境地带伺机而动——如果哨向学院的人不及时赶去加以震慑,那么培优班的人极可能会组织人力将边境线往南面推移,到时候局势会对南校区更加不利。 有意思的是,这个判断居然给他带来了一个不小的惊喜。 安插在北区的卧底来报:【在北校区精神力应用学院附近发现第二位嘉宾!】 应用学院是北校区历史最悠久的学院之一。现有的水晶塔校园并非一次性建成,而是一点一点由南向北逐渐扩张,所以应用学院距离南北边境仅仅只有一百来米。属于稍微跑几步就能轻松突破的范围。 不需要白典再提建议, 哨向学院的好战分子们早就开始摩拳擦掌——复仇的机会来了! 根据李尤佳提供的情报,第二位嘉宾是来自一区流渊塔的向导拜莱盖丝, 去年刚被评定为一级向导。她是一位罕见的“双能力”者,同时具有控制系和治愈系的能力, 但人们敬畏她主要还是因为她的控制能力,据说就连刺云塔的首席向导陶月江都对她青眼有加。 白典在边境附近与赶来的其他几位哨向同学汇合, 一行七人越过边境,迅速朝着嘉宾的坐标接近。 附近这一带应该是应用学院的管辖范围,按理来说,就算明知打不过哨向班,应用学院的学生也应该站出来做些象征性的抵抗,好为培优班的人赢得更多的时间。但诡异的是,越过边境之后的这一路上,白典根本没有遭遇任何阻挠,不要说应用学院的学生了,连生长在路边的虚拟玫瑰都无人问津。 人都到哪儿去了?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嘉宾的坐标是应用学院前方的一片小广场。此时此刻那里人头攒动,热闹得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狂欢活动。 只见几十位应用学院的学生在广场中央挤作一团,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口中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硬生生制造出了几百人聚会的架势。 白典再定睛仔细看:在那群学生的最中央,有六七个人合力抬着一架“王座”,或者用更加接地气些的描述,那更像是一顶滑竿。上面坐着一位黑发如瀑的大美女,那容貌那气势,活脱脱就是出巡的女王。 她就是拜莱盖丝,人送外号“示巴女王”。所有那些簇拥在她身旁的学生们都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受制于她强大的操纵能力——拜莱盖丝能够同时操控多名对象为她效力,至于数量多寡则要视那些人的精神防御等级而定。 应用学院的学生,精神防御等级大多只比普通素人强上那么一点点。对于拜莱盖丝而言,同时操纵三五十人不在话下。 而她这样做也并非在乎排场,而是为了制造出一圈“缓冲安全区”,确保试图送花的人都无法靠近,也就不能在有效范围内成功喊话了。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白典很快看得一清二楚。而正当他考虑要不要找人从空中突破,来个先下手为强时,只见北区培优班的一位哨兵从应用学院二楼的阳台上起跳,以标准的滑翔姿势朝着拜莱盖丝飞来。 可是下一秒,半空中飞来一粒指甲盖大小的种子,又在瞬间爆开、生长成一颗球状的蓬松植物。那倒霉的哨兵被植物蓬勃的生长力反弹出去,又被底下那些手舞足蹈的学生接住了,好歹是没有受伤。 虽然没有受伤,但自尊还是受到一些挫折的。因此那人一边忙着起身,也没忘了隔空叫骂:“你搞偷袭,你混蛋!” 偷袭他的人则冷淡回应:“我乐意。” “……” 白典扭头看了看不知啥时候赶来的夏夷光,比了一个大拇指。 就是这么两句小孩子吵架似的对呛,拉开了南北校区之间的第二场嘉宾争夺战。 与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突破“防御屏障”,尽快向“示巴女王”告白的北区学生不同,南区的学生选择了一种堪称猥琐的战术。 在白典的建议下,众人并不急于冲上去和北校区正面竞争,反而挑选了几个视野不错的地方潜伏下来暗中观察,时不时地给北校区捣点乱,阻止一下培优班学生的偷袭和冲锋。总而言之,就是要为本就混乱的局势来个火上浇油,越乱越好。 第338章 北区的学生当然也不是傻子,很快就回过味来——如今是自己在打boss,背后还被南区的学生骚扰——这个腹背受敌的窘境,该怎么破局? “他们好像有办法了。” 大约五分钟后,白典观察到广场上的学生数量越来越多。从校服领带的颜色来判断,不光是应用学院,临近学院的学生也正在陆续赶来。而这显然是北区有组织有计划的调遣。 很快,不大的广场就已经挤满了人。也许是受到了挤压,又或许是讨厌这种乌烟瘴气的氛围,拜莱盖丝开始操纵着她的随扈们缓慢移动。 白典调出了北区的地图,发现他们行进的道路前方是个三岔路口。向左走通往北校区的主干道,右边则是一条隐匿于两座教学楼之间的坡道,通往下沉式露天剧院——在夏季,那里是学生们聚会纳凉的好去处。 拜莱盖丝会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看起来已经有人替她做出了选择。 左边主干道上也来了一大群人,挨挨挤挤地堵了个水泄不通。拜莱盖丝的随扈们在三岔路口短暂逗留了几秒钟,接着就无可选择地开始朝着露天剧院的方向移动。 与此同时,已经有几个培优班的学生成功攀上了坡道两侧教学楼的外立面,居高临下地等待着拜莱盖丝的到来。 原来如此!白典恍然大悟:坡道的宽度有限,为了能够顺利通过,拜莱盖丝的队伍就必然会进行相应的调整,届时从左右两侧接近拜莱盖丝并且告白成功的可能性就会大大提高。而且只要封堵住巷子的两头,身处外围的南区学生也很难再进行捣乱——这实在是一个“瓮中捉鳖”的妙计。 ……但似乎有些什么事不太对劲。 白典心中那个名为“直觉”的区域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只不过从前他的直觉来自于向导天赋,而此时此刻的直觉却来自于曾经从事过的警察职业。 “努斯,给我联系星流,越快越好!” 他向自己的辅脑下令。但说不清是问心有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星流并没有应答。 白典没有等待,他迅速在哨向学院的组群里交待了自己的猜测,并要求大家速度联系培优班的学生做出预警,接着又通过努斯向另一个人发出了通话申请。 这一次,对方很快就做出了应答:“白典?你找我?” “鹿泽,告诉你们班上的人立刻停手!别再往坡道上挤!否则会出事!” “停手?为什么?出什么事?” 鹿泽听上去并不在附近,也并不了解现场的情况。 白典心里着急,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花时间解释一遍,鹿泽那边的信号却突然中断了,或许是与她同行的人不希望她和南区的学生有所联系。 他又抬头观察现场的情况——拜莱盖丝的队伍已经全部进入了坡道,而北区的学生们还在不断涌入,并且丝毫没有想要撤退的苗头。 南北校区之间真有这么难沟通吗?! 白典现在的心情只能用“无语”来形容。但他并没放弃,而是发出了第三则通话申请。 “卫长庚,快点叫停比赛!太多人挤进坡道了,可能会造成踩踏!快点派人过来维持秩序!” 卫长庚做出了什么样的回答,白典没有再去留意。因为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进入狭窄的坡道后,人流明显开始了拥堵。学生们挨挨挤挤的,仿佛罐头里的沙丁鱼。下坡路本就难以保持身体平衡,更何况巷口还有更多的学生正在试图涌入。很快有些人跌倒了,同时带倒了身边的其他人。而当他们试图重新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头顶的空间已经被其他挤压过来的身躯所挤占,甚至看不见头顶的天空。 “打住,打住!所有人,不要挤!” 拜莱盖丝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立刻要求自己控制的学生们互相搀扶以保持身体平衡,同时尽可能快地前进。但后方惊慌失措的学生们却沿着坡道层层压下来,很快就将队伍冲得七零八散。 越来越多的学生跌倒或者被挤压在墙壁上,有些人甚至骨折或者喘不过气来。随之产生的种种负面情绪——紧张、愤怒、惶恐和悲伤,涨潮一般飞快地堆积起来,形成了异常强烈的精神力波动,干扰着拜莱盖丝发出的各种指令。 短短几分钟之内,场面完全失控。 等白典回过神来,卫长庚那边已经结束了通话。与此同时,他们的头顶上方传来了校警无人机的喊话声。 执法老师恐怕还需要几分钟才能赶到,在此之前学生们只有自救这一条路。 在场的南区学生之中,也不知是谁率先高喊一声“救人!”,大家顿时一拥而上,开始和北区的学生们一起努力往外拖拽受困者。 然而坡道实在太过于狭窄,能够进场救援的毕竟还是少数,更多的人依旧只能停留在外围,互相询问着有没有什么哨兵能力可以尽快把人解救出来。 白典当然也在考虑着同样的事,他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了几次,定格在了路边毫不起眼的凉亭上。紧接着两三步跑过去,攀着亭柱摘下了几个豆荚,用力抛向人群。 “小光,试一试!” 不愧是合作过多次的哨兵,在看清楚白典扒拉的是一株粗壮的藤蔓植物时,夏夷光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 植物系哨兵接住了豆荚,快步朝着坡道入口跑去。同时抠开了荚壳,将几粒蚕豆大小的种子丢进坡道的角落。 第339章 几秒钟后,奇妙的一幕出现了——拥挤的人群开始不断升高。再仔细看,原来是新长出来的藤蔓在人群的罅隙间灵活穿梭。它首先帮助救援者将后方较为松散的人群推出坡道;然后钻进挤压严重的地带,利用柔韧强劲的枝蔓将压在上方的学生高高抬起,同时也为下方的受挤压者提供了生存的空间。 “还愣着干嘛?快点继续救人,不要停!” 在夏夷光的提醒下,其他人继续手忙脚乱地往外薅人。 植物系能力虽然有效,但持续时间不会太长。尽管夏夷光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一分钟之后,藤蔓还是开始了急速衰败。 正当白典考虑着要不要复制夏夷光的能力再来一遍,只见藤蔓已经皲裂脱落。然而被抬高的学生们却并没有跌落——恰恰相反,他们一个个仿佛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悬浮在了半空中。 与此同时,停留在外围的学生们发出了欢呼声。 ……老师来了!是重力系的哨兵诸风老师! 第166章 做自己 随着重力系哨兵诸风老师把解救出来的学生安置在小广场上, 坡道逐渐恢复畅通。为了避免混乱继续升级,学生们的辅脑中也传来了通知,校方临时关闭了虚拟玫瑰的显示和交易功能, 玫瑰战争活动也暂时中止了。 “你没事吧?”卫长庚的关心也很快传了过来。 白典向卫长庚发送了一张自拍以证明毫发无伤,紧接着又将镜头朝向了小广场,表示眼下的情况不太乐观。 小广场上一片高高低低的呻~吟声, 地上躺着大约三十个学生,大部分的伤势是皮外伤和轻微骨折,但也有少数几位昏迷不醒甚至口吐鲜血,看着触目惊心。 就算活动没被叫停,也再没有人顾得上竞争了。南北两区的学生都在抢救伤者,普通学生负责止血并简单包扎伤口,向导则努力减轻伤员的痛苦并进行愈疗。 正当学生们荒乱自救时,小广场上方突然降下了一片彩色斑斓的轻柔亮光。没受伤的学生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 伤员们的呻~吟声也明显减轻不了不少。晕厥的学生清醒了,伤口处的血液也迅速凝止,一部分轻伤的学生甚至基本恢复了健康。 “好壮观的群体恢复术!”白典由衷赞叹。 达成这种群体治愈效果的,正是匆忙赶来的几位向导老师和本次骚乱的焦点人物——拜莱盖丝。 与此同时,校医院的仿生人医生们也赶到了。他们让医疗机器人快速检查伤者们的生理数据,并将伤势相对较重的学生抬上急救车。校警也接踵而至,封锁了发生事故的坡道, 并向周围的学生询问当时的情况。 “……这事是不是挺严重的?” 白典忧心忡忡地问卫长庚:“活动会不会取消?” “别太担心了。” 卫长庚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如果这事发生在别的学校,那的确可能挺麻烦。不过水晶塔本来就是半军事化管理的, 这点意外就打退堂鼓,那以后毕业出去还怎么去野区开荒, 怎么对付梦魇?再说,这次你们处理得还算不错。所以现在原地休息, 乖乖等着学校的通知就好。” 大约半小时后,所有伤者都得到了妥善安置,小广场上的人呼啦啦走掉一大半。最后留下的基本只有培优班和哨向学院的学生,目的是为了牵制住彼此,提防对方在游戏重启时对嘉宾突然出手。 不出卫长庚所料,校方很快发布了关于本次踩踏事件的初步通报: 目前留在校医院内治疗的学生共有七人,均无生命危险。其中最严重的伤情是压断一根肋骨并伤及左肺,预计需要进行为期五日的康复治疗。为避免事故重演,从现在起直到今晚12点活动结束为止,校内所有宽度小于三米的巷道将临时封闭;校警也将加大巡查力度。校方要求所有学生自觉规避潜在的风险,如果再发生类似事件,将进行严肃处理。 本次事故的更多责任评估将在明日活动结束后再行公布。 十分钟后,本次活动将继续进行。 “被你说中了,活动居然一点不受影响……” 白典抱着胳膊靠在角落里,小声向卫长庚吐槽:“我猜‘责任评估’也只是说说而已,不会再有什么后续了。” “不然呢?毕竟篓子是培优班捅出来的,校董会怎么可能惩罚自己的心肝宝贝。” 卫长庚笑了笑:“至于嘉宾则是教委会出面邀请的,要是认真问责也挺尴尬的。” “好吧,只能说幸亏没出什么大事。” 白典也是在职场里摸爬滚打过的,早就学会了不对任何利益团体抱有期待,只能庆幸自己做了应该做的,至少没有遗憾。 距离活动重新开始已经不足十分钟,广场上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培优班和哨向学院的学生们彼此警惕,却又同时默默观察着拜莱盖丝的动向——毫无疑问,只要活动重开,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扑向嘉宾,再次斗个“你死我活”。 然而拜莱盖丝却抬手示意有话要说。 这位高级向导首先作了一番自我检讨,表示踩踏事件之所以发生,她必须承担相当一部分的责任。是她没能及时预见到潜在的风险,导致了同学们承受了不必要的痛苦。她将会负起责任、密切跟进几位伤者的后续治疗,并再次向所有学生表示歉意。 紧接着,拜莱盖丝又提到了踩踏事件发生后的情况,提到了学生之间的积极互助。尽管当时比赛活动还在继续,但南北校区的学生却团结一致,以拯救生命作为首要目标。这种精神比任何一场比赛的胜负输赢都更加珍贵,甚至值得许多联盟里的职业哨兵向导向他们学习。 第340章 这其中,拜莱盖丝着重感谢了一位学生——夏夷光。她称赞夏夷光利用藤蔓制造防护支架的行为既有担当又有智慧,值得所有哨兵向他学习。也正因此,她希望将自己掌握的这份荣誉交给夏夷光。 “由嘉宾指定送花的学生……这是可以的吗?” 惊喜之余,白典和其他人一样惊讶。 “怎么不行了?” 卫长庚又给他塞了一颗定心丸:“大大方方、名正言顺,这不比之前那个暗搓搓开后门的朱利亚诺好多了?” 说得也是。 白典迅速检讨了自己过分讲求规则的坏毛病,并暗暗决心:就算北校区不服,也要坚定维护拜莱盖丝的这个决定。 而令他意外的是,培优班对于拜莱盖丝的决定也表示了尊重,理由是为了感谢南校区的同学们出手相助。 ……想想也是,这种时候跳出来反对,不仅不够大气,甚至还会坏了观众缘。 于是在南北两区学生共同的掌声里,夏夷光拿着999朵玫瑰走向拜莱盖丝,并说出了特定的语句。只见成百上千朵玫瑰从他胸口飞出,在空中翻飞起舞,接着又化为一片花瓣雨向着两人降落。伴随着这华丽浮夸的特效,关于第二位嘉宾被成功绑定的校园通知也传达到了所有学生的辅脑上。 “怪不得,原来你是刺云塔的孩子。“ 拜莱盖丝此时也得到了关于夏夷光的详细情报:“我和你们的陶首席以前可是同班同学,我们应该有很多有趣的事可以分享。” 刚说到这里,哨向学院组群里突然涌出了几十条消息,说得都是同一件事:在学校的后山坡上发现了第三位嘉宾泰华的踪迹! 才刚放松没多久的精神再度紧绷起来,白典立刻看向不远处的那群培优班学生——对方显然也接到了消息,立刻头也不回地朝着后山的方向奔去。 更多消息陆续传来:目前泰华还是单独行动,无论南北哪一方的学生抢先抵达,显然都将占据重要的优势地位。 这是一场新的追逐战! 事不宜迟,白典立刻招呼小广场上的同学们一起赶往后山,唯独阻止了夏夷光准备同去的想法。 “这么难得的机会,你留下向拜莱盖丝前辈学习讨教。后山那边有别人就够了。” “这不合适。” 夏夷光有些迟疑:“泰华前辈是刺云的次席哨兵,我怎么可以缺席。” “正因为你是刺云的,所以才更没必要过来。你赢了,别人说你理所应当、胜之不武;你要输了,那就会有更难听的话等着你。” 不得不说白典的考虑确实有些道理,夏夷光陷入了短暂的沉吟。然而一则通话申请却搅乱了他的思绪。 “小子,干得不错啊。” 应该是看见了系统公告,泰华竟主动找了过来:“不过你还是该听听小白的话,别急着过来找我。” “泰华前辈?” 夏夷光一时错愕:“您听得见我和白典的对话?” “你是第一天了解我的能力吗?这不应该啊。” 作为同一哨塔的前辈,泰华觉得有必要为孩子温习知识点。 “只要方向正确,植物之间的窃窃私语可是会被风吹得很远很远的。” ……不,多半应该是卫长庚私底下和泰华说了点什么吧。 虽然觉得这才是正确答案,可白典决定闭嘴,免得又被泰华打趣。 “差点忘了您还能和植物沟通。” 和泰华相比,夏夷光倒是更像个正经人。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与您见上一面。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而整个校区最熟悉您的人非我莫属。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无论胜负如何,我只是想尽刺云人的一份义务。” 他原以为在自己的坚持下,泰华会转念表示赞同。然而出乎意料的,他收到的却只是次席向导前辈的叹息。 “小光,你有镜子吗?” 思维跳脱的高级哨兵突然提了个建议:“或者去找个能反光的东西看看自己的表情,顺便找找身上哪里刻着刺云塔三个字。” “……” 虽然知道这是调侃,夏夷光还是习惯性地看了看身旁。于是他就看见了白典,后者正关切地注视着他。 目光的哨兵甚至从白典那蓝紫色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脸上的表情朦朦胧胧、晦暗不清。 而泰华继续在他耳边说道:“小光,在成为哨塔之子和水晶塔一年级学生前,你首先得是你自己;在为哨塔和南校区争光前,你首先要做自己想做的事。记住,你是自由的。身份是保护而不是束缚。去吧,别管我了。” 慢慢地,夏夷光看见白典眼眸中的那个自己,发生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我明白了,谢谢前辈。” 他向泰华道谢,接着向白典点了点头:“前辈那边就拜托你们了。” “没问题,我这就动身,还有猎云也赶过去了。” 白典对此信心满满:“等着好消息就行。” 第167章 泰华之树 后山原本不叫“后”山, 而是一片编号为m25的小型丘陵,在平湖城附近的群山当中毫不起眼。自从有了水晶塔,山就成了校园的附属品, 虽然失去了独立性,但也从此有了名号。 不同于南北校区,后山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的地方。这里最主要的功能是全地形训练场和生化实验室。除去一小部分实验室仅供特定学院使用外, 大部分设施面向全校开放。也正因此,从南北校两区都可以很方便地到达。 第341章 根据“雷达组”发回的情报,泰华目前已经抵达了半山腰上的古树保护区,并且似乎没有继续移动的念头。白典估算了一下时间,从他所在的小广场出发大约需要十分钟左右,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然而比他更快的,南北双方已经有不少学生陆续抵达了目标地点。 白典抬起头朝后山的方向望去,不需要借助任何望远工具, 他用肉眼直接观察到了那边的动静。 确切地说,古树保护区里其实只有一棵树,是第三自然第一次大规模绿化时期的原生树种。小几百年的树龄虽然比不上古地球时期动辄千年的古树名木,但是这种树经过基因改良,不仅生长迅速,还同时具备杉树的高大挺拔和榕树“独木成林”的特性,是大规模基建时期特色建材, 却也因为密度不高、不够耐用等问题而很快退出了历史舞台。 当然,如今后山上的这株树木已经被校方保护起来, 有专人负责照顾以至于长势喜人,平日里远远望去就仿佛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 然而眼下, 白典看见的景象却已经不能只用“小树林”来形容。 它变得比以往更辽阔、也更高大,看起来甚至像是一座绿色的教堂或者城堡。再仔细观察, 甚至还能看见高近百米的树尖上隐约站着一个花花绿绿的人影——不需要放大仔细辨认了,除了泰华还能有谁。 白典眼明心明,很快就读懂了眼下的局势:泰华会一直停留在那个最高的树顶上,并且会接受第一个成功登顶者的告白。 他重新打开了哨向学院的组群,发现热火朝天的讨论仍在进行中。不少人觉得泰华设置的这项考验存在着明显漏洞:要知道学校里可不少具有飞行能力的学生,这种涉及高空的挑战项目,对于那些人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难不成泰华也在故意给什么人留后门?如果是真的,搞这么明显难道不怕激起民愤? 众说纷纭之间,已经抵达现场的学生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根据他接下来的描述,应该是有一个北校区的学生突然“飞”了起来。但那并不是真的“飞人”,而是无限加强身体延展性,使自己成为橡胶人那样的超能力者。 利用橡胶的超级弹跳力,在经过几次蓄力之后,那人第三次跳起时的高度已经直逼树冠。甚至连高高在上的泰华都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可是赞许并不意味着过关。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大树顶上突然探出两根海怪触手似的粗长枝条,竟一下子将那个北区学生抽飞了出去。 !!! 学院讨论组里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但也有包括白典在内的部分学生并不感到意外——拜托,树顶上站着的人可是泰华。第三自然七大甲级哨塔中刺云塔的次席哨兵。而且因为刺云塔目前的首席哨兵并非植物系,而是水土双能力者,所以实际上泰华才是刺云、不,应该说是整个第三自然最强的植物系哨兵。 泰华有多强?很难用语言来概括。他不仅能够听得懂植物彼此之间传递的信息,还能大幅改造、强化植物的各项机能,并可以像操纵机甲那样操纵体型庞大的植物。 和他相比,目前只能控制植物生长的夏夷光只能算是个弟弟。 此时此刻,南北两个校区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光靠个别飞行能力者的空中作战恐怕难见成效,唯有地面和空中同时大规模进攻,或许还能够分散泰华的注意力,从而“成功偷塔”。于是双方立刻示意自家的“精兵强将”踊跃上场,尽快朝着树顶发动冲击。 在休息室里观看监控的卫长庚又向白典发来讯息:“你到了吗?” “快了快了。” 白典已经出了北校区,正小跑在后山的山道上:“还有几分钟。” “别急。” 电波那头的监护人给他提了个建议:“爬树的已经挺多的了,你就别赶这趟,在树下看看热闹得了。” 白典却不为所动:“来都来了,肯定得试试。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希望。就算爬不上顶,能分散一点泰华的注意力也行。” 卫长庚接下来的话让白典愣了一愣。 “可你不是不喜欢太高的地方吗?” “……你怎么知道?” 白典发誓从没对任何人、尤其卫长庚提起过自己对于高度的恐惧。为了成为更合格的向导,他甚至刻意逼迫自己去直面一些必须向高处发起冲锋的任务——比如入学考试时攀爬那座陡峭的山崖;还有几个小时前,利用卷丹的能力爬上建筑物去搜寻附近的玫瑰花。 但事实上,他每次来到高处都会两腿发软、心慌心悸,病因则是大半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高空坠落。被张叏从楼顶推下的体验是如此可怕,时至今日偶尔还会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而卫长庚的回答,让白典感受到了另一种心悸。 “怎么会不知道呢?” 从前一直被误解为“不修边幅”的监护人笑得坦然。 “在东极岛悬崖上,还有前阵子哨向合作课爬铁路桥的时候,你的表情、动作、心跳,包括肤色和呼吸的速度都像一本摊开的书,很好读懂。” 不,只有你才会那么认真地读我。 白典默默心想:以后再站在高处,一想到你正在看着我,那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两分钟后,当白典终于爬上半山腰、找到那片古树保护区时,才意识到泰华的考验绝不光是“用枝条把人打飞出去”这么简单。经过哨兵强化后的树木成为了高耸入云的绿色城堡,而在“城墙”上还点缀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装饰物”。 第342章 更确切地说,那些都是各种形状、颜色和尺寸的果实和花朵。有的带着金属色泽,有的滴落着诡异粘液;还有些虽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显然就不应该生长在这株大树上。 也正应了那句话:“好看的东西往往都是可怕的”,白典很快就发现了这些花果叶片的真面目。 它们都是暗器和机关,是泰华在植物的自然生理机能基础上,经过大幅强化炮制而成。 和刺云塔的绝大部分成员一样,泰华不仅是个优秀的哨兵,对于植物学更是有着很深的研究,与此同时他还是一位工程设计师,最善于利用植物制作各种各样让对手咬牙切齿的陷阱。 在平地上遭遇泰华的植物陷阱就已经够闹心的了。眼下不光要躲开机关陷阱,还要向上攀爬,同时躲避其他学生夹枪带棒的攻击——期末考试的难度也不过如此。 抱怨归抱怨,现场却是一片跃跃欲试。南北校区的学生正分别从大树的南北两面向上攀爬。底部的树干粗壮浓密,交织的巨大叶片甚至可以承受数名成年人的体重,只要稍微注意平衡就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强化后的树木呈现出金字塔形结构,最开始的几十米高度,南北两院根本不用担心会遇上彼此。倒是树枝上存在着一些粘稠的树胶,一不小心踩上,几秒钟后鞋底就会被牢牢黏住。根据泰华好心发来的提醒,需要等上半个小时才能自然脱落。 好在这种树胶有着明亮的颜色和刺鼻气味,大家一路互相提醒着躲避,虽然牺牲了点速度,但也算得上顺利。 转眼间,南北双方都到了离地二十米的树枝上。情况开始有了变化:树叶和树干上的树胶量大幅增加,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状态。走在最前面的学生被迫停下,将情况发到了南校区的组群中,希望能够有人提供破解之道。 就在白典脑力全开思考对策时,树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尖叫。 他急忙抬头向上望去,只见南区学生站立的枝条上竟然着了火。火势不大但蔓延得飞快,短短几秒钟,覆着树胶的区域就已是红光一片,站在树下甚至能够感受到火焰的温度。 这……要不要报警救火?白典正在犹豫,组群里又是一阵惊呼:“灭了灭了!” 当他再往树上看时,火焰居然完全熄灭了,只余几缕黑烟袅袅散去,而树枝和叶片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灼烧过的痕迹。 难不成…… 白典若有所悟,很快树上的同学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火一烧树胶全没了!又可以继续前进了!” “这是利用了清理柳絮和杨花的原理嘛。” 一直与白典保持着通话的卫长庚揭晓了答案:“活的大树本身没那么容易着火,而树皮表面的黏胶只是薄薄的一层可燃物。当树胶燃尽之后,火焰也随之熄灭了,是效率很高的清理办法。” 说起操纵火焰,南校区有且只有一个高手。果然,只见半空中游隼俯冲而下,而它的哨兵主人已经飞身跃上大树,几个腾挪转身就没了踪影。 白典开始在心里默数,才数到五就听见树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是猎云!猎云来了!” 第168章 伙伴 猎云的到来大大提振了南区士气, 马上又有更多的学生跟随明星哨兵的脚步,向着树顶发起冲击。 而就在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大树时,白典却反其道而行之, 转身爬上了古树保护区上方的一处小山坡。这里的地表没有土壤和植被,裸露着光秃秃的花岗岩。白典就在岩石上席地而坐,恰好能够将整片保护区尽收眼底。 不同于冒着黑烟的南侧, 巨木的北侧倒显得格外安静。再仔细观察,可以看见一堆六七个学生正迅速向上攀爬,那速度仿佛一点没受到树胶的影响。 难不成他们那半边没有树胶? 白典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将视野局部放大之后,他看见那几个人途径的树干和叶片上,正扑簌簌地掉落一种黑褐色的碎屑。他思忖了几秒钟,觉得那些应该就是树胶,于是找出了李尤佳发来的培优班学生能力表一一对照。 “知不知道这是哪个学生的什么能力?” 卫长庚又开始考验他。 “看起来像是方海, 就是那个和星流关系不错的男生。“ 白典很快在树上找到了方海,他是北区爬树大军的领头者。还可以看见几枚苹果大小的透明球状物正围着他的身体做圆周运动。 “那应该是水球。资料上说方海能控制物体内部的水分,树胶这种东西一旦干燥了就会失效,他应该是利用了这个原理。” “很有意思的能力,善加利用说不定能成为大杀器。培优班里果然有很多怪才。” 保持着和卫长庚有一搭没一搭的通话,白典开始仔细观察北区树上的先头部队,并且立刻就找到了星流。男人正紧紧跟随在方海身旁, 时不时扫除一些枯枝败叶和隐蔽的小机关。与其说是个向导,倒不如更像是个低级哨兵……再说得难听些, 简直就是方海的跟班随扈。 啧。白典承认刚才的描述有些偏激。他必须承认,星流和方海的配合非常默契, 显然已经是彼此重要的搭档——或许比曾经他和星流的合作更加紧密。 再想到几个小时前,星流还试图诓骗自己, 白典心里五味杂陈,下意识叹了口气。 第343章 “怎么了,叹什么气?”卫长庚的关心没有时差。 “没什么,就是有点吃味儿。” 对着卫长庚也没啥需要遮遮掩掩,白典只是有些不好意思:“那种眼看着朋友莫名其妙疏远自己,甚至还有了新玩伴的不爽……我知道这挺幼稚的,你别笑。” “谁说幼稚?是个人都会有类似的感受。毕竟占有欲也算是一种生存的本能。不用沮丧,以你现在的条件,有得是优秀的人想要和你结交。” “谢谢你的安慰,我还得努力变得更强。” “倒也不必,那得多累啊。朋友有两三个合适的就行,要那种就算在逆境里也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星流这小子不行。” “他不行,那谁行?” “我看夏夷光就挺好,刺云出品,质量有保证。卷丹不行,他太任性。千峰联盟里倒有几个,等你毕业了……” “还真给我选上了?谢谢啊,我的朋友我自己做主。” “唷,叛逆到了吗?” 在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这段时间里,南北校区的爬树比赛依旧在继续着。在闯过“尖刺阵”、“果实霰弹”和“巨型捕虫夹”这三关之后,大约有二十人顺利抵达了离地五十米高处的一处巨大“平台”。这里差不多是二十层楼的高度,万一失足跌落下去,就算是水晶塔的哨兵也难免会落个伤筋动骨。 前期消耗了不少体力,南北的闯关勇士们不约而同地决定原地休整。一部分人冲着树下的围观者挥手,更多人则抬头打量起了即将面对的挑战。 从“平台”向上,树林的结构发生了变化。纵横交错的枝条消失了,只剩下四株水桶粗细、光秃秃的树干,分别伫立在“平台”的四个角落。而在这四枚树干的顶部,又是另一片枝干交错的“平台”,隐藏着未知的挑战。 猎云放出游隼在天空中进行观察,这四枚光秃秃的树干高度大约是二十米。也就是说,闯关勇士们需要徒手攀上十层楼的高度。 如果只是简单的爬树,对于哨兵来说肯定不难。问题是,泰华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学生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短暂休整过后,南北校区同时发起了向光秃秃树干的冲锋。只见哨兵们一个接着一个攀住树干,动作轻松标准。可还没爬上半米高,又一个个滑回到了平台上。 “这树它冒油!” 直到这时大家才发现,一些无色透明的粘稠液体正在从树干表皮缓慢渗出,看着像是遭遇碰触之后引发的防御反应。 不同于之前的树胶,这种液体非但没有任何黏性还滑腻无比,赤手空拳地攀爬显然是没戏。 该怎么办?南北双方的学生都想当然地决定凭借经验来办事。 这边,猎云又丢出了一团火焰。下一秒,整颗树干果然迅速燃烧起来。但是火势并没有很快停止,反而越烧越旺,眼看着就要变成一支奥运火炬。 不光是南区的学生,就连不远处的北区人也是目瞪口呆。好在赶在大火蔓延到平台上之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局部暴雨”从天而降,将大火扑灭。 对于自己疑似帮助了南区的行为,方海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烧过来的话,我们一样完蛋。” 大火是熄灭了,但是整根树干也被烧成了焦炭,显然不再适合攀爬。而就在南区学生惊诧莫名时,北区也开始了行动——依旧是方海出手,打算抽走油液中的水分。 但是诡异的事再次发生了——树干表面的油液很快干燥成为了淡黄色的碎屑,但紧接着更多的液体又从树干中渗出。如此反反复复了四五次,等到油液渗出不再那么严重时,方海的身边已经环绕着一条长长的水带。 “快点快点,超过南区!” 在围观者们焦急的催促中,有学生抱住树干试图攀爬。可右脚才刚蹬上树皮,那根看起来粗壮坚硬的树干竟“咔嚓”豁开了一道裂口。他本能地想要抱紧树干,这一下双手十指竟然深深地抠进了树干中! “怎么这么脆?” 白典诧异:“还是用力过猛了?” 哨向学院组群里很快传来了一张由猎云拍摄的照片。他掰下了一大块焦黑的树干碎片。大家这才发现,不同于其他致密柔韧的树种,眼前这棵树的内部极为疏松,充满了气泡和孔洞。大量尚未充分燃烧的油液就储存在孔洞内,简直就是再完美不过的可燃物。 很显然,当方海试图对油液进行干燥处理的时候,也吸走了树干内的水分,使得这种原本就不够坚固的木材变得比纸还脆弱,根本就不能承受人体重量。 远程观察的卫长庚在白典耳边发表点评:“同样的伎俩,在泰华面前怎么可以连用两次?再说,这是团队,只靠一个人的力量就通关,可能吗?” 平心而论,这一关的难度并不高,但是眼下南北双方都各自损失了一次机会。余下还有两根树干可供挑战。他们都必须加倍小心谨慎,毕竟如果再弄断一根,那双方就必须发生正面的碰撞争夺。 “你会怎么做?” 卫长庚又考验起了白典。 “如果是我……” 白典的目光从平台移动到了树顶高处,可以看见花花绿绿的泰华,仿佛圣诞树顶的装饰品。 “出题的是一位从不循规蹈矩的哨兵,那正儿八经地回应未免也太没意思了。如果是我的话,干脆就砍倒剩下的两根树干,看看泰华会怎么做。” 第344章 “让出题人从主动变成被动,倒也是个有趣的办法。就是不知道保护区的负责人会不会骂人。” 两个人正聊着,哨向学院的组群里也商量出了新的对策:派出几位学生返回平台下方的机关区域。为防止高空坠落,这里设有一些网状藤蔓作为缓冲。他们要在短时间内收集尽可能多的藤蔓并用树胶头尾相黏。最后派出猎云的精神动物——游隼,衔着藤索固定到上层平台。闯关者可以同时借助藤蔓和树干的支撑迅速登顶。 这种方案需要花费一定的准备时间,但足够稳妥。相比之下,北区的计划就显得简单粗暴,甚至带着一丝冒进的风险。 只见闯关者们摘取了几片巴掌大小的树叶,统一交到一位哨兵手上。这位哨兵强化了这些叶片的硬度,使得它们看起来和花岗岩那样牢固。 “有这功夫,为什么不强化一下树干?” 白典喃喃自语,接着又自问自答:“应该是嫌速度慢,消耗大,做不到吧。” 硬化后的树叶又被星流主动接了过去,只见他挥舞着薄如刀片的叶片,重复几下就将树叶稳稳地楔进了树干中。然后踩着楔好的叶片爬上树干,抬手继续在高处楔入新的叶片。 “为什么是星流来做这件事?” 白典又犯起了嘀咕:“力气再大他也是个向导,那么多哨兵没动静,倒让他一个向导来打头阵了?” “怎么,你现在才觉得不对劲?” 卫长庚反问他:“拿出你的培优班能力表,然后告诉我:星流作为一个向导,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 白典依言照做,很快皱起了眉头:“星流的向导能力是治愈……只有治愈而已。” “这就对了。作为向导,星流没有任何的优势。可是培优班里有很多比他优秀的向导,他想要稳固位置,就必须体现出自身价值。” 对啊…… 卫长庚的这番话照亮了白典内心的某些困惑——这段时间,星流一直都在努力想要融入培优班这个新的集体。他不光积极表现自己,甚至不惜舍弃从前建立起来的伙伴关系。他努力追随方海,又时刻关注鹿泽的动向,这些都源自于他内心的忐忑与不自信。 可是如此一来,又有新的问题出现了:“既然能力不足,那星流为什么会被选中进入培优班?” “这个嘛。” 卫长庚轻笑一声:“目前我只能说,培优班似乎有一些小秘密。” 第169章 最后的竞争者 短短几分钟内, 星流已经在树干上钉下了二十枚叶片。与此同时,猎云这边也收集到了足够的材料,开始制作攀登所需的绳索。现场所有人都全神贯注, 连带着树下和远处的观众也一起紧张起来。 眨眼间,北区已有三人连续登顶成功。白典担心这些人会迅速跑向南区的树干顶部捣乱,但不知是良心未泯还是压根没考虑到, 反正这种糟糕的设想并没有发生。 然而白典很快又发现,暂时领先的北区也藏着不想被人发现的麻烦事——楔入树干的树叶在踩踏力的作用下发生了杠杆效应,正在一点一点撬开本就十分脆弱的树干。缝隙已经肉眼可见,并且还有迅速扩大的迹象。 北区一共有14人,按照目前的速度,不等他们全部通过,树干就会彻底断成两截。 北区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们小声商量了几句, 迅速决定了爬树的先后顺序——将一些战斗偏弱的哨兵和向导安排在了后面。 当北校区攀爬到第七人时,南区的藤梯终于研制成功。猎云将一头高高抛起,他的游隼立刻俯冲下来,叼着飞向向高处平台,将藤蔓前段的枝丫卡在了预设地点。 在试探并确定足够稳固后,学生们立刻开始组织攀爬。 与此同时,北区的登高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用力过猛直接将树踩断, 彻底断了后路。 一人、两人、四人、六人、七人……随着南区学生的高歌猛进,南北双方的登顶人数很快追平。树下南区的围观者暴发出阵阵欢呼;而另一边, 在一声又一声焦急催促下,北区学生也不得不重新加快攀爬的速度。 八人、九人……正当北区的第十人爬到树干中部时, 一记格外清晰的断裂声响起 。只见裂纹围着树干绕了一圈,裂纹之上的部分摇晃两下,开始向后方倒去。 “小心北区剩下的那五个人!” 树干倾倒的一瞬间,白典通过组群向己方前线发出警告。与此同时,北区那五个没能顺利登顶的学生已经开始行动——他们扭头朝平台上仅存的另一株树干冲去 。看那架势,不是想砍树就是想拉着南区的学生同归于尽。 南校这边还有三人没登顶。双方立刻开始了近身搏斗,场面好不热闹。 然而这场闹剧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余下的那株树干突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粗壮,还探出了几根柔韧的枝条,像当初抽打飞行能力者那样将这八个人全数抽飞了出去。 “干脆利落的清场。” 卫长庚发表感言:“你那砍掉那四根树干的主张或许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白典笑笑:“不试试哪能知道。” 抽飞出去的学生们有的被围观同学救下,有的被大树底部的网状藤蔓接住,总之除了自尊心受挫之外基本毫发无伤。 第345章 这场闹剧结束后,所有人都想看看那些成功爬上树干的人的情况。但诡异的是,那些人登顶后就一头扎进了浓密的树叶深处,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所幸南北双方的前线学生都分别共享了自己的视野到组群里,这才帮助围观者看清了他们所处的实际情况。 此时此刻,猎云等人身在一处由树叶和枝条合围成的狭窄“房间”内。面积只有十多平,前后左右都是三四米高的树墙,而“天花板”却有将近七米高,并且一直向着远处延伸,看得出在树墙之外应该还有很大的空间。 猎云再度召唤出自己的精神动物,游隼向着高处飞去,并很快带回了绝佳的鸟瞰视野。 “……是迷宫!” 跟随游隼的视野,大家很快发现绿色天花板的下方竟然是一座错综复杂的植物迷宫。南北校区的学生被分别关在迷宫的两头——怪不得先行上去的北区学生没有急着去毁掉南区的树干。 然而这座迷宫的出口却是唯一的。那是位于迷宫中部的一小片开阔地带,中央伫立着大树唯一的主干,同时也是继续向上攀爬唯一的途径。 “差不多该到树顶了吧?” 白典估算着树木的高度,猎云和方海等人已经位于离地八十多米的高空,距离泰华站立的树顶最多也就只有十多米。 卫长庚的预判却不乐观:“泰华还没露面,迷宫应该不是最后一关。” 这时猎云所在的狭窄“房间”开始了变化:左右和前方的树墙迅消失,露出了隐藏在其后的三条通道。 很显然,这是泰华在示意他们:可以开始闯关了。 可是三条路应该选哪一条? 学生们理所当然地要求猎云的游隼从高处观察迷宫,选出唯一正确的道路。但他们很快发现迷宫内的道路并非静止,而是在不断改变。于是策略很快变成了“不能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分头行动显然能够增加获胜的概率。 于是南区目前的十一人分作三组,各自迈上了不同的道路。下一秒钟,初始房间的树墙又迅速合拢,彻底将这三组人彼此隔离开来。 根据卫长庚通过校方监控看见的画面,北区那边的情况基本也是如此。星流和方海被分在了同一组,除此之外再没有白典熟悉的人。 “这一关应该不会只是走迷宫这么简单吧?”白典预判:“总觉得泰华不会这么好心,他有前科。” “你还惦记着上次他拐你进决湖城,被丧尸追那档子事儿?” 卫长庚笑了两声:“这次毕竟是娱乐活动,我倒觉得没那么难。” “我才没那么记仇!” 白典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大树的方向传来一声嘹亮惨叫。紧接着他看见一个南区学生从迷宫平台上坠落下来,穿过重重枝条,落在了厚厚的草坪上。 “发生了什么?” 他问卫长庚,“我这儿只看得到猎云的视角,晃得头晕。” 卫长庚直接将校方的监控回放共享给了他。 白典这才看清楚了,刚才那个学生大大咧咧地向前走,却没想到脚底下的枝叶突然撤向两旁。于是他就来了个自由落体,把身旁的同伴吓得目瞪口呆。 北区那边也没时间幸灾乐祸——正当所有人都被南区倒霉蛋的惨叫声吸引时,树墙上探出了两条藤蔓,拴住一名北区学生的脚踝就把人拖进了密不透风的树丛深处。 这何止是迷宫,这里简直就是变异植物的游乐场! “我说什么来着?泰华可不会这么好心。” 白典的预言正式开启了南北两区学生共同的“受苦时刻”——在不断变化的迷宫中,有学生被从天而降的巨大果实追赶,慌不择路踩上陷阱。有学生误入繁华盛开的“仙境”,却被不断滴落的花蜜慢慢凝成了糖人。其他人则被橡皮果实击打、被捕虫夹啃咬、被恶臭花朵熏得干呕……总之各有各的倒霉和不幸。 在这此起彼伏的狼狈之中,也不乏过关斩将、一路平稳前进的实战高手。这其中的翘楚非猎云莫属。 作为哨向学院第一梯队的哨兵,猎云身手不凡,更拥有异常敏锐的观察力。不仅成功避开了沿途绝大部分的机关陷阱,还灵活运用自己的火系能力扫清障碍物。更让人连呼精彩的是,就算他偶尔失误从平台上跌落,也会立刻在半空中释放出闪焰,并藉由火焰爆发出的热气流克服地心引力,重返战场。这就是他的独门绝技——“踏焰”。 至于北区那边,白典认识的人不多。但表现最为亮眼的人他却认识:方海。 与一路高歌猛进的猎云不同,方海的策略是多看多观察,步步为营。只要遇上可疑的地方,他就会吸收树墙的水分使叶片干枯脱落,暴露出隐藏在其后的陷阱和机关。 而更让白典大受启发的是,方海还会制作一种“液体预警装置”。简单说就是利用水中阻力更大的特性,将前方必经之路上的枝条叶片用水膜包裹起来。如果触发陷阱,水膜不仅会帮助哨兵第一时间发现危险,还能起到一定的延缓和保护作用。 除此之外,时刻紧跟在方海身旁的星流也起了不少作用——用一种并不是十分合适的比喻,他甚至像是方海的精神动物,主人指哪儿他打哪儿,殷勤主动;而方海也确实给予了星流有效的庇护,使他这个并不出众的向导走得比某些哨兵更加顺利。 第346章 在经过半个小时的摸爬滚打之后,原本南北两区将近三十人的队伍缩减到了只剩十人。这十人从四面八方抵达了迷宫的中央、也就是终点。 但这里并不是整场试炼的尽头。 迷宫中央是一片空地,空地中央伫立着大树的主干。主干上螺旋生长着一些酷似灵芝的菌类,像天然的螺旋台阶。 都是一路提心吊胆过来的,没有人敢贸然上前,全左顾右盼着,希望有人能第一个吃螃蟹。 然而大树顶端的嘉宾却坐不住了。 “放心吧,我以人格担保你们一定不会掉下去的。快来,我就在上面!” 这是泰华第一次公开发言,清晰的声音证实了他与学生的确近在咫尺。这无疑是最好的强心剂,于是有人率先向着主干跑去,其他人见状也不再犹豫。 泰华的人格担保还真有效,至少这一路上确实没有设置会让人踩空坠落的陷阱。然而学生们很快又发现,这位满肚子坏水的高级哨兵跟他们玩了一个文字游戏。 “啪”地一声,有人踩到了什么东西——是一个拳头大的绿色果实。薄如纸片的外壳应声炸开,从中喷射出一股紫色烟雾。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更多的爆裂声陆续响起。一时间烟雾弥漫,学生根本看不清彼此,却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卫长庚考验白典:“猜猜接下来会怎么样?” 白典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猜测,答案已经揭晓——那些吸入烟雾的学生陷入了恍惚又狂热的迷幻状态,竟开始互相撕扯扭打起来。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中了泰华的招。还有三个人的精神状态暂时正常:猎云、方海和星流。 不出意外的话,决赛圈就是他们三个人了。 第170章 自习教室 “刚才你看见没?” 白典向卫长庚提起一个细节:“方海和星流差点也中了迷烟, 好在有人出手相助,帮了他们一把。” “还有这种事?” 卫长庚不知是真没留意还是没话找话:“现在剩下的只有他俩跟猎云而已,难道说有人舍己救人?” “没什么舍己救人, 帮他们的就是猎云。” “你没看错?猎云像是会关心对手死活的人?” “不像,但眼见为实。仔细想想他这么做也有理由——刚才方海帮他灭过火,猎云现在把人情还了, 两不相欠。” “没想到那小子还有这种心思……呵呵,这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我觉得也不算反差。不愿欠人情有时也是自负的表现。当然,我不讨厌这种自负,比那种整天笑嘻嘻到处揩油的人强多了。” “不错,看来你找到了和猎云友好相处的秘诀。” 这边两人正小声嘀咕,大树之上的热闹也一刻没有停下——被烟雾控制的学生开始集体攻击方海、星流和猎云。两位哨兵被团团围住,就连星流身边也粘着三个人,牛皮糖似的怎么也甩不掉。 眼看情势危急, 三个人面对数倍于自身的敌人,唯有暂时摒弃南北之争,将后背交付给彼此。 “我有一种感觉。” 白典又开始嘀嘀咕咕:“我觉得泰华故意安排的这一出,他就是要让南北学生联合起来。” “这样的合作不可能长久。等敌人淘汰得差不多就又该内讧了。” 正说到这里,卫长庚轻笑起来:“喏,这不就要开始了。” 说话间“竞技场”上就只剩下了七人。见局势已经不会对己方构成威胁,星流悄悄动起了别样心思——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来到猎云身后, 目光上下寻找对方的破绽。 如今的猎云已经是南区的“独苗”,如果他被星流偷袭成功, 就意味着南区全部淘汰。白典急忙准备连线提醒,却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那么各位, 我要改变规则了。” 高高在上的泰华突然高声宣布:“从现在开始,谁跑得快, 谁就是最后大赢家!” 没留下可供思考的余地,话音刚落整个“竞技场”就剧烈摇晃起来。从外围边缘开始,充作地板的枝条和树叶纷纷四散逃逸。失去支撑的学生纷纷从近百米高空坠落,引来树下围观者的阵阵惊呼。 白典睁大了双眼,他看见一名坠落者死死扒住了星流的右腿,星流则眼疾手快地攀住了一根垂落的枝蔓。 但是没有用,脆弱的枝蔓难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趁着一切尚能挽回,星流开始向着方海呼喊,希望这个同伴能够在危机关头伸出援手。 可方海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放慢奔跑的步伐。 最后,在星流近乎悲伤的注视之下,方海和猎云先后跃上了巨树的主干,踩着台阶状的蘑菇冲向终点。 下一秒枝蔓断裂,星流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坠向大地。而白典的精神动物——那条已经成长到中型犬大小的神奇章鱼早就已经在树下等候,立刻张开触手搓出一个巨大的气泡,将星流稳稳接住。 直到重新落回地面,星流也没能从震惊和失落中回过神来。他躺在树下看着高处,久久无语。 卫长庚问白典:“你猜他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 白典摇头,停顿了一下又补充:“如果是我,拼尽全力却还是不能与朋友并肩而立,一定会很沮丧很难受。” 第347章 但是比赛并没有结束。此时此刻,代表北区的方海和代表南区的猎云已经同时抵达了巨树的最上层。 在这里,他们终于看见了玫瑰战争的第三位嘉宾——或者更加确切地说,是第三位嘉宾脚下的“木桩”。 那是一根高约十米、直径却不足二十厘米的、光秃秃的树干。刺云塔次席哨兵泰华就站在木桩顶端,他戴着墨镜,双手插在口袋中,肩膀上披的花哨西装随风微微摆动。看起来有七分的潇洒、两分的夸张和一分自恋,让人在心生憧憬之余,却又按捺不住想要吐槽几句。 当然,在亲眼目睹了重重关卡之后,白典再清楚不过:眼前的男人确实有自恋的本钱。面对学生,他必然没有拿出全部实力,可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一干水晶塔的高材生大开眼界。 这样优秀的男人却对卫长庚十分敬重,可见卫长庚在特级哨向业内的地位之高。如果有机会,真想体验一次和他并肩作战的感觉。 白典将思绪收回,发现大树之巅的泰华正在向两位风尘仆仆的哨兵致欢迎词。不仅赞扬了他们这一路上的表现,还热情邀请他俩明年来刺云塔实习。 “还有这种好事?” 白典轻啧一声:“甲级哨塔的实习机会说给就给,早知道我也上去试试了。” “你还羡慕这些,出息呢?” 卫长庚嗤笑:“你不早就在刺云实习过了?当时还没领身份证呢。” 身为芝诺塔的哨塔之子,猎云显然也对刺云的实习机会没什么兴趣,于是直截了当地问,接下来的比赛规则是什么。 “没什么规则。” 泰华指了指自己脚下的木桩:“你们两个,谁能让我从这上面下来,谁就赢了。” 说到这里他又特别补充:“友情提示,你们俩先别急着一决胜负。要是一个人搞不定,两个人一起上也不是不可以,我不计较。” 或许觉得这些都是垃圾话,两位闯关者谁都没有理会。率先行动的是猎云,他抬手朝木桩丢出两团火球,只见火花噼啪飞溅,可爆燃过后木桩却没有丝毫变化。 “别白费力气。” 高处的泰华好整以暇:“你的火焰只有小几百度,对于被我强化的植物来说,根本不够看。” 趁着泰华分神的时机,方海也开始了行动。他手中幻化出一柄长刃水刀,冲上前去照着木桩用力挥砍。但是这柄曾经切枝断叶毫不费力的元素兵器,却在撞上木桩的瞬间碎裂,化为水雾消失不见。 “你在给我刮痧?” 泰华同样送上嗤笑:“都说了,这点小伎俩就别……” 话音未落,只见半空中又炸开一团火光——是猎云使出“踏焰”向他扑来。 面对突袭,泰华并不躲避。他抬了抬手腕,从不知什么地方召唤出两条藤蔓向猎云抽去。 猎云也不甘示弱,又接连使出两次小型踏焰,试图用极限走位来躲开对手。 然而那两条藤蔓仅仅只在猎云身旁虚晃一枪,很快又掉头冲向木桩底部——在那里,方海正趁乱想要盗取木桩内的水分。毫无防备的他被抽得一个踉跄,所幸藤蔓的力道不大,否则早该被抽飞到了半空。 “这种程度的声东击西,我一个人就可以做到。” 泰华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你们刚才这算是配合?太弱了吧。” “怎么就算配合呢?充其量也就是钻了彼此的空子。” 卫长庚也颇不满意:“毫无默契,合作课全都白上了。” 那边猎云还想发起新一波攻势,然而泰华并不打算再看一次拙劣的表演。于是他拈了一记响指,四周顿时又窜出更多藤蔓,不由分说就是一通疯狂扫荡。 等看明白这些藤蔓的任务只是清场时,猎云和方海已经被驱赶到了一起。 “给你们开间‘自习教室’,在里面好好商量一下对策。” 随着泰华一声令下,藤蔓如蟒蛇般盘曲起来,围绕着两个人铸成了四面铜墙铁壁。 “你刚才的预感没错,泰华的确想要撮合南北两区的合作。” 卫长庚为白典的直觉隔空鼓掌:“而且还是两个哨兵,一个水系一个火系。这个设计,眼下直播的收视率应该不低。” “我觉得没必要再看下去了。” 白典从岩石上起身,整了整衣服下摆。 “这场比赛从头到尾都是泰华精心设计的,至于结果想必也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与其留下来看热闹,还不如赶紧找到除卷丹之外的最后一位嘉宾。我记得那是……” 说到这里,哨向学院群组内传来重磅消息:第四位嘉宾任烛景出现了,居然就在哨向学院附近。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再不拿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白典开始朝哨向学院的方向移动,一边盘算着眼下的局势——抛开猎云和方海的较量不谈,目前南北双方的胜负是一比一平手。如果想要最终胜出,就必须拿下任烛景。 但是任烛景和卫长庚又有那么一段糟糕的过往。或许他原本就是故意找上门来的,因为卫长庚是哨向学院的老师,所以他要拿卫长庚的学生做出气筒…… 如果真是这样,那局势对南区就很不利。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接下来要做的不是担忧而是准备。 白典问卫长庚:“任烛景的哨兵能力是什么?” 第348章 “他是个优秀的防御型哨兵,号称延维塔的铜墙铁壁。一般有 副本就会派他去执行任务。” “那他是个没攻击性的哨兵?” “你用脑袋撞过墙吗?墙没打你,但你的脑袋不会痛?” “……这又是什么奇怪比喻。” 白典还想再多问一些,却听见卫长庚突然发出一声惊叹。 “还挺快的嘛,方海和猎云从自习教室里出来了。” 第171章 男神上线 在向着哨向学院移动的同时, 白典也没忘记继续关心大树顶端“泰华争夺战”的最新进展。 通过卫长庚的描述,他很快了解到猎云和方海顺利离开“自习室”的全过程——那是一种听上去新鲜,本质却朴素简单的办法。 首先是猎云使用火属性能力对高墙般的藤蔓进行高温炙烤。方海则负责抽取植物内的水分, 使其环绕在两人身旁形成隔热防护的水膜。尽管猎云的火焰温度无法对特殊强化的藤蔓造成严重破坏,但几分钟后,藤蔓表皮开始发黑碳化, 并隐约可以看见内部灰白的纤维。 这时两个人的战术改变了:猎云不再继续释放火焰,方海则操纵着空气中悬浮的所有水珠,撞向藤蔓焦裂碳化的区域。 伴随着巨大的“嘶嘶”声,壮观的白色水蒸气腾空而起。猎云又照着蒸汽深处狠踢几脚,只见藤蔓高墙前后摇晃了几下,竟硬生生被踹出一个大窟窿。 “使用冷热相激的手法,造成物体内部结构的断裂吗?” 白典很快看懂了其中原理——在炸药还未普及商用的时代,人们就是利用类似的手法开山取石、凿刻洞窟。 “这次的配合总算是动了点脑子。” 卫长庚转述着泰华对于两人的评价:“不过想要取得最后的胜利, 光是这种程度的攻势还远远不够,继续加油努力。” 从后山赶往南区哨向学院大约需要二十分钟左右。在白典赶路的这段时间里,大树顶端的斗争也陷入了胶着——猎云释放出的火焰蒸发了方海抽取出的水分,释放出源源不断的白色水雾。大团大团的水汽在大树顶端盘桓不去,很快积攒成了厚厚的乌云,远远看去蔚为壮观。 但他们的努力似乎并没有太大的用处,至少在卫长庚的转述中, 泰华依旧好端端地站在树顶尖端,神气得就像热血漫画中的反派大boss。 到底怎么样才能把他打下来?尽管远离了战场, 可白典还是忍不住好奇。 出乎意料的是,正确答案很快“从天而降”。 起初是天空的西南角亮了亮, 紧接着响起了沉闷雷声。 这是要下雷阵雨的节奏?白典猛地刹住脚步……不对劲!今天分明是个好天气,而且眼看都快入冬了, 哪来的雷声? 于是白典扭头看向雷声传来的方向,恰好又一道小型闪电从后山顶上的雨云中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巨树顶端! ……泰华他终于动了! 卫长庚心有灵犀地发来了现场监控的画面回放,于是白典看见闪电劈落的瞬间,泰华终于抛弃了那根高高在上的木头桩子。一跃而下的同时,他也没忘记命令树枝组成屏障,将自己和猎云方海两个学生一起牢牢保护住。 在“避雷针效应”下,闪电将泰华站过的木桩劈作两半,上千度的高温终于引发了大火,不过紧随其后的暴雨很快浇灭了火焰,也宣告着这场比试的圆满落幕。 当泰华左臂夹着猎云、右臂夹着方海,安然无恙返回地面时,守候在树下的围观学生们爆发出了海浪般的欢呼。无论南区还是北区,都在为刚才那惊险又神奇的一幕喝彩。 远在南区的白典也跟着心潮彭拜起来。 “唐老师在课上提到过,水与火都是最原始基础的能力属性。在此基础上,高级哨兵可以组合变化出无数的新能力。利用水蒸气和冷热气流形成雷电……猎云和方海第一次合作就能参透,这就是强强联合的世界吗?” “你是认真的?” 卫长庚并不认同这个假设:“你真觉得是猎云和方海自己想出的这一套,而且第一次尝试就大获成功?” “那难道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建议你再猜一次。” “难道是泰华的安排?引导猎云和方海合作制造出大量水汽,而冷热空气互相碰撞就会产生雷电……这么说起来,他站的地方偏偏又最容易被雷劈中……” “何止这些。你有没有听过一种理论:雷暴天气大多发生在植被茂盛的地区,而寸草不生的冰原和沙漠地带或许一整年都听不见雷响。据说就是因为植物花粉中携带的正负电荷随着上升气流进入云层,经过碰撞之后形成了雷电。” “还有这种道理?” 白典承认这是他完全不了解领域:“看起来要当好一个高级哨兵,只了解哨向知识是远远不够的。” “那是当然的。就好比泰华,别看他那样,其实也是第三自然首屈一指的植物学专家。” 卫长庚突然又将话锋一转:“你也别庆幸自己是个向导。想想你的能力,你可得比一般的哨兵和向导更有知识才行。” “知道了,我会多泡图书馆的。” 白典苦笑一声:“所以,这场比赛的结果怎么算?” “我还以为你早就猜到了结果,所以才这么干脆地跑路。” 第349章 “猜是能猜到,可我还是想听官方消息。” “当然是平局。” 校方的通知和卫长庚的回答几乎同时到达——由于猎云和方海的通力合作,两人共同获得了向泰华送花的权力。当然,两个人也可以共同获得与泰华交流的机会。 两个人的双赢,同时也意味着南北两区谁都没有赢。 目前的比分是1.5:1.5,将明确表示不愿参与比赛的卷丹排除在外,任烛景就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标的”。 抛开一切已经尘埃落地的事情不再细想,白典果断地向卫长庚寻求场外帮助。 “把你所知道的有关于任烛景的事都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显然早有准备,卫长庚很快给出了一份关于任烛景的文字档案。详细到出生日期、兴趣爱好、个人能力,甚至连家里饲养的宠物都登记在册。 白典边赶路边一目十行地检视这份档案,发现其中并没有记录卫长庚与任烛景发生矛盾冲突的部分内容。但是白典没有追问卫长庚,因为目的地哨向学院已经近在眼前。 几分钟前,南区的探子已经发来了确切的定位信息:任烛景就在学院右侧的纪念林里。 那是校园内一处难得冷清的区域,银杏树林里错落分布着二十多位著名哨向的纪念塑像。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水晶塔的毕业生,也都因为各种原因先后殉职。其中一部分成为了母校的虚拟助教,另一些则彻底回归梦海,从此相忘于江湖。 除去传统的祭祀节日之外,这片树林可以说是人迹罕至。只有考试那几天,会有一些迷信的学生跑来向前辈们送上贡品。 然而此时此刻的纪念林内,却只能用“热闹”来形容。 白典并不是唯一知道任烛景在这里的人,当然也不是第一个找过来的。纪念林中央是一片三百平米左右的空地,眼下已经站了几十个学生。 这些学生彼此之间都保持着一定距离,也没有与树木纪念碑等物体发生接触,可他们的姿态和表情却活像是在和看不见的敌人激烈对抗,有几个人甚至还释放出了精神动物和哨兵能力。 这……又是什么情况? 好在这些人并没有向白典展开攻击的迹象。在确定自己处境安全后,白典避让着走向空地深处,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卫长庚提供的档案里附带了任烛景的公式照片,然而亲眼见到真人时,白典还是默默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高、很帅,甚至俊美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第三自然的大多数人类拥有中等以上的容貌。但审美因人而异,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况且是在如此多元的时代里,要想评出一个公认的“美人”反倒没那么容易。 任烛景的帅气就很符合白典的审美——首先是接近两米的魁梧身高,宽阔的肩膀和修长有力的双腿就足以让大部分男性心生嫉妒,更不用说那轮廓分明的五官,高挺的鼻梁和浓眉下的深邃眼眸,无论怎么看都是能够媲美希腊大理石雕塑的存在。 话说回来卫长庚也很帅气,可是那英俊的皮相外头总是包裹着一层黏糊糊的慵懒;再加上那张偶尔能气死人不偿命的嘴,整体的“男神氛围感”就不免有些垮塌。 但白典也必须承认,只要卫长庚稍稍正经一点点,那气场就强大到让人无法挪开眼睛。 毕竟是单凭一己之力就能摧毁一城一国的绝对存在。 还是算了吧……白典又在心里摇了摇头。能让卫长庚认真起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事。他宁愿卫长庚一辈子懒洋洋赖在沙发上,说着毫无营养的冷笑话,也别再经历那种痛彻心扉的往事。 “想什么呢?” 发现白典迟迟没有反应,卫长庚主动提醒:“这位就是任烛景,你可以挑战了。” 赶紧收起那些暂时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思,白典也没忘了正经事:“你和任烛景到底有什么矛盾?我看他长得也不像坏人。” 卫长庚失笑:“这是什么逻辑,颜值即正义?谁教你的?” “急什么,也没说你是邪恶的一方啊。” 白典正想追着卫长庚把问题弄清楚,忽然打了一个寒战——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释放出强大的压迫力。 他抬头,愕然发现任烛景正看着他,原本英俊的脸上混杂着惊愕、怀疑,还有更多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三四秒钟后,任烛景竟迈开脚步,径直向白典走来。 他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白典:“你……是谁?” 第172章 任烛景的考题 “你叫什么名字?” 任烛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白典, 同时再次重复这个问题, ……难道任烛景不知道我是谁? 白典心头一愣,很快又修正了自己的判断:或许任烛景只是不清楚“白典”的长相, 所以才逢人就追问名字。 这种情况之下,自报家门无异于自投罗网,但白典并不打算隐瞒——故意欺骗有可能会加深任烛景对卫长庚的怨怼, 为了一个校园活动,犯不着。 果不其然,在听见“白典”这个名字时,任烛景的瞳孔瞬间放大——这是心理活动剧烈的表现。 他果然是冲着我来的! 白典内心警报声声,甚至已经开始预演可能发生的各种糟糕情况。 但任烛景仅仅只怔忡了片刻,很快又恢复得一派平静无波。 第350章 “你也是来送花的吗?” 他问白典:“我这一关也许不好过。” 白典唯有谨慎应对:“还请前辈指教。” 任烛景问:“知不知道我是什么类型的哨兵?” 卫长庚提供的资料这就发挥作用了。白典迅速调动尚且新鲜的记忆:“前辈是非常优秀的防御型哨兵。人称延维塔的铜墙铁壁,也有人说你是千峰联盟不可突破的叹息之壁。” “谢谢夸奖,看得出你做了功课。” 任烛景笑了笑, 接着向白典抬起右臂:“那就请你试着突破我这堵叹息之壁吧。” 白典眼前突然金光大作,整个人被一层光墙团团围住。 任烛景的声音又从光墙之外飘来:“只要突破我的防御就算成功。这事别人帮不了你,自己努力。” 白典顿时明白了身边那些对着空气摩拳擦掌的学生是什么情况——任烛景施加的屏障只有当事人才能看见,而他们每个人都在努力想要破除它,取得胜利。 可这是光靠武力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白典尝试对着光墙挥出一拳,感觉像是打在了厚厚的棉花上,冲拳的冲击力全被吸走, 不留半点痕迹。 内部不行,那么从外部能不能破题? 白典迈出几步, 光墙也跟着他一起移动。他试着用身体撞击银杏树,感觉也像是撞到了棉花上, 毫无任何作用。 要不要试着干扰一下任烛景? 白典扭头寻找任烛景,发现高级哨兵已经挪动到了远处的角落, 正在通过辅脑与别人交谈。看他一脸严肃的模样,这时候上去扰乱似乎也不太合适。 只是一场校园活动而已,应该认真对待,但没必要令人生厌。 最初的直觉不起作用,白典开始发挥他的第二重优势:脑力。 有一个事实他再清楚不过:论武力,自己肯定比不过正经哨兵。但既然任烛景给出的考验一视同仁、不分哨向,那么向导就一定有特殊的解决之道——一条不比拼武力就能获胜的“向导之路”。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将任烛景的游戏规则尽快告知给哨向学院的其他人。然而当白典召唤努斯、想要进入网络组群时,这才发现任烛景的屏障隔绝了信号,切断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白典突然产生了一种非常生动的感受——就像被关在了海上的漂流瓶里,无惧外面的惊涛骇浪,却也无法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这是绝对的安全,却也是永远的孤独。 通过最简单的表情及动作观察,白典判断目前并没有哪位参赛学生取得了重要突破。他也告诫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然后找了个相对清静的角落席地而坐,闭上双眼释放出精神力,试探着与光墙发生触碰。 柔韧的精神触丝慢慢贴上光墙,在确定不会遭到反抗之后,开始四处游走试探,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 果然,摸索到第二分钟时,他发现光墙右侧传来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共鸣。于是驱动更多触丝前往探查,居然发现了一道罅隙。 白典操纵着触丝向罅隙深处探索。突然,一些奇怪的画面通过触丝反馈回了白典的脑海。 那似乎是一副水墨画卷。近处是一片树林,远处隐约有些亭台楼阁,浸润在烟雨中看不真切。 随着他越走越近,水墨画卷慢慢开始有了颜色,最终幻化成一片真实的风景。那些浅色树林竟是大片繁茂的桃花。 清风吹过,粉红花瓣一股脑儿向着白典拂来。白典被迷得闭了眼,再睁开时却发现已经置身于云蒸霞蔚的桃林深处,恍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在确认周围没有任何提示物品后,白典迈步向前。说来也是奇怪,随着他的脚步,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来。 在这个画中世界里,他的身份是“任烛景”——没错,就是这场考验的出题人。 这个世界的任烛景不再是英武的高级哨兵,而是一名孱弱瘦小的幼童。他刚出生的那几年正赶上百年未遇的大旱,泉流干涸、五谷焦枯、六畜衰亡,百姓饥渴而死者不计其数。 任家是一户十口之家,除去父母与二老,尚有六个子女。任烛景排行老幺,自降生之日起便从未有过一日温饱。任烛景四岁那年的隆冬,家中钱粮断绝,缸里甚至舀不出半瓢水来。黑暗之中,父母做出了凶残又无奈的决定:易子而食。 或许是任烛景命不该绝,在送往人市的路上他被一位神秘老人卖下。老人将他带往城郊一处名为“樊楼”的隐秘庄园,这里还有百余名与他同病相怜的孤儿。 便是在樊楼中,任烛景吃到了平生的第一顿饱饭。 这之后,老人断断续续告诉任烛景:樊楼乃是朝廷设立的一处秘密机构。选拔有资质的孩童培养成为国效力的英才。这种英才既不需要雄才大略,也不必远瞩高瞻,只要安静潜伏在暗处,等待时机完成任务。樊楼并不强迫任何人加入,可一旦选择了樊楼,便意味着将此生报效于朝廷,从此忠贞无二。 一边是饥寒交迫、亲情断绝;一边至少衣食无忧,甚至前程可期——说是选择,又能有几多余地 此后十年,樊楼成为了任烛景的家。 说是“家”,可任烛景并不知道真正的家园究竟是什么模样。他只知道樊楼内的训练是极苦的,各种常人难以承受的试炼,皮开肉绽是家常便饭,甚至会有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只余一堆脓血白骨。 第351章 然而樊楼内的“氛围”又是极好的,管事者让孤儿们彼此以兄弟相称,更将表现出色的弟子认作养子。然而再优秀的养子,一过十四岁也会人间蒸发。 很快任烛景也到了十四岁,他从养父手中接到了一柄匕首,一枚毒丸,以及此生第一项任务:成为当朝的九皇子府中护卫。表面上维护皇子的安全,暗中则监视皇子的一举一动。 倘若九皇子能一生安分守己、享受富贵奢靡的王府生活,倒也罢了;可如果他对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起了觊觎,那任烛景就必须化身为噬主的利刃,以自身性命作为代价,将九皇子拉入不见天日的地狱深渊。 “……按照墨菲定律,坏事永远会发生。这个九皇子多半是要搞事情的。” 白典开始分析接下来可能的剧情走向:任烛景与九皇子在长久的相处中建立了友情,但樊楼下达了暗杀九皇子的密令,最终就看任烛景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虽然脚下毫无章法,但是七拐八弯之间,白典居然顺利走出了桃花林。而那些曾经在烟雨中朦朦胧胧的亭台楼阁,如今就在不远处。 估摸着那里就是九王府,他正准备过去一探究竟,却没想到整个人突然僵硬动弹不得,就连半空中飘飞的花瓣也静止不动了。 下一秒钟,他眼前的空气中浮现出了两行大字: 【逃走,从此浪迹天涯】 【履行职责,进入九王府】 原来剧情还有可选择的余地? 白典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走——就像当初逃离原生家庭那样,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最佳答案。 空中的两行大字很快消散,但僵硬的感觉却并没有随之消失,反而连视野也模糊起来。 还没等白典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就又回到了茂盛的桃花树林深处。 ……原来答错了就会重头再来。如果不停答错,就会循环往复被困在剧情中,更不用说突破任烛景的屏障了。 大致弄清楚游戏规则,白典立刻开始了新的尝试。这次他选择走向九王府,一些新的记忆也随之进入了他的脑海。 九皇子名叫郁桢,年方八岁。母妃早年薨逝,父皇担心爱子会卷入后宫乱斗的旋涡,因此早早赏赐了豪华府邸与一干仆从。虽然名义上是出宫居住,但吃穿用度甚至要比宫内更加精细考究。 远离了乌烟瘴气的宫闱,九皇子并没有沾染上骄奢淫逸的败坏之风。他是个性情温良的孩子,对待仆从仁慈宽厚,也时常接济平苦百姓。不同于其他贵族子弟招蜂惹蝶的纨绔习性,九皇子生性恬静,平日最爱收集各种稀罕的善本古籍,坐在书斋内研读。 多亏了这样一位乖巧的皇子,任烛景在九王府里的头几年过得平淡如水。不再需要日夜不休地操练筋骨,更不必与朝夕相处的同伴以命相搏。他只需要本分地守在皇子身边,于静谧处感受前所未有的人间安逸。 这简直就是他从未奢望过的“天堂”。 但“天堂”之中并非只有美好。九皇子的母妃虽然早逝,但娘家亲族依旧颇具势力。他们并不甘愿九皇子仅仅只是一名皇子,因此不停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也频繁出入九王府,试图掌控这枚地位特殊的棋子。 任烛景的任务之一,就是假借职务之便偷听这些外企家臣与九皇子的谈话,并择要将其中内容传递回樊楼。 那是任烛景进入九王府的第三年,中秋前夕一个看似平静的夜晚。九皇子的母舅赶在皇宫夜宴之前来到王府,希望这位外甥能在御前为一名关押在大理寺的罪臣美言几句。其中涉及了朝廷党争、母舅一系的利益和更多晦暗难明的纠葛。 对于母舅的请求,九皇子始终不置可否。而这些全都被躲在暗处的任烛景听了个清楚分明。只是这一次,还没等任烛景将听来的消息飞鸽传书出去,他就被母舅带来的高手逮了个正着,被五花大绑着押到了九皇子的面前。 在任烛景看来,“奸细”身份一旦败露,自己便与死人无异。就算九皇子不忍加害,消息传回樊楼,他也一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那位年纪尚幼的九皇子,却异常镇定地表示任烛景是听从了自己的安排才在近处守候,并不存在所谓“偷听”之事,至于“奸细”那就更加无从说起。 如此这般,一场变故竟被消弭于无形。待外戚一行离去之后,任烛景独自来到九皇子休息的院落之外。 这时,又有几行发光的大字出现在了昏暗的夜空之中。 【是否要为刚才之事向九皇子道谢?】 第173章 竟然是他 受了别人的恩惠就应该礼貌道谢, 这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 可就是这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此刻却在白典心里被反复揣摩着,仿佛评估着一双足以煽动美洲风暴的蝴蝶翅膀。 依据颠扑不破的墨菲定律, 身为奸细的任烛景迟早会接到“诛杀九皇子”的任务。如果那时的他已经与皇子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那就一定会深陷痛苦无法自拔。 如果让白典来选择,他会从源头上避免这种痛苦(当然, 如果真是白典,更有可能早就想到办法逃离了九王府)。 但任烛景又会怎么做? 白典认真揣摩着纪念林中那个高大英俊的哨兵:他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巧舌如簧的人。如果主动去找九皇子免不了又要一番对谈,搞不好还会言多必失。倒不如暂时回避,将主动权让给九皇子。等过了今晚,或许还会有新发展。 第352章 想到这里,他果断选择了离开。 只见眼前白光亮起,下一秒他竟又回到了桃花树林。 好吧,看来任烛景和九皇子的孽缘是板上钉钉的了。白典没有浪费精力去尝试反抗, 只在心底种下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待会儿见了面,究竟应该和九皇子说些什么。 毋庸讳言,白典对于任烛景的了解不够深入,因此无法担当任烛景的完美代言人。但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规则是选错了就从头再来一遍,那么大不了浪费一些时间,只要勇于反复试错, 总会找到正确的那条出路。 然而现实却和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接下来这张谈话的主导者并不是他,而是尚处于总角年华的九皇子 。 “我知道你并不是单纯通过遴选入府的普通侍卫, 也知道如你这般二姓之人,在我身边不止一位。” 小小少年负手而立, 低头看向堂下人。 “方才之事,母舅建议我对你严加惩处以儆效尤。可我却觉得, 一个已经暴露的细作,总比下一个不知在何处的威胁要安全些。况且我与你相处这些年,并不觉得你是什么奸恶之徒。” 说到这里,他又将目光挪向秋意渐浓的庭院。 “你看那些树木。高低错落、样貌有别,却扎根于同一片水土,头顶着同样的蓝天。人也如同这些树木一般,即便无法选择出身归属,可只要意气相投,比肩而立又有何妨?” 这之后,因为有了九皇子的庇护,任烛景的细作身份并未被公开揭露。他依旧以侍从的身份留在王府中生活,兢兢业业地维护着皇子的安全;同时却也在皇子的默许之下,将发生在府内的大小琐事传回樊楼。 九皇子的宽容仁厚、文雅聪慧,如同和煦暖阳吸引着曾经深陷黑暗的灵魂。而另一方面,在光线无法照亮的黑楼深处,依旧有一根坚固的铁链试图操纵它所创造的傀儡。 不知不觉间,任烛景与九皇子之间形成了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微妙关系。像是薄薄冰面上的玲珑宝塔,小心翼翼地向上发展,竟也慢慢接近了星河的高度。 不知不觉又过三年。这三年中天下纷扰不断。水旱两灾、饥荒疫病,又有边疆兵燹导致流民迁徙……六皇子虽然身在京师却心系百姓安危,频频筹措物资银两。任烛景也曾几次领命远赴异乡扶危济困,由此九皇子乐善好施的声名远播,而任烛景也体会到了被人尊重敬仰的感觉。 第四年春季,发生了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大事。 那年,东南沿海有寇作乱,烧杀抢掠惹得民不聊生。朝廷派人前往镇压,怎奈何贼人狡猾、屡屡逃脱。战事绵延数月,军中伤患日增,受害百姓更是多不胜数。 当地医药紧缺的消息传回京城,便有善者提议捐款捐物。九皇子得知后,不仅再度慷慨解囊,更命任烛景亲自护送京师的医者南下济难。 也就是在东海之滨,任烛景撞见几个海寇绑着一群僧侣往海船上送。将这群僧侣救下后,任烛景得知他们原本正在周游列国的途中,听闻此处有诸多百姓亟待救治,便赶来施以援手,没成想反倒被海寇瞧上了,险些强行掳去海外。 至于惹来那群海寇觊觎的“宝物”,并不是什么煌煌经卷、也不是至高法器,而是僧团的首脑——一位活生生的圣者大德。 当群僧簇拥之人缓缓揭开覆面粗巾的那一刻,白典瞪大了双眼——这位圣者大德并不是别人,正是阿梨沙! 就像看电影时大屏幕上突然冒出了熟人的脸,违和感让白典的沉浸式观影体验戛然而止。 他皱着眉头开始寻思: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任烛景的精神领域。阿梨沙为什么会出现在任烛景的精神领域里?难道他和任烛景来自同一个梦海世界? 卫长庚是在阿梨沙意外身亡之后才进入延维塔的,那么任烛景与卫长庚的矛盾,会不会和阿梨沙的死有关系? 由此展开的头绪纷繁复杂得像一张蛛网,眼看就要将白典的思绪牢牢缠住。而当他勉强压制住好奇心,重新关注眼前事时,任烛景已经将阿梨沙请回了京城。 在这特殊的梦海世界里,圣者是如同麒麟一般祥瑞的存在。阿梨沙受到了百姓们空前盛大的欢迎。而面对一众迫切想要聆听讲经说法的皇亲贵胄,他却突然提出要与九皇子见面一叙。 这场奇妙的会面被安排在了一处行宫内。仔细推算起来,阿梨沙与九皇子相差近二十岁,已经能算父子两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相谈甚欢。九皇子天赋异禀、聪敏好学,阿梨沙循循善诱、细语谆谆,两人从经文法理谈到风物人情,再谈到江湖山海世间万物,并最终将思绪推向宇宙奥义。 有趣的是,以上这些内容并不是白典“亲耳听见”的——他只是产生了一种“阿梨沙和九皇子谈笑风生”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通过精神触丝从任烛景的意识中直接传导过来。 换句话说,其实当时的任烛景根本没听懂阿梨沙与九皇子谈论的内容,更没记住具体的对话,却由衷地感觉他俩\quot;非常厉害\quot;,并将这种感受深深烙进了记忆中。 这是一种本不应产生在“细作”与“目标”之间的崇敬之情。 这场清谈的最后,九皇子盛情邀请阿梨沙在京城久住,并愿意竭尽所能进行供养,协助圣者光大善法。他盛情描绘了自己将为阿梨沙建造如何恢弘的庙宇宫殿,并夸耀本国百姓良善,朝纲清朗。一旦有了阿梨沙的善法加持,未来一定能够成为人间的净土极乐。 第353章 然而面对种种虔诚,阿梨沙却只回报以淡然的微笑。 他说感谢九皇子的种种美意,只是自己志不在此。他要努力去寻找关于世界的真相,或许会在旅途中逗留,但绝不会为了任何事而停驻。 白典在一旁观察阿梨沙的表情。他默默地心想:这的确不是我的小梨老师。阿梨沙的眼神是冷冽明澈的,似乎从不在任何事物上久留,因此有点虚空。 是不是拥有这种眼神的人,才能看透梦海的本质,从而跳脱出机械控制下的轮回? 但是与身在梦海却坐拥天下、声名远播的九皇子相比,跳出轮回来到第三自然的阿梨沙,能算是找到了“真实的乐土”吗? 会见完阿梨沙之后又过了几个月,京城由秋入冬、再转换到了春季。每年皇家都会在围场进行春猎,届时各家皇子便会借机展示武艺。作为随扈,任烛景已经连续三年随侍在侧,为九皇子背弓负箭。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遭遇了惊天的变故。 春猎进入第二日时,驭犬人纵狗进入一片草场,本意是想要撵出藏匿于其中的狐狸与野兔。然而一旁树林中突然窜出一头白鹿,顿时引来诸位皇子的竞相追逐。九皇子对捕猎之事兴趣缺缺,可担心父皇不悦,也只能紧随其后进入密林之中。 任烛景原本应该紧跟在九皇子身侧,奈何今日他的马匹出了点状况,外加林间地形复杂,没过多久便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而更加蹊跷的是,当他经过一处狭窄石峪时,突然从天而降几块巨石,硬生生将前路彻底封堵住。等他好不容易绕过这段天堑,九皇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皇子失踪的消息惊动了整座围场,御林军紧急出动搜索山林,一时间呼唤之声响彻大地,火把焰光映红半边天宇。 几个时辰后,有人在林翳深处发现了疑似被猛兽啃食的马匹残骸,森森白骨旁散落着精致的辔头鞍鞯。及至黎明时分,任烛景终于在一条小溪旁发现了九皇子,重伤昏迷、血肉模糊。 曾经堪称完美的那样一个人,如今浑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来。此情此景,就算是见惯了犯罪场面的白典也不忍多看。 与此同时,他能感受到任烛景内心的震惊和无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是朝夕相处这许多年的人……更何况心存敬慕,却又身不由己。 趁着九皇子一息尚存,当务之急便是将人送回医帐急救。 可就在这紧要关头,空气中又蹦出了恼人的大字: 【九皇子性命垂危,是否需要进行拯救?】 救!当然要救!白典不再仔细琢磨其中的利弊,迅速做出选择。然而下一秒钟,新的大字又出现在他眼前—— 【如何拯救?】 更过分的是,问题的下方还有一个忽明忽暗的九秒倒计时,仿佛在提醒他:九皇子的生命如同风中之烛转瞬即逝。 但是遗憾,直到这九秒结束,白典也没能够拿出任何有效的对策来挽救九皇子的性命。 当倒计时清零,空气中的白字缓缓变成了两行。 【九皇子伤重不治。】 【任烛景护卫不利,论罪当诛。】 紧接着便又是那道熟悉的白光——白典又回到了故事开始的那片桃花林中。 拯救九皇子,应该用什么办法?! 第174章 第四面墙 返回桃花林的白典不再急于赶路。毕竟, 如果没有解决“如何拯救九皇子”这个关键问题,等到了春猎,不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一切又将回归原点。 好在他很快就想到了问题的答案——阿梨沙。 虽然他不太了解任烛景的过去,但对于阿梨沙的各种能力却是如数家珍。第三自然的阿梨沙是一位顶级的治愈系向导,早年在梦海世界也曾经施展过多次“神迹”。 仅仅几个月之前, 阿梨沙还与九皇子相谈甚欢,况且任烛景对于阿梨沙还有过救命之恩。如今九皇子有难,阿梨沙想必不会拒绝。 为了印证这个猜测,自从行宫聚会之后,白典就借着任烛景之口让人留意阿梨沙的行踪——果不其然,在离开京城之后,阿梨沙并没有走远。他受一位高僧邀请,暂居在一处僻静古刹内研读经文, 距离春猎的皇家围场并不遥远。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早有安排。 很快又到了春猎的第二天,白鹿、密林、落石、走失、溪边……一切都和之前的发展没有任何区别。而当那两个问题接连浮现在空气中时,白典坚定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去找阿梨沙。】 随着答案提交,白典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与此同时,一些全新的记忆信息也开始流入他的脑海。 他的推测是正确的——将重伤昏迷的九皇子送回医帐的同时,任烛景快马加鞭赶往古刹请来了阿梨沙。经过长达数日的全力救治, 九皇子的性命算是勉强保住,可意识仍未恢复。 更为揪心的是, 九皇子浑身都是野兽啃噬撕扯留下的伤痕,深可见骨;原本温润儒雅的容貌也尽数毁伤。就算躲过了鬼门关, 可一个没了眼皮、嘴唇与鼻梁,容貌恐怖如斯的皇子, 又如何能够代表皇家的脸面出现在朝堂之上? “政治生命还没开始就终结了吗?” 白典自言自语:“不到二十岁,可惜了。” 怀有惋惜之心的又何止是白典一人。九皇子重伤、死生未卜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地百姓自发前往寺庙祈福,各种珍稀药材、独门药方……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汇向京城。最后,就连九五之尊也向阿梨沙恳求,发愿建造宝刹百座,并黄金重宝仆从无数,只求圣者能够重塑爱子容颜。 第354章 以“将酬劳全数赠予天下百姓”为条件,阿梨沙答应了皇帝的请求,却表示尚且需要几味罕见药材,必须亲自前往异域一趟。 如此这般,阿梨沙一去便是三个月。这三个月间京城发生了许多事,全都通过任烛景的记忆直接流入了白典的脑海。 十日后,九皇子终于苏醒,但仍旧极度虚弱,并且无法回忆起事发时的一切情况。 然而事件的真相还是揭露在了众人的面前——首先是多位皇子集体上疏,称九皇子遇袭之事并非野兽所为,而是太子设下的恶毒阴谋。随后根据线报,御林军在东宫一处外院中发现多匹烈性巨獒,并收藏有多位皇子、乃至皇帝的衣物。 此案一经披露,朝野再度震动。盛怒的帝王很快将东宫废黜,并翦除太子并外戚之羽翼,足足动荡了月余方才逐渐安定下来。 与此同时,九王府内也并不太平——春猎之时随行的几名侍从都因护卫不利遭到惩处。甚至还从中揪出了几个东宫安插的奸细。唯独任烛景因为及时找到阿梨沙而得到赦免,依旧留在府内,甚至升任了侍卫统领。 三个月之后,阿梨沙果然如约归来,并且带回了一件神秘宝贝。在着手修补九皇子的容貌前,他再次重申:自己所做之事并非修复九皇子的容貌,而是赋予他以崭新的面容。 起初,包括任烛景在内的所有人都对阿梨沙半信半疑,直到他们看见了“崭新”的九皇子。 怎么回事…… 白典心中猛然一突——他觉得九皇子的那张脸眼熟、很眼熟……那简直就是每天都会从镜子里看见的、他自己的脸! 本着一颗吃瓜看戏的心,却没想到戏里的主角突然成了自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最初的巨大惊愕过后,白典又迅速更正刚才的判断:九皇子的这张新面孔确实和自己的脸非常相似。但这种相似并不是“百分百的复制黏贴”,而是介乎于孪生子与亲兄弟之间的既视感。 无论如何,有一件事白典可以肯定: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陌生人,很难拥有如此相似的脸。 “难道我和九皇子有血缘关系?” 白典哑然失笑。怎么可能,他们两个甚至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等一下……那如果自己是九皇子的“轮回转世”呢? 当然不是宗教意义上的轮回,而是指同一个人的意识在梦海时间里不断重生的过程。根据通识课本里的内容,当人类意识在蜂巢内一次次重生时,智商、容貌、体格等一些“初始数值”是基本上固定不变的。但随着人生后天的成长、生活环境的变化,这些“初始数值”又会朝着不同方向发生偏移——他和九皇子之间的容貌差异,是不是就是后天环境差异所造成的? ……不对,还是不对!白典很快又推翻了这个假设。他提醒自己:眼面前九皇子的这张脸并不是他与生俱来的容貌,按照梦海世界的重生规则,就算九皇子轮回转世,也应该是毁容之前的模样。 所以,问题出在阿梨沙身上——他怎么会为九皇子换上这张脸?难道这是从别人身上活扒下来的吗?不,不可能,阿梨沙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那么这张脸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强烈的好奇心抓挠着白典,让他的思绪上下翻飞。但他强迫自己冷静,并且试着站到更高远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从现有的情报来看,任烛景和阿梨沙来自同一个梦海世界;阿梨沙曾经是卫长庚的“监护人”;任烛景又与卫长庚当过同事,又结下过梁子——这三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是肉眼可见的盘根错节。 而现在,眼看着连他也要加入到这场“盘根错节”当中来了。 “这么说起来,我在水晶塔的虚拟助教也是阿梨沙……我和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关联。” 白典喃喃自语:“卫长庚把我从梦海世界捞出来,会不会也是因为这层关系?” 但他又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卫长庚不可能是专程去捞我的。他之所以会去那个梦海副本是因为老顾的遗愿,他要帮老顾找到张叏。” 他发现自己的推理陷入了一滩死水。与此同时,一个不详的假设从水中缓缓冒出头来。 “卫长庚帮老顾完成遗愿,却意外遇见了和阿梨沙有关系的我……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巧的事?难道卫长庚从一开始就骗了我?他早就知道我和阿梨沙有关系?他是为了阿梨沙才……” 白典猛地打了个寒战,迅速掐灭这个可怕的设想。 “不,我为什么要怀疑卫长庚?就因为看见了一个和自己长得像的人?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而是任烛景的精神领域。谁说任烛景给我看的东西就是事实?说不定九皇子真实的模样根本与我无关。任烛景这么安排,就是为了让我陷入混乱,甚至离间我和卫长庚的感情……” 这个念头仿佛打通了白典的任督二脉,让他浑浑噩噩的心智一下子变得明晰起来。 对了,现在是玫瑰战争的第二阶段。眼下的目标是冲出任烛景设下的“叹息之壁”。他顺着护盾内侧的一处罅隙进入到了任烛景的精神领域,浑浑噩噩地走进了那片浓密的桃花林,以“任烛景”的身份身临其境地观看一幕幕不知真假的往事——但是目前为止,他非但没有发现任何突破“叹息之壁”的方法,反而在扑朔迷离的剧情中越陷越深,甚至动摇了自己最根本的认知。 第355章 会不会,从一开始就应该跳出“剧情”,站在“局外”看待一切? 白典低头看向双手,脑海中冒出了一个词汇:【第四面墙】 这是个戏剧术语。常见的舞台往往有左、右以及后方这三面墙体,唯独面对观众的那一面是完全敞开。为了更好地投入表演,一些演员会在脑海中竖立起“第四面墙”,视观众如无物。 而在另一些场合,演员也会主动打破这第四面墙体,通过与观众互动来制造“出戏感”。 “如果把眼前的这一幕幕看作是‘演戏’,而我则是扮演任烛景的演员。那么我根本没必要配合着演完剧本,只要找到观众,打破第四面墙。” 这里是任烛景的精神领域,观众毫无疑问就是任烛景本人。但他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白典用余光慢慢扫视着周围。此时此刻的剧情是宾客来到九王府探望大病初愈的九皇子,庭院之中聚集了不下一二十位身份、立场各不相同的朝廷中人。有的低语寒暄,有的忧心忡忡,还有的干脆看不清楚面目,是一团团无关要紧的模糊。 白典悄悄向着其中几人释放出精神触丝。不出所料,尽管他们的神态动作各不相同,内心却是同样的空空如也——只是任烛景凭借记忆制造出的一个个表象空壳,与傀儡无异。 唯有真正的任烛景才不是一具空壳。 ……不行,这样探查的效率还是太低下。 白典迈步朝九皇子暂歇的花厅走去,沿途不断释出精神触丝黏上遇见的所有人。到了花厅前,他竟一脚把门踹开,同时抽出腰间佩刀,照着软塌上的九皇子砍去! 可想而知,现场顿时一片大乱。惊呼声、怒叱声、哭喊声响成一片。白典却对所有这一切置若罔闻,只见他屏息凝神,收刀转身,紧接着又健步冲向墙角处一名毫不起眼的灰衣家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名家仆竟化作了一团灰雾。而烟雾中又冲出一头黑黢黢的庞大巨物,将白典撞出花厅、飞进了庭院中! 所幸白典早有准备,他在半空中灵活转体,落地时毫发无伤。而当他再次抬头看向烟雾时,却看见一头小山似的麝牛站在那里,气势惊人。 第175章 修罗场 烟雾越来越大, 属于九王府的亭台楼阁逐渐隐去。但白典并没有返回桃花林,他站在原地与麝牛对视了几秒,只见麝牛叹了口气, 慢慢化为人形。 “才进行到一半就破了局,你比我以为的敏锐很多。” 恢复成英俊哨兵的任烛景,在褒扬的同时也有些遗憾:“只可惜, 你的确不是我想见的那个人。” “从头到尾都是前辈您认错了人。” 白典回应得不卑不亢:“试炼已经结束,您也没必要继续拿九皇子的长相迷惑我。” “我没必要迷惑你。阿梨沙大人为九皇子赋予的新面孔,确实和你有七分相似。” 任烛景严肃道:“你刚才体验得是我记忆的一部分,没有太多修改。” “难道前辈对每个素不相识的学生都会敞开精神领域,任由他们读取记忆?这既不合适也不安全。我不相信您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我们不算素不相识,毕竟你的监护人是那个男人。” 既然任烛景主动捅破了窗户纸,白典也乐得打开天窗说亮话。 “如果是别的向导来挑战会遇到什么情况?您总不会让他们和哨兵一样,用武力对抗您布下的屏障吧?” “向导有向导的方法, 比如切断或者扰乱我与盾墙之间的精神连接;再比如制造一个虚假的自己,转移盾墙的保护目标;当然,像你这样闯入我的精神领域也行,但大概率只可能在屏障和缓冲区之间徘徊。” “所以您的确是故意放我进来的。考虑到您和卫长庚之间的恩怨,我不认为您的这个举动是在放水,当然也不会相信您展示给我的任何内容。如果您不打算宣布我的挑战胜利,那么请允许我继续努力争取。” “恩怨……你指延维塔那件事?” 任烛景微皱双眉低头做沉思状, 足足半分钟后才重新开口说话:“明白了,你可以继续向我挑战。我会一视同仁对待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 刚才那半分钟, 任烛景很明显是走神了,他的意识应该是切换到外部处理了什么事——白典觉得事有蹊跷, 却又没有其他头绪,只能集中精神优先对付眼前的首要任务。 如同幽灵一般, 几条腕足从任烛景身后的土壤中冒出,迅速缠绕住了他的脚踝。那不是白典的精神触丝,而是更加具象的生物——一只中型犬大小、通体蓝紫色的章鱼。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精神动物,您可以叫它保罗。” 年轻的向导不无自豪地做着介绍:“如您所见,是非常罕见的水生系。” 短短几秒钟之内,小章鱼已经迅速爬上了任烛景的腰间,缠住了哨兵的胳膊与双腿。 然而任烛景只是低头观察,动也不动。 “想让你的宠物控制我?如果你不准备让它受重伤,建议还是早点打消这个念头。” “我知道它控制不了您,也没这个打算。” 白典认真回应:“我只是想要验证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 “水与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溶的。但如果是两滴水或者两滴油之间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第356章 “所以?” “所以,完成任务不一定要突破您设下的屏障,只要想办法把您也拉进屏障里来就行。” 话音刚落,白典的章鱼抬起腕足朝任烛景心口一记掏挖,紧接着化为光点迅速返回白典体内。下一秒,就连白典本人也化作了光团,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给自己留了条保险绳吗。” 觉察到白典已经退出了自己的精神领域,任烛景的意识也随之返回现实世界。视线完成聚焦的瞬间,他看见一道蓝紫色的人影飞快地向这边跑来。 “凡事都要留有余地,前进的同时别忘准备退路”——进入水晶塔学习的这半年里,白典一遍又一遍地印证了这句话的正确性。所以这次在进入任烛景的精神领域时,他也没忘了给自己设计一条“逃生通道”。 具体而言,那是一条“精神纽带”,将他深入任烛景精神领域的那部分意识与本体紧紧连接起来。当白典决意退出时,这条纽带就发挥出了“阿里阿德涅线团”般的作用,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他拽回安全地带。 意识回归本体的白典睁开双眼,确认自己又回到了“叹息之墙”内部。而任烛景就在距离他不到十米的银杏树下。事不宜迟,他带着护盾以最快的速度朝着任烛景冲去。 按照正常的发展,不等白典接触到任烛景,护盾就会将两人完全隔开。但这早就算在白典的计划之中,只见白典向任烛景伸出双手,一团金光从他指尖逸出,冲向任烛景。 下一秒,任烛景竟也套上了一层护盾。虽然远没有套住白典的那么结实,但一看就知道二者同宗同源。 说话间白典已经来到任烛景面前,神奇的一幕发生了:两个护盾发生碰触,非但没有互相排斥,反而融合在了一起。 “水与水相交,油与油相溶。同源的能力之间不会发生排斥反应……前辈,这一把是我赌对了!” 白典用力拽住同在护盾之内的任烛景,趁着对方还未有所行动,大声喊出了赠送999朵虚拟玫瑰的活动口令。 但,什么都没发生。 被死命拽住的任烛景反手按住白典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你别忘了,护盾能屏蔽信号。” 白典这才发现自己的辅脑一直跳动着“信息发送未成功,重试、重试……”的红色提示——也就是说,解除护盾依旧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从任烛景那里偷来的能力能不能用于解除护盾?他试了试,可惜答案是否定的。 “我不妨直接告诉你,离开护盾只有三种办法。” 任烛景选择开诚布公:“第一种,用足够的武力对护盾进行直接破坏;第二,切断护盾与我本人之间的精神联系;第三,转移护盾的保护主体。你,选哪一种?” 又是该死的选择题! 这次天空中不再有文字亮起,选错了也不会被遣返回到桃花深处。但对于白典而言,却是前所未有的难以抉择。因为无论哪一种,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很难办到。 倒不是白典无计可施——恰恰相反,在任烛景公布三种办法的同时,他就想到了很多种破局的办法:比如利用芜木老师的夺舍能力对任烛景进行操控;再比如尝试利用叶初明的空间能力给物体无限加速,最后也能产生出足以击穿屏障的力量……但所有这些设想都建立在借用他人能力的基础上。如果没了别人的配合,他就像一个空空的容器。 ……如果能将这些能力暂时贮藏起来就好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白典没有浪费时间去思考更多办不到的事。当务之急是尽快和任烛景一起离开护盾的范围,这对于任烛景来说肯定不难,只要跟紧他就还有获胜的希望。 想到这里,白典立刻扑过去将任烛景死死抱住。 他原以为这个举动一定会遭到任烛景的反抗,两个人甚至还有可能发生小规模的肉搏。然而事实却是:被死死抱住的任烛景非但没有还击,反而整个人迅速僵硬起来。又过了几秒钟,只见他低下头来,用一种晦暗难明的眼神紧盯着白典。 妈耶……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白典的头皮好一阵发麻,紧接着心里咯噔一声:不会吧?难道我真的和那个九皇子很像?! 他的理性还没来得及追上直觉,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异响——很难形容那是什么声音,像是钢化玻璃在阳光炙烤下砰然爆裂,又带着汽水开瓶时气流涌动的闷响。 ……是护盾破裂了! 在觉察到这个事实的同时,白典还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那人来得无声无息,只弹了一弹手指就破除了高级哨兵设下的绝对屏障。 这是何等可怕的实力! 白典并没有回头查看来者何人。一则因为他已经觉察到了熟悉的气息,二则因为发生了一件令他始料未及的大事。 随着护盾的消失,一度滞留的信号立刻被成功发送出去。玫瑰战争的口令随之生效,999朵玫瑰的夸张特效顿时将白典和任烛景包围在了中间。 啊,这…… 白典心里泛起了嘀咕。之前看别人送花成功也没觉得有什么,怎么轮到自己就变得那么暧昧了呢? 等到漫天的花瓣稍稍减少了一些,那个打破护盾的人也来到了白典身旁。 果不其然,那就是卫长庚。翻飞的花瓣遮住了他的表情,但白典总有种感觉,那不会是什么愉悦的反应。 第357章 “这不公平!” 一声响亮的抗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白典这才发现,随着他的“告白”成功,其他参赛者的护盾也已经解除。不远处几个北区的学生目睹了卫长庚“出手相助”,顿时义愤填膺。 “哨兵班的老师怎么能参加比赛?!” “有什么不行的?” 几个南校区的学生也立刻反唇相讥:“别忘了你们的芜木老师干过什么!” 眼看着南北双方又要开始唇枪舌战,校方冷不丁地开始发送系统公告——不是一则,而是三则。 第一则:确认学生【白典】向嘉宾【任烛景】送花成功,两人将在剩余的活动时间内实现绑定; 第二则:确认嘉宾【卷丹】向老师【唐衍】送花成功,两人将在剩余的活动时间内实现绑定。 第三则:从通知发布之时起,全校休战2小时,师生可以自由走动休息。虚拟玫瑰及赠送功能都将暂时锁定。 第176章 割裂 “什么?卷丹给向导班的班主任送花?!” 消息以爆炸般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水晶塔校区。惊愕、悲痛、兴奋、恍惚……各种情绪在线上和线下碰撞发酵, 炸出一波又一波集体情绪的烟花。 也多亏了这场突然的告白,大众松散的注意力被高度集中到了一起,从而变相拯救了某两个本该深陷舆论漩涡的家伙。 卫长庚靠着银杏树, 似笑非笑地看着被玫瑰环绕的两个人。 “所以,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看你们成功告白?” 任烛景同样回报以微笑:“那还多亏了前辈的帮助。” 明明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活动流程,可看着两位皮笑肉不笑的哨兵, 白典却忽然有了一种“出轨被抓”的心虚感。 他微红着脸看向卫长庚:“……你怎么来了?” “长时间联系不上你,过来看看。” 卫长庚答得轻描淡写,又转向任烛景:“还有这小子刚才说有重要的事,非得见面才能提。怎么了?” 原来如此……白典恍然大悟:之前任烛景突然发呆的那半分钟,应该就是在联系卫长庚,让他赶过来。 “这里不太合适。” 任烛景指了指四周还没退散的其他学生:“先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临近饭点,食堂与花神咖啡馆必然是人山人海。在卫长庚的提议下,三个人改道前往教师公寓二楼的餐厅, 这里的自然人厨师手艺不错,还有舒适隐蔽的榻榻米式包厢,是个方便谈事、也能填饱肚子的去处。 玫瑰战争活动已经进行了12小时。这12个小时里,白典几乎全程保持着高强度的脑力和体力输出,没有休息、也没有能量摄入,身体早已进入疲劳状态。宣布活动暂停的那一刻,放松下来的他就感觉浑身酸痛无力。好不容易挪进了餐厅包厢, 他就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仰倒下去。 “小心。” 任烛景一手托住他的后背, 避免脑袋撞上凸出的立柱。 刚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复古实体菜单的卫长庚抬头看见了这一幕。 “你们两个关系不错嘛。” 不提则已,这下白典也来了脾气:“我看您二位的关系也挺和谐, 刚才还隔空聊天来着,根本不像是有恩怨的样子。” “对, 是我骗了你。其实我和老任没有任何矛盾。” 卫长庚坦然承认:“可那也是为了让你抖擞精神、认真应对活动。是我和他商量之后做出的决定。” “哼,联手骗人还找什么借口。” 白典对此表示鄙视:“所以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九皇子,也是你设计出来迷惑我的?” “九皇子?老任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九皇子,长得像你?” 这下卫长庚是真的迷惑了,他扭头看向任烛景,“这是怎么回事?!” “这正是我要说的。” 任烛景正色道:“白典确实很像我认识的九皇子,而且我觉得这不是巧合。” 趁着等待上菜的时间,任烛景将白典接受护盾试炼时情况告诉了卫长庚。 “你的意思是……阿梨沙把毁容的九皇子整成了和小白相似的样子,所以那时的阿梨沙很可能曾经见过小白?不对……是见过小白的前世?” 对于任烛景的过往遭遇,卫长庚并不陌生。可他没有亲眼见过那位九皇子,更没想过还会出现这种诡异的联系。这让向来游刃有余的他陷入了沉思。 任烛景反问:“你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吗?” “我不能确定。毕竟我认识阿梨沙时他已经是第三自然的神官。他从不多谈过往,当初把他从梦海捞出来的娱乐节目,在他成为神官后也被处理了。我对那段历史的了解甚至比不上你。” “原来如此。”任烛景平静中略带着点失望。 此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一阵。白典觉得口渴,噗嗤一声打开了汽水罐。 “所以那位九皇子后来怎么样,他痊愈了吗?” “他恢复得很快,几个月后就一切如常了。只是……好像换了一个人。” 提起九皇子,任烛景平静的脸上终于漾起了一丝涟漪。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死里逃生还被圣人阿梨沙亲手赋予容貌的九皇子,很快就成为了一件“活着的神迹”。在民间,他受到了比过去更加广泛的尊敬甚至崇拜。朝堂中,关于他的褒美之辞口口相传。皇帝自然也对这个幺儿恩宠有加,不光给予了各种封赏,更准备将宗庙祭祀的重任交托与他。 第358章 但是任烛景很快就发现,九皇子想要的远远还有更多。 昔日那个醉心诗书、心系苍生的少年在短短半年里变得老成事故了。次年元日的大朝,他第一次身着朝服站在丹陛之下。而从那一刻起,本就已经暗流涌动的前朝后宫之争,又将翻搅出更大的波澜。 之后短短三年时间里,无论是庙堂朝廷上,还是江湖商贾间,属于九皇子的势力都异军突起。有扩张必然就会有冲突,而冲突则不可避免地带来流血和死亡。 首先是春猎事件又被重启调查,揪出了一批躲藏在废太子阴翳下的漏网之鱼,严加惩处。接着,曾经与外戚分庭抗礼的朝臣们相继落马,轻则贬谪还乡,重则牢狱流徙。甚至于那些胆敢公开发声质疑的人,同样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知不觉间,曾经仁慈温润的九皇子成为了恩威并施的铁腕存在。无数心怀抱负却出头无路的能人志士忠心追随于他;而对他仇恨憎恶、甚至欲除之后快的权贵旧臣同样与日俱增。各种行刺暗杀轮番上演。而任烛景始终守护着九皇子,成为王府中最为坚实可靠的存在。也正是这时,任烛景那不同寻常的守护之力开始萌发。 动荡飘摇的变局之中,最早入场的樊楼反倒颇为平静。这或许是因为九皇子一直授意任烛景向樊楼投喂有价值的情报。一方面强化了樊楼对于任烛景的信任,另一方面甚至能够挑动樊楼与第三方的矛盾,达到借刀杀人的奇效。 众人只道任烛景乃是九皇子的股肱心腹,然而他们两人之间也并非从未产生过矛盾——譬如不少人想通过任烛景去求见九皇子,一些是为了功名利禄,另一些则是想向九皇子求情讨饶。 对于后者,任烛景往往直接回绝,但也不是没有动过恻隐之心。然而他很快明白,自己的一时心软并不能唤起上位者的同情同理之心。反倒是九皇子的两句话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你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我的残忍。我不会责备你,只会因为你的选择而受伤。】 【你若不时时刻刻以我为最优先。万一再出事,难道现在的阿梨沙还会愿意再救我一次吗?】 可没有同情同理之心并不代表不会感受痛苦。 朝中每发生一次震荡,城里就会多出一座庙宇,多出一夜超度的呗唱,一阵祭奠后的余香。每逢无星无月的暗夜,更是高贵之人矛盾纠结的时刻。负责守夜的任烛景在王府中听见过很多白昼不曾出现的声响——喃喃自语、时笑时怒、时而又仿佛从最黑暗的梦中惊醒,发出痛苦的哭泣与呻吟。 慢慢地,任烛景意识到九皇子似乎被割裂成了两个不同的人格,这两个人格互相拉扯着,以摇摇欲坠的姿态行走在绳索上,下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回忆至此,高级哨兵抬起头来苦笑:“直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那么温柔善良的少年,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 被任烛景直勾勾地盯着看,白典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 他突然读懂了任烛景目光里那种晦暗难明的情绪——那既不是“爱屋及乌”的恍惚暧昧,也不是前辈对后辈的关心。而是审视、揣度,是怀疑。 没错,这个人他在怀疑。他怀疑九皇子的变化和阿梨沙赋予的这张面孔有关系! 来不及做更深的思考,本能已经敲响了白典内心的警钟。为躲开任烛景灼灼的注视,他瑟缩了一下身体。而几乎与此同时,卫长庚已经挡在了他跟前。 “别急着胡思乱想,先把剩下的事都告诉小白。” “剩下也没多少事了。” 任烛景将目光从白典身上收回,低头看向面前的茶水。 “此时的帝王已经垂垂老矣,前朝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猜九皇子会怎么做?” “九皇子的目标恐怕是皇位。” 白典的推测合乎情理:“但如果我没记错,废太子之后又新立过一位储君,九皇子应该会和新太子发生不可避免的冲突。” 任烛景点头:“嫡出的二皇子就是新任的储君,同时也是樊楼真正的主人。当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时,我终于接到了刺杀九皇子的命令。” “你没动手吧?樊楼会不会对你实施惩罚?” “每个出身樊楼的人都必须服用解药来缓解定期发作的毒性。如有违逆,很快就会毒发身亡。不过我没事,因为几天后樊楼就覆灭了。” “……九皇子干的?动作真快。” “你把事情想简单了。其实这些年在通过我传递真真假假的消息喂饱樊楼的同时,九皇子早就摸清了樊楼的底细。只不过一直隐而不发,为的是积蓄更多的能量,置人于死地。” 樊楼轰然倒下,那些阴暗角落不可告人的秘密随之曝光于天下。这些年来许多令人费解的死亡、祸水和灾难,一时间找到了罪魁祸首。原先勉强还算稳定的朝堂顿时陷入了前所有的巨大混乱。 而对于任烛景来说,他获得了自由。 自身隐患解除之后,唯一令他忧心的便是九皇子的状况。随着斗争的白热化,年轻皇子的心绪也日渐混乱。曾经割裂的两个人格仿佛在他的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无休止的混战,而唯一的结果就是要令他落入细细绳索下的万丈深渊。 也在这时候,西域传来消息:圣者阿梨沙被异国的暴君扣上了妖言惑众的罪名,要致他于死地。 第359章 尽管自顾不暇,可九皇子还是命令任烛景前往西域援助阿梨沙,他不允许任烛景反驳这个决定,否则两人恩断义绝。 “这是想让任烛景远离斗争中心的意思吗?”白典默默寻思。 同样的,任烛景之所以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远赴西域,除了无法违逆九皇子之外,是否也想着要从阿梨沙那里寻找到什么问题的答案? 启程前往西域前的晚上,任烛景向九皇子辞行。看着摇曳灯火中那个日渐枯槁的身影,他忍不住轻声发问:“如果您出生在普通人家,是不是会过得更加幸福?” “可惜,没有如果。”这是他得到的回答。 任烛景又接着问:“如果有一天您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可以带您走吗?” 灯下的人影顿了顿,而后释出一声轻笑。 “先顾好你自己罢。” 第177章 天启之日 正如第三自然官方档案中记录的那样, 营救阿梨沙的行动并没有成功。尽管任烛景展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哨兵能力,但寡不敌众,圣者还是被狂怒的人群推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彼时的任烛景还不知道第三自然的存在, 在他看来阿梨沙的死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无法面对这样的结局,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九皇子交待。沉浸在惊愕与失落中的他,在西域短暂踯躅了两日。第三天, 从遥远的中原传来了更加令他不安的消息。 京城发生政变,九皇子在上朝途中遭遇太子党羽伏击,负伤逃脱之后立刻调遣兵马予以还击。起事的大军一度攻到了宫门前,状况胶着。 听到这里,任烛景仿佛站在阴寒刺骨的高处,双腿战战摇摇欲坠,而浑身血液冰凉。 当他从这种极端的恍惚之中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在日夜兼程赶赴京师的路上。 如果一切还来得及, 他愿舍弃性命来助九皇子一臂之力。但更重要的是,如若九皇子在这场浩劫中败下阵来,那么他就要履行约定,将九皇子带走,带去没有过去、没有争端、更无人能够找到的世外桃源…… 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那样的桃源净土究竟在何方,他就突然被召唤到了第三自然。 “召唤我的是二区的一座哨塔,说是看见了我在保护阿梨沙时展露出的能力, 要让我成为他们的哨塔之子。实际上却准备利用我和阿梨沙的关系蹭热度炒作。” 任烛景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在经历过漫长岁月冲刷之后,昔日强烈的负面情绪已经淡去, 只留下无奈。 白典没有追问“你想不想回梦海去守护九皇子”这种多余的问题——梦海与现实的时间流速不同,在任烛景的身躯被第三自然的机器打印出来的同时, 梦海中的九皇子即便没有在那场混战中身死,也会以惊人的速度衰老。 任烛景在第三自然生活的第一天, 九皇子的青春韶华就会变成白发苍苍;而当任烛景看见清晨第一缕晨光时,九皇子就已经成了一抔枯骨。 接下来,再美的琼楼玉宇也将轰然倒塌,高台楼阁成为衰草重生的高坡,所有的过往都将被尘封在黄土之下,再难寻觅。 时间就像河流,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之中,更不可能追寻过往的时光。如果非要以一己之力对抗这种不可抗拒的秩序,那唯一的结果就是遍体鳞伤。 显而易见的,无论任烛景拥有多么强大的守护能力,在时间的洪流面前都无法守护住自己在意之人。 “……前辈是被二区哨塔打印出来的?” 感慨之余,白典也抓住了一些重要细节:“哨塔之子的人身自由是受限的,所以你怎么又到了延维塔?” “我被转手了几次。” 任烛景并不避讳这段往事,“打印出来之后,我拒绝和哨塔合作。抗争了一段时间就被转手卖了出去。如此辗转了几年,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又遇到了阿梨沙。” 那次的会面卫长庚恰巧在场,也算是任烛景与卫长庚的初识。 虽然时间过去了几年,可任烛景依旧清晰地记得当初谈话的内容。 阿梨沙明确表示,任烛景之所以会被迫来到第三自然,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因此有义务关照他、改善他的生存环境。 但于此同时,任烛景也应该承认并且认清现实:他已经无法再回到当初的梦海、见到昔日的九皇子了。他如今唯一能够做、也必须做到的,就是“放下”。 任烛景则问了阿梨沙一件事——说到这里,任烛景的目光又回到了白典身上 。 “我问阿梨沙:九皇子的性格改变,和你赋予他的那张脸有没有关系。” “……他怎么说的?” 白典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他反问我,会无条件相信他直接给出的答案吗?世人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必由他解答,总有一天会自行浮出水面。” “自行浮出水面……” 白典若有所思:“阿梨沙指的难道是今天你遇到我这件事?” “怎么可能,他又不是未卜先知。” 默默旁听的卫长庚终于插嘴:“阿梨沙指的是另一件事。” 任烛景也点了点头:“对,另一件事。” 与阿梨沙见面之后没多久,任烛景经历了又一次“转卖”,这一次的下家是延维塔。 延维塔是第四大区的著名哨塔。在这个重视人文艺术的大区里,处处充斥着自由闲适的浪漫气息。在所有甲级哨塔中,延维塔的管理相对松散,经由艺术品投资而产生的回报收入也不错,是很多哨向理想的选择。 第360章 不同于前面几个哨塔急功近利的高压型政策,延维塔对于任烛景基本上是放任自流的态度。他被安排在相对清闲的第二梯队,过着就算不出任务也有一份低保按月领取的半退休生活。他隐约明白,这便是阿梨沙许诺过的“负责”,但光是这些显然不能让他彻底“放下”过去。 任烛景进入延维塔之后半年,著名的元祖梦魇事件发生。阿梨沙死亡,而延维塔的首席向导苏云娜也成为了植物人。 又过了几天,卫长庚也来到延维塔二梯队。 说到这里,任烛景停下来看向卫长庚。 卫长庚读懂了对方的想法,于是点头:“后面的事还是由我来说吧。” 元祖梦魇事件对第三自然上层建筑造成了严重破坏,不光是千峰联盟内部人员损失惨重,就连神圣宗教内部也发生了异动。阿梨沙身亡后,作为近侍以及站在武力值顶峰的男人,卫长庚“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排挤。但他并非孤立无援——经过这些年的并肩合作,八部众和一些高级哨向都成为了他的战友,各家顶级哨塔更是对于“夜叉”的去向虎视眈眈。 却没想到阿梨沙生前早有安排。 于是卫长庚来到延维塔的二梯队,同时也成为了任烛景的队长。 “虽然我始终不认为阿梨沙对任烛景有所亏欠,但我尊重他的安排,也愿意尽自己的所能帮助任烛景。” “……” 听到这里,任烛景忍不住反驳:“前辈言重了,其实那时候前辈自己的情绪也不太稳定。” “但是你我都必须承认,我们会在延维塔相遇、以及随后发生的事,多多少少在阿梨沙的安排之中。” 卫长庚进入延维塔之后的第二个月,第二梯队破天荒地接到了一个特殊任务:协助某个高级蜂巢执行“关机迁移程序”。 和世界上所有生命体一样,蜂巢的生命也是有极限的。当一个蜂巢逐渐老化,各种机能便会随之衰退,搭载的梦海也会出现种种状况。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灾难,每一个蜂巢都有使用年限,超过年限的蜂巢将会被执行“关机迁移程序”。 更具体地说,“关机迁移程序”的本质就是将蜂巢内现有的人类意识搬迁到新的蜂巢。即便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时今日,这依旧是一项风险巨大、耗时耗力的大工程。 而且由于迁移过程中必然会存在一定比例的数据损耗,影响部分人类意识的正常运转,而这些人类意识又有一定的可能性对梦海社会造成破坏、甚至增加新蜂巢罹患“梦魇”的几率,所以目前“关机迁移程序”采取的是“截断式方案”——所有被迁移的人类意识将在新的梦海世界内获得全新的身份,从头开始新的生活。 换句话说,“关机迁移程序”就是老蜂巢梦海的“世界末日”。 由于以上种种原因,“关机迁移程序”也拥有一套严格的执行流程规范。新旧蜂巢的运营方需要提前半年提交关机迁移申请,由第三自然的道德委员会进行公告、审查、批准,并在第三方的监督下正式启动程序。 此后的半年内,前两个月的工作重点是进行珍贵资产的整理迁移——旧梦海中尚且健在的、对第三自然发展做出过重要贡献的人类将会被提前带回现实世界(虽然站在梦海的角度看更像是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各种珍贵的文化艺术品,同样也会被打印出来,并进行专题展出。 从第3、4月起,旧蜂巢的运营方将开始降低梦海中的人口出生率、减少梦海人口数量。死亡后的人类意识将直接被迁往新的蜂巢,人们习惯叫他们“闯缸者”,或者“祖先。” 最后的两个月,道德委员会将进行各种各样的验收工作。当验收通过后,系统将在指定的日期执行名为“天启”的关机程序。 不同于古今中外各种“世界末日”的恐怖描述,天启日其实是蜂巢世界中最为美好的一天。 那天,世上的每个地方都将晴空万里。沙漠不再炽热,冰山不再寒冷,田野上繁花盛开,海水变得澄澈,泛着点点金光。 在人类社会中,更多的“奇迹”正在显现——□□和精神上的折磨都将消失,失明者重获光明,癫狂者重拾理智。而当人类因为这种种福音而众说纷纭的时候,就将会被告知“世界即将终结”的真相。 随后,他们将会有一天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与相爱的人相拥道别,或是独自一人整理无法带走的各种回忆。 最后,当夜晚降临,他们将会毫无痛苦地陷入酣甜的睡眠。 一般来说,蜂巢迁移任务并不需要太过高级的哨兵和向导参与,甲级哨塔更是对此不感兴趣。有些小型蜂巢的迁移工作甚至只需要人工智能就能完成。但是这次的迁移却有些不同,它格外受人关注。 因为这是个特殊的高级蜂巢,曾经孕育出阿梨沙这般伟大的人物。 第178章 回首又见他 假如有一部人类休眠机器, 你被人塞进机器里沉睡了几百年,突然在未来被唤醒。你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那个似是而非的世界? 任烛景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大约三年前,他所在的延维塔二队接到一项重要任务。任务的内容就是返回那个任烛景曾经诞生成长的梦海世界, 送它最后一程。 对于他而言,在第三自然的短短十几年却是梦海中的漫漫数百年。百年回首,又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第361章 关闭蜂巢是系统性的庞大工程, 延维塔接到的任务只是其中的第一阶段。这个阶段的重点是寻找伟大的社会人物和有价值的纪念品,将它们带回到第三自然。 在这个繁琐的任务中,九成以上的工序可以交由ai来完成,但至少目前来看,最后那一成人工的介入依旧不可或缺。 毕竟,ai只能依靠死板的数据来判定“美的价值”,因此出现过将一坨非洲犀牛拉的圆屎当做全世界最完美艺术品的先例。这种时候,就需要真正的人类站出来, 大胆地喊出那句至理名言:不应当!这只是一坨屎。 当这项任务被逐级细分,并最终落实到任烛景身上时,他需要做的就是根据ai给出的初筛名单,前往现场确认被选中的人和物真正具备被带往第三自然的价值。 因为费时又耗力,这项工作又被戏称为“梦海出差”。 为了尽可能地提升工作效率,系统为每位“出差者”都提供了一整套“梦海专属卡牌套组”。每一张卡片都是预制好的系统快捷口令,容许“出差者”进行包括瞬间移动、无限购买力、甚至削除他人记忆在内的多种操作。 与此同时, 系统也默许“出差者”在工作所需之外,适当地利用这些卡牌, 以获得梦海中的某些特权,提升出差时的个人体验。 拿着无限金钱卡牌的任烛景, 进入梦海之后没有疯狂购物、也没享受任何高档服务,而是买票进了历史博物馆。 在这里, 他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数字:613年。 从他被带去第三自然的那天起,梦海中人事兴衰、朝代更迭,天地之间沧海桑田。随着蜂巢的衰老,运算机能也逐步衰弱。到了如今这个时代,怪力乱神的英雄传奇不复存在,就连大规模的战事也鲜少发生。人类的生活变得千篇一律,却也安逸平稳着。 而那些过往的骇浪惊涛,都被封存在了博物馆里。 任烛景沿着阴暗的展厅前进,静谧中的脚步声犹如秒针滴答。随着两侧展柜中文物的铺陈,时光回溯,他的内心也跟着一点点收紧。 终于,他又一次“回到了”属于他的那个年代。 “原来当年的夺嫡大战拉开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战乱。我所熟悉的壮丽城池在兵燹中付之一炬,而那些曾经熟悉的名字则在历史的洪流里起伏,做出了种种让我感到陌生的事迹……其中也包括了九皇子。” 任烛景并没有详细说明九皇子的结局,很显然回忆那些事对他而言并不是一种积极的体验。但他并不介意分享那一刻的心情。 “亲眼看见了那个时代是如何终结的,我的心中充满了惆怅;同时却又好像放下了一块巨石,觉得轻松……不过这种轻松只有短短几分钟。” 因为紧接着他看见了九皇子陵寝的特殊展览。 “九皇子陵寝早年遭遇了盗掘,盗墓贼留下的物品不多,但棺木和墙上的壁画还算保留完好。我在其中一些壁画上……发现了我自己。” 相逢在韶华花季;相失于青春盛年;直到垂垂老矣这份思念也未曾淡去。最终,天各一方的二人在壁画中重逢,在九泉之下相守了六百年光阴。 “看见壁画的那一瞬间,我的整颗心、整个人又感觉沉重起来。只是这一次,压着我喘不过气来的是满满的思念。” 任烛景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远方,仿佛那里就是梦海的方向。 “我后悔当时的自己站在壁画之外,而不是贯穿壁画的始终,一直陪伴在那人的身旁。我后悔直到这一刻才有勇气承认这种后悔。其实它一直存在着,只是过去的我屈服于不可抗拒的时间,从而强行压抑了这份感情。而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虽然我战胜不了时间,可时间也磨灭不了我的思念。我与时间僵持住了……但是或许我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你的意思是……” 白典若有所悟:“九皇子还在这个梦海世界里?” “没错。我携带的那套卡牌里,其中一项功能就是查询梦海世界‘轮回转世’的因果关系。我又拜托运营方开启了某些权限,很快就查到这一世的九皇子是个大学生,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 “所以你去见了他?这一世他长什么样?” “是毁容前的模样。性格也很平和温柔,完全是最当初的那个九皇子。” 这么说,九皇子的性格大变难道还真是因为阿梨沙换给他的那张脸?不,证据还不够充分,现在下这种结论还太早。白典默默告诫自己不可以轻易动摇,一边催促任烛景继续回忆:“但前辈你是去工作的,也不能在那个世界里久留吧?” “所以我才拔掉了他的脑机借口。” 一直专心吃菜的卫长庚突然插嘴道。 “是啊,托前辈的福,我才又在那个梦海里多生活了20年。” 任烛景以茶代酒向卫长庚表示感谢,“不过那之后发生的事,我还一次都没和任何人说过。” 强行与系统断开联系之后,任烛景携带的卡牌全部失效。所幸在此之前,为了方便展开工作,他已经在梦海拥有了相当体面的假身份和衣食无忧的事业。于是他很快找到了这一世的九皇子,看着对方顺利结束了本科和研究生的学业。 然而正当他计划着要不要将这个如今普普通通的青年招进自己的产业,以方便制造两人再度相识的机会时,岁月静好的剧本突然一下子改变了方向。 第362章 正如同所有生物在衰老过程中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老化的蜂巢也时不时地会发生一些随机的bug。当这些bug影响到梦海世界时,就成了地震、海啸、气候灾害,以及人类凭空消失、神像流淌血泪、鱼群集体搁浅等无法解释的怪奇事件。 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小规模事件——毕竟老年蜂巢的运算能力有限。但偶尔也会发生局地的大范围灾难,那就相当于一场重病,会大大缩短蜂巢的使用寿命。 这一次,大型灾难降临在了任烛景所在的国度。 一夜之间,衣食无忧的国民沦落成为一无所有的难民,背井离乡四海漂泊。在陌生的国度里,遭遇歧视的人们被迫紧紧抱团,而那些有才能、有气魄、有手腕的人就自然而然地站到了核心。 昔日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大学生,成为了从尸海中踉跄而出的青年领袖。 “几乎就在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变回了那个沉溺在权势斗争里的九皇子……不,曾经的九皇子起码还是高高在上的。如今的他就站在烟尘滚滚的废墟里,更有了一种赤裸裸、血淋淋的可怕。” 随着任烛景的回忆接近尾声,白典心中已经看得清楚分明——九皇子所谓的“性格大变”根本就不是换脸的问题。人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就会培养出什么样的个性,收获什么样的未来。处于权力旋涡里的九皇子也好,沦为难民寄人篱下的大学生也罢,都是同一株植物上的花朵,至于颜色是红是蓝,端看土壤的酸碱程度。 但是白典并没有输出自己的想法,因为他读得懂任烛景此刻的表情:其实任烛景什么道理都明白,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罢了。 梦海世界里,二十年转瞬即逝。昔日的大学生在颠沛流离中磨砺蜕变,逐渐洗去稚嫩与天真,成为了饱经沧桑、成熟狠厉的中年霸主。 而天启之日也终于降临。 梦海世界的最后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在波平如镜的大海边,任烛景第一次将所有往事和盘托出。 而听完这一切之后的九皇子却只是笑了笑,接着说出了让任烛永生难忘的那番话。 “这些年来我一直有种感觉,觉得你在透过我去看着别的什么东西,好像是把我当作了替身。今天我总算明白了,你在怀念一种平静安稳的生活。可是你应该知道,心灵的平静是只有自己才能给予的,它并不需要我的参与。所以,你应该尝试着离开我,去独自生活了。” 这天傍晚在看过最后一抹夕阳之后,任烛景按照事先与卫长庚的约定发出了求救讯号。被负责最终验收的道德委员会工作人员发现,并且成功脱离了梦海返回第三自然。不过这个时候,卫长庚已经被发配去了东极岛。 “如果还有机会,你会再次去找九皇子吗?”白典忍不住好奇。 “也许会,也许不会。” 任烛景笑了笑:“其实他说得没错,最重要的是享受平静的生活。然后也许在某个时刻,对他的思念还会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那我就再去找他,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找到他。” 第179章 搅混水 返回第三自然的任烛景, 第一时间向延维塔管理层说明了情况。他表示自己迷失梦海20年并非卫长庚的过错,甚至主动要求接受处分。然而此时的卫长庚已经被发配去了东极岛。 这之后,任烛景也亲自拜访过东极岛, 试图说服卫长庚同他一起向道德委员会提出行政复议。却遭到了卫长庚的拒绝。 提起这段往事,如今的卫长庚倒也毫不讳言当时的想法。 “自从我来到第三自然后,一直留在阿梨沙身边。是他为我疏导精神, 安排生活与工作,让我重新认识自己和外部世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是我和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可他的离世切断了这种联系,让我成了一枚断了线的风筝,不知该干什么、又应该往哪里去。而东极岛的封闭式管理创造了相对高压的环境,我不需要主动去做什么,自然会有人安排一切。对我来说,这反而是一种支撑和休养。” “可你也不能一辈子待在那个监狱般的地方。” 白典皱眉道:“被动地活着也许是毫无意义的, 但你可以去主动去创造活着的意义。” “那还真是巧了。” 卫长庚垂下眼帘,笑了笑:“阿梨沙也总是催促我多体验点不同的生活方式,找找兴趣爱好什么的,这样过得才有意义。’”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又看向白典:“我现在的兴趣就是养你,或许这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白典苦笑:“……那我是不是应该再‘晚熟’一点,否则你又要失去生活的目标了。” “那倒不必。” 卫长庚夹走白典面前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肉:“哪天你翅膀硬了, 能够给我找点有意义的事做,也不是不可以。” 这之后气氛短暂地安静了几秒, 直到餐桌旁的第三个人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们真觉得这是命中注定?” 任烛景把话题拉回正轨:“白典和九皇子,如果只是容貌相似倒也罢了。可他们都和阿梨沙有关系, 这真是巧合?” “说实话,我觉得不是巧合。” 白典的表情跟着凝重起来:“所以阿梨沙大人当年究竟是怎么为九皇子整容的, 第三自然档案馆里会有记录吗?” 第363章 “没有。” 任烛景非常肯定:“档案记录并不是24小时监控镜头,部分内容甚至是直接从梦海名人传记里摘抄来的。医治九皇子这段对于阿梨沙的生平而言并不十分重要,档案里只写着他去了趟西域,取来稀有药材。” “阿梨沙大人不是参加过梦海真人秀吗?那档人类观察节目会不会留着影像资料?” “医治九皇子那阵子阿梨沙还不是真人秀的热门选手。当他成为第三自然的神官之后,为了维护宗教的严肃性,所有关于他的真人秀视频也都被抹除。如今过了这许多年,想要回头去找,很难。”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白典一时心乱,低下头皱眉沉思。倒是沉默了好一阵的卫长庚决定要开口说些什么。 “俗话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也许我们没必要纠结,答案反而会自己跳出来。再说,知道了那些事又能有什么用?每个从梦海打印出来的人都有上辈子,白典和阿梨沙上辈子也许是朋友、也许是敌人,可上辈子的事又和这辈子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足够通透豁达,然而白典却并不打算放下心里的疙瘩。 “……所以当初你并不是故意去梦海里捞我的,对吧?” 他微皱着眉头去看卫长庚,这是一个惹人怜惜的苦恼表情。 “真不是,我没骗你。” 卫长庚的心也跟着颤了颤:“我是为了完成老顾的遗愿而去捞张叏的。” “可如果张叏的诞生原本就是一个设计……” 白典自言自语到一半,忽然意识到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卫长庚一定会为了老顾的悲剧而自责。于是他懊恼地揉揉头发,强行中断了这个话题。 “算了,反正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胡思乱想就是在浪费时间。我现在又累又饿,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吃完还想睡个午觉。” 卫长庚默默夹了一筷肉给他,没再说话。 包厢内再次安静下来,空气中隐约流露着微妙的尴尬。直到任烛景清了清嗓子,突然放下餐具,认真看向白典。 “我挺欣赏你的性格,你的向导水平好像也不错。虽然不太习惯这张脸……塔里催我尽快找个向导绑定,你毕业之后要不要跟我试试?” “试试?你是说……” 白典手里的筷子险些落地上:“哨向那种绑定?” “当然。” “……什么程度?” 任烛景坦诚回答:“我想尽早实现财富自由,以后会挑战难度更高的副本任务。而这需要更高效率的战斗合作,所以深度绑定比较合适。” 白典险些喷茶,他急忙咳嗽了几声,又忍不住想看卫长庚此刻的表情。 但在抬头之前,他就听见了卫长庚的嗤笑。 “我说老任你也别太荒谬,拉着小白赚够了钱,再回头去找正宫?” “在第三自然,绑定的哨向不一定要成为配偶。在已有配偶的前提下,也允许存在与他人的深度绑定关系。” 任烛景完全是在照本宣科:“所以我认为我的建议没有问题。” “可我有问题。” 白典正色拒绝:“我更喜欢传统的感情关系。” 气氛都到这儿了,他突然决定再说几句更大胆的:“而且我有喜欢的哨兵,将来也只愿意和喜欢的人绑定。” 在场的两位哨兵都被这突然的剖白搞愣住了。当然,相似的反应之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情。 “所以你告白过了?” 任烛景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对方答应没?” 白典想起了那个稀里糊涂的醉酒之夜,以及卫长庚暧昧含混的态度,心里又生气又觉得委屈:“没答应,还想着把我往外推……应该是瞧不上我吧。” “那他迟早会后悔,你这么优秀的向导,将来进了联盟会有很多追求者。” 不知无心还是故意,任烛景朝着卫长庚看去:“到时候监护人可得仔细把关。” “不用他操心。” 白典嘴硬:“等我毕了业,监护关系就自动解除。” “呵呵。” 卫长庚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肉,没吭声。 吃完午餐距离活动重启还有一个多小时。三个人决定就近返回卫长庚位于楼上的公寓短暂休息。白典是真累了,进门后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再醒过来时已经接近下午三点,距离活动重启只剩下十分钟。 他跑去洗了把脸彻底驱赶睡意,同时注意到校园网络上的哨向学院组群里,关于南北校区局势强弱的帖子里正讨论得热火朝天。 嘉宾争夺战如火如荼地进行时,关于虚拟玫瑰的采集和争夺也没有停止。由于北校区更加热衷于抢夺嘉宾,负责采收虚拟玫瑰的学生相对较少,拥有的玫瑰总量也略逊一成。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道具商城里的奖品逐渐兑换完毕,虚拟玫瑰的使用价值也不断降低。当今晚12点活动结束时,所有玫瑰都将变成电子废品,从这个角度来说,南北校区谁屯的玫瑰越多,谁亏得也就越大。 好在校方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在距离活动重启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一则通知被推送到了所有学生的辅脑上。 【从下午三点起,玫瑰战争活动将重启,同时将对玩法进行如下调整: 1、道具商城将在一个小时后、也就是下午四点整关闭,请有需要的同学尽快兑换道具奖励; 第364章 2、下午四点整至下午五点,在校园网论坛中开启名为《谁是大boss》的投票活动,所有玫瑰持有者都可以消耗玫瑰进行投票。 3、下午五点起,得票最高的四位“boss”将自动获得大量奖品,包括并不限于联盟赛事套票,哨塔实习资格等等。 4、所有成功接近boss并成功发送指定口令的学生,都将获得一份随机掉落的奖品;同时boss名下一定数量的玫瑰也将自动转入该学生名下。 5、玫瑰数量实时更新,当boss的玫瑰拥有数跌出前四时,将失去boss身份,名下现存的所有奖品将由新的boss继承。 6、今晚12点活动结束时,所有没被抢走的奖品都将由boss一人独享。 7、boss也可以选择与他人组队。组队后boss豁免队友伤害,其名下的最终奖品将与盟友共享。 8、五位嘉宾与水晶塔的教职人员无法成为boss,但可以参与活动。 校园论坛里又是一片哗然。学生们踊跃分析起了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情况: 介于南北校区的矛盾客观存在,并且短时间内无法调和,这场boss投票必然也会成为两个校区battle的战场。而最后的结果多半是势均力敌——南北两边各自拥有两个boss。 随后,新的斗争就将围绕着这四个boss展开——学生们会竭尽所能地保护己方boss,同时努力攻击敌方boss,就像某种大型moba游戏。 既然如此,那么担当boss的学生当然是越强越好,而且还必须拥有一支可靠的亲卫队伍。在上一个活动环节里成功与嘉宾结对的学生,不仅自身条件优秀,还有嘉宾全程陪同,无疑将会是最佳选择。 北校区那边显然也有着同样的考虑,投票结果页面很快就有两个名字脱颖而出——正是与嘉宾朱利亚诺结对的哨兵艾安宁,以及与嘉宾泰华搭档的哨兵方海。 “这不对啊。” 学院讨论组里有人表示困惑:“泰华不是方海和猎云共同的搭档吗?怎么……北校区这是想先下手为强?我们要抢人吗?” “没这个必要。” 猎云站出来阻止:“是泰华前辈主动表示要跟方海的。他说四个嘉宾两边对半分,待会儿玩起攻防来才够尽兴。” 别说,这还真是泰华的风格……白典哭笑不得。 有了北区垂范在先,南区也很快搞定了己方的boss人选:一位是嘉宾拜莱盖丝的搭档哨兵夏夷光;至于另外一位,原本应该是白典,可是组群里却起了不同的意见。 “对面两个嘉宾都是哨兵,boss也是哨兵,武力值爆表了。咱们这里已经有一位嘉宾是向导了,再来个向导boss,是不是弱了点?” “对抗赛肯定是哨兵占便宜,这不明摆着的。” “我对白典没意见,可这件事上我也支持换人,就换成猎云吧!” “楼上的建议我看行。” “我看行+1” “……”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猎云上位,至少大部分向导班的同学都坚定地站在了白典这边。 “谁说对抗赛向导就一定吃亏了?” “了解一下进攻型向导,谢谢!” “白典怎么不行了?没上过哨向合作课是吧?狗眼看人低!” “……” 眼看着对抗赛还没开始,己方阵营已经开始内讧,尤其这内讧还和自己有关——刚睡醒的白典稍微缓了缓就去找猎云私聊,接着在讨论组里打下了一段简短的话。 “作为向导,我有信心能够成为合格的boss,帮助南区获得最后的胜利。但这毕竟是一场集体活动,所以我会尊重大家的选择。” 与此同时,猎云在哨向学院讨论组内开启了限时十分钟的紧急投票,选项只有他和白典两人。 十分钟后结果公布:猎云险胜。 “……” 白典长叹一声仰倒在沙发上,但语气依旧努力保持着平静:“任前辈,麻烦你去帮忙猎云。” “他已经联系我了,那我先过去。” 任烛景起身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真决定了,不后悔?” 白典笑笑:“我没事的。个人服从集体,我说到做到。” “可我有事。” 一直站在沙发边上的卫长庚突然发话:“我突然非常想做一件事。” 白典直觉他要闹幺蛾子:“……什么事?” 果不其然,卫长庚给出了一个绝对震撼的答案。 “我要去搅局。” 第180章 一招制敌 “这意思是……你也要加入玫瑰战争?” 白典仰头看向卫长庚, 眼神里满是疑惑:“可你不是还得负责维持秩序?“ “托你们的福,现在不用了。” 提起这件事,卫长庚的愉悦溢于言表 。 “我原本被安排了下午班, 五点才能收工。可现在光投票就要弄到五点,等活动正式重启我正好下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你毕竟是个老师, 虽然能参加活动,但不能成为boss,更拿不到奖励。这样有意思吗?” “所以我要找你组队。揍人的事我来,奖励都归你。怎么样?” 还有这种好事? 惊喜的感觉一闪而过,白典很快又皱起眉头:“你难道想欺负学生?” “瞧你这话说得,好像北区的老师就没瞎参合似的!” 卫长庚做无辜状:“再说了,不是还有那么多其他学院的老师和嘉宾吗?跟他们玩玩也不行?” 第365章 “能与最顶级的哨兵切磋,自然是求之不得。” 一直旁观的任烛景率先表明态度:“不过好歹是校庆, 点到为止,希望前辈不要动真格的。” “那是当然,我会掌握好分寸。” 卫长庚有着绝对的自信:“你也努力看好自己的搭档,可别开场就跪,那多丢人。” 任烛景不跟他耍嘴皮子,笑了笑就起身告辞。 目送完他离开,卫长庚又将目光转回白典身上:“怎么样, 考虑好了没?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说实话,这还能有什么可考虑的?能和卫长庚组队, 白典心里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仔细算算,他来到第三自然快满一年, 除了在东极岛上短暂见识过卫长庚对付巨型虫工之外,几乎没再亲眼目睹过卫长庚的神通。现在终于能有机会和传奇哨兵并肩战斗, 相信谁都舍不得放弃机会。 但是与此同时白典又有些不安——最近他的信息素水平不稳定,甚至还因为触发过结合热而被迫与卫长庚保持了一定距离。如今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吃了顿饭,甚至能在客厅沙发上小憩一阵,白典已经非常满足。如果贸然还想要求更多,最后引发结合热,说不定连话都说不成。 可恶,难道就这么一辈子跟卫长庚保持距离?这怎么可能! 此路不通,于是白典又转念一想:如今可不是自己凑上去的,而是卫长庚主动提出想要组队破冰,自己怎么反而瞻前顾后了呢? 再说了,距离上一次结合热发作已经过了几天,这阵子自己也积极配合治疗,各种该吃不该吃的药可没少吃。今天这场活动中接触过的哨兵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个,目前都相安无事,说不定那就是药物治疗起效了。 再退一万步来说,卫长庚又不是不知道结合热的事,当初发作的时候可比自己还紧张。现在卫长庚都不提这茬,自己为什么要提?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那就让卫长庚负责,岂不是更好? 如此这般,白典一方面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有些龌龊,另一方面又为解决了这块心里疙瘩而感到爽快。 当然,所有这些心理活动全都被他好好地收进了内心深处,表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 “好啊。”他点点头:“组队就组队,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 网上的限时投票已近尾声。南北双方的阵容正如之前预料的那样,一边两位boss、搭配两位嘉宾。不等最后结果公布,卫长庚就领着白典出了公寓,慢悠悠地往南校区走。 也许是任烛景对猎云说了些什么,猎云又将什么消息扩散了出去(显而易见的,他必然对白典能与卫长庚搭档这件事大为不满,甚至想要取而代之)。总之,有越来越多的人发来消息,半是关心半是八卦地询问“哨兵班的班主任是怎么跟你勾搭上的”。 一开始白典还勉为其难地思考各种敷衍搪塞的借口,但是人多了未免有些困扰。 在几次试图与白典搭话,却都没得到及时回应后,卫长庚终于弄清楚了情况,并且给了白典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统一回复他们,就说你被我挟持了,我不让你继续跟他们联系。”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来添乱的。就比如白典当之无愧的铁哥们夏夷光也发来了一条消息。里面没有什么嘘寒问暖的废话,只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坐标:朱利亚诺和他的哨兵目前的地址。 “要先去对付这组人么?” 白典将地址共享给卫长庚,“离我们这儿倒不远,就是怎么有种被夏夷光那小子给利用了的感觉。” “何必在乎那些。” 卫长庚倒是看得很开:“他自己不也是boss么?我们迟早也会去找他。” 吸取上午踩踏事故的教训,校方在活动重启前检查并封闭了所有过于狭窄的道路,以及一部分有隐患的场所,而这也让寻找boss的难度大大降低。 下午五点刚过,天色逐渐变暗。赶在路灯开启前,白典和卫长庚找到了今晚的第一号目标。 北区嘉宾朱利亚诺就站在操场西侧的网球场上,身旁还跟着一个挺高的年轻哨兵,留着一头醒目的荧光绿长发。白典因此认出了这人,又是北区培优班的学生,还是个风云人物。 这个名叫艾安宁的哨兵原本是管理学院的新生。和星流一样,他也是上个学期末被选中进入培优班,并参加了培优班举办的特训营。虽然没人知道特训营具体的内容,但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艾安宁的外貌和能力都有了很大的改变,这曾经在管理学院内部引发过一阵热议。 在科技高度发展的第三自然中,针对人体的改造从来就不是什么禁忌话题。普通人类可以随心所欲地更换身体部件,美化外观、延长生命或是增强技能。然而针对哨兵向导能力的改造却进展缓慢,毕竟相对于漫漫数千年的人类传统科技树,针对精神力的研究只有短短几百年而已。 关于艾安宁和其他培优班学生的进步,校方统一解释为“特殊教学培训和传统基因改造主辅结合”的结果,完全在法律允许的可控范围之内。 其实除了水晶塔外,很多名校都有类似机构,甚至设置得更早。培养出的不少学生已经在联盟中大放异彩。 作为四大boss之一,艾安宁和朱利亚诺当然不可能单独行动。在他们身旁还聚集了二三十号北区的学生,共同组成了一支声势浩荡的亲卫队伍,人数还在不断增加。除此之外,也能看见寥寥几个南区的探子在附近游荡。 第366章 白典的大脑已经飞快运作起来:首先,嘉宾朱利亚诺的能力是操纵声波当做武器,能够对精神屏障较弱的学生造成大范围伤害。不过对于卫长庚应该起不到太大的效果。 接下来是艾安宁,他的能力是共振与爆破,能让接触到的物体在强烈的共振效应下崩溃爆裂。使用这种能力时双手必须与物体发生接触,而且物体的体积和密度越大,共振难度也越大。以艾安宁的水平,还不足以对环境和人类造成巨大威胁。 剩下就是那群亲卫队成员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又是一场需要点到即止的校园活动,卫长庚这样的高手难以充分施展,反而倒是平庸的人海战术更占便宜。 但也不是没有破局的办法——短短几分钟之内,努斯已经发来了白典要求的全部资料:目前在场所有学生的哨向能力表。白典提出这个要求的理由非常简单:他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能力,借为己用,帮助卫长庚扫除周边障碍。 然而事实证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的这番苦心设计只是摆设。 “站开点,我要开始表演了。” 撂下短短几个字,不等白典反应,卫长庚已经冲向了网球场上的人群。 伴随着他的前进,球场上刮起了一阵小型龙卷风。风沙所及之处,北区的亲卫学生如同保龄球瓶一般七零八落。个别躲闪不及、体重又比较轻的学生,更是被带飞到半空,落到了远处的灌木草坪上。 也就是七八秒的工夫,卫长庚已经冲到了朱利亚诺和艾安宁的面前,瞄准两人之间甩出了一枚火球。 火球在落地之后变成一人来高的火墙,熊熊火光映红了在场所有人惊愕的面庞。 毕竟是二区小有名气的哨兵,朱利亚诺完美避开了火焰的攻击。在站稳脚跟的同时,他用双手摁住太阳穴,张大嘴用力释放出了刺耳的声波。 即便听从了卫长庚的叮嘱保持了一定距离,白典还是迅速为自己的精神屏障做了一层加固。没他那么幸运,有几个正巧阻挡在声波道路上的北区学生成了受害者,两眼一翻原地晕厥过去。 至于卫长庚,声波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震得他衬衫的衣领和袖口疯狂摆动,可他只是抬手用小拇指抠了抠耳朵,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二区的明星哨兵,仅仅只有这点程度而已?” 话音刚落,他又一个闪身来到朱利亚诺前面,抬手就是一套组合拳,速度快得让人窒息。朱利亚诺自然也不甘示弱,狰狞着脸色迅速展开防御。 所有远的近的围观者全都看呆了,没有人走动说话,宽阔的网球场上只能听见噼噼啪啪的拳脚交接之声。 转眼间,最后一丝夕阳余晖也消失在了大山背后。墨蓝的夜色从高空降下,而路灯还没亮起,夜色为这场老师与嘉宾之间的较量蒙上了一层怪诞的面纱。 也许是想要向学生们演示哨兵最基础的拳脚套路,又或许单纯只是为了炫耀。总之在昏暗中,卫长庚又一次点燃了火焰。 昏暗中,只见他那一双带着火光的拳头上下飞舞,火星漫天飞溅。火树银花之中,还夹杂着朱利亚诺断断续续的声波攻击,活像是焰火升空时的啸叫。整体看来荒诞之中带着几分好笑,让人忍俊不禁。 这场突如其来的烟花秀持续了大约五分钟。五点半,就在路灯准时亮起的那一刻,卫长庚决定结束这场表演热身赛。 于是,他一招制敌! 第181章 发作 亲眼目睹朱利亚诺被万点星火卷向半空又重重落回地面, 网球场上鸦雀无声。 炫技,虐杀,碾压, 刚刚过去的十分钟,可以说是一场卫长庚单方面的表演赛。 仅仅就在几个小时前,朱利亚诺同样用十分钟的时间“输”给了艾安宁。不过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 这场和那场有着天壤之别。 “啊,对了,还有那个学生……” 卫长庚这才想起那个“征服”过朱利亚诺的艾安宁,于是不紧不慢地扭头寻找。四周围一团漆黑,众人之所以看得清他的动作,是因为他的双眸亮着金光,仿佛有火焰正向外燃烧。 很快,他就找到了呆立在一旁的艾安宁, 并且抬手朝对方弹出一粒火星。那火星“啵”地一声在艾安宁额头上迸开,与其说是伤害,倒更像一种挑衅。 接收到挑衅的艾安宁双腿发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啧啧,这就不行了?要不要这样没出息啊。” 正不断释放着示警素的强大哨兵故意做了个失望的表情,同时偷偷通过努斯向白典发去催促。 【小白啊,还愣着干嘛呢?人已经撂倒了, 快过去下口令拿奖励,拿完我们接着怼下一对。】 【不, 我不能去。】 白典远远站在围观的人群里:【人都是你收拾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这算什么配合?这奖励我不能拿。】 【别闹, 老唐没教过你吗?战场上效率为先。】 卫长庚试图说服他:【这本来就是组队行动,我赢不就是你赢?】 【这不是战场, 是校庆活动!】 论固执,白典更胜一筹:【我是你的搭档,不是跟在你屁股后面捡装备的跟班。】 “……” 卫长庚没有再作回应。 走到这一步,白典哪还能看不出来?虽然是卫长庚主动提的合作,可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自己并肩作战。 第367章 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卫长庚绝口不提“结合热风险”的原因——两个人隔那么老远,要是还能发生意外,那才是真正的奇迹。 这时的艾安宁也终于从卫长庚的强大示警威慑中回过神来。谢天谢地,他还记得自己是本次活动的boss之一,于是努力想要和亲卫队员们汇合。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呼啦”一声,网球场四周燃起了一圈火墙,恰好将所有亲卫队隔离在外。 建好火墙的卫长庚宣布暂时功成身退:【场子我负责清了,接下来那个哨兵小子就交给你对付。】 白典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再次确认努斯发来的人物资料——已知艾安宁的个人能力是共振爆破,这种能力必须通过物理接触才能起效。系统还极为贴心地代为计算了一下:以艾安宁目前的能力和白典的身体素质,一旦发生物理接触,白典轻则感觉身体灼热、麻痹,重则肌肉剧痛、皮肤灼伤,重则会在短时间内晕厥,丧失部分生理机能。 所以,绝对不能和艾安宁发生身体接触。最好连精神力的链接都尽量避免——这意味着白典暂时不会考虑盗取艾安宁的能力。 那么可行的攻击方式就只剩下一种:远距离精神攻击。 但这并不是白典的强项,也就是说等待着他的很可能是一场持久战。 熊熊火光之下,网球场里外逐渐安静下来。无论北区的亲卫队、还是南区赶来的学生,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场地中央的两人身上。 而在远处,还有更多的目光正通过网络好奇地观察着。 “白典这是在浪费时间。” 培优班的方海直截了当地发表观点:“除去部分攻击系向导之外,普通向导在战场上正面作战的余地有限。一味坚持要和哨兵单打独斗,只能算是幼稚的个人英雄主义行为。” “你认为他会输?” 站在方海身边的是泰华。作为boss的二人正站在大树顶端,暂时没人来打扰他们的清静。 “我不知道,但看情况很难赢。” 并不是方海有意唱衰,现场情况的确不容乐观——此时的艾安宁已经从卫长庚的恐怖威压下回过神来,他意识到新的战斗将在自己与白典之间展开,便立刻向白典发起猛攻,摆明了要近身肉搏。 白典当然不会让他轻易得逞,立刻拉开安全距离。他虽然在体力和速度等方面比不上哨兵,但战术头脑清晰,凭借着几次灵活走位,倒也没让艾安宁赚到半点便宜。当基本掌握了对方的套路后,他甚至还有余力丢出几下精神攻击,远远地骚扰对手。 意识到对方的狡猾,艾安宁很快改变了策略。他不再追着白典做无谓的体力消耗,反而蹲下双手按住地面,释放起了自己的共振能力。 网球场的表面浇筑着一层特殊的防滑涂层,此刻在共振的作用下迅速开裂,形成一片片巨大的翻卷。白典很快明白了艾安宁的用意——通过制造崎岖地形来增加他走位的难度,从而缩短两人间的距离。 接下去的十分钟,艾安宁几乎毁坏了半个网球场的地面(校内所有的场地和仪器均已购买保险,但学生依旧得为此支付罚款。当然这对于艾家来说只是一笔小钱)。于是乎,白典能够自由活动的范围也一再缩小,很快他就成了一只被逼到角落里的小白鼠。 但是白典从没想过放弃。 趁着艾安宁制造共振的机会,白典也会停下来释放自己的精神力——这些攻击会短暂扰乱艾安宁的意识、增加对方的精神消耗、延缓共振能力的释放。虽然做不到一击必杀,但是艾安宁的精神防御力的确正在缓慢降低。 如此这般,在短时间内谁也干不掉谁的尴尬气氛里,两个人又磨蹭了几分钟。 网球场四周火墙外的看客们纷纷不耐烦起来。有的嘲讽艾安宁作为哨兵,连个向导都干不死;有的嘲笑白典畏畏缩缩,像个缩头乌龟。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一局比我想象得持久。” 场外评论员方海再度发表看法:“艾安宁回去肯定会被处罚,他惨了。” 泰华顺势问道:“听说你们培优班还有内部私刑,达不到目标的学生会很悲惨,真的吗?” “抱歉,这不是我能谈论的内容。” 方海的回复一板一眼:“只能说,为了培养更优秀的新型人才,就有必要使用非常规的手段。” “这回答也太公式化了吧?别把我当做外人嘛。” 泰华笑得一脸无辜,“算了,还是接着看比赛。白典同学好像要开始行动了。” 哄闹声中,网球场上的拉锯战还在继续。 当看客们的不耐烦达到了顶峰,北区的亲卫队率先破坏了1v1的默认规则,开始暗中释放能力偷袭白典。 在第三次被场外力量打扰之后,白典召唤出了自己的精神动物。灵巧的章鱼借助水汽悬浮在半空中,并且越升越高,很快就将网球场和周边区域尽收眼中。 此刻,越来越多南区的学生陆续赶到。由于北区亲卫队公然破坏约定在先,双方不可避免地开始了摩擦。 在小规模的混乱中,谁都没想到白典的章鱼突然从空中越过火墙,俯冲向一名刚才偷放技能的北区哨兵,用腕足狠狠抽打对方的脸颊;紧接着它又飞快转身,从另一名哨兵的身体里掏出一团绿色光亮,重新越过火墙,缩回到白典体内。 第368章 前一秒还穷途末路的白典,此刻好像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朝着艾安宁直冲过去! 现在是什么情况? 大部分人都愣住了。只有少数几个熟悉白典的人迅速锁定了被章鱼窃取能力的那名哨兵,并在看清楚对方的资料档案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这是自寻死路!” 见白典主动送上门来,艾安宁当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尽管已经消耗了不少精神力,可他自信对付区区一个向导仍然不在话下。 说话间,两具身体已经碰撞在了一起。艾安宁发动共振能力,发誓要在一分钟之内搞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向导。 然而现实又给了他一个新的“惊喜”。 只见白典的章鱼再度现身,并在短短几秒钟内迅速膨胀到一人大小。就在艾安宁发起能力的同时,章鱼也张开了腕足,将白典笼罩在其中。 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原本蓝紫色的章鱼突然变成了浅黄色,光滑的身体表面也出现了数以千计的细小孔洞。当艾安宁释放出的能力 撞上章鱼时,振波便闯进这些孔洞,在章鱼腔体里冲突回荡,竟很快就被彻底吸收,消弭于无形。 “这……这难道不是我的能力吗?!” 火墙之外,刚才被章鱼“光顾”过的那名哨兵惊呼出声。 与任烛景一样,他也是防御型哨兵,具体的防御机制是将身体部位暂时变化成海绵来缓解冲击。上午泰华那关试炼时他就在大树下,化身为巨大海绵,避免坠落的学生受到伤害。就是在那时,他的能力便被白典默默看在了眼里。 白典并没有让自己也变成海绵,因为他的任务不光是防御,还有更重要的——反击。 趁着艾安宁怔忡的时机,白典再度向对方发起精神攻击。 这次不光距离足够接近,艾安宁的精神屏障也已经达到极限,来自向导的精神攻击长驱直入,像一柄利刃插入哨兵的精神领域,将对方的意识彻底搅乱。 艾安宁倒在地上,抱着脑袋痛苦地扭动身体。白典顺势以擒拿的姿势骑在对方身上,飞快说出了系统指定的口令。 伴随着又一阵夸张的特效,他获得了一份boss奖品,以及整整两百朵玫瑰。 他成功了! 伴随着虚拟奖品进入自己的辅脑系统,消息栏里也源源不断地响起各种消息提醒。不用逐一打开,光看发件人姓名就知道这其中混杂着恭喜、羡慕、揶揄和牙酸和咒骂。白典没有精力逐一回应,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 可他没有时间去仔细分析这种异样——失败的艾安宁彻底抓狂了,他一脚将白典踢开,左右环视几下,竟疯了似地朝火墙扑去! 站在远处的卫长庚急忙撤去火墙,可还是迟了一步。 只见火墙在艾安宁的共振能力下发生连锁爆燃,冲天而起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随之产生的巨大气浪将附近的学生掀翻在地,所幸因为卫长庚灭火及时,并没有人被烧伤。 白典也被灼热的气浪推倒在了地上,艾安宁红着眼睛朝他扑去。一个哨兵一个向导,都不约而同地舍弃了专业素养,以最原始的姿态扭打在了一起。 可是打着打着,两个人的动作逐渐缓慢下来。 白典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变得燥热,后颈处的腺体突突跳动着,信息素控制不住地倾泻而出。而艾安宁的情况也没比他强多少,一样的满脸赤红,眼神迷离,信息素不要钱似地向外散发。 “不对!这不对!!卫长庚……卫长庚!我好像要……” 陡然明白过来的白典吓得汗毛倒竖,急忙向自己的监护人高声求救。 说时迟那时快,被点名的那人已经健步过来,将他抢进怀里,一闪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第182章 乘己之危 在第三自然, “一生一世一双人”依旧是一种幸福,但已经不能算美德。 具体到更专业的领域,“一名哨兵绑定一名向导”依旧是最佳模式, 但这并不代表一个向导一生只能够与一名哨兵发生深度绑定。 同步率40%以上,这是哨兵向导之间发生结合热的最低门槛。按照官方的统计数据,对于普通向导来说这种门槛的触发机率是千分之三点五。换句话说, 在水晶塔这种规模的学校里,至少有六、七个人可能与白典发生结合热现象。 但这只是理论,现实中结合热的触发机制是复杂的。一般情况下,就算那七个人同时出现在白典面前,只要不胡乱释放大量信息素并试图进行深度精神接触,多半也会相安无事。 可白典遇上的偏偏不是一般情况。 显然,艾安宁就是那合格的七人之一。他不仅与白典发生了贴身搏斗,甚至还被白典攻破精神屏障, 更要命的是艾安宁的能力是“共振”,而精神同步本质也是一种共振。 事已至此,回头分析这些也没多大意义。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将白典送去校医院及时诊治。 完全无视了四周闹哄哄的人群,卫长庚急走两步来到白典身旁。同样陷入结合热状态的艾安宁正死死缠着白典的腰,他无奈只能稍微用力揣了一脚。倒霉的哨兵被揣得在地上滚了几圈,被朱利亚诺及时扶住。两个人再抬头去看时,卫长庚已经扛着白典跑远了。 尽管卫长庚的奔跑速度与校内摆渡车接近, 可从网球场赶往校医院依旧需要十分钟。途中他喂白典吃了两粒小黑片——前几次腺体失控时这种药起效很快,可这次却几乎没有任何效果。 第369章 白典无疑正经受着正常结合热不该有的痛苦, 他的呼吸和心跳异常急促,额头汗流如注;脸颊和嘴唇是异常的潮红, 可手脚却异常冰冷。随着向导素的失控,阵阵诡异的花香开始缭绕在他们身旁——卫长庚现在知道这是紫茉莉的花香, 同时也是白典信息素的气味。 随着花香逐渐浓郁,白典的精神力游走到了溃散的边缘。刚开始他还能迷迷糊糊地说上几句话,可很快就皱着眉头,只剩下破碎的呻吟。 那些溃散的精神力四处游走,其中一部分甚至试图闯入卫长庚的精神领域。当然,卫长庚的精神屏障固若金汤。可高契合度的信息素却隔着屏障遥相呼应,让卫长庚也隐约产生了某些异状。 当他们终于抵达校医院时,两人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交织在一起的信息素如海啸般瞬间填满了候诊室我。吓得环境信息素监测装置不停蜂鸣报警,召唤出一大串空气净化机器人,久违地忙碌起来。 虽然几乎没了意识,可白典依旧死拽着卫长庚的领口不放。力气之大,连手指关节都白得发青。卫长庚担心掰折他纤细的手指,唯有将衬衣扯破,这才让两位仿生人护士把人抬进了诊疗室。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 感觉到身体内部久违的蠢蠢欲动,卫长庚在校医院的自动贩售机里购买了几粒小白片服下。然后,他在走廊上找了个靠近诊疗室的座位,低头看着空气净化机器人在面前来来回回、偶尔还停下来往他身上喷几下除味剂。 当小机器人清洁到第七轮,诊疗室终于再度打开。 这次出来的是一位仿生人医生,他表示白典的腺体曾反复受伤,却一直缺少彻底调养;首次触发结合热之后也没得到满足。这导致了白典的身体机能长期处于“既亏空又压抑”的矛盾状态——也正因此,市售的单一疗效药物非但疗效有限,甚至还可能让白典的状况恶化。 好在这次发作处理得还算及时,目前白典已经进入医疗仓进行针对治疗,状态趋于稳定。可一旦脱离专业控制环境,随时可能复发。 也许是读懂了卫长庚的担忧表情,医生示意他可以进入诊疗室内探视。 校医院的诊疗室比东极岛的更加宽敞和先进,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酷似人体打印机的医疗仓,医疗仓连接着各种大小仪器,面板上的数值冒着幽幽绿光。 此刻白典正躺在仓内,他换上了一身淡蓝色病号服,细瘦的胳膊上插着几根输液管,另外还有药物正在通过雾化系统弥散在舱内的空气中。 经过这些积极治疗,白典脸颊上的红潮已经褪去,本就缺乏色素的皮肤显得愈发苍白。闭上眼睛的时候,甚至让人联想起了教堂地面墓穴上的雪花石雕像。 “现在我来说说后续的治疗方案。” 仿生人医生面无表情地将医疗报告推送给了卫长庚的辅脑。 首先,利用口服小黑片来压抑病症发作的行为必须马上停止。如果继续采用“堵”的手段来应付,白典的失控行为将越来越频繁,其后果不光是不适合待在水晶塔继续求学,甚至会导致腺体溃烂,从而危及生命。 第三自然的医疗技术虽然能够打印出人工腺体,但是将腺体移植到活人身上、并确保完全正常工作的成功率却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反之,手术失败的后果却是巨大的,个别极端病例甚至会患上失魂症,成为植物人。 目前来看,白典的问题只有两种解决办法: 其一,积极应对结合热,及时平缓地疏导压抑的信息素。这需要白典尽快与一位高同步率的哨兵进行深度绑定,更需要这位哨兵耐心细致的配合与引导。 但这样做的后遗症也是显而易见的:绑定治疗的过程中,两人必然会发生超乎正常范围的交流接触,也有很大概率产生情感依赖。 换句话说,为白典提供疏导治疗的那名哨兵,很有可能就是他未来的伴侣。 至于第二种解决办法则简单粗暴许多:利用传统的放射治疗法,让白典后颈处的腺体萎缩,逐渐失去功能。当治疗结束后,白典就将从一位优秀的预备向导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系统分析之后的建议是第一种。” 仿生人医生传达着最为理性的结论:“失去腺体对于向导而言不光是失去一个器官,也会对未来的人生造成重大影响。建议可以先找与他触发结合热的那位哨兵谈一谈,如果能够进行绑定,就是皆大欢喜。” 好个皆大欢喜。 卫长庚感觉自己的耳膜被针扎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头:“白典很反感受制于信息素而进行的强迫绑定,他要亲自挑选喜欢的。那个学生……他不喜欢。” “那就向校方申请特事特办。” 医生迅速找到了新的解决办法:“将白典的数据录入向导之家的登记系统,寻找合适的配对、尽快培养感情。或者如果他已经有心仪的人选,那就带过来做同步率测试。” 这一番话成功地让卫长庚陷入了沉默。 而就在这短暂的安静中,诊疗室内响起了一声电子提示音——医疗舱的对讲器开启了,随之响起的是一个虚弱但却坚定的声音。 “我不会放弃腺体。” 白典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的声音虚弱而坚定。 “麻烦医生让我和卫老师单独待一会儿,有些……很重要的事要说。” 第370章 “你现在不太适合与哨兵单独相处。” 医生尽责地提醒:“你需要的是休养,建议尽快通知监护人。” “我就是他的监护人。” 形势所需,卫长庚直接将证明文件发送给医生。 也多亏了医生是个仿生人,不至于在这种事上大惊小怪。确认了流程合规后,他很干脆地给了他们半个小时,自己转身离开。 “我很抱歉。” 卫长庚坐到医疗仓边的椅子上,那是白典能够轻松看见的位置。 “如果不是我突然决定要带着你掺和一脚,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医疗仓内的白典微微摇头:“和你没关系,我之所以变成这样,纯粹是因为急功近利……外加麻痹大意。这是我自己种的因,结出的果当然也要由我自己来承担。” 卫长庚只当他嘴硬逞能,便也半开玩笑地叹了口气:“真要这么算起来,那也是我未经同意就把你从梦海世界带出来的错。如果你没卷进张叏的事,也不用遭这些罪……所以,你现在想怎么做?” 白典轻声反问他:“在说出决定之前,能听听我拒绝摘除腺体的理由吗?” 不等卫长庚回应,他便重新闭上眼睛,仿佛要将全部的力气都用上,才能够组织好接下来的这番语言。 “……从前在原生世界,我因为拥有与众不同的能力,很难融入到普通人的圈子,日子过得无聊又孤独。但是在第三自然,我却有了很多跟我一样的同学和朋友,不但大开了眼界,还拥有了太多太多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东西。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过去这一年,是我一生中最充实快乐的日子。也是我头一次觉得自己是社会的一份子……但如果失去了腺体,我就不再是向导,不再是社会主流的一份子……我不甘心……” 虽然早就将白典的心态揣摩得八九不离十,但真正亲耳听见,还是让卫长庚的内心五味杂陈。 他柔声安抚道:“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放弃你。” “那不一样。” 白典又摇了摇头:“我不能总是依靠着你,想要的东西还是应该亲手抓住……我的愿望还有很多很多,绝不可能现在就失去向导能力。” “为什么非得这么执着?” 卫长庚垂下眼帘:“你拥有的越多,可失去的也就越多。而你越是重视、珍惜他们,当他们离去时所感受到的痛苦就越是强烈。以前我在梦海里经历过三次。就算后来到了第三自然,也经历过战友和阿梨沙离去时的痛苦。我不希望你也跟我一样。” “谢谢你能为我想这么多。可你也没有因此而停止去爱那些人啊。” 白典笑着叹息:“就算痛苦,你也一直都在竭力保护他们……难道他们带给你的只有痛苦而已吗?还是说你只选择记住了那些痛苦的回忆?” “只要活得久了,痛苦总会大于快乐的。” “瞧你这话这话说得……” 白典做出无奈的表情:“对你来说,最动听的情话是不是‘我一定会活得比你更久’?” “听起来挺不错的。” 卫长庚也被这奇怪的逻辑逗乐了,扭头控制表情。 见气氛正好,白典又做了个深呼吸,将酝酿已久的那些话随着空气一同吐露出去。 “无论如何,我都还想继续当一名向导。所以我会向校方申请,将资料提交到向导之家,委托他们尽快物色一位与我高同步率的哨兵进行深度绑定。这之后……我会尽己所能去经营好这段关系。就算人生最终将在泪水中别离,我也会努力与他在有生之年制造出一个又一个…更多更美好的回忆;就算死亡终将使我们重新天各一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不至于只有满怀的悲伤。”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努力抬起绵软的右手,将掌心贴上治疗仓的玻璃罩。 “或者……我会把这份爱毫无保留,甚至加倍地给你。你会接受吗?” “……” 卫长庚愕然抬头,正对上那双毫无保留的蓝紫色眼眸。 “卫长庚,你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吗?或者直接剪断我的妄念。如果这次你明确拒绝,那我绝不纠缠。我们还可以保持原来的关系做一辈子的挚友……我会尊重你的一切决定,只要你发话。” 说完这些,诊疗室内迎来了长久的静默。 久到白典几乎以为愿望终将落空时,他感觉到玻璃罩的另一面传来了轻微的震动——是卫长庚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了他的掌心上。 “明白了,我愿意做你的绑定哨兵……在你遇见真正合适的对象之前。” “……谢谢。” 利用自己的危机时刻,并且最终如愿以偿的向导,尽管内心深处依旧五味陈,却还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隔着牢不可破的玻璃障壁,他恍惚觉得自己在茫茫宇宙中用力抓住了一个擦身而过,即将滑向无边虚无的人。 第183章 操之过急 在同步率超过40%的前提下, 哨兵和向导自愿进行深度绑定,需要哪些步骤? 普通情况是:哨兵和向导将根据在学校或哨塔学习到的有关知识,进行深度绑定的实践。一旦绑定成功, 立即前往联盟户籍机构进行绑定登记。 而不普通的情况则是……很复杂。 显而易见,白典目前的身体条件并不适合进行深度绑定。为了尽快缓解他的症状,水晶塔的校医与医学院的教授进行了多方会诊, 并最终拿出了一套较为可行的方案。 第371章 首先,卫长庚和白典必须被暂时分开。 白典要在医疗仓内进行为期三天的封闭治疗,期间由虚拟助教负责看护,全天候生命数据监测,不光要注射、吸入多种药物,还严禁接触任何来自外界的刺激——为此,他的辅脑也不得不调整到脱机状态,彻底与外界失去联系。 也多亏这些严格执行的措施, 到了第二天的傍晚,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身体不适感基本消失,算是挺过了急性发作这一关。 卫长庚在这三天里当然也没有闲着——在唐、叶等几位老师的提醒下,他将白典的特殊情况向水晶塔校方做了紧急汇报。申请在对外保密的前提下,与白典完成深度绑定。 这种救人于水火之中的“准医疗行为”本应很快被批准,但问题又来了——卫长庚才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是第三自然的战斗力天花板,别说是与人深度绑定, 就算当初申请成为白典的监护人,背后也经过了重重审批。 对于这件大事, 水晶塔校方当然不敢擅自定夺,于是又一纸密函发往了联盟道德委员会。倒也是巧了, 委员会里负责经手这件事的人正是卫长庚与白典共同的友人:蓝时雨。 于是蓝时雨直接联系了卫长庚,在一番了解打探、八卦追问、揶揄调笑之后, 还是决定给朋友“特事特办”,免去了来来回回几层审批研判,这才在第三天拍了板,将盖有委员会电子公章的特批函发到了卫长庚的辅脑上。 审批通过之后,针对白典的治疗正式进入第二阶段。 入住医疗仓的第四天,诊疗室里迎来了几位重量级的人物——当前治疗结合热最具权威的专家们。这些治愈系高级向导为白典进行了第二次会诊,不仅进一步调理了他的身体,同时也提供了彻底的精神疏导。毫不夸张地说,这是白典有生以来最神清气爽、轻松愉悦的几个小时。 会诊结束之后没过多久,第二版诊疗计划也正式出炉。专家们将从现在起直到深度绑定完成的这段时间,细分成了几个不同阶段。 第一阶段就是将白典转移到一个相对安全而又舒适的环境中,并逐步关闭他的精神屏障。 关闭向导的精神屏障,意味着他的精神领域将完全暴露,没有任何防御能力。这是为了减轻深度绑定时的精神排异反应,从而降低信息素再次大暴走的可能性。 于是,第四天夜里,白典连着医疗仓一起被秘密转运出了水晶塔,并在几小时后安全入住曙光城中心医院的结合热病房。 这是白典有生以来住过最豪华的病房,包含了卧室、客房、厨房和客厅,软装配置不输五星级酒店。与此同时,这里还是一间固若金汤的白噪音室。墙壁地面乃至家具全都采取特殊工艺,电子仪器和其他可能产生危害的器物也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自动收纳进隐藏空间。 另外,出于某些心照不宣的需要,房间里还常备着一些不可描述的物品。当然,白典暂时还不需要使用它们——按照专家的计划表,现阶段白典只需要与卫长庚顺利出入彼此的精神领域,能够实现拥抱、亲吻等亲昵行为、并且不引发信息素大暴走就算成功。 至于以后的事,说实话他们不想管,而白典显然也不想让他们多管。 总之,就是在如此舒适又严密的环境下,白典的精神屏障被一点点削弱、直至彻底关闭。 这并不是一个好受的过程,白典仿佛又回到了初遇卫长庚时的状态:心神不宁、过度敏感,稍不留意精神触丝就会在房间里四处游走。所幸所有日常替换的用品都经过严格处理,否则这些东西上来自外界的信息都可能令他彻夜难眠。 当精神屏障被抑制到接近于零时,治疗正式进入第二阶段。从第七天起,一些白典的日常用品被送进了病房。这些物品被仔细除去了附着的外界气息和微量精神力,却有意沾染了同样微量的卫长庚的信息素。 令人欣慰的是白典并没有产生明显的排异反应,这应该得益于两人在东极岛上长期的同居生活以及频繁接触。虽然没经过正式测定,但他俩的同步率肯定远远超过了40%的基础值。 经过一周的循序渐进,物品上沾染的信息素含量也逐渐接近了日常水平。专家在一份内部报告中称赞了白典的出色表现,甚至大胆预测只要假以时日,他与“那位超级哨兵”的同步率甚至能够达到优秀的80%以上。 转眼到了第三周,本周的头等大事只有一件:安排哨兵向导的精神动物们见面。 这场特殊的见面会被安排在病房的客厅里进行。在释放出精神动物后,白典被要求回到卧室休息,但可以通过闭路电视观看客房内的情况。 只见他的小章鱼无精打采地趴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四周围堆放着细沙、贝壳、珊瑚和其他来自海洋的小物件,全都是卫长庚送来的“小礼物”。大约五分钟后,章鱼挪动着慵懒的身体缓缓爬上了茶几,与此同时玄关传来开门声,一只姜黄色的狞猫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多久没有看见狞猫猫了?白典记不清楚,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非常非常想要将这只毛茸茸又凶巴巴的小坏蛋揉进怀里,□□上十分钟。 相比较吸猫成瘾的主人,小章鱼则显得兴致缺缺,贴在茶几上一动不动。 狞猫站在玄关尽头灵活地转动着耳朵,打量客厅内部情况。随后它便迈着轻快的脚步来到茶几旁,低下头凑近章鱼嗅闻示好。作为回应,小章鱼也抬起一条腕足轻轻搭在了狞猫的鼻尖上,那里湿冷的触感很合它的心意。 第372章 两只精神动物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彼此接触着。与此同时,它们的两位主人也正透过监视器观察着客厅里的进展。 事实再次证明了高同步率的优越性:不过五六分钟的时间,两只精神动物已经重新玩到了一块去。章鱼顺着茶几腿滑下,落在猫科动物柔软的后背上,狞猫喉中不停发出愉悦的呼噜声,一边驮着宝贵的伙伴在客厅里踱步。 【生理数据一切正常】 负责监控白典身体状况的仿生人护士发来反馈,并同时提问:“请如实描述一下您现在的心情。” “老实说……” 白典揉了揉怀里的抱枕,扁扁嘴巴:“我觉得有点羡慕。” 精神动物的成功接触无疑是个亮眼的指标,让所有人期待起了接下来的重中之重——哨兵和向导的正式见面。 在进入正题之前,充分的准备工作不可或缺。第三周的周四周五两天,白典再次接受了精神疏导,并提前服用了几组抑制药物,顺利地在周末将心理和生理数值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至于卫长庚那边也没有闲着。为避免过于强大的精神力对白典造成冲击,他再次佩戴上了控制装置。而作为一个没有接受过任何系统性哨向知识学习的“泥腿子”,他还被强制进行了长达60个小时的哨向深度绑定专项教育。 在完成以上所有这些准备工作后,终于在玫瑰战争过后的第18天,两个人获准再次见面了。 这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但对于足不出户的白典而言,这其实也没多重要。重要的是,在进入病房两周后,他第一次脱下松松垮垮的病号服,换上了卫长庚买来的衣服(当然,一如既往是从橱窗模特身上整套扒下来的穿搭成品)。 他洗了澡、换了衣服,把自己从上到下收拾得干干净净,认真得仿佛在为某种古老的宗教仪式做准备,可心情却没那么郑重庄严,反而轻飘飘地、像是踩着棉花糖般的云朵在天上飘。 就在这种飘飘然的情绪中,他迎来了约定的时刻。 门铃声的响起只是作为提醒,不需要白典应答,玄关就传来了门锁旋转开启的声响。 卫长庚来了。 和白典的情况类似,他也很重视这次“历史性的见面”。难得换了身剪裁得体的藏青色西服、打着领带、理过头发,甚至还准备了一大束鲜花。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同时愣了一愣。 “脸色不错嘛,是该好好调理调理。” 这是卫长庚没好意思直接夸奖对方长得漂亮而选择的一种委婉说法。 接着他就将手上的花束递了过来。 浓郁花香扑面而来,白典将那些深红浅红粉红色的花朵纳入怀中。那些香气顺着呼吸一路沁入他的心脾,又化作暖流在身体里蠢蠢欲动——不过佩戴在身上的生理监测装置十分安静,这意味着他目前一切正常。 两个平日里伶牙俐齿、互不相让的人,此刻四目相对却突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可仔细品味却又带着丝丝缕缕的甜蜜。 也许是吸多了这种空气,白典开始泛起了迷糊。他领着卫长庚走进客厅,短短十来步的距离却走得歪歪扭扭,甚至连着几次撞上卫长庚的肩膀,而每次碰撞都仿佛要从心脏里碰撞出粉红色的泡泡来。 好不容易挪进了客厅,白典把花搁在茶几上,随后两人在沙发上落座——却不是挨在一起,而是隔着茶几遥遥相望。 这是闹哪样?居委会干部上门人口普查?还是愣头青第一次见面相亲?白典在心中自我唾弃,怎么告白后反倒比没告白时更生疏了,这样下去真能顺利完成深度绑定吗?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厚着脸皮主动坐过去,正前方的白墙开始发光,接着显现出一道人影。 “好久不见了,小白点。” 那人笑眯眯的样子就像一只火狐狸,事实上的精神动物也的确是一只火狐狸。 尽管白典总觉得蓝时雨的出现纯粹是为了看热闹,可人家毕竟有着名正言顺的身份:道德委员会特派观察员,并且负责对这场特殊的绑定仪式进行公证与监督。 接下来的五分钟,有可能是白典这辈子最尴尬的五分钟。 蓝时雨当着他和卫长庚的面宣读了一份公证文件,表明两个人即将进行的深度绑定处于“双方自愿友好、且有充分必要性和紧迫性”的前提之下。哨向双方互为彼此的第一责任人,有义务将对方的安全和健康作为最重要的考量,随时做好中断甚至取消深度绑定的准备。如果绑定过程中出现一方或者双方失控的情况,并因此而造成损失,道德委员会将保留向两人追责的权利。在某些极端情况下,甚至可以采取包括人道销毁等极端手段来消除负面影响。 也许是这份文件中的种种字眼太过惊悚,宣读完毕的蓝时雨不忘笑眯眯地解释:这些都是千篇一律的制式文件,不必产生什么心理压力。他个人对他们两人的绑定十分支持和看好,甚至还私人赞助了一些情趣用品——“当然,今天两位的目标只是初步接触,没必要操之过急。啊,我说的可不是字面意思,我是说……”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能不能别说了。” 卫长庚打断他,同时指了指自己对面:“有人脸红得都快冒血了。” 第184章 爱事开头难 第373章 在卫长庚的提醒下, 蓝时雨将注意力转向客厅里的另一个人。 白典一直好端端坐在卫长庚对面的沙发上——可那坐姿也未免太过端正了。后背挺得笔直,双手乖巧地放在两膝上,十指攥紧成拳, 拘谨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夺路而逃。 再仔细端详他的脸,原本苍白的肤色果然已经通红。 “小白,刚才我说的话, 你有没有仔细听?” 偏偏蓝时雨就是喜欢逗弄他:“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 “不、不用!” 知道过度反应只会让对方更加得趣,白典言简意赅,用力摇头。 可蓝时雨还没打算放过他:“那我考考你,刚才我说给你们准备了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怎么个用法?” “……” 白典无语,这小子存的什么心,羞耻play还是变相闹洞房? “你怎么有点魂不守舍,是状态不好吗?” 屏幕中的蓝时雨眯起眼睛:“那…要不要今天就算了?” “不要!”白典一秒抢答。 “够了, 别胡闹。” 卫长庚朝蓝时雨下逐客令:“关掉监控,立刻马上。” 显然蓝时雨还是有些畏惧卫长庚的,收到警告后立刻鞠躬退场一气呵成。 病房客厅里再度安静下来。白典这才长出一口气,软倒在沙发上。 卫长庚隔着花束朝他看去:“没事吧?你刚才有点过分紧张了。” 白典回应得有气无力:“我也不想啊。可你听听蓝时雨说的,这是要把我们当试验品呢。而且万一出了事,还可能会连累到你……什么人道销毁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至于吗?” “当然不至于, 别认真。那就是个免责条款而已。官僚机构总是尽可能撇清自己身上的一切责任。” “那也还是怪怪的。” 白典双手扶着脑袋:“我现在就像个关在笼子里的动物被人围观,我想要的是……” 是甜甜蜜蜜的恋爱, 不是大熊猫育种研究!——当然,后面这半截话他说不出口, 只能皱着眉头生闷气。 卫长庚觉得他憋闷的模样有点可爱:“所以怎么才能让你不紧张?” “别问我,问就是不知道。” 白典心烦意乱, 眼神在客厅里飘移:“……或许可以喝点啥?我看到柜子里有酒。可我刷不出来。你行不行?” “喝酒?你平时酒量就挺一般的。要是今天再喝,这几天的调理怕不是要白废。” “就喝几口调整一下心情,不然……” “不然你就要打退堂鼓了?” 卫长庚将茶几上的花瓶挪开,方便与白典对视:“消息都传出去了,审批也过了,朋友们基本都知道我要绑定,你这是想让我变成笑话?” ……不是,我才是那个主动追你的人吧?怎么你还倒逼起我来了?! 白典心中诧异,嘴上还顺着惯性吐槽:“我没打退堂鼓的意思,就是现在这气氛有点……” 他话还没说完,客厅的日光灯突然熄灭,天花板中央降下一个disco灯球,旋转着将五颜六色的光斑投射在墙上。与此同时,环绕式音响甚至播放起了节奏强劲的土嗨情歌——没记错的话,这可是古地球时期大妈们跳广场舞的必备单曲。 可恶,肯定又是蓝时雨搞的鬼! 这土到掉渣的小镇ktv气氛让白典脚趾抠地,偏偏卫长庚还一脸新奇地打量着四周:“你喜欢这种?审美……很清奇嘛。” ……我不是我没有,我的审美很正常!白典百口莫辩。但值得庆幸的是,至少气氛没有刚才那么尴尬了。 在吵嚷的鼓点和满屋漂移的彩色光斑中,白典偷眼去看卫长庚,却撞进了对方的目光里。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秒,还是卫长庚先开了口:“你不准备对我说些什么?” “说…说啥?” “啧,那天你冲我告白时多勇啊,怎么原来是叶公好龙?” “……” 白典哑口无言。 当时的自己因为结合热而神志混乱,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进行自我剖白,属于超水平发挥。眼下再复刻一次着实有些难度。但话又说回来,本来就是自己追求的卫长庚,现在当然也没有让人家主动的道理。 想到这里,白典起身挪到卫长庚身旁。他双手撑着沙发,身子前倾,努力与哨兵进行目光接触。 “我……喜欢你!” 这是一句毫无技巧、全是真诚的告白。 “……噗!” 卫长庚却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感觉一下子又跑了,白典瞪着眼控诉煞风景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嘲笑你。” 卫长庚急忙解释:“可你刚才的表情真的很悲壮。不像告白,更像自首。” “滚啊!” 白典恼羞成怒,一声不吭地把头埋进了沙发靠背里。 卫长庚真被他给逗乐了,却也担心玩过头不好安抚,于是主动拍拍白典的后背:“你的精神动物变鸵鸟了吗?” “别管我。” 白典的声音闷闷的:“章鱼也爱钻罐子。” “别钻了,别闷坏了。” 卫长庚又伸手掰他的肩膀,好不容易才把人扳回正面。 没了沙发靠背,可白典怀里还死死抱着一只靠垫。经过一番折腾,他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脸色白里透着红,眼睛则湿漉漉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第374章 两个人定定地对视了几秒,卫长庚舔舔嘴唇,忽然改变了主意。 “……算了,这种事不能勉强。不过我也不能白跑一趟是不是?你最近应该没怎么和同学联系吧,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白典被迫断网了三个礼拜,何止是没跟同学们联系,根本是与世隔绝,大事小事一概不知。卫长庚这一提,果然立刻撩拨起了他的好奇心。 “玫瑰战争最后怎么样了?哪个校区赢?” “表面上握手言和,实际却是北区大胜利。因为玫瑰战争是校董会提出来的,这次光卷丹向唐老师告白就狂赚了一波流量,再加上几位嘉宾的出场,学生之间的激烈对抗……总之名气、流量和金钱,全都赚得盆满钵满。这个节目恐怕以后每年都会搞上一次。” “校董会赢了?会不会影响学校里的势力平衡?教委会那边有没有什么反应?” “教委会还能有什么反应?水晶塔表面上是高等学府,本质上也还是个利益为王的商业机构。眼下又刚好正是财年决算的当口,校董会这一波可以说是赢在了节骨眼上,教委会这边有主动出走、也有被辞退调走的。说不定所谓的南校区北校区很快也会成为历史。” “学校这么搞,学生们难道没意见?” “那当然是一直没消停过。南区说北区财迷、拜金、铜臭。还提出培优班有猫腻,证据是入选培优班的学生原本资质平平,突然间能力大涨肯定不对劲,商量着要向联盟举报。北区则说南区迂腐、阴险、嫉妒心强。怀疑之前北区生物实验室泄露就是南区搞的鬼,甚至连北区大停电也和南区脱不了干系。还警告南区:如果被定性为诬告要载入档案,看谁敢胡乱举报。总之闹了这么多天,谁都没更进一步,倒是像两条洞里狗隔空对骂。唉……” 卫长庚的这番描述,既生动又无奈。听得白典心中五味杂陈。 “学生对立成这样,对学校也没什么好处吧?” “倒也难说。” 卫长庚耸了耸肩膀:“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实在闹得不可开交,一扯两半反倒干脆利落。” “水晶塔要分家?” “以后的事,谁有能说得好呢?其实这次校庆活动里你的表现也挺亮眼的。你的名字上过几次社交媒体的热门趋势榜,娱乐网站也开了讨论组。还有几个媒体人发来邀约想采访你,其中一个叫‘塔夫’的好像跟你还挺熟?” “有人找我,你怎么会知道?” “你这几天断网治病,按照履行监护义务的有关规则,发给你的邮件就转到我这儿来了。不过你放心,除了那几个采访被我以你身体状况不佳为理由拒绝了之外,其他的消息全都没动。好像有几家哨塔问你要不要实习,还有粉丝给你写了情书,也不知道是谁把你的邮箱给卖了。” 说到这里,卫长庚问白典:“想看看吗?” 白典也是憋坏了,毫不犹豫地点头,可很快又自我否定:“上不了网怎么看?” 卫长庚早就考虑周全:“我都保存到本地了,面对面直接传你就行。” 白典点头说好,然后就等着接收对方发送的文件。可过了快一分钟,根本无事发生。 “怎么回事?信号不好?” 卫长庚对努斯下了几个调试的指令,又建议白典:“凑近点,屋子里可能也有信号限制。” “这也太严格了吧?” 白典小声嘟囔着,又往卫长庚身边挪了挪,两人的膝盖碰在了一起。 “现在怎么样?” “啧,信号强度还是不够。没记错的话接收器应该在虹膜上,你试着看我的眼睛。” 白典乖乖仰头朝卫长庚的双眼看去。 “有收到吗?”卫长庚也看着他,皱眉努力。 “没。” “再近点,有了吗?” “还是没。” “再过来点。” 如此两三回,不知不觉间,白典已经钻进了卫长庚怀里。卫长庚突然一把将他搂过来,按在沙发上抵住了他的嘴唇。 “……”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自从被吻住的瞬间起,白典就再没吱过一声,甚至连动都没动。但卫长庚能感觉到他在自己怀里迅速僵硬,心脏却开始突突狂跳,活像受惊石化的小动物。 这小子,该不会连呼吸吓得都忘了吗? 正当卫长庚开始担心时,白典终于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突然将卫长庚死命抱住,低头就往卫长庚怀里钻,同时喉咙中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气声,也不知是在咒骂、发泄,抑或某种别样的欣喜,甚至是……羞愤到极限时近乎无赖地撒娇。 “好了好了。” 卫长庚轻轻拍抚白典的后背,一边向着对面的白墙用口型悄悄说了两个字:“滚蛋。” 病房外的观察室内,蓝时雨笑了笑,扭头对身旁的几位同僚比了个收工的手势。 “辛苦大家今天就到这里。生命体征继续自动监测,我们下班。” 第185章 天降赤绳 确认了客厅内的监控已经关闭, 卫长庚又轻拍白典的后背。 “好了好了,现在真没人偷看。你别这么紧张,先把我放开。” 白典还是死抓着他的胳膊不放, 又过了一阵子才病恹恹地回应:“我现在人有点虚,要是放开……恐怕再没力气重新扑上来了。” 第375章 这是什么可爱理由?卫长庚哑然失笑,抱着他叹了口气:“该说你是勇还是怂?刚才的难道是初吻?” 白典在他怀里闷闷地反问:“那你呢?也是吗?” “我说我忘了……你信么?” 卫长庚故意拖慢了语气:“活了几千年, 哪能什么事都记得。” 白典僵硬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那我不是,反正我被张叏啃到过嘴唇。” “我又记起来了,刚才那是货真价实的初吻没错。哎呀,亏大了。” 卫长庚撇撇嘴,做出懊恼的样子:“你欠我了,要还的,记住啊!” “……你想pua?!” 白典试图声讨, 只可惜陷在对方怀里,没有丝毫威慑力。 卫长庚低声笑道:“好严重的指控,我建议你狠狠pua回来,好不好?” “好你个……” 感觉卫长庚湿热的呼吸落在耳垂上,白典打了个寒噤,本能地想要逃开。 “别动,是你说一放手就没勇气再扑回来的。” 卫长庚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了些:“还记得我来是做什么的吗?现在释放精神触丝, 接触我的精神领域。” 白典这才记起还有正经事要做,于是乖乖闭上眼睛, 两人以额头相贴。 深度绑定的的第一步,是向导与哨兵之间精神触丝的互相接触。这种行为和精神动物之间的亲昵相差无几——白典与卫长庚的精神触丝互相缭绕着, 传递过来的都是温和友好的正面情绪。白典感觉内心温暖平静,轻飘飘地仿佛浸泡在水浴池里。 他就在这平和幸福的情绪里慢慢前进, 没有遭受任何阻碍就顺利抵达了卫长庚的精神屏障区。 上个学期,当白典的腺体状况还没那么糟糕的时候,卫长庚也曾向他展示过自己的精神屏障。如果用具象化的语言来描述,卫长庚的精神屏障是一堵通天达地的巨大黑色高墙,甚至比任烛景的防御技能更应该被称为“冥府的叹息之墙” 。 毕竟眼前这堵可怕的障壁不仅仅是超哨兵自身的强大意志,还有数位顶尖向导的日常维护修补,甚至可以说是全联盟首屈一指的铜墙铁壁。 这次为了配合白典进行深度绑定,卫长庚事先做了精神疏导,并且调低了精神屏障的防御等级。此刻在他的主观控制之下,屏障被进一步降低,白典得以不受任何阻碍地踏入了卫长庚的精神领域。 高墙之后是通往精神领域核心地带的缓冲区。相当于白典精神领域里环绕着岛屿的海洋。但是卫长庚的“海洋”却是猩红色的——更确切地说,这是一片红色花海。 乌黑的夜空中高悬着一轮明月,仿佛巨灵的独眼俯瞰着大地。大地上开满了猩红的彼岸花。像血海、像火焰,像通往冥府地狱的不归之路。 白典想起来了,一年前自己就曾经来过这里——那还是他与张叏生死搏命的时候,他的意识被吞进了张叏的精神领域,是卫长庚展开自己的精神领域将他抢了过来,再把他丢回到现实世界。 现在白典知道,在哨兵与哨兵之间精神领域的直接碰撞十分罕见,但卫长庚这样的强者显然无所畏惧。 越来越多的精神触丝在月光下慢慢凝聚成人形,白典踏着遍地红花向前走去。 月光落在他身上,为他披上了一件银色长袍。凡是他走过的地方,血色花朵也变成了月光的银白。花瓣在半空中飞舞,仿佛正在下着能够熄灭火焰的大雪。 没走多远,白典就在花海中发现了熟悉的身影:是卫长庚的精神动物,不是某一只,而是一大群——高大的雄狮、猛虎,最熟悉的狞猫,还有几只娇小可爱的黑足猫。 白典的内心充满了喜悦。他快步走上前去,与这些久违的动物亲密接触、他抚摸着它们或粗糙或丝滑的皮毛,揉捏着肉爪,听着猫科动物独有的、高低低的呼噜声,这段时间的思念饥渴才勉强得以满足。 一番亲昵过后,雄狮示意白典骑上自己宽阔的后背,猫群便簇拥着他开始飞快奔跑。 四周景物不断向后倒退,红色花海变成了一片红雾。雾气散去时,空中依旧明月高悬,可月下却出现了一座孤高的山崖,崖底豁然敞开着一间轩昂高大的石洞,洞内火光熊熊,投射出无数大大小小静默的人影。 白典下了雄狮,站在洞外向里看。里面是一座高耸的九阶祭坛,每一层都有着华美的神像与史诗浮雕。祭坛的顶部没有主神,石雕华盖下方安置着一块漆黑崚嶒的怪石。 是了!这就是陨落的长庚星——白典回忆起了卫长庚诞生时的那一幕,他顿时明白过来:这里不仅仅是石洞,更是神殿,是卫长庚力量的源泉。 载过白典的那头雄狮朝着石洞走去,转眼就消失在了祭坛的火光里。而余下的其他猫咪则催促着白典继续前进。 绕过石洞神殿没走多远,前方又出现了火光,甚至更高、更明亮。那是一座正在熊熊燃烧中的高楼。 白典眯起眼睛看向烈焰,他似乎看见火光中存在着无数狰狞可怕的面孔,它们咆哮怒吼着,想要从楼里挣脱逃逸出来。可冷热交锋形成的狂风却围绕着高楼,如同不可见的牢固障壁,将火焰牢牢地束缚住。 站在高楼之下,白典默默捂住心口。即便保持着相当的安全距离,他也能感觉到风中裹挟着的种种负面情绪。有遗憾、有悲伤,更多的还是无奈与苦涩。 第376章 这些都是卫长庚的心魔,更通俗地说是他的精神创伤。它们不是那种能够轻易丢到精神屏障之外,任由哪个向导随意处置的精神垃圾;而是卫长庚精神的一部分,是他人格内核的一部分。砂砾之于牡蛎也是一种痛苦,但它却能够凝结成宝贵的珍珠。 又有两只老虎脱离了猫群。它们朝着火焰走去,很快就化为了镇守高楼的巨大石兽。白典伸手轻抚石兽的脊背,本该冰冷的石块却有着异常温暖的触感。 他在石虎的身旁停留了片刻,直到强风继续将他推向前方。 前面的天色逐渐明亮起来,像是凌晨四五点的晨光,将晓而未晓。地面冒出柔嫩的绿草,接着长出了藤蔓与灌木。最后,雪白的栀子花树出现了,从一株两株到如云如海。当空气浸透了甜美花香时,一座如栀子花般洁白的宫殿出现在了白典面前。 与洞穴祭坛和火焰高楼一样,这座白色宫殿中也空无一人,却又随处可见曾经有人活动过的痕迹——庭院中精心修剪的绿篱,没有一片树叶的清澈水池。凉亭内散落的乐器与曲谱,摊开的贵重纸书,新鲜的水果与点心。边上还有一些风格突兀的小物件,或许是什么人从远方带来的纪念品。 芳香的风在宫殿游廊里穿行,风里隐约飘着谁的说笑声,可仔细听又似乎是檐下的风铃、林间的树叶、泉涌的水花发出的窃窃低语。 看着小小的黑足猫们在花园中追逃嬉戏,白典突然产生了一种其妙的感觉:他不想走了,他想在这安逸的天地中好好睡上一觉。或许当他重新睁开眼睛,这座空荡荡的宫殿里就将充满了欢声笑语,成为熙熙攘攘的人间。 但是狞猫却不让他停留,叼着他的衣角继续向前。 在某个不知不觉的时刻,宫殿变成了冰洞,栀子成了雪花。明月则一分为七,镶嵌在远处的山脊上。翻过缓坡,白典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冰雪荒原,所幸空气并不寒冷,反倒和煦如同春天一般。 在冰原的中央是一座低调的水泥小屋。看上去有点像东极哨所,又带着点安全屋和渔场的影子。白典跟着狞猫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过去,推开了房门。 屋内的陈设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白典终于看见了那个人。 “找到你了!” 他快步朝卫长庚走去:“你的精神领域那么大,心里装着这么多东西,会不会很辛苦?” “还行,习惯就好。” 卫长庚倚在窗台边,冲他微笑:“你不也挺能逛的?才这么点功夫就已经把所有景点‘到此一游’了呢。” “不是到此一游,而是熟悉工作环境。” 白典走到卫长庚面前,抬眼看他:“我会赌上身为一位向导的尊严,尽最大的努力守护这里的宁静。” “好,那就拜托你了。” 他认真的模样看在卫长庚眼里,是一种执着的可爱。 白典因为这声“拜托”而红了脸颊。他稍微缓了缓,又郑重其事地发问:“你……应该不讨厌我吧?” “怎么会呢?” 卫长庚选择正面回应,不在这种问题上逗弄对方。 可白典又问:“保险起见……你应该也没有把我当作兄弟或者儿子来看待吧?”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在想这些?” 卫长庚反问:“如果我回答‘是’,你会打退堂鼓吗?” “不会,但我必须想点办法改变你的想法。因为我可不是怀着临时将就的心情来和你绑定的。” 白典美丽的蓝紫色双眸中,充满坚定。 “卫长庚,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前世有着什么样的孽缘。可是我能确定,从今往后,我们的命运将会永远交织在一起。我正在努力变得更强——不光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也是为了能够成为一个足够与你相配的人。你不必像担心会失去别人那样担心失去我,因为我会是你身边所有人中最顽强、最坚定的那一个。过去的我努力为自己而活,而从现在起,我也将为你而存在。” 说到这里,他郑重抓起卫长庚的右手,紧贴在自己心口。 “请让我成为你与这个世界之间的纽带吧,就算天神降临也无法扯断的、最牢固的红线。” 仿佛言灵一般,当白典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卫长庚真就感觉到有些什么束缚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在那里,在脉搏突突跳动着的地方,直接连通对方的心脏。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是在跟着白典的心跳而跳动着。 不再需要任何的忐忑与试探了,所有一切都已经清楚分明。此情此景,卫长庚只有唯一的一句话要说。 “既然你这么许诺了,那就永远不准放开我。” 说完,他主动倾身向前,再次吻住眼前这个在暗夜中熠熠发光的美妙生物。 在他们身后的窗户外,高处的夜空中徐徐降下蓝紫色的极光。当光辉洒落在皑皑雪原上,便有更多蓝紫的花朵顶冰而出,无声怒放。 第186章 甜蜜与决裂 有一种说法是, 当哨兵和向导的同步率高到一定程度时,就算双方还没进入结合热状态,彼此之间也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吸引。这种吸引能够让他们在茫茫人海中不自觉地接近, 最终碰撞出命运的火花。 白典不确定自己和卫长庚是否属于这种情况。但毋庸置疑的是,尽管有个提心吊胆的开头,他们的深度绑定依旧进行得十分顺利。 第377章 监控关闭之后, 客厅里恼人的灯光和音效也随之停止。卷土重来的安静确实制造了一些细微的尴尬,但更多更多的甜蜜与满足却如潮水汹涌,很快吞没了一切不和谐的杂音。 意识层面的深度连接建立之后,源源不断地精神力开始在哨兵与向导之间流动。随之产生的结合热就像是大功率电器在运作时散发出的热量那样无法避免。但在可控的环境之下,结合热又是一种有益的反应,它可以将爱意融化为牢不可破的外壳,加固在精神连接之外。 更不用说,得到满足的结合热还是一种……极乐的享受。 尽管之后有相当一部分记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只剩下一片空白, 但毋庸置疑,那是白典人生中最美好的夜晚。这种美好不仅仅是荷尔蒙制造的生理愉悦。更在于他付出的爱意得到了最积极、正面的回应,而这种回应让他也得到了爱,得到了他希冀已久、甚至是有生以来最为渴望的宝贝。 在这心灵与容器渐行渐远的第三自然里,又有多少人能够体会到这种身心合一的幸福。 尽管深度绑定后的哨兵与向导在外观上并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如一些坊间传闻中所说“会在后颈腺体处出现神秘图案”,但冥冥之中白典却能明确地感觉到, 有一根牢不可破的“红线”已经将自己与卫长庚捆绑在了一起。 从此之后,一切美好的未来都将有卫长庚为伴, 这便是“爱”的意义。 当然,仅仅一次深度绑定行为的成功并不意味着白典完全脱离了危险期。这天过后, 他继续留在病房里休养并进行排异观察,卫长庚也一直陪伴在他身旁。起初两个人还有些初为情侣的微妙尴尬, 但生活的惯性很快又将他们甩回到细水长流的日常状态——当然,比往日多了那么一丝丝的甜蜜。 此后一周,白典的状况基本保持稳定。只在夜间出现过几次轻微的发热、晕眩症状,但在卫长庚和药物的引导辅助作用下并没有进一步恶化。按照专家的说法,像卫长庚这样的超级哨兵,精神力如洪流般汹涌,任何一个向导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承受住。高热、休克、浑身酸痛这些都还是小事,搞不好被整崩溃变成植物人都有可能。 正是如此,白典稳定的表现可以说是“天赋异禀”——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卫长庚的小心翼翼。用蓝时雨的话来说,就是“老卫可能把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留给小白了。” 七天后,白典继发排异的可能性被基本排除,治疗正式进入恢复阶段。被刻意压至低点的精神屏障开始逐渐恢复,并在极段的时间内回归了日常生活所需的正常水平。 对此,蓝时雨再度发表评论:“前来会诊的专家们都啧啧称奇,说你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恨不得能绑架回实验室里全方位解剖研究,要是能生产出一款提高哨向同步率的产品,那还不得卖疯了?” 无论专家多么想要研究最强哨兵和他的小向导,可白典的生活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无论被风吹得多高都还是要回归地面。 第五周的恢复观察顺利结束后,治疗团队决定让白典跟着卫长庚返回水晶塔,但必须定期接受体检并汇报行踪。而且因为卫长庚特殊的能力与地位,与之深度绑定的白典也不能够随意接受任何哨塔提出的实习、见习邀请,将来如果要决定毕业的去向,也必须上报联盟取得批准。 除此之外,白典的后颈腺体还处于恢复期。为避免在学校里发生意外,他还必须暂时佩戴上带有保护和追踪功能的护具。 这个护具看起来像是细细的项圈,造型却经过精心设计,甚至还镶嵌了几枚宝石。后来才从卫长庚那里得知,这是第四区延维塔的朋友送的礼物——没错,和卫长庚耳朵上那几枚看似耳钉的精神力约束装置是情侣款式。 如此这般,白典因为结合热而病休了一个多月。当他好不容易离开曙光城的病房重返平湖城时,季节已经悄然变换。深秋时节的山区层林尽染,远处的山头甚至已经降下了薄雪,树叶的斑斓、雪的白净与高天深蓝共同形成了一副艳丽壮阔的秋日画卷。 开学那阵子白典还在憧憬着要和同学们一起登山秋游,可如今他却只能裹着厚毛衣,老老实实地窝在宿舍里恢复体力。 当然,他暂时也没有心思去娱乐消遣——断网一个月之重新与外界连接,眼下有太多太多的大小时事等着他去研究了解。 所幸虚拟助教小梨老师是个优秀的情报收集工具人,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帮他补上了这堂课。 首先是南北校区的恩怨,这些卫长庚多少已经提到过一些,说实话白典对于这些勾心斗角没什么兴趣。相比之下,他更关心唐老师和卷丹的后续——听说玫瑰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天上午,唐老师就委托学校外宣办发表了一份措辞严谨的声明,否认了自己与卷丹存在特殊关系,并且将卷丹的行为委婉归咎于活动气氛所需。而卷丹则显然是遭遇了封口令,别说发声,就连人都不知去了哪里。 有人忧愁,那必然也会有人春风得意——至于那位春风得意的人是谁,白典却万万没想到。 猎云交了一个朋友,普通意义上的朋友。不普通的是这位朋友来自培优班,而且也算是白典的一位熟人——方海。 据说玫瑰战争结束后,泰华请自己的两位合作者前往刺云塔参观,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体验训练副本的项目。猎云和方海作为队友合作十分愉快,返回学校之后也时不时地在合作课上交流切磋,倒是一点不把南北两区的恩怨放在眼里。 第378章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哨向和培优班都能友好相处。所以哨向合作课的火药味是日渐浓郁,学生之间动不动就会发生口角,若不及时制止甚至会升级成为摩擦。再加上导师之一的卫长庚为了白典长期翘班,卷丹也因为告白的事临时隐身,害得其他几位老师叫苦不迭,甚至提出结束这种地狱般的大课模式。 除了这些外部的热闹,白典也收到了不少来自朋友的关心问候,这其中居然也有培优班的学生——却不是他最熟悉的星流,而是总是跟在星流身边的那位女生鹿泽。 在白典“从网球场神秘消失”的这段时间里,鹿泽给白典发过好几次消息,内容大同小异,基本都是关心白典的身体情况。白典统一回复了包括她在内的所有问候者,只说自己精神屏障出了点小问题,好在已经修补完毕。 消息发出之后没过一分钟,他就收到了鹿泽的回复,是一个深呼吸作放心状的少女表情包,还有一句留言:【你没事就好。】 白典盯着那个表情包看了又看,心里隐约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怀疑鹿泽对自己有点别样的意思。当然,在缺乏实证的前提下,这种猜测难免带有“自我意识过剩”的嫌疑,但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同样也会给双方造成伤害。 放在以往,白典会选择保持一定距离的冷处理办法,如果对方坚持告白再干脆地予以拒绝。然而现在他却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增加一道工序:告诉自己的绑定哨兵卫长庚。 白典如今依旧住在宿舍,但每天晚上都会秘密前往教师公寓与卫长庚见面,在那短暂的几小时里,他们会加固精神链接并做简单的维护,窝在一起看看共同关心的赛事,偶尔是电影,当然也包括了日常闲聊。 也就是在一场联盟常规赛的间隙,白典向自己的哨兵提到了鹿泽的事儿——当然,并没有暴露女生的姓名。 卫长庚就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低头查看一份电子教学计划。难得认真的模样虽然很赏心悦目,但说出口的话却让白典很不满意。 “你自己的朋友,你决定就行。” “就这?” 白典侧身把胳膊压在哨兵的肩膀上:“那个口口声声让我永远不要放开他的家伙呢?把他叫出来。” “多大点事,干嘛叫他。” 卫长庚笑笑,头也不抬:“我干嘛和一个小女孩争宠。” “争宠”这个词给了白典奇妙的满足感,可他嘴上继续不依不饶:“你这话怎么一股老头子味。” “是吗?” 卫长庚这才总算是扭头看了过来:“能喜欢上一个老头子,你的品味也挺奇怪的嘛!” “……好像还真是。” 白典托腮,装出困扰的模样:“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卫长庚好笑地看着他:“所以你干嘛还为了别家人的事闹心?” “……有道理,那我不闹心了。” 虽然具体说不出道理在哪里,但是白典承认此刻的自己非常满意。 这场赛间对谈过后没多久,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风声,鹿泽突然又给白典发来了消息,这次她想要约白典见面,说是有营养品想要送给他。 白典原本打算婉言谢绝,但转念一想,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当面把话说清楚,既显得尊重也干脆利落。于是他与鹿泽约好了这天下午放学后在花神咖啡馆二楼见面。 然而当白典依言赴约时,却发现来的人并不是那位腼腆的女生,而是星流。 实话实说,打从玫瑰战争那阵子开始,白典就有点不太想要再遇见星流——因为他身上始终笼罩着阴郁负面的气场,像是一层黑气能让靠近他的人也变得不快活。 而此时此刻,白典几乎可以想象到星流要说些什么,但是没办法,他必须硬着头皮听下去。 果不其然,星流开门见山地表示:不希望白典与鹿泽交往过甚。 对此,白典并没有表示异议。他明确表示只当鹿泽是同学和朋友,绝不可能发展出更进一步的感情。 但是与此同时,就算星流会不高兴,他也觉得有必要再多说上一句:鹿泽的人生应该由鹿泽来选择,她喜欢谁、向谁告白、要不要放弃无望的单恋……所有这些都必须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就算她的朋友也不该过度干预。 星流却对这番劝告嗤之以鼻:“你只是把她当朋友,而我把她当家人!” 即便曾经是朋友,可渐行渐远到了这个份上,白典觉得自己也不必再多留几分情面。 “家人?这算哪门子的家人?” 他直视着星流的双眼:“我看倒更像是狱卒,管天管地管交朋友。你问过她愿意认你这个家人了么?” “你懂什么!!” 也不知说中了哪一点痛处,星流阴鸷的双眼陡然冒起火星:“你懂什么是家人?你懂我跟她是什么关系!她是我的,你休想从我手里把她夺走!” “……作为朋友我想给你最后一个忠告。” 白典并没有被他的负面情绪所裹挟,依旧保持着冷静:“你应该尽快做一次精神疏导,或者直接去看心理医生,这不光是为你、也是为你身边的人好。” 说完他便起身离席,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 “还有我该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看到真正的独占欲。很庆幸,我所爱的人不是你这样。” 第379章 第187章 浮戏塔的邀请 自从花神咖啡馆翻脸之后, 无论星流还是鹿泽都再没联系过白典。 白典有些忐忑,可他毕竟不是菩萨,事后回想起星流那些偏激刻薄的言论还是会生气上头, 再加上刚回学校有一大堆杂事等待处理,便也渐渐将星流的问题抛到了脑后。 十一月中旬,一个重磅消息突然在学校里炸开:还真有人向联盟举报了水晶塔的培优班。于是某个寒风凛冽的周二早晨, 校园里来了一队身着獬豸制服的家伙,不仅在路上随机走访,还叫了一些学生去开保密会议了解情况。 此外,后山的实验室也有鉴识人员前来取证,尤其是上次逃出过实验体的那几间。就连白典都接到了电话,简单了解实验体逃逸当晚的情况。 不难想见,这场突击检查又引发了南北校区的新一轮骂战,甚至还有学生在食堂发生冲突, 双双获得校规惩戒。 从表面上看,这次检查似乎是南校区占据了主动,但事件的结果却并不尽人意。几天后,校方发表了一份声明,表示经过道德委员会专家组的调查走访,并未发现培优班存在违法违纪问题。校方感谢社会各界的善意监督,但坚决抵制各种恶意诬告和诽谤, 并保留追诉的权力。 这份声明文件的落款上只有校董会的印章,而没有校长蒲明荣的签字, 于是又有传闻说这件事根本就是校长授意教委会老师举报的,但培优班背靠着校董会这棵大树, 也没那么容易扳倒。从声明结果来看,这次还是校董会占据了上风, 只怕没过多久校长也会换人。 总而言之,培优班惹不得。 这天晚上与卫长庚见面时,白典也将这些坊间传闻拿来当做谈资。卫长庚证实了学校管理层的气氛的确非常微妙。原本每个财年结束时都会有些人事调动,今年更可能迎来大洗牌。至于蒲明荣,他原本就只是临时代理校长一职,有点像东极哨塔的代理塔主,就算被更换也不足为奇。 那原来的校长呢?白典好奇。 “在接受调查。听说出了点经济问题,但照顾到水晶塔的名声并没有公开。那人是校董会扶植起来的,也是被教委会给摁下去的,那年头两边还能斗得有来有回。可惜这几年教委会颓得太快,不少老师心灰意冷。比如你们唐老师,原本没打算带你们这届。” 白典听得皱起眉头:“那蒲校长是希望你能帮他力挽狂澜的吧?” “我哪能有这个本事啊?” 卫长庚笑了起来:“老蒲的确对我有所企图,可他从来都没具体明说过。但我不认为和南北校区有关系,一则时机已经太晚,二来找我一个光杆司令也没什么用。应该是别的事。” 白典匪夷所思:“人家不说,那你也不问?” “很奇怪吗?你明摆着不想做一件事的时候,会去主动凑上去询问?” “……好吧,倒也是。” 白典换位思考了一下,的确恨不得装作无事发生。 可他又觉得心里痒痒的:“难道你不会好奇?” “当然不会。” 卫长庚只一句话就让白典哑口无言:“好奇心杀死猫啊。” 总而言之,关于培优班的纷纷扰扰在校方的强硬表态中尘埃落定。北校区趾高气昂,南校区咬牙切齿。好在年轻人气性大,事情翻篇得也快。没过几天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就又被新的热点吸引过去。 一年一度的“交流大会选拔赛”要来了。顾名思义,这场选拔赛决定了谁能参加明年的“姊妹学校交流大会。” 如果有人忘了这是什么,那么友情提醒一下:去年姊妹交流大会的某个夜晚,几头虫族实验体逃出后山的实验室,闯进了南校区操场,与白典来了个正面遭遇,顺便也促进了南操场设施的更新换代。 也许正是考虑到今年水晶塔出了乱子,姊妹友好学校强烈要求明年的活动在他们的地盘上举办。这当然不完全是因为热情好客——毕竟交流大会在网络上备受关注,届时又将产生一笔可观的流量广告收入。 每年的交流大会为期都在一周左右,涵盖了科研成果展示、学术研讨、校园文化交流等多个主题的活动。但最吸引眼球的还是两个学校哨兵向导专业学生之间的竞技。过去这是哨向学院的专场表演,然而就在前年,姊妹学校顺应潮流成立了实验班,第一批实验生很快抢走了传统哨向生的风头;今年,水晶塔也有了培优班,也难怪外界对于今年的选拔赛格外关注,甚至还开了盘口要赌上一赌。 周五傍晚,整个哨向学院都收到了院长发来的动员信,鼓励大家积极参与交流选拔。而学生们也很明白,交流会不仅能够让他们本就华丽的履历更加完美,还会提供充足的曝光机会,增加他们的粉丝粘性,甚至能间接影响到二下学习的实习机会,自然也给出了热列的反应。 在一片摩拳擦掌的喧嚣声里,白典的反应却平静得出奇。他的精神力水平还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与卫长庚绑定之后已经不能再算作普通学生,无法随意参加任何哨塔的实习工作——选拔赛对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事实上,选拔赛刚好撞上了他的定期体检日,白典甚至连现场都没去看,也因此错过了不少八卦。 事后听其他同学说,哨向学院和培优班又打了个基本平手,其中方海和猎云都贡献了非常优秀的表演,并且双双获得了参加交流会的资格。 第380章 星流也报名参与了竞争,但仅在初选阶段就惨遭淘汰。至于理由也是显而易见:其他学生在进入培优班之后多少都有长进,唯独他不进反退,除了力气依旧大得离谱之外,几乎再没有任何优点。甚至还有小道消息说,如果他这个寒假再没有起色,就会被开除出培优班了。 被开除出培优班的人会怎么样?还能回哨向学院来吗?答案多半是否定的。这半年来培优班一直在进行末位淘汰,但从没听说哪个被淘汰的学生返回到原来的学院继续读书。多半是面子上挂不住、外加精神打击严重而选择了休学或者退学。 星流离开了水晶塔还能去哪里? 白典想起了当初星流剖白过的自身经历,他说自己受不了量产人临终关怀医院里那可怕的死寂,想要通过上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然而现在的他却似乎又要走回老路上去了。 想到这里的白典叹了一口气,决定发条消息建议星流去做心理疏导。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斟酌好语句选择发送时,却发现自己早就被星流拖进了黑名单。 选拔赛之后又过了几周就是考试季。当然,忙碌是别人的事,与白典没多大关系——尽管白典认为自己早已恢复健康,应付期末考试也绰绰有余,可卫长庚还是坚持为他申请了缓考。 12月下旬,今年冬天的第一股寒流途径东极岛南下。一夜北风呼啸过后,平湖城银装素裹,山区之中更是滴水成冰。 所幸学生们并不需要感受冒着寒风早起念书的痛苦,因为水晶塔的寒假总是比其他学校更早一些,如今偌大的校区内基本已是人去楼空。 白典居住的学生公寓内,其他几位室友早就各回各家,留下他一人,显得有些冷清。 半年前的暑假,他跟卫长庚回了东极岛。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东极岛已经成了保护区,又没听说卫长庚在哪里还有房产,白典忍不住怀疑自己来到第三自然后的这第一次跨年,是不是就要在学校里凑合着过了。 遗憾归遗憾,白典倒也没觉得沮丧。毕竟只要有卫长庚在身边,去哪儿都不是问题。 而就在他考虑着要不要找个理由搬去教师宿舍时,卫长庚突然发来消息,让白典收拾一下行李,明天上午他们就出发前往第三大区的浮戏塔。 浮戏塔,是特级向导画军拥有的顶级哨塔。画军是八部众之一,卫长庚的好友,同时也是卷丹的养父。他虽然与白典素未谋面,却隔空给出了不少指导,甚至连白典顺利进入水晶塔就读,也少不了画军的帮助。如今终于能够亲眼见到这位传奇人物,白典当然是一千一万个高兴。 卫长庚通知得有些仓促,于是白典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行李。主要是一些书籍、衣物,还有上次从东极岛带来的小礼品。翻翻找找之间,居然从某件外套的口袋里掉出了一枚金色小圆球,咕噜噜滚在地板上。 白典捡起金球,这才看清了上面云中楼阁的徽记。他想起这是开学时唐老师分送给学生们的巧克力,追根溯源应该就是浮戏塔的制品。 这么珍贵的东西,要是放坏了就太可惜。白典打算吃掉却又舍不得,转念一想不如拿去送给卫长庚——也不知道那家伙晓不晓得送巧克力在过去代表什么意思。 这天晚上,卫长庚过来帮白典将行李搬去教师宿舍。他俩要在一起过夜,赶次日一早的航班。 按理说这样的安排没什么毛病,然而直到白典走进卫长庚卧室时才发现事情有多么离谱——说好了让白典整理行装,可卫长庚自己却一点出门的样子都没有。垃圾桶没倒,脏衣服依旧在沙发上堆叠如山,厨房水池里甚至还有昨晚白典离开前用过的水杯。 “你……是和我一起去浮戏塔没错吧?” 保险起见,白典首先试探性地发问。在得到卫长庚的肯定答复之后,他立刻把脸一翻,押着卫长庚开始收拾整理。 忙碌了一个多小时,两个人终于打算吃点东西。白典记起了口袋里的巧克力,摸出来一瞧,早就被体温捂成了一块饼。 这下他也不好意思再拿去送给卫长庚了,只能小心剥开黏糊糊的糖纸,将那一坨外观上一言难尽的东西塞进嘴里。 画军出品的巧克力,口感可不只有甜甜蜜蜜。它包含着幻术之力,能让食用者以画军的视角去感受他亲历过的战争片段。白典对此自然十分期待,他尤其想要体验那场传说中的世纪之战——对战元祖梦魇,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种运气。 巧克力入口之后是微苦和更多的甘甜,咬开表层之后,白典很快尝到了夹心的滋味——不是有人曾经尝到过的海水苦涩或者火焰焦糊,而是一股淡淡的香水气息。 香水?战场上怎么会有香水? 正当白典疑惑时,他耳边响起了音乐。而且是悠扬高雅的钢琴曲,像高级餐厅或者商场的背景音。 他左右环视,看见卫长庚正努力将衣物压进行李箱,除此之屋内再没有其他动静。而他听见的音乐应该是巧克力释放出的幻觉。 这实在太奇怪了!为什么别人的巧克力里封装着的都是海涛和烈焰,而他的却是音乐、香水,仿佛某些上流社会的沙龙,华丽造作。 难道是巧克力变质? 正当白典疑惑时,空气里的香水味突然有了变化——掺杂进了一种若隐若现的甜腥味。 第381章 他又努力嗅闻了几下,试图找出这种熟悉气味的学名。没想到这股甜腥味竟爆发式地浓郁起来,转眼间就盖过香水味,显现出了狰狞的真面目。 这是血腥! 第188章 杀戮 突如其来的血腥味顺着鼻腔直冲大脑, 白典心里咯噔一下,浑身汗毛根根竖起,紧接着胃部就是一阵痉挛。 他慌忙捂住嘴, 冲进洗手间弯腰干呕。与此同时,视野好像那落入了石子的水池,荡漾起了一圈圈涟漪。 当涟漪重新静止时,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时空。 不对,白典很快又自我更正:并不是完全陌生。 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西洋式建筑的内部,看格局应该是连接上下楼层的小型廊庭。说是小型,其实也有一两百平米的规模。地上铺着长绒地毯,楼梯墙壁都是洁白大理石,饰以金箔的屋顶上悬挂着水晶灯。折射出的七彩光晕洒落在墙角的镀金雕塑上。 而白典刚才感觉到的香水与琴声,都曾经是这优雅环境的一部分。 可是现在优雅已经不复存在。因为无论地毯、墙壁还是天花板抨击,都喷溅着淋漓的鲜红。 就在白典的脚尖前方躺着三具尸体, 俱为男性,身着正式场合的西装礼服,佩戴华丽的假面具,仿佛这里曾经有过一场上流社会的化装舞会。 但他们的死状却与“上流”没有丝毫关系。乍看之下尸体浑身鲜血淋漓,但白典毕竟干过法医,很快看出其中一人胸口被利器贯穿,另外两人仿佛是肺部以及大脑受了严重内伤。 三个人的尸首堆叠, 死状不一,这说明凶手很可能不止一个人, 并且手段凶残。针对手无寸铁者的杀戮并不是“战争”而是“谋杀”。所以这里不是战场而是凶案现场,或者说得更严重些——是屠杀。 确定三人已经死亡, 没有抢救的必要后,白典绕开尸首向楼梯口走去。在台阶上他又发现了几具尸体, 有男有女,一部分依旧是珠光宝气的蒙面宾客,另一些没戴面具的人则身着职业西装,更像是宾客们的保镖。 但没有谁看起来像杀手。 话又说回来,闯入如此高级的宴会现场大开杀戒的杀手,看起来应该是什么样的? 白典没忘记这些只是巧克力制造的幻觉,大着胆向前走。 奢华的建筑里一片死寂,到处是倒伏的尸体。白典一路走来,至少已经看见了二三十具之多。走廊两侧的大门都敞开着,纸醉金迷的内部一片狼藉,到处是东一摊西一摊的血迹。 与白典最初的预想不同,这里正在举办的似乎不是什么假面舞会。因为根本就没有舞池的存在,人们聚拢在一间间看似休息室的包厢里,坐在沙发上享用高级的酒水与食品。除此之外,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头戴式的小型仪器,外观和水晶塔入学考试时考官观察学生副本表现的入梦仪非常相似。 所以,死者们生前聚集在一起,使用入梦仪共同观察着某个梦海世界?他们在看什么?画军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典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突然响起一串歇斯底里的尖叫。他循声奔跑过去,发现一个男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笼罩着一团怪异的“红色的雾气”。 说是“雾气”,其实也不能完全肯定。因为男人的脸上、脖颈以及双手…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仿佛正在遭受火焰的攻击,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焦黑开裂,露出黄色的脂肪与红色肌肉。短短十几秒,男人就彻底失去了生命,成为一具蜷缩着的焦糊尸体。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白典惊诧莫名,却见那群红雾离开了尸体,竟直勾勾朝他飞来! 焦尸的臭味还在空气中弥漫,这种节骨眼上再怎么提醒自己“这只是巧克力的幻觉”都没用了,白典转身撒腿就跑,那诡异的杀人红雾则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更可怕的是,当他沿着走廊向楼梯口逃亡时,从左右两侧的房间里飘出了更多的红雾,一起向他扑来! 这是什么噩梦逃生训练副本?! 白典一路狂奔,却也没耽误在心里纳闷儿:之前在花神咖啡馆看其他同学吃完巧克力,幻觉最多持续一分钟左右。眼下他被困在这幢杀人大宅里可不止一刻钟了,怎么幻觉还没结束? 思忖之间,他敏捷地翻过了栏杆扶手准备跳到下一层。可万万没料到楼梯下方摆着个巨大的花艺作品,花瓶后头还躲着个衣衫不整的肥胖老头。白典勉强躲过了花瓶,可那老头见了他就好像见了鬼似的,也顾不上自己还光着屁股,大呼小叫地夺路而逃。 白典还没来得及提醒他附近有红雾,只见四周灯光已经暗了下去——黑压压的雾气从楼上倾泻而下,一下子钻进了老头口中。老头痛苦地掐着脖子跪地嗥叫,可发出的不是呻吟,而是喷涌的火焰…… 尽管内心充满了惊怖,但白典并没有坐以待毙。他发现楼梯的另一侧是升降电梯,从显示屏上看,电梯正好停在这一层。趁着红雾还滞留在老头体内,他朝着电梯飞奔,反复摁动开门按钮。 电梯很快开启了,轿厢内部同样华丽考究。正对着电梯门的厢壁明亮如镜,恰好照出了白典的身影。 可那并不是白典本人! 镜中人无论身高还是身材都与白典极为接近,却有着一头银色长发。至于容貌则被一副黑色假面遮挡得严严实实。可面具后露出的那双眼睛却既不是乌黑也不是蓝紫,而是明亮的湛蓝。他的姿态也完全不像白典这般狼狈,无论衣服还是头发都丝毫不乱,仿佛只是出来散个步。 第382章 这也不是画军——虽然素未谋面,但白典早就在网上恶补过关于画军的知识。只能说镜子里的这个人,除非在面具之下又做过深度伪装,否则绝对不可能是那位传奇向导。 所以,这个人究竟是谁? 电梯门在白典身后徐徐关闭,形成一个暂时安全的空间。白典做了几下深呼吸,慢慢摘下黑色面具。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面具之下没有五官,而是一团……红雾! 巨大惊愕之中,白典眼前的世界再次疯狂旋转。他痛苦呻吟着,抱住脑袋缓缓倒在地上。当晕眩感消失之后,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现实世界,躺在沙发上,额头搭着一条湿毛巾。 沙发不远处站着卫长庚,听见了白典的响动立刻回头查看。他正在与谁保持着通话,此刻也转达了白典苏醒的消息,并表示自己会先询问具体情况,稍后再联系医疗团队,看需不需要出门看诊。 结束通话之后,卫长庚为白典倒了一杯温水,顺便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正常。 “……我刚才怎么了?” 白典喝了两口水,抬眼看向卫长庚。 “这话不应该我来问你?” 卫长庚一脸难以置信:“我就看见你往嘴里塞了什么东西,接着就往厕所里冲,我跟进来的时候你已经抱着马桶趴下了。” 说到这里他强调:“而且嘴角上还沾着可疑的褐色痕迹!” “那是巧克力!” 白典大声争辩,紧接着将巧克力是如何得来,自己又为什么会偷偷吃掉,以及吃掉之后看见的幻觉一五一十地转述一遍。 他原以为这番话会招来卫长庚的嘲笑,可出乎意料,卫长庚的脸色却迅速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 白典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是不是那个幻觉有什么问题?” 卫长庚还是没吭声。他皱着眉头看向白典,却又似乎透过白典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白典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又觉得有些委屈:“我也没想过会这样……你别不说话,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直接骂我也行。” “不,我没有责怪的你的意思。” 卫长庚终于开口了,他通过努斯发起一则传输申请,将一份打包文件发送给了白典。 “内容有点血腥,不过你当过法医应该没问题。做好心理建设就打开看吧。” 白典心里打了个突,但表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他认真做了几次深呼吸,告诫自己要保持镇定,绝对不能影响到明天的旅行,然后打开文件夹。 文件夹里的内容是十多张照片,光看缩略图就是满满的血红。白典点开其中一张照片,放大的画面触目惊心。 照片中的场景正是巧克力幻觉中的豪华建筑,一样的金碧辉煌,一样的血流成河,一样的尸体满地。 白典惊愕地滑动照片,翻到第七张时,画面中央一尊镀金雕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雕塑脚下躺着一具西装革履的男性尸体,手中紧握着一支餐叉,上面插着一颗眼球。 ……他记起来了! 早在今天之前,他就曾经见过这个场面——这是第一次发生结合热之后,他去图书馆查阅卫长庚的档案,在返回宿舍的林间小路上,他与卫长庚隔空聊天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的奇怪画面。 当时他和卫长庚聊天的内容是…… “照片中的建筑是某个大型地下赌场。” 卫长庚打断了他的思绪,“就是那个曾经拿我当做赌博工具的魔窟。” “啊,这……” 白典一时语塞,脑海中却翻搅着无数想提的问题:“画军怎么会出现在那个赌场”、“镜子里的那个人真的是画军吗”、“赌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间,一个特别醒目、特别巨大的问题占满了他所有的意识。 “你说过为了复仇,你杀了整个赌场的人……所以,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第189章 必要的残忍 “是, 赌场的人是我杀的。” 对于做过的事,卫长庚坦然承认,然后反问白典:“你觉得这很残忍?” “任何剥夺他人性命的行为都是残忍的, 对这种残忍感到惊恐和不适是正常人的本能。” 白典没有隐瞒自己真实的感受,在他看来这恰恰是对卫长庚的尊重。 “可我知道这群人也曾残忍地剥夺过很多条生命,给更多无辜者带去更强烈的痛苦。在没有一种跨越时空的法律来给予他们公证判罚的前提下, 那么以暴易暴就是必要的残忍。这种残忍本质是一种反抗,是让社会朝着新平衡流动的推力。” 这番话并没有指责卫长庚的意思,可哨兵却低着头,脸色也显得愈发凝重。 “那些人渣加害过的又何止是我和我的亲族。他们不光拿梦海中的性命来赌博,还造了一座冷库,存放着数百具遗骸以及分解出的打印材料。这样他们就可以按照客户的需求,将赌局的幸存者或是随便什么东西从梦海里打印出来,进行更残酷的豢养或者厮杀。他们甚至还挖了一个血池, 注满了赌局胜出者的鲜血,对外宣传在池子里泡澡能够提升精神力。” 白典心里猛地一突:“你……也是这样被他们打印出来的? “很庆幸,我不是。” 卫长庚摇头:“当时的确有几个金主想要将我买下,可他们都忌惮于我的实力,犹豫着能不能控制得了我。所以我暂时被困在那个梦海里,等待他们的发落。” 第383章 白典心中顿时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你被困在梦海世界里……怎么能杀得死梦海外的人?” “……” 卫长庚显然早就设想过这个问题。此刻他深深地看着白典,神色郑重。 “这原本是我最重要的秘密, 但我现在决定告诉你,相信你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放心, 我肯定不会。” 白典挺直了脊背,睁大眼睛。 卫长庚捋了捋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湿热的额发, 思绪逐渐回到了几年前——或者说是千年之前的那个夜晚。 罪恶的百尺高楼在烈焰中轰然倒塌,城池内外火星飞扬, 到处是兵戈铁甲碰撞和殊死搏杀的声音。然而火海的制造者却对这修罗地狱般的景象毫无反应。 他穿过狼藉的城内街道,士兵们亦步亦趋却始终无人敢于上前半步。惊恐与畏惧的目光簇拥着他,赌咒喝骂声将他团团围住,直到他走出城门,逐渐消失在散发着腐臭、漆黑阴冷的荒原上。 荒野之中遍地都是败者的骸骨,在暗夜中散发着点点磷光。卫长庚恍惚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尽管他的力量足以战胜地表一切事物,可是他还是输给了命运,输给了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神”。 他行尸走肉一般在荒野上游荡,从黑夜走到白昼,再从白昼进入另一段黑夜。沿途的走兽呜咽,草木萎靡,士兵试图杀死他却无能为力,百姓视他做鬼怪瘟神四散逃逸……无论到来到多么美丽的地方,他眼中只看得见荒芜破败;无论置身多么喧闹的处所,他的内心只有死般的孤寂。 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日夜,他又走进了一段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荒野中流淌着一道溪水,他循着水声慢慢走。 突然,高空劈下一道闪电。那荒野中的溪水顿时被照亮了,如同一条光带,直指前方。 卫长庚循着水光向前看——就在漆黑旷野与漆黑天幕的交界处,有一位灿白如雪的人物从空中降落下来。 “……是神吗?” 白典小心翼翼地问。 “不,但很接近。” 卫长庚给出了更惊人的答案:“是阿梨沙。” 如同天使般从天而降,来到卫长庚面前的正是阿梨沙。可他向卫长庚宣读的不是神谕,而是世界的真相。 “阿梨沙告诉我,我所在的世界只是虚幻。天外并没有神,有的只是一群拿着人命当消遣的邪恶赌徒。” 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年,可卫长庚依旧清晰记得当时的每一句话:“然后,他说可以帮助我向这群人复仇。” “阿梨沙大人要帮你复仇?” 白典乐于见到有人向卫长庚施以援手,可仔细品味起来,他还是觉察出了一丝异样——卫长庚被困在戒备森严的地下赌城梦海里,普通人连大门开在哪儿都不知道。那位超脱凡俗的圣者是怎么找过去的?又怎么会主动协助卫长庚完成这场本质就是杀戮的报仇? 可卫长庚证明了这就是事实。 “没错,是阿梨沙向我发出了复仇的邀请,并且提供了一套可行的方案……或许你还记得大流浪时代第51年发生过的那次大规模的暴动。梦海人通过操纵现实工具的形式对现实中的人进行攻击。他建议我使用相似的手段进行复仇,至于工具则是赌城里现成就有的武器。” 如同古地球时期所有的大型赌城,第三自然的地下赌城也并非只有赌博这一项功能。买卖某些见不得光的违法物品也是生意的重要一环。而阿梨沙提供给卫长庚的复仇工具,正是他从拍卖会上重金获得的危险装置:【椋鸟】。 “椋鸟”是一种液态金属武器,更确切地说是大量微型武器的统称。它的单体仅有针尖大小,却总是成千上万集体出击,如同一团红色烟雾——也像极了椋鸟成群迁徙时的壮观景象。 作为辅助攻击性武器,“椋鸟”能够根据支配者的精神力做出各种变形和攻击模式。而支配者既可以是现实中人,也能够身处于梦海之中。 对于复仇的经过卫长庚没有再行赘述,他甚至没流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但至少有一点白典看得清楚分明:卫长庚并没有因为杀戮而感到快慰或是满足。 “你刚才说得对,以暴易暴更多的只是一种形式上的反抗。对于个人……发泄之后,痛苦依旧。” 说到这里,卫长庚自嘲地牵拉了一下嘴唇。 “还有啊,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因为地下赌场与外界并不联网而是独立运行,所以那些被我杀了的人,他们的意识并没有进入梦海轮回,而是上传进入赌城的安全终端。其中一部分人在联盟警察抵达之前就已经被带走了。” “所以这群人很可能还活着?” 白典又开始紧张:“会不会对你展开报复?” “难说,这要看他们怕不怕死,以及有没有失去一切的勇气。毕竟我一直处于联盟的监管之下,就算我不能直接还击,联盟也不会闲着。这可是油水丰厚的活儿。” “对哦,阿梨沙大人是联盟有名的八部众之一。” 白典终于又绕回到了开头的重要问题:“他怎么会出现在地下赌场?以他的身份,总不至于是卧底吧?” 卫长庚又叹了口气:“我说过,赌场的功能不光只有赌博。处于开发阶段的第五区管理混乱,各方势力时常发生冲突。官方是不可能出面调停的,否则就等于变相承认了那些非法组织的地位;但宗教可以,这也是为什么阿梨沙会出现在赌城。他是作为秘密斡旋人来参与区域冲突调停的。” 第384章 ……卫长庚的语气听上去不太高兴,是不是因为我揣测了阿梨沙的动机? 深度绑定之后的白典对于卫长庚的细微情绪变化更加洞察,也因此难以抑制地感到失落。可他很快又检讨了这种不够成熟的想法——阿梨沙对卫长庚有再造之恩,如果没有阿梨沙当年伸出的援手,自己也不会和卫长庚相遇相识,更不用说走到现在这一步。 “原来如此,是我的知识盲区。” 他果断改变了话题:“可我是吃了画军前辈送的巧克力之后才看见这些的,所以这件事又和画军有什么关系?” “画军根本没参与过这件事,更不可能出现在现场。” 卫长庚对此十分肯定:“你在镜子里看见的那个银发人,只可能是阿梨沙。” “所以……我刚才看见的是阿梨沙的视角?” 白典愕然,他又联想到自己与九皇子在容貌上的相似,思绪再度纷乱起来。 见白典神色苦恼,卫长庚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然后托着他的后脑,让他的额头贴上自己的额头。 “别慌,明天我们就去浮戏塔了,先去问问画军再说。” 顿了顿,又附加一句:“无论什么情况,我们都一起应对。嗯?” 属于绑定哨向的特殊信息素在两人之间流动,同时产生的还有情绪上的同步和稳定。 感觉心情逐渐趋于平静,白典闭上双眼,轻轻点头。 “嗯。” —— 睡眠的确是整理思绪的最佳方法。第二天一早,昨晚忐忑的情绪已经被消化得七七八八。白典把头发从卫长庚的身下拽出来,悄悄起床洗了个澡,等他从浴室出来,卫长庚已经买来了早餐,还收拾了房间。拉开的窗帘外,是个适宜长途旅行的好天气。 浮戏塔是第三大区最负盛名的哨塔之一。它坐落在名为“浮戏”的超大型火山顶部。昔日岩浆翻腾的火山口早已熄灭,化作了碧波万顷的湖泊。湖中心孤零零地漂浮着一座大岛,远远看去如同戏台一般。常年驻扎在岛上的哨塔便也因此得名。 白典早就全方位了解过浮戏塔的历史,知道这是联盟少有的、以向导为主导的哨塔,也是不少向导学生梦寐以求的实习地点。除此之外,浮戏塔与刺云塔的关系匪浅,至今浮戏岛上还建有规模不小的植物温室,而画军本人更是收藏了不少古地球时期的珍贵植物品种。 就比如制作巧克力的原料,可可树。 一想起昨天发生的事,白典隐约又有些忐忑。身旁的卫长庚显然也关注到了这一点,直接握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未过多时,飞行器稳稳降落在岛屿西侧的停机坪上。这里与码头相连,岸边停满了大小各种船只。岸边也人流熙攘,比想象当中热闹许多。 “有熟人来迎接我们了。” 卫长庚隔着窗户指了指不远处,那里正走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满脸雀斑的红发美人,手里还拿着一束迎宾的花束。可再仔细那表情,好像还在为了不久前被亲爱的唐老师拒绝而懊恼着。 第190章 画军 刚踏上浮戏岛, 白典就解开了娱乐圈争论不休的一大谜团:卷丹去哪里了。 简单地说:卷丹被禁足了,就禁足在浮戏岛上。 有权力又有能力将他禁足的,翻遍整个第三自然, 有且仅有一个人——浮戏岛的主人,同时也是卷丹的监护人:画军。 迎宾车辆载着两位稀客前往岛屿腹地。第三大区位于星球的南半部,气候与北半球的第一大区截然相反。每年的11、12和1月正是岛上最炎热的季节。尽管白典和卫长庚已经在飞机上更换了夏服, 可潮湿闷热的“魔法攻击”还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所幸岛上的植被覆盖率极高,道路两旁是遮天蔽日、郁郁葱葱的丛林,极大程度上避免了烈日的炙烤。绿叶蒸腾出的水汽被树冠压住,使得地面缭绕着缥缈潮湿的水雾,仙则仙矣,却也极易孽生蚊蝇。据说画军为此还特意引种了不少食虫植物,并使用了高科技手段,使得浮戏岛成为第三自然唯一一座没有昆虫存在的岛屿。 由“没有昆虫”这件事发散思考, 白典原以为浮戏岛上的管理应该是严格理性的,内部人员各司其职,确保社会机器稳定高效运转——然而现实却完全是另一番模样:从码头一路行来,道路两旁时不时能看见衣着花哨、勾肩搭臂的男男女女,或是在草地上摊开架势野餐、甚至光裸着晒日光浴的人群……怎么看怎么像是来休闲旅游的。 白典将疑惑告诉卷丹,得到的答案还挺有意思:整座浮戏岛的确都是浮戏塔名下的产业,但真正的哨塔深藏在岛屿中部地势较高的区域。外侧沿岸则被划定为风景区, 面向全联盟开放游览,并建有向导专属的疗养院, 确实是第三自然有名的度假胜地。 每年元旦前后,北半球几个大区的许多哨兵和向导都会跑来岛上躲避严寒, 这里便顺势举办起了盛大的跨年庆祝活动,今年也不例外。 白典忽然意识到这将是自己在第三自然经历的第一次跨年;而元旦之后再过几天, 更是他抵达第三自然的周年纪念日。 从前冷清的生活让他对纪念日看得很淡,但自从有了卫长庚,一天更比一天活得有意义,于是他又开始想要记住一些重要时刻,也算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第385章 那么这第一个周年纪念日,该怎么度过? 在他蠢蠢欲动的思绪里,车辆驶入了岛屿腹地。在爬升一段高度之后,前方一堵雪白高墙隔绝了更多的风景,高墙里面就是哨塔的范围。 如果说岛屿沿岸的风景给人的感觉是舒适休闲,那么浮戏塔内部则更像是异国神秘的宫殿。造型优雅流畅的白色建筑依着低缓山势散落在绿叶和花卉之间,四周泉流叮咚、鸟鸣啁啾,金色阳光穿透灰白色的雾气,制造出好一派梦幻氛围。怪不得连续数年稳居“联盟最美哨塔榜单”的三甲位置。白典甚至还听说这里的石材能够释放出一种特殊磁场,对于恢复向导的精神力良有裨益。 这天上午,画军原定要和二区轮值主席塔的哨兵见面,商讨关于五区一处狩猎场的归属问题。也许是议程进行得不太愉快,画军刚才给卷丹发来消息,说是稍后才能与两位客人见面,嘱咐卷丹先将两位带去休息。于是卷丹在岔路口帅气地一甩车尾,沿着标识有“客舍”指示牌的小路扬长而去。 说是客舍,但还是用“带花园泳池的度假别墅”来称呼更加贴切。很久很久以前,当白典还是梦海世界的小小警察时,曾经在朋友圈里见到过类似的别墅,那是同事的东南亚海岛蜜月旅行下榻地。 当时白典还曾经傻乎乎地想过,未来的自己究竟会和什么样的女性携手走进这样的度假别墅……如今别墅是住了、另一半也有了,可除此之外的所有事全都天翻地覆。 完成了接送客人的任务,心情忧郁的卷丹告辞离去。白典和卫长庚熟悉了一圈别墅的结构,接着打开行李摆放日常用品。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quot; 白典拿了两个迎宾果盘里的苹果与卫长庚分享:“是你还是谁提起过,顺利从水晶塔毕业的哨兵和向导都会自动获得四级资格,如果之前有监护人的,关系也会自动解除。这么说起来,卷丹早就应该脱离画军前辈的管束了,怎么前辈还是他的监护人?” “更正一下,画军是卷丹的养父,比监护人的定义更狭窄。” 卫长庚接过苹果啃了一口,酸甜正好。 “而且画军并不是卷丹的第一任养父。把卷丹从梦海里带出来的另有其人。更具体的事我不太清楚,不过据说卷丹就是因为第一任养父的遗嘱才一直不愿解除关系。” “那位前辈过世了吗……” 白典若有所悟:“难道是画军前辈的哨兵?” “不,那也是一位向导,而且另有所爱。” 回答声从客舍门口传来,温和而从容的,听着很是亲切。 白典循声扭头,看见了这座岛屿的主人。 第一次看见画军的人,往往都会有那么一瞬间的精神恍惚——他实在太像从梦境中走出来的艺术品了。即便曾经隔着网络有过数面之缘,可真正见面时,白典还是会被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惊到哑口无言。 这是一位身形过分纤瘦,甚至像苦行僧的男性。如雪的银发在第三自然并不少见,却鲜少有银发人同时拥有如此黝黑的皮肤。他的肤色是夜色般的纯黑,黑得甚至难以看清楚五官与表情。唯有一双金色眼眸如星辰般明亮。 他穿着飘逸白袍,佩着几件金色首饰,走起路来带着轻轻金石之声。既像丝路壁画上的飞天,又像是亨利卢梭画中雨林的精灵。 等白典从赞叹中回过神来,画军已经款款来到他们面前。 不必卫长庚引荐,白典立刻向这位闻名已久、并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大前辈问候感谢。 画军亲切地回应,也夸赞白典在学校里的表现可圈可点,连带着他这个推荐人也脸上有光。 稍作寒暄之后,白典自然想起了昨晚那枚巧克力引发的意外,却犹豫着此刻询问会不会有些唐突;倒是卫长庚不管那些繁文缛节,直截了当地让白典把糖纸拿出来给画军看。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画军很快有了头绪。 “首先,我必须向你们说明这种巧克力的制作原理。其中用到了两种特殊能力。第一种能力负责调出我脑海中有关战斗的记忆碎片,并将之演绎成幻象片段;第二种能力则负责将不可触碰的幻象凝结为可吞服使用的实体。而凝结出的实体也是有所谓‘保质期’的,据我所知这种记忆体验巧克力只能存放一个月。超过这个期限,幻术就会消退甚至彻底消失。根据糖纸上刻印的批号,这枚巧克力毫无疑问早就已经过期了。” 说到这里他又强调:“还是根据糖纸上刻印的批号来看,这枚巧克力里面凝结的幻象应该是一次矿坑中的战斗。而你们刚才描述的场景,我根本没经历过。” 接着他又看向卫长庚:“你认为那是赌场大屠杀的场面?有多肯定?” “百分之百。”卫长庚毫无犹豫。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吧?” 画军漆黑的脸上实在难以分辨表情:“当初联盟追问过你,是谁帮你完成了赌场屠杀,你说那是你自己发现了系统漏洞。就连赌场的监控都被你彻底破坏了……很明显你是想要包庇那个帮助了你的人。可现在,你却对我说那个人的记忆出现在了白典的脑海里?” “没错,就是这样。” 卫长庚显然有过一番深思熟悉,“以前,我的确不希望‘那个人’的身份暴露,可现在他已经不在人世……而眼下最重要的是白典,我要确保不会有坏事发生在小白的身上。” 第386章 说到这里,他也强调道:“而且我非常信任你。你是除去阿梨沙之外,我所能够想到这世界上最可靠的人。” “谢谢你的信赖。” 画军垂下金色的眼眸,“所以,我猜当你那个帮了你的人,应该就是阿梨沙?” “是。当时只有我和他在场,也是他为我的记忆做了伪装,联盟那群人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毕竟,神职人员帮助别人大开杀戒,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事。” “我明白了。所以白典体验到的只可能是阿梨沙的视角。但向导偶尔也会透过环境中残留的精神力窥见一些过往的片段,也许是长庚你家中的物品残留着阿梨沙的精神力。” “……” 卫长庚欲言又止地将目光转向白典。 尽管没有进行言语交流,但绑定哨向之间才有的默契还是让白典读懂了对方眼中的询问。 他主动开口接过话题:“前辈所说的情况我以前确实遇到过,但是这次不太一样。其实我和阿梨沙大人之间,还有另外一个奇怪的‘巧合’。” 于是,他就将发生在自己与九皇子之间的特殊情况也说了出来。 这下子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顶级向导也面色凝重起来。 “……这样看来你与阿梨沙之间的确有些因缘。所以,你们做好追根溯源的心理准备了吗?有些事之所以不被人所知,或许是因为比起铭记,遗忘它们会更合适。” “前辈说得对。” 白典坦诚自己的隐忧:“这也是我的顾虑,担心挖掘过去会影响到未来。但换个角度看,既然端倪已经浮出水面,就算假装无事发生,心中也始终扎着一根刺。与其任由它发炎腐败,倒不如及时拔出,事后再做治疗。” “也有道理。” 画军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又看向卫长庚:“你又怎么看?”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这件事对小白的影响更大。我不应该过度干预他的选择。” 卫长庚的回答十分审慎:“可我也有责任表明我的态度,那就是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我都不会放开小白,他是我唯一最后的坚持。” “我也是。”白典郑重许诺。 “好,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了。” 画军的金色眼眸中含着温暖笑意:“那么方便让我检查一下精神领域吗?” 第191章 大胆的猜测 想要了解一个向导, 最简单直观的手段就是进入他的精神领域。 但是允许一个人进入自己的精神领域,就等于将内心世界袒露给对方,这需要很大的信任, 甚至还要冒一些风险。 当画军提出想要观察白典的精神领域时,也详细解释了其中的利弊。白典显然在来时就打定了主意,没有任何犹豫, 爽快地答应下来。 于是,由卫长庚负责看守别墅,避免被外界打扰,两位向导在别墅一楼的客厅里席地而坐,双双闭上眼睛。 作为第三自然屈指可数的特级向导,画军想要进入普通向导的精神领域这并不困难。可今时不同于往日,为避免有人通过侵害向导而威胁到哨兵,深度绑定的哨兵都会本能地将自家哨兵纳入保护范围。而当白典与卫长庚深度绑定后, 二人的精神领域也在某种意义上连通起来,因此卫长庚必须将他强到可怕的精神屏障适当放低一点,以避免触发联动保护机制。 即便如此,画军也花了半个小时才成功穿越这对哨向互相交织的精神屏障——上一次遇到这么困难的事是什么时候?金色眼眸的特级向导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好像还是卫长庚,刚从梦海被打印出来的事儿。 当屏障区的迷雾逐渐散去,画军发现自己正“悬浮”在波平如镜的海面上, 蔚蓝天空与湛蓝海水在远处连成一片,形成一种毛骨悚然的虚无感。 这时, 空气中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花香。 知道这是精神领域的主人在引导自己前进,画军循着香气踏海前行。没过多久, 前方出现了一座平坦岛屿,隔着一段距离还看不出有什么建筑, 倒是能看见沙滩上竟然是好大一片花田,五光十色的花朵随着海风轻轻摇摆。 而精神领域的主人白典就站在海岸边上,蓝紫色的长发也被海风吹拂着,很容易让人想起人鱼海底花园中最美丽的花朵。 画军远远挥手与白典打了招呼,快步朝对方走去。就在他踏上陆地的瞬间,沙滩上的花丛中突然飞出几星光点,钻进了他的掌心。 “刚才那是什么?”白典十分好奇。 “是我的能力。巧克力的幻术已经过期,但内部依旧残存着一点我的精神力。别人吃下去或许没什么,可你不太一样。你在无意中复制了我的幻术能力,还用在了自己身上。” “居然是这样……记得您说过,制作巧克力时用到了两种能力。可我只看见了阿梨沙大人视角的幻觉,却并没有将这种幻觉凝成实物,也就是说……” “没错,你只发挥了其中的一种能力,就是调用脑海中事先储存的记忆碎片,并将它演绎成幻象片段。” 画军镇定地抛出了让人错愕的事实:“也就是说,阿梨沙的记忆从一开始就存在于你的脑海里。” “怎么会!?” 惊讶已经无法用来形容白典的心情,尽管这段时间他也进行过许多大胆假设,可无论哪一种都没有现实来得离谱。 第387章 “这是什么意思?是有人故意把阿梨沙的记忆放进了我的脑子里……还是……” 他没有把另一种可能说出口,因为那实在太过荒诞,甚至还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 不过画军这位特级向导已经读懂了他的混乱和动摇。 “还有另一种可能——你就是阿梨沙的“转世”。单从时间上来看,这种可能的确存在,但也有很大疑点。首先,人的意识大致可以分为显意识和潜意识两类。为避免种种麻烦,当第三自然的人死亡后,只有潜意识部分会回流进入梦海,而属于显意识的大部分记忆则会被彻底清除——除非有些记忆已经融入潜意识,才会得以保留。你在幻觉中看见的场景既具体又有逻辑,不可能属于潜意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而且,我有幸见过当年阿梨沙被打印出来的影像记录,他本来的容貌一直是那样,从未改变,与你也显然不同。” “是啊,我也觉得太不可能。” 白典松了一口气,却又意识到问题根本没有解决,不禁苦笑起来。 “所以,阿梨沙大人的这段记忆是被谁丢进我脑子里来的吗?我会不会是什么人形储藏室……需要脸了就拿去给九皇子换上,不需要的记忆就丢进来……” “别想太多,沮丧的情绪会影响到领域稳定,别忘了我们正在找原因。” 画军轻拍他的肩膀作为安抚:“想不通的事就先放一放,带我在岛上四处看看。” 有关于哨向的精神领域,一种普遍的认识是:领域会随着人生阅历的而成长。也就是说越年长、经历越多的哨兵和向导,精神领域就越是复杂辽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人生遭遇也会造成领域的变化——有时是莫名出现一幢建筑、地形地貌的改变,甚至是一朵花的变色、一颗草破土而出。有些变化是如此细微,以至于就连精神领域的主人都未必能够察觉到出了问题。 然而,一位经验丰富的向导却能够在定期精神维护中对比观察、及时发现变化,从而引导领域主人发现问题所在。 说回白典身上,因为这是画军第一次进入他的领域,前面提到的办法并不适用。不过画军毕竟是画军,他还有别的计划。 白典领着客人穿过摇曳生香的紫茉莉花田,路过浸泡在海水中的红树林,来到为小章鱼准备的漂亮木屋。屋檐下成串的洁白贝壳在海风中摆动。然后他们离开沙滩向陆地深处走,爬上一个缓坡,前方出现一座视野极佳的白色大屋,透过明亮的落地大窗可以看见里面的陈设像是图书馆。这里白典是用于储存知识和回忆的地方,偶尔也会靠在窗边远眺海上的风景。 再往前走就来到了岛屿的中心。这里盛开着一种漂亮的蓝紫色花朵,像极了白典头发与眼睛的颜色。与花朵毫不相称的是伫立在花海中央的那栋建筑——灰扑扑的水泥外墙,黯淡甚至老旧,充满岁月的痕迹。 画军站在花海外围驻足眺望,并没有想要接近那栋建筑的意思——因为他感受到了远远传来的、卫长庚的精神压迫力。 再明显不过了,那栋建筑是连接白典与卫长庚精神领域的“快捷通道”,也是唯有他们两人才能进入的心灵爱巢。 白典的精神领域目前还不算大,他们很快就用脚将全岛丈量了一遍。每隔一段距离,画军就会释放一点自己的精神力作为标记。当他们重新回到紫茉莉花田附近时,只见画军抬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又是无数光点从岛屿的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紧接着一个淡淡发光的虚像就出现在了画军指尖。 白典立刻就看出来了,这是整座精神领域小岛的虚像模型。 “接下来需要你仔细观察。” 画军示意白典靠近些:“刚才我让我的精神力在岛上四处游走,测绘出了这个地表虚像。但它能够触及的地方仅限于你容许我观察的范围。无法被测绘出来的区域有两种,第一种是我无法进入的室内、第二种则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潜意识区域。” 毕竟是哨向学院的优等生,白典很快明白了这个模型的作用。 “前辈的意思是让我观察模型上的空白区域,然后排除掉室内,剩下的就是存在问题的部分。” 说干就干,白典立刻仔细观察。果然,图书馆、章鱼木屋和水泥房这些地方,在虚像模型中变成了一个个方形窟窿。而刚才他们走过的花田、沙滩和其他开放区域都完整地显示了出来。 在画军的指导下,他将模型放大又缩小,不放过每一寸细节,果然有了发现。 “这里!” 他指着紫茉莉花田中部的一块长方形窟窿:“我不知道这里有东西!” 说完他扭头往花田跑去,低头摸索着,很快发出了惊呼。 “这里!这里真的有东西!” 画军也跟了过来,只见白典趴在地上,努力将几丛开得如火如荼的紫茉莉灌木拢向两旁,灌木中间果然有一块狭长的土壤寸草不生,但也看不出有什么东西。 “我可以摸到它!” 白典把手放在土壤上方的空气中做摩挲状:“是个很长的立方体……至少两米多长,一米多宽,高也差不多是一米……摸起来冷冰冰的,不像木头或者泥土。表面凹凸不平,但不是岩石那种粗糙,而是光滑但带有线条的感觉……这是什么?” 第388章 说着他让出一点空位,想让画军也来感受感受,却被告知这种东西只有白典自己才能接触到。也唯有白典搞清楚了这是什么,别人才能通过白典的显意识,间接观察到它的庐山真面目。 “所以,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找出这究竟是什么。” 画军做出总结和建议:“一般来说,它应该对应着某件真实存在的物品。而且或许还和阿梨沙存在着一定关联,你可以试着从这个方向下手。” “多谢前辈指点。” 白典的双眸愈发明亮了几分:“我会尽快找出这背后的真相!” “别急,有些事还是要看机缘。” 银发黑肤的特级向导,如同古佛一般淡定:“走吧,卫长庚在外面应该等急了。” 第192章 完美矛盾体 重要的线索已经浮现, 两位向导离开白典的精神领域回到现实世界,第一件事就是将具体情况告知卫长庚。 “……这么说,你脑袋里的确储存着阿梨沙的记忆。” 尽管多少有些心理建设, 可卫长庚的心还是微微一沉。他静默了片刻,然后抬眼去看白典,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凭借着绑定哨兵与向导间的默契, 白典知道卫长庚多半也在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阿梨沙的“转世”。他心里好一阵忐忑,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干脆也沉默以对。 看着这两只人形闷葫芦,画军只能叹了口气:“目前为止,从结果倒推出的直接原因就是这样。至于记忆是怎么进入小白脑子里去的,还不能确定。现阶段最忌讳的就是各种无意义的猜测,相信你们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一切以证据说话。” 卫长庚表示认同:“不需要胡思乱想,我们懂的。” “那就好。” 看了眼时间, 画军起身告辞:“我接下来还有些别的安排,得先走了。再过几天就是跨年,岛上会很热闹,小白可以提前认识些联盟里的朋友。忙完了元旦这一阵,我们再找个时间交流切磋。” “切磋不敢,还请前辈指点。” 白典诚挚地表达感激之情:“这阵子就要麻烦您了。” “不麻烦,你是我推荐进水晶塔的。你成绩好, 我脸上自然也会有光。” 说到这里,画军想起了另一个让他伤脑筋的年轻人。 “……如果可以的话, 我希望你能抽空跟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聊聊。你们都是刚出梦海没多久的年轻人,说不定比我这个老头子更有话可谈。” 白典明白画军是希望自己能和卷丹聊聊感情问题。可这件事实在不太方便答应, 他唯有装傻:“我也很想向卷丹师兄学习。” “我指的不光是学习。” 画军摇了摇头:“罢了,你们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想法。能做普通朋友就好, 他的确也缺个像模像样的朋友。” 久未吭声的卫长庚突然插嘴:“我家小白性格好人缘好。至于他俩做不做得成朋友,那还得看你家臭小子。” “哼,就你会护犊子。” 画军对卫长庚的话报以一哂,起身告辞。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卫长庚撇了撇嘴。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说他怎么那么殷勤地盼着你来岛上,还不是为了自家儿子打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连画军这样的高人也不能免俗。” 白典倒有着不一样的感叹,“如果能帮到卷丹那是最好的,不过我的力量也很有限,希望不会让前辈失望。” 他原以为卷丹的话题到这里就该结束了,谁知卫长庚冷不丁地抛下了一颗地雷。 “画军才不会失望。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如果我没猜错,他很早就把你列进‘准儿媳妇’考察名单里去了。要不是知道我和你已经绑定,这个寒假应该就不会只是请你和卷丹做普通朋友这么简单喽。” “……” 白典愣了愣才明白所谓“准儿媳妇”是什么意思。 和卷丹绑定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白典自然而然地展开联想:首先,肯定会成为联盟最受人瞩目的一对新人,也会受到不少人的羡慕。但随之而来的还有粉丝们的嫉妒和谩骂,媒体无穷无尽的追逐观察……更重要的是卷丹的合作性很差,又一门心思只想着唐老师,可想而知无论谁和他绑定,后果都必然是灾难性的。 还好自己已经和卫长庚绑定,至少不用纠结如何委婉地谢绝画军前辈的“一番好意”了。 想到这里,白典心里好一阵轻松。而这种轻松反映在脸上时,就成了明媚的微笑。 “笑什么?觉得和卷丹绑着也不错?” 卫长庚凑上来与他对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画军一定有办法的。” “……好大的酸味,是谁说过不和小姑娘计较来着?怎么小男生的醋就能随便喝了?” 白典仿佛看见了一只争宠的大猫探过脑袋来求抚摸。这种好事当然不能错过,他当即伸手捧住卫长庚的脸颊一阵揉搓。 “越来越没规矩,还真把我当猫了?” 哨兵假装抗议,然而抗议必然无效。 “我是章鱼嘛,手又多又闲,你理解一下。” “……” 俏皮话说完了,两个人又在沙发上温存了片刻。可无论白典还是卫长庚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第389章 在不知道第几次胳膊肘互相打架、牙齿磕痛嘴唇之后,白典不得不承认空气中隐藏着一种诡异的尴尬,而他们两个其实都明白这是为什么。 “…虽然答应了画军不要胡思乱想,可憋在心里还是挺难受。要不然……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卫长庚扶着白典的肩膀让他在身边坐好:“你也知道我心里装着什么事儿,对吧?” “差不多知道。” 白典低着头不去看哨兵的眼睛:“你在想,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会有阿梨沙的记忆,我会不会是阿梨沙的转世。” 接着他又反问:“用你的眼光来看,我和阿梨沙有相似之处吗?” 卫长庚摇了摇头:“从外表来看,你们完全就是两个人。” “那内在呢?性格,脾气……如果这些太难概括的话,那么对待某件事的看法和做事风格有没有相似之处?” “这样比较有什么意义。” 卫长庚的表情逐渐严肃:“这个世界上既不存在完全相同的人,也没有完全不同的人。光凭性格上的相似感来确定是不是转世,你觉得站得住脚吗?” “确实站不住脚。” 白典进一步解释自己的想法:“但事实证明我和阿梨沙之间已经存在了一些无法解释的巧合。通过寻找新的共性,说不定能找出更多的线索,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打开我精神领域里的那个盲盒。我觉得这是值得一试的办法。” 说到这里他又附上但书:“当然,这种比较可能会让你感觉不舒服,那我们就再找找别的线索……应该也不难。” “不,没关系。刚才我的反应有点过度,你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地对我说话。” 卫长庚将因为郁热而潮湿的刘海撩向脑后,试图冷静头脑。 “这么说起来,我还真没和你仔细聊过阿梨沙的事……不,应该说,自从阿梨沙死后,我就没主动和任何人提起过他。”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他的去世对你来说一定是很大的打击。” “应该用打击这个词吗……或者应该说…是震撼?” 卫长庚斟酌着用词:“毕竟一个刚说过准备闭关二十年不问世事的人,突然主动投身梦海对抗元祖梦魇,胜利后又突然死去,一般正常人都会想不通吧?” 白典试图做出合理的解释:“难道不是因为神职人员也有社会责任感?如果我没记错,那次的元祖梦魇会造成第三自然的□□,如果社会动荡了,阿梨沙大人也不能安心闭关吧?” “这就是你不了解他的地方了。” 卫长庚突然发出苦笑:“话说回来,其实我也不算完全了解他。我总觉得他像一座冰山,浮在水面上能够被人观测到的,仅仅只是人格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难道他没有传闻中那么完美?” 白典想起了那场由阿梨沙和卫长庚合力完成的血腥赌场复仇,的确不像是神职人员的行为。或许阿梨沙也有阴暗面,一直以来都被隐藏着。 然而卫长庚却否定了他的猜测:“不,我认为他很完美……或者说,太过完美了。完美到自相矛盾。” “自相矛盾的完美?”白典不理解。 “你知道这世界上存在着很多截然相反的美德吧?杀业无数和终生茹素的都可以封为圣人;夜夜笙歌和坚贞无二的都可以叫做情种。但是谁又能同时做到两种对立的美德而不被质疑是虚伪?恐怕很难吧。” “你是说,阿梨沙同时拥有两种矛盾的美德?那是什么?” “……” 卫长庚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陷入了回忆。 “我被打印来到第三自然的前五年,被关在一处秘密的惩戒机构接受观察和治疗。当时全联盟最顶级的向导都被请来对我进行名为精神疏导的实验,想看看有没有人能够驯服得了这个危险的家伙,其中也有阿梨沙。但是阿梨沙不像其他向导那样急功近利,他喜欢和我聊天,聊第三自然的风土人情,聊历史故事朝代变迁,聊潮流更迭人心向背……最初,我只觉得厌烦希望他闭嘴;后来慢慢被他讲述的内容吸引,开始对新世界产生好奇;再后来,我甚至会期待他的到来,想快点听到下文……这个发展是不是有点像一千零一夜的情节?” “不怎么像。” 白典依偎着自家哨兵,小声嘀咕:“你又不是什么阿拉伯暴君。” “不是暴君,但至少是个危险分子吧。五年后,拿我当做素材的各项研究基本完成了。在阿梨沙和几位友人的斡旋下,我终于通过了五年里的第三十次精神评估,获准离开惩戒机构。于是阿梨沙将我接回了由他掌握的圣堂,成为了一名护法侍从。” “他的确帮了你很多……可这和矛盾的美德有什么关系?” “成为阿梨沙侍从的我,起初被安排负责维护外出布道时的安全和秩序。这项工作非常轻松,因为阿梨沙总习惯与人群保持一定的距离。那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傲慢,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疏离。就好像油与水天然不能相容,阿梨沙的视野也从没有真正看向过大地上那些向他祈祷的信徒。” “那他关注着什么?” “天空。” 卫长庚指了指头顶。 下午三点,浮戏岛上的空气又湿又热,是稍微动一动就能沁出汗水的程度。可是听见这句话的白典却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寒噤。 第390章 因为他想起了早在身陷梦海的时候,卫长庚也曾经那样执着到几近疯狂地凝视着天空的方向。 第193章 快乐王子 阿梨沙不是初来乍到就抬头凝视天空的。他的目光也曾望向这个全新的第三自然, 满满都是喜悦和温柔。 这里不像他的原生世界,人们不再为了饥馑和病痛而苦恼,战争也被控制在局部地区。生命不必从阵痛中诞生;衰老则被驯服, 成为了一种另类的生活态度。这里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向信徒们描述的极乐世界,只有最纯粹和真实的“善与美”。 但很快,怀疑的种子就开始阿梨沙的心中发芽。因为他看见了“不完美”。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梦海人;牲畜一般被工厂制造出的量产人;傲慢却又自卑的自然人……每个人都被困在属于自己的容器里。万事万物皆有标价, 无论是人的□□还是精神。 歧视、欺诈、掠夺……各种各样的罪恶从未消失,只是包裹着糖衣成为甜美的毒丸。人们赞美着精神的高尚,却是为了攫取更多世俗的权利;人们歌颂着自由、平等、博爱,只是为了用冠冕堂皇的口号来实现单向的控制、分化和剥削。 就像童话中的“快乐王子”死后从无忧宫被带到了广场高处,从而窥见了世界的真相,最终彻底心碎。高居于神宫之上的阿梨沙也因为看见第三自然的真相而心碎了。 从那时起,阿梨沙慢慢失去了对于现实的关注。他开始醉心于出入梦海与各种先贤交流对话,或是长时间闭关叩问自己的内心……在经历了一番彷徨之后, 他再次得出结论:第三自然并不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极乐天堂,因此也不是真实的世界。人们依旧处在容器之中,而控制这个容器的……或许另有其人。 “阿梨沙觉得第三自然只是一个梦海世界?” 白典记起了一件事:“怪不得当初选虚拟助教的时候,小梨老师会问我那样的问题。” “他问了你什么?” “问我愿不愿意放弃虚假但却幸福的生活,去寻找真实的世界。” “你怎么答的?” “我说,我的心在哪里,哪里就是真实的。至于世界是天然还是人造的, 我不在乎。” “还真是你的风格。” 卫长庚摩挲着自家向导的耳垂,同时在他耳边低语:“不过小梨提出这种问题也挺奇怪的。等回水晶塔之后, 还得找他探探口风。” “我也觉得有些蹊跷。” 白典温驯地任由哨兵抚摸,“阿梨沙大人从没在公众面前表达过认为世界是虚假的观点?” “没有。阿梨沙是地位崇高的神职人员, 一举一动都会造成重大影响,因此也受到严格的约束……差点忘了, 这也正是我想表达的‘矛盾的完美’。” 卫长庚终于又将话题带回了正轨。 与私底下的彷徨和疑惑截然相反,公众面前的阿梨沙呈现出另一种精神状态——作为神官,他虔诚履行着一切宗教事务;作为特级向导,他义不容辞地参与各种疑难副本,有时也把卫长庚带上。在少有的闲暇时光里,他偶尔会找卫长庚聊天。坐在开满栀子花的庭院里,听清风拨动檐下的风铃。 一面是脱离世俗的孤高哲人,一面是安民济物的仁厚君子。“出世”与“入世”两种截然相反的美德被糅合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这就是阿梨沙所谓“矛盾的完美”。 白典试着做出解释:“也许阿梨沙大人是认识到了人生的虚无飘渺之后,决定亲手赋予这种虚幻以积极的意义?” 卫长庚摇头:“不。阿梨沙曾经亲口对我说过,建立在虚幻之上的东西,毫无意义。” “……” 说实话,白典并不在意阿梨沙的哲学理念。他更想知道另一件事。 “阿梨沙大人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那么你呢?你赞同他么?”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 卫长庚揽着白典的肩头,两个人轻贴额角。 “阿梨沙对于世界的怀疑完全基于他所笃信的教义,而不是真的掌握了什么现实依据。他坚信唯有跳出轮回才能进入真正的极乐世界。而我的想法与他不同,在我看来,哪怕真的存在所谓‘容器之外最真实的世界’,恐怕也不会是完美的。” “没错,因为完美是一种人类规定的价值取向,而人类的价值取向一直在改变。” 白典低头寻思:“从这个角度来说,绝对的完美根本不存在。阿梨沙所谓的‘真实极乐世界’也就无从谈起了。” “我倒还没想过这一层。” 卫长庚将目光转向远处:“当我还在梦海里做古人的时候,就受够了那些‘自诩为神’的家伙的暴行,所以根本就不相信什么极乐世界的存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原则是:世界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一无所有就不用担心失去。” 白典没有接话,心里却蓦地涌起一阵酸楚——在梦海世界里失去了家族与亲人的卫长庚,来到第三自然后不久又失去了阿梨沙的陪伴。所以当初东极岛上的他才会带着浓浓的颓废感。 他是真的想在寒冷的孤岛上随波逐流一辈子。 而迫使卫长庚走出东极岛,重新与这个世界发生联系的人,正是白典。 既然如此,白典觉得自己也有必要肩负起更多的责任来。 第391章 “现在不一样了。” 他坚定地重申:“虽然我不能保证你不会失去任何东西,但你不会失去我,就算这个世界是假的也不会。” “这话我起码听你说过三遍,要不直接纹我眼皮子里头吧,一闭眼就能看见。” 卫长庚捏捏他的耳垂:“如果这个世界真是假的,你会怎么办?” “我说过不在乎真假。” 白典仰起头,加强了语气:“但如果有人想要毁掉我深爱的东西,无论那人是不是来自所谓的真实世界,我都会反抗到底。哪怕像夸父逐日、精卫填海那么困难,也在所不惜。” “好,你的决心我收到了。” 卫长庚回报以同样认真的凝视,“不过能不能别用夸父和精卫来比喻了,不太吉利。” 白典皱起鼻子:“还说我呢,你刚才拿快乐王子来比喻阿梨沙,那你是什么?那只作为信使给穷人送宝物、最后错过迁徙冻死在寒冬的小燕子?” “我当然不是燕子。” 卫长庚轻笑:“如果一定要比喻,应该是受到王子和燕子恩惠的穷人吧。” “不,你是个落难的国王。” 见气氛合宜,白典终于抛出了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所以你喜欢阿梨沙吗?我是指……恋人那种喜欢。” “当然没有。” 卫长庚给了他最想要的答案:“我把阿梨沙当做朋友和指导者。我们没有发展出任何超乎寻常的感情,我甚至并不完全了解他。” 说到这里他看着白典:“而我对你就像一本摊开的书,随时都可以阅读。” 白典却回报以苦笑:“希望我也是,但这似乎不是我能控制的。” “没关系,反正我俩以后的故事要合在一起书写。” 卫长庚摸摸向导的脑袋:“我不认为你和阿梨沙是同一个人。但就算你真是他的轮回,我也不会把你和他当做同一个人来看,你就是你,无可代替。” 也许是绑定哨兵的信息素抚慰,又或者是恋人之间奇妙的化学反应,卫长庚的话语很快让白典纷乱的思绪归于沉淀。尽管两个人互相依偎着,可就连那湿热的暑气都变得清爽愉快起来。 距离元旦晚宴只剩几天,浮戏哨塔上下一派忙碌。除去刚到岛上的那天陆续有人登门拜访之外,再没有人跑来串门。卫长庚和白典也乐得清静。他们在别墅里休整,还享受了热带风格的水果大餐和漂满花朵的私家泳池。期间白典短暂地纠结过该怎么打开自己精神领域里那个看不见的盒子,但卫长庚很快说服了他:至少在寒假刚开始的几天里放松一下,解决问题的灵感反而会自己跑出来。 于是他们又走出别墅,开始探索美丽神秘的浮戏岛。 同为岛屿,浮戏岛简直就是东极岛的镜象——这里的主宰不是大风、冰雪和严寒,而是雨水、植被和潮热。当然还有人——喧闹的、轻松的、卿卿我我的哨兵和向导们。 作为联盟指定的疗养胜地,这座岛屿上藏着太多太多“有故事”的人了。他们之中有人为了联盟鞠躬尽瘁,有人刚经历过紧张凶险的战斗,有人甚至险些失去了自己和搭档的生命。 总之,在经历过种种的艰难、危险乃至创伤之后,一切的阴霾都将在这座四季如夏的岛屿上被扫除。精神的疲惫得以平复,□□的创痛被疗愈,就连情感上的伤痕也可以在甜蜜的相处中消弭于无形。 起初白典还对空气中甜腻的气氛有些尴尬,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与卫长庚并不光是尴尬的旁观者,更应该是沉浸在甜蜜中的一份子。在这里,他们不再是水晶塔的师生,而是刚刚正式绑定的哨兵向导,更是经历过许多、心意互通的恋人。 于是他们也有样学样地秀起了恩爱。虽然开始有些笨拙,但在食髓知味之后,一切就变得水到渠成。他们会在如瀑的繁花深处拥吻,在浪花翻涌的礁石背后亲昵,在漫天繁星和七个月亮的见证下诉说对彼此的爱慕之情。 度过人生之中最为甜蜜的三天后,那个万众期待的节日终于来到了。 浮戏岛上的跨年仪式,分为外场和内场两个部分。外场区域的中心是码头和沙滩区,有烧烤和冷餐、乐队演出、和规模盛大的烟花秀。内场的气氛则没有那么热烈,基本上算是联盟的上流宴会。富丽堂皇的社交大厅里衣香鬓影,受邀前来的主要是政府官员、联盟明星、财阀、哨塔代表,以及各大区的自然人家族势力。 尽管画军已经提前一天将与会嘉宾的名单送到了别墅,白典也做了充分认真的准备。但他毕竟从没参与过这种高级社交场合,未免有些露怯。 相比之下,卫长庚倒显得老神在在,无论和谁都能够聊上几句。 一开始白典还以为卫长庚是习惯了陪同阿梨沙出席各种重要场合,但很快他就更正了自己的观点:卫长庚就是完完全全地不在乎。证据就是前一分钟还相谈甚欢的人,下一分钟卫长庚就完全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又是做什么的了。 途中画军过来寒暄了一阵,然后带白典去见了几位重要人物。等大半个小时后白典原路返回,才得知卫长庚已经被泰华等几个相熟的高级哨兵拽走,说是要去试试画军最新设计的几款哨向职业资格评定副本。 白典对哨兵们的聚会不感兴趣,正好喝了几杯有些头晕,于是独自朝户外走去。 第392章 社交大厅外围是一座精心养护的大花园,栽培着许多岛主收藏的珍贵树种。白典沿着林间小径向前走,很快将大厅里的人声与乐曲抛在了脑后。 为尽可能还原植物自然的生长条件,花园深处没有路灯。此时此刻,唯有月光朦朦胧胧地洒落在花园里。而当清凉的晚风造访,带来的不光有树叶的沙沙鸣响,还有各种各样芳香植物令人迷醉的混合气息。 因为应酬而紧张的心情逐渐得以平复,但白典还不想回头。他在昏暗中穿过一道虚掩的铁门,来到花园之外。这里的植被同样得到了园丁的精心养护,路边没有杂草,路面也没有落叶,却多出了一样花园无论如何都容纳不下的东西。 那是一座波光粼粼的小湖,湖中央有座小岛,岛上有光。 光亮处似乎是一座小小的石亭,亭檐下悬着一盏苍白孤灯,照出石亭里两座凝固不动的身影。 直到接近了湖岸边,白典才看清楚:这是一座墓亭。 第194章 人鱼与墓亭 度假胜地浮戏岛的核心地带, 赫赫有名的浮戏哨塔深处,怎么会藏着一座墓亭? 基于物理意义上的“梦海轮回转生”机制,第三自然的公民们普遍对于死生之事看得很淡。葬礼节俭, 遗体一般无害化销毁,甚至送去回收分解成新的打印材料。只有极少数重要人物才会保留遗体和坟冢,供后人凭吊瞻仰。 显然, 这座墓亭的主人,应该是位与浮戏哨塔关系密切的要人。 白典心中满是好奇,然而岛屿离岸十多米,晦暗朦胧看不真切。他想靠近观察,可绕着岸边走了一圈都找不到上岛的办法。正遗憾着,身后突然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白典回头,发现月光下站着一个美人。装束同今晚宴会上的其他人一样光鲜亮丽,怀中还抱着一束鲜花。 月夜是蓝黑色的, 却没能完全掩盖住花束的浓艳色彩。尤其是火红的卷丹像一团阴燃的火焰,沉默而热烈着。 但白典并没有闻见花的香味——取而代之的是阵阵酒精气味,与颓唐的话音一起传了过来。 “这湖中的小岛原本没有名字,后来画军给它取名叫‘空楼’,因为埋在坟墓里的人叫沈空楼,他是我的第一任养父。” “……” 白典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暗中则命令努斯查询沈空楼的讯息。 然而醉酒之人居然看穿了他的想法。 “你不用费劲去查他的资料。来都来了, 那就干脆上岛去看看。” 说完,卷丹上前两步, 不由分说地拽着白典的胳膊向前走。 两个人沿湖绕了大半圈,白典这才发现岛屿的背面藏着一条暗桥。桥面隐没在水下, 两侧高耸的玻璃护栏与湖水融为一色,在黑夜中几乎难以分辨。 两人穿过暗桥来到岛上, 迎面吹来一阵沁人的芳香。循着香气继续向前,很快就看见了那座亮着灯的墓亭。 散发香气的是一株大树,树身微微向西倾斜,像翠绿的华盖罩在墓亭上方。光线昏暗,一时看不清树上有没有花,可树下那张白色大理石长凳倒是非常干净,连片落叶都没有。 “这可不是给我们坐的位置。” 见白典盯着那张长凳,卷丹轻轻一笑。 “这棵树是沈空楼和他的爱人在六十年前亲手种下的。虽然看不见花朵,但是树叶一年四季都会发出浓烈的芳香。” 他又指着长凳:“每年忌日前后,他的爱人都会来到岛上,坐在这里怀念他。也只有在那时,这棵树才会开出一种白色小花。可奇怪的是,不仅这种花毫无香味可言,就连整棵树的香气都会短暂地消失几天。所以它的花语是‘错过’。” 白典感叹:“听上去是一段悲伤的爱情故事。” 卷丹又笑了笑:“不止是爱情。” 说着,两人已经站在了墓亭前。 这是一座西洋复古风格的大理石墓亭。墓亭内摆放着质地细腻的雪花石棺椁。椁盖表面有两尊栩栩如生的雕像:水仙花丛中,一位头上长角、留着山羊胡、甚至连腿都是羊蹄的神话怪物正吹着芦笛;一位美貌青年则半躺在怪物膝头,似乎在小憩……又或者已经陷入了长眠。 毫无疑问,陷入沉睡的青年就是墓主沈空楼。那个半人半羊的怪物又是何方神圣? 白典将画面输入努斯检索,答案很快跳了出来:半人半羊的怪物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农牧神“潘”。它代表着原始和自然之力,手中的芦笛有催眠的作用。 卷丹将火红的花束放在沉睡雕塑苍白的怀中,然后低头默默祷告。 昏沉的夜色、鲜红的花朵、白色大理石雕塑……这一切都让人联想起童话名著里小人鱼的海底花园。有那么一瞬间,白典甚至觉得不顾年龄和身份的限制,努力追求唐老师的卷丹,与那条离开大海勇敢追逐爱情的小人鱼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所以,卷丹的未来会不会也变成海上的泡沫? 白典陡然想起了消失在晨光之中的绿医生,心情向下一沉。 为了打消这个不祥的联想,他也朝着墓碑鞠了个躬,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石椁前侧一块青铜质地的铭牌上。 铜牌上镌刻着几行文字,是墓志铭。 【在此向您发出问候的,是浮戏塔第一任首席沈空楼。 他出生在光荣的拓荒者之家,被教导要与原始和蒙昧做斗争,致力成为更高级先进的人。 第393章 但当末日降临,他却还是臣服于原始的死亡,永眠在潘的芦笛声中。 在这个世界上,美德与正义的标准瞬息万变。 也许当您站在这里时,他的成就已经一文不值,他的信仰已经沦为笑谈。 即便如此,他也希望你能够听听他的故事。 因为正如他的爱人所说:再荒谬的蠢事,也不可能只发生一次。】 “听一听他的故事……” 白典重复着墓碑上的文字:“我想听,具体应该怎么做?” “扫描墓碑下的识别码,召唤他的思念体——像这样。” 卷丹执行了某个操作。白典的努斯随即跳出了一个申请提示:【附近有人正在召唤思念体,是否加入体验?】 “思念体”,白典在通识课上大致了解过这个技术。它有点像没有实体的“虚拟助教”,是保留了逝者部分记忆以及思维逻辑的虚拟形象。 “思念体”的存在主要用于传达逝者的遗嘱、慰藉家属的痛苦,少数名人的思念体也会被用于进行商业和政治用途。 白典选择加入体验。下一秒,沉睡青年的石像发出白光,一个活生生的“沈空楼”竟然从椁盖上坐了起来。 “你又来看我了。” 沈空楼的思念体首先向召唤者——卷丹打招呼:“谢谢你送的花,它们很漂亮。” 卷丹回应思念体的语气十分温柔,就仿佛他是自己真正的养父。 “我带了一位朋友,他也想听听你的故事。” 思念体便将目光转向了白典。几乎同一时间,白典又收到了来自努斯的询问提示:【思念体申请通过公开档案读取你的身份信息,并将之运用到交流当中,请问你是否同意。】 白典选择了【同意】,思念体随即回报以微笑。 “欢迎。你也是水晶塔的学生吧?那就是我和卷丹的校友了。我想我们一定会有很多的共同语言。让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因为我将会告诉你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芳香树下的长凳只属于沈空楼的恋人,于是三人在墓亭另一侧的临水长椅上坐下——思念体居中,白典和卷丹各占一边。 第一次体验“思念体陪聊服务”的白典有点不习惯,好在他并不需要主导这场谈话。 思念体上下打量着白典,尽管这种观察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我和你一样,也曾经是水晶塔的学生,不过比你大很多届……差不多60年。想听听那时候的水晶塔是什么样的吗?” “想。” “在我们那个年代,水晶塔已经是第三自然著名的高等学府之一。但当时的生源主要来自于军警部队,以及少数特别机构挑选出的人才。后来,民间觉醒哨向能力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各地陆续开办了培养哨兵和向导的预科学校。很快,水晶塔也开始面向全社会招生,我们就成了扩招的第一届幸运儿,当时那可是个大新闻。” 说到这里,思念体问白典:“现在的水晶塔还会要求向导学生和哨兵学生尽快配对吗?” “不会强制要求,但有合作的课程。” 白典想了想又补充:“不过我们的班主任老师总是提醒我们,没必要太早做出决定,就算一辈子不绑定也没关系。” “你们有一位特别好的导师。” 思念体轻声感叹,笑容在夜色下显得温柔而缥缈。 “在我们那个时候,哨兵和向导是会被强制配对的。在主流观念看来,向导哨兵是人类未来的进化方向,是新时代的天选配偶,是超越了生理的、精神上的契合。而且水晶塔的前身带有半军事色彩,虽然对外扩招,但很多教学和管理理念依旧是准军事化的,并没有给予学生太多的自由。” “刚入学的时候组织参观过校史陈列室,确实提到过这个时期。” 白典努力调动回忆:“但内容不多,大家都没太在意。” “可以理解,毕竟那可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光荣历史呢。” 思念体的回忆还在继续。 “六七十年前并不是一个完全和平的年代。当时,第四大区才刚刚建立,人类为了和土著虫族争夺地盘,爆发过几次激烈的围剿战争,牺牲了不少军人。一些城镇也遭遇过虫族的报复行动,不时有无辜平民死伤。与此同时,社会内部也并不太平。新区的诞生造成了巨大的劳动力缺口,量产人体打印工厂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各种打印畸形的人体组织被随意抛弃在城市的角落,触目惊心。而针对精神力的研究中也出现了许多蔑视人权的犯罪行为……你好像也曾经被它们的后遗症所困扰?” “是的,东极岛。希望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有压抑的地方就会有反抗。在第三自然许多管理混乱的地区,一种泛自由化的思潮开始涌动。起初,人们只是向往和平安宁,怀念大流浪时代同舟共济的精神人。随后,一些极端者开始倡导古地球时期相对落后的生活模式。他们反对开发第三自然,甚至提议放弃一些科技来换取所谓与自然的平衡……很快,这股思想就在人类社会中形成了思潮,然后被来自天南海北的学生们带进了水晶塔内部。” 说到这里,思念体轻叹一声。 “在水晶塔,这种思潮被放大、打磨,最终成为了灾难。” 第195章 恋人 第394章 水晶塔的灾难, 始于“社团”。 和古往今来绝大多数高等学府一样,“社团”也是水晶塔学生社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早在六十年前,校内已经拥有十多个不同主题的学生社团, 而“复古学社”是其中最年轻、最具活力的一个。 顾名思义,这是一个提倡“凡事多回头看看”的学生组织。几乎所有成员都对人类的历史如数家珍,也有不少人对政治和哲学颇有研究。他们普遍怀念大流浪或是古地球时期的社会风气, 进而将这种怀旧之情投射在实体物质上,开始推崇古代的文艺作品,怀念纸质书籍、木质家具、天然的食物、蚕丝或者棉麻质地的服装……他们甚至还创造出了一句口号:【蕴含着真实的时间与生命之物,才是奢侈品】 对于奢侈品的追求必然需要足够的财力作为支持。事实上,复古学社的早期成员几乎都来自于名门之家。也因此,社团更像是“少数上流子弟”的怀旧沙龙。 让这个社团走进大众视野,迅速吸收新鲜血液的,并不是他们对于古董的痴迷, 而是一次“复古”与“改革”的偶然交集。 作为水晶塔的学生,复古学社的成员同样受到校规约束,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哨兵向导配对制度”。然而这些上流子弟早就习惯了开放自由的性观念,个别人甚至已经有了钟意的伴侣。面对校方“棒打鸳鸯”的要求,他们没有乖乖就范,而是拿起了“复古怀古仿古”的舆论武器。 短短几个月时间,复古的思潮就席卷了整个水晶塔, 甚至开始向其他哨向学校蔓延。 学生们打着怀古的名义批判当今种种畸形的现象和不公平待遇,逐渐形成了一场被后世称为“第三次新古典主义复兴”的思想运动。 在这场运动中又诞生出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分支流派:有推崇只吃纯天然食品、穿纯天然织物的天赐派;有众筹钱款宣称要返回古地球的返古派;还有崇拜疾病和衰老, 甚至崇拜真实的死亡的真理派;甚至还有一个流派认为第三自然并非现实世界,想尽办法试图跳出梦海寻求真实, 结果因为存在诱导自杀的嫌疑而被强行取缔。 校园内外思潮汹涌澎湃,沈空楼却没有参与其中。他是被称作“沉默者”的一小部分学生, 努力学习并默默遵守着各种规定。他的这种选择与原生家庭有着根深蒂固的关系。 湖心小岛上,思念体的回忆还在继续。 “我来自一个很有名望的古老家族——其中一位祖辈是初代移民总指挥的副官。我们家族世世代代都以领导人类前进作为己任,为时刻走在时代前沿而自豪。可在大流浪第35年的梦海动乱中,副官追随总指挥一同下落不明。这场动乱也对我的家族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此后百年间一蹶不振,到我这一辈已经是再普通不过的市民阶层。然而第三自然的精神力大爆发却带来了翻身的希望。尤其是当我觉醒成为哨兵之后,长辈们就决定要将我培养成未来人类的精英,带领家族重新载入史册。 “正因如此,我从小就被灌输了极端的慕强思想,急于证明自己、获得别人的肯定。进入水晶塔后,我完全服从于这里的准军事化管理,如饥似渴地学习训练,凡事都要争取成为最优秀的那个人…唯独只有一件事例外。” 说到这里,思念体流露出了不知是温柔还是惆怅的表情。 “当时几乎没人知道,我有个恋人,一样也是向导的恋人。” 沈空楼的恋人与他同届,两人的关系早在进入水晶塔之前就已经确定——他们是向导预科学校的同班兼室友,彼此欣赏爱慕,感情真挚深厚。只是沈家的长辈对门第血统过于重视,在他们的掌控干预之下,这段隐秘的恋情从未正式公开。 进入水晶塔之后,他们原以为相对自由的人生即将开启。却没料到首先到来的却是更大的考验。 因为沈空楼的恋人加入了“复古学社”。 恋人的原生家庭历史并不久远,却小有名气。他的双亲属于典型的“新贵”,靠着聪明的头脑与营商手段在短短几十年内积累了大量财富。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青年,观念激进大胆,情感开放真挚,是一位如同太阳般魅力四射的人物。 这位恋人虽然加入了“复古学社”,却对复古生活毫无兴趣。他更想借助这股风潮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与抱负,迫使水晶塔做出改变。 他反对强迫觉醒青年接受哨向教育;反对校方在学生身上进行精神力实验;反对一切强迫哨向配对的行为;并呼吁尽快成立觉醒者的权益维护组织。 这其中的一些要求,时至今日已经成为了全民共识,可在那个年代却遭遇到了极大的阻力。主张自由的学生们开始与严格的管理者发生龃龉,小规模的摩擦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正当恋人让校方大感头痛时,沈空楼却成为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校园新星,他认真勤奋刻苦,内向安静很少惹事,不参与任何学生活动。很快成了老师眼中哨向学院最优秀的学生。 校方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绝佳的宣传机会,将他精心包装并推向各大媒体。借着这阵东风,沈空楼背后的家族也一度回到了众人的视野中。而为了给沈空楼寻找最合适的绑定配对,水晶塔甚至还不惜重金将看中的哨兵学生从其他学校抢夺过来。 说到这里,思念体停下来,像真人那样做了个深呼吸。 第395章 “很快,我和恋人之间爆发了空前激烈的争吵,他要我在他和向导这个职业中做出选择。我确实有过犹豫,却顶不过家校的双重压力,还是选了后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露出一抹苦笑。 “那段时间真的感觉天都要塌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和后面发生的事相比还算不上什么。” 量变引发质变,一连串小规模摩擦事件的尽头,大的悲剧正悄然成形。 依照校方规划,第一学年结束时,所有哨向学生都必须完成配对任务并接受考核。如果无法自行配对,则必须接受由学校指定的对象。拒绝配对的人,不仅会被强制退学,还必须返还所有既得福利,并禁止从事任何哨向相关职业。 对于一个已经觉醒了精神力的年轻人来说,这意味着毁掉了他的职业生命。具体到沈空楼而言,他被动地接受了太多的利益,根本无法返还清楚。更何况他背后还站着“沈家”的无数幽灵。 学生与校方的矛盾就像一枚定时炸弹,在第一学年期末进入了倒计时。 几位自认为没有后路可退、也不愿向校方妥协的激进学生,在某些别有用心人士的煽动怂恿下策划了一连串的袭击事件,试图在平湖城内制造混乱,报复社会。所幸沈空楼的恋人偶然得知了他们的计划,劝阻无效后,他迅速上报给了校警和平湖警方。与此同时,在校学生也立刻行动起来,共同阻止了这场极有可能震惊整个第三自然的惨案。可不幸的是,东窗事发后,有几位激进学生主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尽管校方竭力掩盖,但这起未遂的公共伤害最终没能逃过媒体的耳目。报道推出立刻引发了轰动,面对社会各界潮水般的指责和反思声浪,校方和政府官方进行了几轮紧急磋商,最终发布了一系列关于哨向问题的整改方案。 【不再强迫在校的哨兵向导配对,停止针对学生志愿者的一切人体实验,重新修订校规】 【对校内所有老师的执教资格进行重新审查认定,成立教委会,接受各方监督】 【在社会层面,建立哨向联盟,内设哨向之家等哨向福利组织】 【…… …… 】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煽动那些激进学生的幕后策划者也在调查中浮出水面。他既不是学生,也不是校外激进分子,而是水晶塔校内的资深教师,同时也是“复古学社”的顾问。 “这件事也改变了我与恋人的未来。复古学社分崩瓦解,昔日的同好互相推卸责任,成了一盘散沙。有些人甚至将矛头指向了我的恋人,认为他是背叛者。我的恋人虽然崇尚自由,却也是个尊重生命的、正直的人。他对同学的死亡感到内疚,也对哨向的未来而困惑。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继续深造,研究哨向伦理和教育,试着成为一名真正的教育者。” 短暂紧张过后,思念体的回忆又缓缓归于平静。 “我虽然也对校方的所作所为感到不齿,却狡猾地没有表现出来。我还是那个未来的向导之星,依旧配合着校方的宣传,享受着各种倾斜待遇,与指定给我的绑定哨兵磨合……然后,理所当然地,我的恋人提出了分手。” 【如果你不愿意坦诚自己的选择,就让我来做捅破窗户纸的恶人。算我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 昔日诀别的话语,即便身死多年依旧难忘。 从水晶塔毕业后,沈空楼如愿成为了当时首屈一指的向导,进入了刚成立不久的刺云塔。他终于与选定的哨兵完成了深度绑定,当时的新闻报道铺天盖地,如同宣传着什么世纪婚礼。又过了几年,浮戏塔脱离刺云塔单列,沈空楼又成了浮戏塔的首席。 至此,家族蒙尘的荣光被重新擦亮,人生目标也得以圆满。可沈空楼却发现自己开始“迷失”了。 他与绑定哨兵的关系并非如外界想象得那么融洽。他们的同步率并不算高,价值观与道德标准也存在着不小差异。尽管双方都曾经努力磨合,可惜事倍功半。很快,沈空楼就不得不定期摄入化学药物来调节自己的信息素,可随之而来的药物成瘾和抗药性又成为了新的困扰。 与此同时,外部环境也在发生着令他不适的变化——“哨向职业娱乐化”的时代开始了。 随着第五大区从开拓转为建设的阶段性胜利,与虫族的斗争基本结束,哨向职业的风险性被大大降低。随着联盟赛事的出现,哨塔成了无数人挤破头都想进入的造星工厂。新鲜血液的涌入,加剧了行业内部的竞争,也打破了许多脆弱的平衡。 不稳定的精神状态、药物依赖、职业内卷……种种因素干扰着沈空楼的战斗表现,不稳定的表现又引发了新的压力,让他的状况愈发恶化。 回忆起当年在恶评中举步维艰的事业,思念体再次深深叹息。 “我曾以为向导将会是我一生的事业,从没想过失去它该怎么办。但是这一天来得竟然这么快……我突然发现将人生寄托在外物上,以为可以安稳一辈子的想法竟是如此可笑……那么把情感寄托在别人身上,会是更好的选择吗?” 伴随着这样的困惑,沈空楼的人生跌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 第196章 爱自己吧 大约十年前, 沈空楼的状态开始大幅下滑。他的精神力严重衰退,甚至无法通过五年一次的向导资格测试。为此,浮戏塔内部召开过几次秘密研究会, 沈空楼本人也配合着接受了各种医疗措施。 第396章 但结果是残忍的:经过专家反复评估,最多再过五年,沈空楼的力量就会彻底枯竭, 成为普通人。 与此同时,他的绑定哨兵却依旧处于巅峰期。而这位心怀不满的哨兵早就悄悄物色起了新的搭档。他在公开场合抱怨沈空楼拖后腿,引导粉丝和媒体将矛头对准自己的向导。随后又透露自己有了新的半固定向导,甚至与研发解绑药物的药厂频频接触,显然是真的要与沈空楼拆伙。 作为管理机构,浮戏塔曾不止一次出面协调二人的关系,但是收效甚微。当年的首席哨兵还私下警告过沈空楼的哨兵,要他至少在公开场合为沈空楼保留些颜面。可后者的回应却是希望哨塔出面结束这段失败的哨向关系, 否则他不介意将哨塔一起拉下舆论的旋涡。 经过同事友人、哨塔、甚至是联盟机构长达几个月的斡旋调停,事情勉强寻找到了一个平衡点:浮戏塔对外宣布沈空楼伤病复发,要留在浮戏岛疗养院内治疗;他的绑定哨兵将通过特殊药物压制绑定引发的排他效应,与其他向导组成临时队伍,继续参与联盟赛事。 于是,沈空楼从天之骄子沦落成了软禁的囚徒。就连家人们也疏远了与他的往来。 几乎是一夕之间,曾经喧哗热闹的世界变得空空荡荡。孤寂潮水一般涌来, 几乎要将沈空楼吞没。 恍惚之中,他觉得自己成了葳蕤小岛上唯一正在枯萎的植物。时钟的滴答声仿佛死神的脚步, 绕着病床徘徊。 直到画军带来了一位他无比怀念、却又不敢面对的人。 与昔日恋人时隔二十多年的再会,气氛平静得出人意料。一则沈空楼早已没了余力, 二来他们也不再是当初的热血青年。 这些年里,恋人也经历了许多。读完哨向课程之后, 他无视了诸多哨塔抛来的橄榄枝,转去教育学院继续深造。毕业后又婉拒了留校任教的机会,选择去开发中的第五区做观察员。 在这颗星球上唯一冲突频繁、死伤不断的战争前线,他作为公益向导帮助过很多哨兵,遭遇过险情,也救下过不少人命。第五区由开拓转为建设后,他主动申请离开星球,进入宇宙空间站工作。直到最近两年才返回水晶塔成了一名哨向学院的教师。 他原本就是个善于思考的人,这些年四处漂泊的阅历更成为了思想之火最好的燃料。尤其是当他离开星球进入太空时,精神力不断变弱直至彻底消失,随之而来的渺小无力感让他体会到身为向导的幸运,也理解了沈空楼对于力量和变强的执着。 空间站的薪水丰厚,但要求每人每年都必须完成几项公益任务。主要是巡查和维护大流浪时期航路沿线遗留下来的人类暂居点。它们有的早已废弃,有的则因为具有战略或者采矿等价值而在最低能耗下维持运作。现如今,它们都是人类物质文化遗产的一部分,承载着长达数百年颠沛流离的沉重记忆。 对于诞生在第三自然星球上的人来说,这段记忆原本是模糊的。但是靠近这些残破的纪念建筑后,再麻木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回忆起那段经历,恋人的神色随之黯淡。 “相当一部分建筑是被紧急放弃的。人们被迫撤离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带走他们的个人物品。巡查维护的任务之一,就是将这些物品带回第三自然交给专门的研究机构,或辗转回到物品主人后代的手中。 “在搜寻这些物品的过程中,我发现过记录着愧疚、怨恨和恐惧的日记本,印满整面墙壁的血手印,存放事故死难者遗物的密室,甚至还发现过漂浮在半空中、被冻成冰块的人类遗骸。在那些没有精神力的年代里,人类是如此的脆弱,简直不堪一击。为了生存,为了活着走到终点,他们不择手段、狼狈而顽强。这其中发生过多少的分离、抛弃、冲突和谋杀,没有人知道。” 说到这里,他低头深深看了一眼漂浮在水浴槽中接受药物戒断治疗的沈空楼。 “分手之后十多年,我从没主动关心过你的近况。可自从接受这些这些任务后,我又开始梦见你。在梦里,你失去精神力,成了流浪时代的普通人。你一次次想要跟上大部队前进的脚步,却一次次被抛下。我从废墟里发现的那些东西,全都变成了你的遗物。然后我就会从梦中惊醒,满身都是冷汗、心脏惊悸狂跳不已,信息素狂飙到几次被人送去强制治疗。 “为此我接受过多次精神疏导,始终收效甚微。直到一位导师对我说:梦境是现实的映射。如果问题的源头不在你身上,那就去看看梦到的那个人吧。” 所以他找了过来,并且决定再给沈空楼一个机会,一个对双方都良有裨益的选择。 “你和过去的那些流浪者不一样……你还可以选择。抛弃掉那些不属于你的责任和梦想吧,认清自己,过想要的生活。” 沈空楼郁热的心绪随着恋人的话缓慢沉淀下来,却又滋生出了一抹无奈。 “这听起来就像是中年失败者对世界的妥协。” “妥协又怎么样。谁能一直成功?反正不是我,难道是你?” 说完,恋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坐在床上的沈空楼,仿佛一定要等到问题的答案才会罢休。 在很长一段沉默之后,他终于得到了一声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叹息。 “不,我也不是。” 第397章 在恋人的帮助下,沈空楼又用了几年才彻底解除与哨兵的绑定。这是一个危险又痛苦的过程,沈空楼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换了一遍,甚至几次进入深度昏迷,但都被恋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就连主治专家都感叹,说或许在他们之间还存在着某种尚未发现的、比哨向绑定更加强烈的精神链接。 由于哨向之间的解绑罕见且凶险,沈空楼又曾是名噪一时的高级向导,他成功解绑的消息一经媒体报道,立刻引发了大量关注和讨论。与昔日绑定哨兵在各种节目中侃侃而谈不同,沈空楼决定低调处理,几乎彻底消失在了公众面前。 戒除药物依赖,调理身体,重整精神领域……如同在废墟之中重建家园。 此后,沈空楼与恋人过上了相对平静的生活。在复合后的第十年,他们甚至还领养了浮戏塔的哨塔之子——卷丹。 这是个并不怎么让人省心的孩子,有着倔强的性格和惹眼的能力。沈空楼花了不少心思才让这个一团火似的青年习惯了第三自然的生活,又悉心培养他,将自己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传授出去。 在与卷丹的互动中,沈空楼认识到自己也可以是一个不错的家长;与恋人长期稳定的情感生活也治愈了心灵上的创伤,甚至让他的精神力在稳定的前提下又有了很大的恢复……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解除绑定后的第十五年,在深思熟虑并与恋人进行过充分沟通后,沈空楼决定以独立向导的身份重新参与到浮戏塔的日常任务当中。虽然精神力与全盛时期不可同日而语,但他依旧拥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可怕的直觉和团体指挥能力,这些都使他继续在浮戏塔中保持着备受尊重的地位,也为不少独立向导指出了一条新的道路。 事实上,他甚至还摸索出了一条能与恋人的事业相辅相成的蹊径。 ——那些经由恋人悉心教导,从水晶塔顺利毕业的哨向高材生,一旦通过筛选进入浮戏塔的见习,就会获得沈空楼的悉心指导和关照。夫夫二人将这些学生视如己出,既传授给他们必要的知识技能,也对他们的人生道路加以引导。 久而久之,在提到沈空楼的时候,人们不再感叹他是如何从向导的最高神坛跌落尘埃的,而更多地称赞着他对后辈全心全意的付出,甚至要推选他成为推动向导进步的五十大名人。 但是平静的幸福生活没能持续太久——那场曾经给无数人带来痛苦的世纪灾难,同样彻底粉碎了沈空楼关于未来的一切憧憬。 为战胜元祖梦魇,许多哨塔付出了惨重代价,浮戏塔也不例外。沈空楼当时正被外派去开发中的第五区,得知形势严峻后立即赶回。最初他只被要求参与制定救援计划,但随着噩耗接连传来,他与恋人曾经的学生们一个接着一个牺牲在了副本中。他很快意识到普通的疏导和治疗对元祖梦魇并不见效。为了确定梦魇的性质和破绽,作为第三自然当时经验最丰富的向导之一,他决定冒险进入副本寻找真相。 半个月后,在“八部众”以及众多哨兵向导的前赴后继下,梦魇最终伏诛。可惜沈空楼没能亲眼见证这振奋人心的胜利——虽然成功调查清楚了这次灾难的源头,可他曾经与梦魇的母体有过近距离接触,尽管有所防护,却还是没能躲过感染。 当时的治疗方案还不完善,遭到感染的人会在几分钟到几小时之内病发,迅速陷入一种被称为“黑洞”的虚无状态。那时,他们的意识将完全涣散,大脑也随之死亡,再无任何挽回的余地。 已知唯一能够避免这个结果的,就是在跌入“黑洞”之前主动舍弃遭受感染的□□,割舍掉包括“梦魇”在内的、此生所感知到的全部记忆,重新恢复到诞生前的状态。 说白了就是“清除缓存,重入电子轮回”。 第三自然创立之初就在宪法中规定:一旦人类的□□宣告死亡,便自动失去第三自然公民的一切权益。上传至网络的个人意识(灵魂)将进入蜂巢数据库并随机在某个梦海世界重生。任何人都无法破例,沈空楼也不能例外。 情势危急,多犹豫一秒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沈空楼虽然痛苦纠结,却也唯有接受命运的安排。 唯一的安慰,是他见到了恋人最后一面。 在此之前,沈空楼无数次地幻想过,等到这场恶战结束之后,他会回到充满温馨爱意的家中,与恋人相拥洗去伤痕与疲惫,然后继续幸福的生活,一如既往。 可现实却是:此刻的他们即将永别,为了避免感染,彼此虽然只有一墙之隔,却也只能透过冰冷的仪器互相凝视,短短几分钟。 看着一向从容稳健的恋人露出凄惶神色,沈空楼虽然勉强稳住了表情,却没能阻止声音哽咽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说好了不分开,我却成了食言两次的混蛋。如果还有时间,我多么希望能跪在你面前被你痛骂一顿……可是来不及…有些话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了。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曾经的我生活在别人的期待和要求里,把他们的肯定当做自己生存的动力,就像一棵软弱无力的寄生植物。后来我被那些人抛弃,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的意义。而你却回到了我身边……你没有像他们那样用偏私的好恶绑架我,而是帮助我、引导我摆脱了畸形的束缚,重新规划人生的方向。你就像是照亮我的一面镜子,每多和你相处一天,我就更多地认识自己一点,也更明白只有认清自己的能力、尊重自己的选择、珍爱自己的生命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第398章 “现在…我要把这些你帮我领悟到的东西都送给你。你还会有很长、很美好的人生,请一定好好照顾自己,连带着我的那份一起去爱你自己。在你身边还有那么多爱戴着你的人。我们的学生、卷丹,还有水晶塔和浮戏塔的同事和朋友……不要拒绝他们的关怀和帮助,不要让属于过去的我成为你未来的束缚,否则那将是我永远的内疚和遗憾。 “最后……请你转告画军,如果可以的话请把我葬在哨塔小湖的无名岛上。我用你送的种子在那里种下过一颗小树。如果你的学生或者我的后辈想要重蹈我当年的覆辙,可以把他们带到岛上来看看我,或许我们还能一起帮到那些孩子……就像从前那样。” 说到这里,昏暗夜色中的思念体停下来,轻声叹息。 “结束了,这就是我全部的故事。” 第197章 元祖梦魇 沈空楼的故事说完了, 没有风声虫鸣的湖边显得格外安静。 借着不远处墓亭的灯光,白典越过思念体去看卷丹。红发青年低着头,大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 只能看见眼角隐隐泛着水光。 白典欲言又止,他转而看向身旁沈空楼的思念体:“冒昧请问……您的恋人,也是我认识的人吗?” 思念体并没有立刻回应, 他通过网络查询了某些资料,几秒钟后才向白典点了点头。 “是的,他就是你们的班主任,唐老师。” 说完,他扭头朝卷丹看去,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从我刚才调取的网络咨询来看,这几个月你们之间发生了不少事。今天你来看我,也是为了这件事?” “对。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卷丹的回答带着浓重的鼻音, 酒精显然依旧在他的血液中肆虐。 思念体笑了一笑:”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思念体,这超出了系统赋予我的回应能力。就算是真正的沈先生听了,恐怕也会不知所措吧。” “如果你还在的话,就不会有这些事了。我绝不会和你抢……也肯定抢不过你。” 卷丹低着头,他不敢直视对方,却也不愿放弃执念:“可现实已经变成这样了。他是那么好的人,难道就不值得再获得一段感情吗?看着他放任自己就这么衰老下去, 想要拉他一把,让他重新变得幸福起来, 这难道不对吗?你不也说过,希望他能善待自己, 获得新的幸福吗?!” 被他质问的思念体,保持着人工智能独有的绝对冷静。 “作为思念体, 我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我的本体希望你们都能幸福。至于爱或不爱,这是唯有你们两人才能解决的问题。我既没资格代替真正的逝者发言,也不可能干涉你们你们的判断。这些都是越俎代庖。” 说到这里,他忽然从长椅上起身,走出两步回头向两人道别:“时间不早了,今晚还是跨年夜。这么重要的日子,不要总沉湎于过去的事。都回去吧,别让你们的未来久等了。”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夜色中。 白典目送思念体的身影完全消失,再扭头去看身旁的红发哨兵——现在终于能看清楚卷丹的脸了,那漂亮的五官正因为沮丧和悲伤而变得扭曲。 白典并不擅长谈论感情,但他没有忘记登岛那天画军的郑重嘱托,又觉得自己应该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反复组织了一阵语言,可怎么都觉得别扭,最后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所以……唐老师是你第一位养父的恋人,而你爱上了他?” 卷丹沉默了好一阵子,再开口时却并没有回答白典的问题。 他向白典发问:“知不知道当年搅得天翻地覆的元祖梦魇是什么东西?” 出于种种考虑,有关部门一直没公开当年战役的全部资料,就连水晶塔的学生也所知不多。 白典只能有一说一:“我只知道是一种传染性梦魇。据说遭受感染的人会内彻底丧失意识,最终成为一具空洞的□□。为了避免这种结果,很多人会主动选择提前结束生命。 ” “这都只是些皮毛。真正的梦魇……是一种更邪恶更绝望的东西。” 卷丹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我会知道,因为我也是受害者之一。” 透过卷丹接下来的回忆,白典第一次知道了那场世纪之战的可怕真相。 事情开端于负责第三自然粮食生产的重要蜂巢系统。最初只是少数几块麦田出现了粮食减产的情况,随后农业部的团队进入梦海,却很快就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事情于是被通报给了联盟。当全副武装的哨向小队进入梦海时,他们发现麦田依旧繁茂,根本没有任何生长不良的迹象。田里甚至还竖着几个“稻草人”,一动不动地仰头望天。更奇怪的是,每个稻草人都身着农业部的制服,有的手里甚至还紧握着调查所需的专属工具。 天地之间一片死寂,空气中流淌着说不出的诡异。 一位大胆的哨兵走进麦田,试图调查其中一个稻草人。所有人共同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这不是什么秸秆扎成的人偶,而是活生生的人类。 不,应该说“曾经是人类”。 尽管这些人的呼吸和心跳还在持续,体温也与常人无疑。但他们的意识已经消失,目光呆滞着,再没有半点思想的反应。更加诡异的是,一些看起来同样也是麦穗的东西,从他的制服领口、袖口甚至裤腰中生长出来,因此远远看起来才会像个稻草人。 第399章 哨兵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将受害从麦田里带出去,方便进行下一步的检查和治疗。可他才刚触碰到对方,原本一动不动的人竟冷不丁地低下头来,发出一声嘶哑的警告。 “风……来了……跑…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远方的麦田已经沙沙作响,转眼间大风就刮到了他们眼前。大风之中,稻草人身上那些圆润饱满的麦穗竟一个个炸裂来,喷出一股股花白的毛絮,乘着风势在半空中翻飞乱舞。 哨向小队的成员根本来不及反应,已经沾了一头一脸的毛絮。更为诡异的是,那些毛絮一旦落在皮肤上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大风停止,漫天飘飞的毛絮也跟着彻底消失,空气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按照流程,哨向小队采集了喷出毛絮的麦穗样本,准备带去梦海内部的专用实验室进行分析。但在分析结果出炉之前,诡异的情况就再度发生——去过麦田的哨兵和向导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情绪波动,并很快加重为狂躁暴怒、抑郁沮丧等极端情绪,甚至引发了几次肢体冲突。 伴随着失控情绪,还有身体变异,那些“麦穗和毛絮”也在他们的身上出现了。 后来的调查数据显示,这是一种介乎实体与精神力之间的奇怪生物,与精神动物的性质十分相似,因此也被很多研究者称为“精神植物”。它扎根在宿主的意识之上,以精神力为营养迅速生长,成熟时就会释放出毛絮进行新的繁衍。在毛絮飘飞的同时,宿主的意识也将随着毛絮一同离开身体,并逐渐涣散殆尽。而失去了意识的宿主,则将成为一具空空的躯壳。 在早期还没有找到对症治疗的方案之前,为了避免这种比□□死亡更可怕的意识消亡,大部分的受害者在觉察自己被寄生之后,都会选择自杀。这样,他们的意识会在第一时间离开□□并恢复初始状态,然后他们会在某个梦海世界获得全新的生命——运气足够好的话,甚至很快就能够以量产人或者梦海人的身份回到第三自然。 沈空楼就是采用这种办法保全意识的受害者之一。但在他主动结束生命之前,寄生在他身上的精神植物已经有过一次小规模的成熟喷发,这导致了他的一小部分意识被带出了身体,随着毛絮一起进入到周围的空气中。而卷丹当时就在他的身旁。 听到这里,白典心中打了个突,他似乎猜到了事情的走向。 他看向卷丹:“你的意思是……那些精神植物带着沈前辈的意识…落在了你身上?而你之所以会对唐老师产生出别样的执着,也是因为接受了沈前辈部分意识的关系?” “这是主治医师给出的解释,我不承认。” 卷丹依旧是那个率直的卷丹:“如果我真的感染过梦魇,怎么可能现在还好好的?” “不是说后来有了对症的治疗方案?难道你从没接受过治疗?” “谁知道他们是真给我治了,还是假装我受过感染!” “……”白典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显然已经被很多人提出过,以至于卷丹早就建立起了一套自圆其说的机制,继续纠缠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于是他改口问:“我愿意相信你的说法,那么你喜欢唐老师的理由是什么?” “我喜欢他对待爱人时的无限温柔,我喜欢他对学生时的用心负责,我喜欢他作为一个人类的坚实、沉稳和可靠。我想和他成为一体,我从今往后的日子里一直有他在我身边。” “你想要温柔、想要有人对你负责,想要有人可以依靠。所以你是想要通过与他结合来解决自己的问题。” 白典一针见血:“这不能算是爱,只是一种需要罢了。” “难道爱不就是一种彼此需要?!” 卷丹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喜欢卫长庚?” “……我承认,最初那也是一种需要。” 白典对此十分坦诚:“我对他的感情开始于吊桥效应,在完全陌生的第三自然、冰天雪地的东极岛上,身边人又敌我难辨,我能够依靠的只有他。后来,这种依赖成为了尊重和佩服,让我想要以他为目标,成为足够和他并肩作战的人。而现在我了解了他的往事,知道他的创伤、痛苦和弱点。我会尽自己的所能去治愈他的痛苦,为他留下幸福的记忆。” “这难道不也是彼此需要的关系?!” 卷丹更加激动了,醉酒的他甚至不能完美控制住信息素。好在白典已经和卫长庚绑定,才没有任何不适反应。 “你也知道是‘彼此’需要。我和卫长庚都曾经是游离在社会边缘的人。我因为特殊能力而被家人抛弃,卫长庚则下意识地逃避与别人的亲密关系。我们的相遇治好了彼此内心的创伤。如果有一天命运强迫我们分离,我们会悲伤哭泣,但不会重返过去颓废的生活。换句话说,我们已经因为彼此而成为了更好的人。我想,这也是沈前辈希望我们这些后辈能够明白的道理。我相信唐老师的爱能够填补你一时的需要,但如果你们被迫分离,你又会不会一蹶不振,重新变成那个不完整的自己?” “……” 冷静下来的卷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显然,从没有人向他提出过类似的问题。 良久之后他小声问:“如果……卫长庚并不需要你呢?如果他的目光永远不会落在你身上、不愿了解真正的你,始终只把你当做他的养子,根本不给你接近他的机会,你会怎么办?” 第400章 白典并不喜欢这种假设,却莫名对于问题的答案非常确定。 “我会痛苦纠结,应该还会消沉一段时间,但我不会轻易放弃。如果他有苦衷,我会想办法帮他解决;如果问题出在我身上,我也会认真改变自己。但如果这是不可能调和的矛盾……我会选择离开,去到一个既不会让他困扰、也足够让我遗忘痛苦的地方。” “什么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卷丹喃喃低语:“我和唐老师的关系是无法改变的吗?” “是或不是,恐怕只有你们两个才知道,再好好想一想吧。” 白典看了一眼时间,距离零点只剩十分钟。他还有更加要紧的事去做。 两人沿来时的小路回到宴会厅。卷丹很快就被一群相熟的年轻哨兵拽走。白典则婉拒了他们的邀请,继续朝刚才与卫长庚分开的露台走去。 正如他想的那样,卫长庚已经靠在栏杆旁等待着他。 “你身上有空楼树的香气。” 顶级哨兵伸手撩撩他的头发:“所以你刚才去听了那个悲伤的故事?” “也不只有悲伤。” 白典回报以温柔微笑:“至少它让我再一次意识到,和你相遇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原本漆黑如墨的天空中忽然明亮起来。伴随着零点钟声敲响,大朵大朵璀璨夺目的烟花凌空绽放,如同星河倾泻溢彩流光。 此时此刻,再深情的话语也淹没在了节日的热烈氛围里。 于是白典干脆仰起头,吻上恋人的嘴唇。 第198章 圣徒的葬礼 觥筹交错的新年晚宴结束后, 白典在浮戏岛上的生活开始步入正轨。 这些天卷丹来过别墅几次,主要是奉画军之命向两位客人嘘寒问暖,再添补些日常生活物品。他偶尔也会和白典聊上几句, 虽然情绪依旧低落,但好歹平静了些,不再焦虑烦躁。 另一方面, 画军也开始履行承诺——他挤出几天时间带白典参观了整座浮戏哨塔。还特别挑了一个下午,约来几位高级向导复盘白典在几场大型测试中的表现,评估他的精神力特性,从而制定出专属于他的向导进阶计划。 以上这些说来只有几句话,执行起来却并不简单。一般而言,这种高级别的“专家会诊”只在每年的转会窗口期短暂出现,为的是评估即将“买入”的向导和哨兵有多少潜力和价值。 由于卫长庚身份的特殊性,白典几乎没有加入浮戏塔的可能。因此画军召集众人针对他进行评估更是一种难得的礼遇。 不过话又说回来, 画军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打算:白典是一位极为罕见的“特异系”向导,就算无法纳为己用,但深入研究一番,对于以向导为主导的浮戏塔而言也良有裨益。 简单粗暴来说,白典的能力可以拆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突破他人的精神屏障,进入精神领域;】 【第二阶段, 识破对方的特殊能力,并成功进行复制;】 【第三阶段, 拥有足够充沛的精神力,以保证获取到的特殊能力得以充分发挥。】 唯有顺利执行全部三个阶段, 才算成功发挥一次能力。 如果用五星制来评估一个能力的复杂程度,白典的至少应该打上四颗星。但换个角度去看, 复杂也意味着还有更多的进步空间、更灵活的应变形式、更不可估量的实战价值。 用画军的话来说:既然老天能创造出卫长庚这样厉害的哨兵,自然也造得出与之相配的向导,这就叫做“天造地设的一对”。 白典并没有沉浸在“天造地设”所带来的小甜蜜里。他的头脑清醒,明白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的苦要吃。 接下来,会诊专家们针对白典的精神屏障、精神领域、精神动物以及精神能力提出了极为详细的评估和改进建议。让人惊喜的是,在针对章鱼小屋进行的观察分析中,专家们发现那些定期增加的海螺、珊瑚和珍珠并不仅仅只是简单的装饰品,而是曾经被白典复制并使用过的他人能力的“余烬”。 理论上,只要掌握了正确的方式,白典完全可以从这些“余烬”中再次唤醒对应的能力,从而实现“一次拷贝、反复使用”的可怕效果。到那时候,白典就将成为史无前例的超级向导——某种意义而言,甚至比绝大多数哨兵都要可怕。 当然,理论只是理论。至于能够实现几分,还得看白典的悟性、勤奋以及造化。 这场专家会诊就像迷雾中陡然亮起的灯塔,为白典指明了前进的方向。随后,他又被邀请体验联盟最先进的“向导梦海训练营”。 在这个特殊的梦海世界里,各种类型的向导都能得到高效的针对性训练。但因为资源有限,受训者必须通过极为严格的选拔。不光浮戏塔的向导以能加入训练营为荣,就连其他哨塔也不惜开出高昂的酬金,只为将自家重点培养的向导送进来提升改造一番。 在训练营的指导下,白典进一步强化了精神屏障、优化了精神领域的布局。更重要的是升级改造了小章鱼的木屋,为每一件“装饰品”归档标记,并开辟了专门的区域用于储存富余的精神力。 与此同时,作为一个刚深度绑定没多久的年轻向导,与哨兵的磨合同样必不可少。也是在画军的安排下,白典和卫长庚开始参与一些由他亲自主持设计的梦海副本的测试工作,倒也算是互惠互利的一桩美差。 第401章 卫长庚毕竟还是水晶塔的老师,休假期间也要准备下个学期的教案,偶尔还得参与远程教学研讨会。每当这些时候,不需要卫长庚解释,白典就会乖巧地单独行动——去做另外一件同样非常重要,但截至目前还毫无头绪的事。 那个藏匿在他精神领域里的隐形长方体,它的庐山真面目依旧云遮雾绕。 白典查阅了不少网络资料,可惜并没有什么实际帮助;他也曾试着一边摸索一边描绘长方体表面的纹路,奈何这对毫无美术基础的人来说有些困难,失败几次后也只能作罢。 这些天他的工作重心移动到了浮戏塔的图书馆——这座建筑本身就是历史遗迹,内部储存着大量古地球时期的实体书籍;再加上画军为了丰富自己的幻术细节而雇佣文艺猎人从各个梦海世界里复刻了许多珍贵资料,其中部分内容甚至没有在网络公开共享。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白典一连几天泡在图书馆的宗教艺术大区,想着既然阿梨沙是神职人员,那或许能从相关典籍里找出些蛛丝马迹。 这天他照例挑选好几本书准备仔细翻阅,却发现提前预约的座位旁已经坐了一个陌生人。 这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外表年龄在三四十岁左右,苍白肤色,冰蓝眼珠,浅金色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他身穿黑色高领毛衣和卡其色格纹西服,手上拿着一支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古董钢笔——总之很有古地球时期老派绅士的气质。 白典的视线在男人脸上停留了几秒,视野里随即亮起一个绿框,耳边同时传来努斯的提醒:【检测到新的公众人物】。 这是白典为了跨年晚宴特别购买的辅脑插件,用于辨识公共领域的名人,以降低社交难度。此刻他命令努斯展开详细信息,很快读取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 【卡尔格里斯,第三自然五大蜂巢制造商之一的掌门人,顶级生物科技公司财阀,千峰联盟常规赛长期赞助商,同时也是多家哨塔的赞助者。】 嚯,居然是个大金主。 第三自然是个高度商业化的社会,消费主义大行其道。某种程度而言,财阀的势力甚至比行政机构更加庞大。 白典虽然并不信奉这一套,却也不会蠢到主动惹事。他正准备转身另找座位,却没想到卡尔格里斯已经抬起头来,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打量着他。 有那么几秒钟,双方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财阀率先展露笑容。 “你就是白典,那个水晶塔的向导学生。” 他上下打量着白典,目光温和友善:“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这是白典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算是个小小的公众人物了。 图书馆不是聊天的地方,在格里斯的建议下,白典跟他去了阅览室旁的咖啡馆。年轻的财阀表示自己对水晶塔新一届的哨向学生都颇为关注,而白典是所有向导学生中最“有趣”的。他甚至坦言,他熟悉的几家哨塔已经开始为明年的新人引进做准备,白典正是招新名单上的一时之选。 而就在明年年末,格里斯旗下的投资公司还将在未来的第五区成立一座全新的哨塔。如果白典愿意,毕业前的实习期就可以参与到哨塔的筹备工作中来。无论白典最后是否选择留下,这都会是一段难得的经验和体验。 所谓交浅切忌言深,白典没有将自己与卫长庚已经绑定的事告诉眼前的男人。他真诚感谢了格里斯的关注和肯定,并表示会认真考虑对方的邀请,但最后决定与否,还需要与家人朋友商议决定。 格里斯很快读懂了白典不卑不亢反应下的潜台词。他不再继续挥舞橄榄枝,转而与白典闲聊起了关于岛屿、哨塔和图书馆的各种趣事。 原来格里斯私下里还是一位资深的古董收藏家,并且醉心于研究古地球的历史。少有的闲暇时光不是泡在历史题材的梦海世界里,就是研究各种资料。这次来到浮戏塔,也是为了读懂一尊青铜器内壁上的铭文。好在这里的私人藏书没让他失望,他甚至还找到了一篇图文并茂的古早论文,这比赞助的哨塔拿下联盟赛事冠军更令他高兴。 有趣的是,白典也跟着高兴起来了——他瞥了一眼格里斯手中那份泛黄的脆弱纸本书籍,视线停滞在了其中一页插图上。 那是一张青铜器的拓片。用一种简单原始的技巧将历经数千年时光侵蚀、早已模糊不清的文字再次呈现在世人面前。 正是这一瞥,让他内心某个云遮雾绕的角落陡然清明起来。 有办法了,终于能知道那个看不见的长方体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格里斯显然还想继续和白典攀谈,甚至有意邀请他共进午餐。可白典的心思已经飞出了咖啡馆,只想早点返回别墅去找自己的哨兵。好在格里斯善于察言观色,也并不打算强人所难,他再次赞扬了白典的出色表现,建议他认真考虑实习的问题,又意味深长地表示“相信我们一定会很快再见面”,然后结束了这场有些过分熟稔的初次见面。 尽管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可白典顾不上那么多。他以最快速度返回别墅,在书房里找到了正在和教案做斗争的卫长庚,往他身旁的地板上一坐。 “帮我守着,别打扰。我要干正经事了!” 交待完这句话,白典两眼一闭,立刻进入了精神领域。 第402章 经过整理的精神领域,格局与面貌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唯独那片紫茉莉花田依旧在海滩上随风摇曳。白典熟练地摸到了隐形的长方体,然后出声召唤最得力的帮手。 “保罗!” 顺应着白典的召唤,蓝紫色的精神动物浮现在了半空中。 经过这段时间的强化训练,昔日只有花朵大小的章鱼宝宝,已经迅速成长到了小牛犊的尺寸。卫长庚还半开玩笑地说过,照着这个速度膨胀下去,不出半年就该变成海怪了。 此刻,这只小型海怪亲昵地绕着白典游了一圈,然后来到花田上方,俯身朝看不见的长方体喷出了一股浓黑墨汁。 在白典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浓墨在空气中缓缓流动。正如他预料的那样,一口巨大的黑色长箱出现在了他眼前。 随着墨汁的沉淀,黑箱表面浮凸的花纹呈现出一种明亮的蓝紫色,并且不断蔓延着,很快爬满了箱体表面。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啊! 白典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从没在日常生活中见过如此精美的箱体。从繁复古典的装饰风格来看,不像是现代甚至近代的实用主义器物。 也许是古地球时期的古董?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白典否定了。因为他从纷繁复杂的花纹中辨识出了一个不断重复出现的图案——【烛台造型的栀子花】 这是神圣宗教的徽章,所以这个箱子果然和阿梨沙有关系。 白典命令努斯针对最新线索进行搜索,很快得到了来自辅脑的反馈信息。 这是一张高清照片,画面中六位身穿洁白神官袍服的仿生人行走在铺满白色栀子花瓣的道路上。 他们共同抬举着一口长方形的棺椁。棺椁上摆放着洁白的栀子花束和烛台栀子纹章的教旗。教旗下的银色棺椁,通体布满了精美的纹饰——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个隐形长方体的真面目! 而照片的注解,是【圣徒阿梨沙的葬礼】 第199章 探墓 怎么这么快?卫长庚看了眼时间——才过去十分钟, 白典就脱离了精神领域。 年轻向导的表情有些呆滞。他没和自家哨兵说话,径直起身倒了一杯冰水,咕嘟咕嘟地全部喝完, 又去倒了第二杯,也是一口气喝完。 等他准备去接第三杯时,被卫长庚拽着胳膊带回到沙发上。 “这是怎么了?” 哨兵一手将自家向导的刘海拢向脑后, 以方便观察那张苦恼的漂亮脸庞。 “水不能帮你解决问题,我可以。跟我聊聊呗。” 白典嘴里还咬着玻璃水杯,好半天才抬眼去看卫长庚。哨兵很快读懂了他脸上那个复杂的表情——百分之八十的混乱,还夹杂着一点惊恐和委屈。 卫长庚正打算先把人抱着哄一哄再问其他,辅脑突然接收到一张白典发来的照片。在看清楚熟悉的送葬画面之后,卫长庚也陷入了沉默。 二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还是白典首先找回了声音。 “藏在我精神领域里的就是这口用来装殓阿梨沙大人的棺材。所以,我和他之间果然有什么特殊联系……那当初你遇见我恐怕也不是什么巧合。这一切究竟是谁的安排?阿梨沙大人的死会不会有什么隐情?那个元祖梦魇……” “停, 别想太多。” 哨兵打断了向导失控的思绪:“你和阿梨沙有关系这一点,咱们不是早就设想过了吗?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以前是什么样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坏的过去影响到好的未来。” 卫长庚说得没错,这些天他们的确考虑过各种各样的情况。平心而论,眼下这个结果并不是最糟糕的。当务之急是顺着线索继续深挖。唯有彻底知道了真相,才能掌握全局,拥有对抗一切的底气。 “……对, 你说得有道理。” 白典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收拾情绪。 “刚才我试着想打开棺材看看里面, 可根本就推不动。也许打开它还需要满足什么条件。” “这事我倒有点头绪,你稍微等我几分钟。” 示意白典坐到沙发上继续调整情绪, 卫长庚走到窗边,开始用辅脑与什么人取得联系。差不多一刻钟过后, 他回头朝白典比了个“ok”的手势。 “搞定。收拾收拾,咱们明天上午出岛。” “出岛?去哪里,做什么?” “回第一区去。既然你打不开精神领域里的棺材,那我们就先去看看那口真的棺材。” “你是说要去开阿梨沙大人的棺?!” 第三自然轻视生死之事。按照有关规定,大部分量产人死后遗体会被回收利用作为人体打印的耗材,而梦海人和自然人则有更多的选择: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会举行传统葬礼(当然这要价不菲)。更有名望的公众人物也可以举办公开葬礼并设置纪念堂供人瞻仰。 阿梨沙是神圣宗教认定的“圣徒”。从他的意识回归梦海的那一刻起,他的躯体便不能叫做“尸体”,而是“圣遗物”。大部分的“圣遗物”会按照圣徒等级分别安置在各区圣堂的地下室内,并在圣堂中设置纪念堂。越是著名的圣徒,纪念堂的规格越高,安保等级和来往凭吊的人流也越多。别说是开棺验尸,就连靠近观察都很难。 可阿梨沙却是个例外。 按照规格,阿梨沙的圣遗物本该被安置在总教廷的圣堂下,一处被称为“至圣之处”的密室里。但他也感染过元祖梦魇,虽然当时的人们已经基本掌握了控制梦魇的方法,保险起见还是将阿梨沙的遗体封进了厚重的特殊棺材,放入与世隔绝却又不失体面的场所永久埋藏——这恰恰为开棺提供了可能。 第403章 “路上已经全都打点好了,没问题。” 关键时刻,卫长庚再次展现出了可靠的一面:“在东极岛的那些年,每到阿梨沙的忌日,我都会请圣堂的看守代我送束花。那看守特别贪财,是个不难搞定的家伙。我刚才就问他买到了四个小时的私人拜祭时间。” 白典依旧有些犹豫:“可我们毕竟是过去调查的,万一出了事,会不会连累到这个看守?” “你不当警察才一年,怎么这么基本的道理都忘光了?” 卫长庚半开玩笑地纠正他:“这可是自愿买卖,就算出了事那也是共犯,谈不上连累。再说了,有我在怕出什么岔子,放心。” “咱们真要开棺?那个梦魇会不会还活着?万一被我们给放出来了怎么办?” “那是不可能的。” 卫长庚坐到白典身旁,“正好,也是该和你说说元祖梦魇那些事了。跨年那晚你跟卷丹去见了沈空楼,所以应该已经大致了解过一些情况?” “卷丹说了,那是一种长得像麦穗的精神植物,寄生在人身上,用精神力作为养分。成熟后会释放出毛絮,顺便带走寄主的意识。这些意识还有可能会落到别人的身上,产生各种奇怪的影响。” “基本上就是这么个事。那你知道这玩意儿最后是怎么被制伏的么?” “不清楚。” “是饿死的。元祖梦魇吸取精神力作为养分,只要切断了营养供给,就会在一定时间内枯萎并最终死亡。所以,只要将被感染的蜂巢和伤者及时送去完全没有精神力存在的地方,并且努力确保在梦魇枯萎之前意识不彻底溃散,那么后续治疗康复的概率就很大。” “没有精神力存在的地方……” 白典反应很快:“离开第三自然,回归宇宙?” “没错。最后整个蜂巢都被送到了空间站,据我所知直到现在还在那里。” “所以,如果阿梨沙大人能够及时进入空间站,他的死其实是可以避免的?” “私底下,阿梨沙的死因一直存在争议。” 卫长庚叹了口气,“当时主战场的战斗已经结束,梦魇的机制被基本查明,大规模感染也得到了有效控制。却还有大量的伤者和感染者,甚至是携带着梦魇的遗体需要救治或处理。联盟的医疗机构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也爆出过几起因为处置不得当而引发的次生灾害。无论如何,像阿梨沙这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一旦确认感染了梦魇,肯定会得到最好的医疗资源。可现实却是,他隐瞒了自己的病情,选择结束生命回归梦海。这是不是很奇怪?” “这么看……好像的确有点问题。” 白典也回忆起了一些了解到的细节。 “我看过当年的新闻报道,阿梨沙大人留下过遗书,里面说梦魇在他体内潜伏极深,起病又急。他自觉医治无望,并且当时医疗资源紧张,他不想行使特权。同时,他认为自己在第三自然功德圆满,而梦海中还有诸多苦难,因此决定再入轮回,拯救苍生。” “冠冕堂皇但虚无缥缈,不是吗?” 卫长庚轻声嗤笑。 “所以关于阿梨沙的死因,坊间一直都存在着各种猜测。有说他不信任当时的医疗制度,担心一旦离开星球,精神力会受损或者彻底消失的;有说他是宗教内部斗争的牺牲品;有的说他知道了梦魇与联盟上层有关系,所以被灭了口……总之就是各种阴谋论,看都看不过来。” 尽管有些犹豫,可白典还是很想知道:“你认为真相应该是哪一种?” “我嘛……” 卫长庚的目光看向窗外:“我觉得他只是不想再做完美的矛盾体,于是选择了离开这个他并不喜欢的世界,去追求心目中唯一的真理。至于究竟是真死还是死遁,对我而言没有太大差别。” 与卫长庚此刻的平静不同,白典却有些纠结起来。 “但这样一来,就等于是他抛弃了你。”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他的什么累赘似的。” 卫长庚轻声嗤笑。 “那时候阿梨沙对于我来说的确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他的离开对我的打击也不小,可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过要和他捆绑在一起。他有他的追求,我也有我的人生,成年人自己为自己负责,没什么被抛弃的说法。” “可你差一点就选择在东极岛摆烂到底了。” “那时候还不够成熟,有点患得患失的后遗症。现在全都被你给医好了,都过去了,过去了。” 说到这里卫长庚叹了口气:“这话题是怎么扯到我头上来的?总之你不必担心,无论阿梨沙是怎么去世的,明天只要你跟紧我,肯定不会有事。” 敲定了明天的行程之后,卫长庚抓紧时间继续手头的工作,白典则开始了解与阿梨沙葬礼有关的各种背景资料。通过一番简单查询,他惊讶地发现明天要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几个月前、他跟随泰华前往一区曙光城时路过的景区——人类着陆纪念点。 在那片广袤贫瘠的荒原上,保存着几十栋人类登陆初期建立的地表房屋,以及随后建设的景区配套服务建筑。而在建筑群的正下方,还隐藏着一座堪称“地下城”的超巨大掩体。这里最初是为了防止沙尘暴和虫族袭击而建造的临时避难所,现在则是第一大区的文保仓库。“大流浪”时代最终顺利抵达第三自然的星舰编队中,最著名的十艘舰艇退役后都被永久停放在了这里。 第404章 这些巨大的星舰内部就像小型立体都市,五脏俱全。其中一座的深处还保存着神圣宗教最最古早的殿堂。 阿梨沙那口沉重密封的银色棺椁就安葬在这座地位极高、同时又人迹罕至的秘境之中。 第200章 地下的船 作为见证了人类重要历史时期的物质文化遗产, “着陆纪念点”是第三自然最著名的人造景点之一。除去少数需要封闭休整的日子之外,地面建筑群常年对外开放参观。 与之相比,地下城里的文保仓库就低调许多。这里平时闭门谢客, 只在周末和节假日开放一艘特定的星舰,供付费游客进行深度参观。 安置有阿梨沙棺椁的那艘星舰并不对外开放,还被停放在了仓库底层的最深处。不过卫长庚说他知道一条捷径, 能够绕开重重安保措施,直捣黄龙。 白典还能说些什么?自家的哨兵,当然是无条件地信任他。 经过一夜的计划和休整,第二天上午九点,在没告诉任何人的前提下,两人低调地离开了浮戏岛。飞越小半个星球之后顺利落地一区曙光城,又花了两小时,最终驾车抵达人类着陆纪念点景区。 虽然怀揣着不可告人的心事, 但在卫长庚的强烈推荐下,白典还是以游客的身份仔细游览了一番地面景点。这也是他第一次零距离接触大流浪时期的文化遗存。 在一座由医院遗址改建的博物馆内,陈列着许多古早的私人物品,甚至还复原了一条星舰内部生活区的街道——名为“人造太阳/月球”的光源24小时循环调节光照强度,街道两旁的绿色都是假树,楼层低矮朴实……总之,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压抑。 不过博物馆配套的餐馆倒很受游客们的欢迎。据说这里出售的食物是完全模拟古地球环境种植并烹饪出来的。虽然要价不菲, 但比起服务区的星虫汉堡和藤仙人掌酒,人们还是更愿意尝试一次古早风味。 游览了一圈之后, 卫长庚甚至还买了几样文创产品:一个古地球形状的摆件、花花绿绿的古国纸钞纪念封、还有一个长相恐怖的毛绒玩具——据说古地球最大运动会的吉祥物。 晚上六点,景区的核心区域关门歇业。两人回到游客服务区, 找了家酒店将拉拉杂杂的物品留在房间里,又在餐厅享用了一顿乏善可陈的星虫套餐。然后一口气休息到晚上十点左右, 事先联系好的爱财守卫终于发来消息,表示清场工作已经结束、景区员工全部下班。 事不宜迟,两人立刻从窗户离开酒店,沿着没有监控的小路抵达核心景区边缘一处弃用多年的员工出入口。 在爱财守卫的帮助下,他们顺利进入了核心景区,在死寂黑暗的老旧巷道内穿行,避开每一处红外探头和仿生人巡查点,很快来到了几个小时前他们拜访过的建筑背后。 【圣徒纪念堂】 为了纪念阿梨沙,神圣宗教的各个教区都修建起了为他祈祷致哀的纪念堂,可唯独只有眼前的这座地位最为特殊——纪念堂内不仅保存有阿梨沙生前使用过的诸多遗物,甚至还在主殿里放置了1:1尺寸的银色棺椁供人凭吊。 据说,从这具复制品棺椁的位置向下一百米,就是阿梨沙圣遗物的真正瘗藏地。 因为真正的棺椁无法对外接受膜拜,这座纪念堂就成为了信徒们离他最近的地方。每个开放日都会有人陆续过来膜拜祈祷,遇到忌日和祭奠逝者的节日,人流更是络绎不绝。 但很少有人知道,纪念堂内真有一条直达地下百米深处的秘密通道。 在规划成为阿梨沙纪念堂之前,这座建筑曾经是地下文保仓库的物资保障点,修建有直通地下的竖井,不仅负责输送空气,也有快速转移物资的重要作用。 在决定将阿梨沙的棺椁安置在地下文保仓库深处后,沉重巨大的棺椁和地下城内部过长的运输路线就成了令人头痛的问题。经过多次商议和预案模拟,工作组最终决定将这座物资保障点改建成纪念堂。棺椁运抵登陆点后,首先在纪念堂内进行一次简单庄严的网络告别仪式。随后,沉重的银色棺椁通过竖井进入百米深的地下,并永久安放在星舰内部的古老圣堂中。 平日里,这条竖井通道会接受定期检修以备不时之需,偶尔也负责运输一些地下城的耗材。 而白典和卫长庚将是头一次搭乘它的大活人。 在内应的帮助下,竖井被成功开启。随着升降平台在黑暗中慢慢下沉,属于1月的冰冷空气正在被一种不那么寒冷、但充满霉味的浑浊空气所代替。这是来自数百年前“大流浪时代”的气息;更长远地说,是人们从古地球带来的气味。 抵达竖井底部后,电动门缓缓打开。两人走出升降区域,置身于一处类似货物中转站的地方,四周堆放着捆扎好的货品,还有几台小型叉车。 卫长庚启动守卫提供的全息导航图,荧光绿色的箭头在黑暗中亮起,指明了通往古老圣堂的道路。 他们选择的是一条没有监控的逼仄巷道,两侧是低矮破败的居民楼。 曾经蜗居于此的人们显然迫切地想要摆脱这里,以至于绝大部分的门和窗都敞开着,连着丢弃掉的部分杂物一起保留至今。 地上满是尘土,墙上百余年前的涂鸦也依稀可辨,偶尔甚至能够听见房屋内部结构老化开裂的声响,仿佛一位老人夜半时分突然爆发的咳嗽声。 第405章 巷道的尽头是一堵五米高墙,他们从墙根处的一口窨井进入地下,继续跟随绿色箭头在宛如迷宫般的检修巷道内穿行。五分钟后,又从另一口窨井回到地面,扭头环顾四周,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竟然已经进入了冰宫的内部。 白典记得上个学期的艺术史选修课提到过,大流浪时期的建筑具有极其鲜明的特征:由于建筑材料匮乏和星舰内部的空间有限,绝大部分房屋并不盲目追求体量的庞大和壮观。但长达数百年的流浪却给了匠人们大把大把的时间对造物进行雕琢。因此诞生出了许多“玲珑华美的微型奇观”。 埋葬阿梨沙的这座古老圣堂就是其中的代表。它的设计初稿来自于一位杰出的梦海建筑艺术大师,又经过多人严密的测算和修改,前后雕琢了整整十年。建筑主材则来自于星际流浪途中短暂停靠过的一颗小行星。这种石材通体莹白,表层微微透明,好像凝结的冰块。因此建成之后的圣堂也被称为“冰宫”。 据说在大流浪时期,每个人一生至少要去一次冰宫。不仅作为宗教圣地,更是风景名胜。 白典很快感受到了这种宗教与艺术的双重震撼。有那么几秒钟,他甚至回想起了遥远东极岛上,卫长庚第一次带他去看□□洞时的感觉。 冰宫内部同样是晶莹剔透的,在某些角度甚至能折射出钻石般的晕光。但这并不仅仅是自然造物的神奇,更有人类数百年来精心雕琢的功绩。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冰宫的西侧翼。这里有几个小的礼拜堂,以及摆放着圣人雕像的纪念走廊。 彼时神圣宗教才刚兴起不久,并没有那么多丰功伟绩可供传扬,于是神官们精心挑选了几位古地球时代的名人加封为圣,并为他们量身杜撰了各种神奇的宗教故事,以证明神圣宗教的历史久远性。 有趣的是,这些圣人们的故事脚本差不多都是为了全人类的福祉殚精竭虑、死而后已,可得到的回报却是抛弃他们所深爱的世界和人民,进入极乐天堂。 这不由得让白典回想起刚才走过的那条逼仄小巷。如果将它比喻成一条肮脏褪色、打满补丁的破旧衣袍,那么冰宫就是固定在破袍上的、纯洁无暇的珍珠胸针。 不堪的现实和究极完美目标之间的差距是如此巨大,宗教信仰也粗糙得经不起琢磨,当年的人又是如何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战胜漫长的岁月,抵达幸福的彼岸? 不,或许这些人根本无从选择。 用以修建冰宫的石材质地细腻柔软,也因此留下了数百年来人们巡礼膜拜时的足迹。白典踩着这些脚步前进,内心浮想联翩:不知这些人中,有没有谁对神圣宗教乃至大流浪本身产生过动摇,如今的他们又在何处,是进入了电子轮回,还是永久消散在了宇宙深处? 直到卫长庚回过头,向他伸出手。 “前面就是地下室,我们要沿着台阶往下走。” 沿途的安保措施已经被临时取消,他们穿过一条雕饰精美的甬道,顺利进入了地下玄宫。 这里的格局与瘗藏黄金洗礼盘的地下墓穴相差无几,在路过几座大流浪时代名人的墓室之后,他们终于在一处小祈祷室内找到了那口银色棺椁。 在寂静昏暗的地下世界里,银棺依旧保留着数年前刚刚停放时的状态。棺盖上经过特殊处理的栀子花束栩栩如生,仿佛今天清晨还在枝头绽放。 作为曾经的法医和警察,白典并不畏惧死亡和遗体。然而此刻站在这具棺木前,内心却无法抑制地涌上一阵阵紧张和忐忑。 不过很快他的手就被身边人握住了,两人十指相扣。 “我来看你了。” 卫长庚对着银棺轻声说道:“我身边的这位应该不用再介绍了吧。我们是不是让你久等了?中间是走了点弯路,好在我们现在过得不错。” 他的问候当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卫长庚冲着白典点了点头。 “我们动手。” 根据有关资料,阿梨沙的棺椁不仅沉重异常,棺盖缝隙还被彻底焊死以杜绝潜在的危险。但这些防御措施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移开棺盖花费了卫长庚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力气倒没耗费多少,关键是不能破坏棺椁的外观,并且尽量不发出什么大的响动。 尽管资料上说,圣遗物在安葬前会经过高科技防腐处理,棺椁内部环境也能最大程度抑制了腐败的发生;但保险起见,卫长庚还是叮嘱白典戴上了防护面罩。 棺盖被挪开一半后,卫长庚让白典站到自己身后,两个人谨慎地朝棺室内看去。 雪白的栀子花朵中,一具用白色亚麻布覆盖的遗体静静仰卧。 第201章 真容 静默无声中, 白典与卫长庚向着开启的银色棺椁鞠了三次躬。 礼毕之后,努斯报出了即时检测结果:棺内环境一切正常,并未检测出有毒有害物质, 没有梦魇存在的迹象,就连精神力残留量都是0。 卫长庚回头对白典小声道:“我说什么来着?没事的。” 白典抿了抿嘴没说话。他垂眸看着白色亚麻裹尸布,眉头微蹙, 显然有些紧张。 随后,两人各自站到棺椁两侧,戴上手套开始简单清理覆盖在表面的栀子花。当遗体的轮廓基本显现时,卫长庚轻轻提起了亚麻布的一角。 第406章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金丝刺绣的神官袍,然后是银色月光般的长发和苍白但却完好无损的手背。 四年多的时光仿佛从未到访过这里,白典甚至恍惚产生出一种错觉:只要完全掀开这层亚麻布,就会看见一个活生生的阿梨沙。 然而事实却和他开了一个小玩笑——当亚麻布被彻底掀开后,阿梨沙的脸上还蒙着一层面纱。轻薄的白纱勾勒出优雅的面部线条, 同时也纹丝不动地暗示众人:在这面纱之下的,的的确确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白典还在恍惚。他总觉得面纱下有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自己,还有一双嘴唇已经准备好了要吐露出一切真相。 而那层薄薄的面纱就是自己与真相之间唯一最后的距离。 倏忽间,眼前的面纱变成了潘多拉的魔盒。直觉让白典对是否掀开它产生了犹豫;可理智又立刻跳出来催促:错过了这次机会,将来一定会后悔。 所幸,能够帮他厘清思绪的人就在身边。 “别怕,我来。” 卫长庚微微探身, 手臂越过棺椁伸向白典,他抓住向导的手腕, 然后两人一起拽住面纱的边缘轻轻扯动。 薄如蝉翼的面纱滑落,在白典心中却如同一场无声的雪崩。 面纱之下, 是一张精致美丽但却全无生气的脸。这张脸与水晶塔的小梨老师几乎一模一样,毫无疑问正是那位家喻户晓的传奇神官。不同于白典刚才的胡思乱想, 这具圣洁的遗体并没有丝毫要睁开眼睛的迹象,而是如大理石雕塑一般静卧在栀子花丛中。 乍看之下,并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但是真相一定隐藏在其中。 或许是为了打消白典对于遗体的顾虑,卫长庚抢先一步掰开了阿梨沙交叠于胸前做祈祷状的双手。不过掌心里空空如也,没有藏匿任何物品。 “栀子花要不要再清理掉一些。”卫长庚如此建议。 白典摇了摇头表示不用着急。以往的法医工作中,他总会在动手之前充分观察遗体周围的各种细节。现在这个好习惯也给他带来了重要的发现。 “……看这里。” 他小心地从栀子花中抽出一小缕阿梨沙的银发。 头发本就是人体最难以分解的部分之一,阿梨沙的这缕长发更是保存完好,发质甚至和活人没什么区别。可奇怪的是,银发的末梢却变成了黑褐色。 “染的?” 这是白典的第一个反应。可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如果是黑发染成银发,那应该是发根变成黑色才对。 难道是棺材里的某些物质让头发变了色?栀子的确是一种传统染色剂,可那指的是它的果实而非花朵本身,果实染出来的也应该是黄色。 正当他疑惑不解时,卫长庚已经拈起了那绺变色的长发,用指腹轻轻揉搓几下,立刻皱起眉头。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将手指展示给白典看,指腹上沾染着一层银白色的粉末,还会随着角度的变换泛出淡淡的晕彩。 “这是一种类似蝴蝶鳞粉的微观装置。无数纳米级别的装置附着在人体表面,在微型控制器的调度下改变人体外观。比全息投影技术更加稳定和难以辨别。这是一种从未对外公开,只有少数科研机构才掌握的伪装技术。” 说着,他将手探向阿梨沙的咽喉。沿着脖颈左右摩挲了几下,找准一个位置用力按了下去。 白典睁大了眼睛。 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棺材中静卧的人正在飞速变化着——从发梢开始,短短几秒钟之内,满头的银发就彻底转换成了黑褐色;五官也随之改变,变出了另一张秀美的面孔。 白典脑中“嗡”地一声,摇晃了几下才勉强稳住身体。 他看得再清楚不过了,那就是他的脸——躺在棺材里的人,与他少说也有□□成的相像! 这是我?还是真正的阿梨沙?也许……难道是当年九皇子的转世?这到底是几个人?又有几个我…… 感受到自家向导的气息又开始混乱,卫长庚适时稳住他的心神。 “这肯定不是真正的阿梨沙。别忘了,阿梨沙是在娱乐节目众目睽睽之中被打印出来的,那才是他原本的模样。眼下的这个人无论是谁,都只是利用工具伪装成阿梨沙的模样,可以说是阿梨沙的替身……” 说到这里卫长庚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不光是因为没有更多可供推理的实证,更因为从现在开始,任何轻率的推理都有可能引发不可预估的后果。 好在白典已经迅速调整好了情绪,开始关注眼下的实务:“……查查他是怎么死的。” 在来之前,两个人就商量好了要对阿梨沙的遗体进行检查,因此也准备了相应的工具。又清理掉一小部分栀子花后,卫长庚将几枚蜘蛛大小的检验机器人放进棺中,它们立刻活动起来,一个爬上遗体表面,另两个则消失在了栀子花丛中。 过了大约十分钟,白典和卫长庚同时收到了来自检验机器人的详细分析报道,其中甚至包括了这具遗体的全息影像模型。 根据分析显示,遗体表面没有足以致命的外伤,内部也没有检测出毒物成分,推测死因符合为躲避元祖梦魇而进行的安乐死行为。 所以这个人代替真正的阿梨沙参与了元祖梦魇之战? 第407章 白典正暗自思忖,身边的卫长庚又有了新的发现。 “看这里。” 他将遗体肩胛骨上一处已经愈合的伤痕影像指给白典:“这个特殊的圆形伤口,是一次阿梨沙和我下副本的时候,被一种类似七鳃鳗的怪物咬出来的。那是一种能将伤痕躯体化的特殊梦魇,很好认。” 这无疑印证了白典的猜测:“……所以,这才是那个会和你一起下副本,关心现实和梦海世界的‘阿梨沙’?” “目前而言,这是最大的可能。” 卫长庚依旧谨慎回答:“所谓‘完美的矛盾体’并不存在,其实阿梨沙一直就是两个人。他们各自有着不同的目标,却共用着同一个身份。” “……” 白典再次低头仔细端详棺材中的人,平静的外表之下正酝酿着一个令人错愕的大胆猜测。 如果不出意外,四年前,这个人因为某种原因代替真正的阿梨沙死去,□□被当做圣遗物安置在了这里,意识则回归了梦海世界……并且极有可能最终轮回转世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他”和阿梨沙到底是什么关系?转世轮回之后又为什么还会和卫长庚再次相逢?是巧合?还是设计…… 以上这些问题暂时还没有准确的答案,但有一件事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 “真正的阿梨沙是不是还活着?找到他是不是就可以揭开所有谜团?” “嗯,看起来是。但他似乎并不希望被包括我们在内的所有人找到,否则也不用煞费苦心地安排这一出。” 卫长庚一边动手回收三个蛛形检测机器人,一边回答白典的问题。他低着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但白典知道他也在掩饰着内心的混乱和困惑。 墓室中已经没有更多的线索,两个人简单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结束今晚的冒险。在撤离之前,以免后人起疑,他们还要将一切东西都恢复原状。 而就在卫长庚按下遗体脖部暗藏的开关,重新启动伪装装置,将遗体恢复原状时,他和白典的努斯同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蜂鸣警告。 【检测到短时不明信号,可能已经被园区管理方接收,建议尽快离开。】 虽然有点怀疑这则信号的来历和目的性,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完现场,沿原路离开了文物仓库,又趁着黎明前最昏黑的夜色顺利返回了下榻的酒店。 这之后,卫长庚又联系了买通的守卫,确认园区并没有收到任何来自阿梨沙墓室的奇怪信号。两人这才暂时定下心来,开始整理今晚复杂凌乱的各种思绪。 “你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返回的一路上,白典其实一直都在观察自家哨兵的情绪。 “是不是因为阿梨沙有替身这件事,连你也被蒙在鼓里?” “你是想说,我有没有不被信任的感觉?多少应该是有一点的吧。” 卫长庚将脱下的外套丢在沙发上,为自己和白典各倒了一杯水,走过来递给自家向导。 “可是反过来想想,要是知道他没死,我说不定会被卷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件里,不得安生。” 白典接过水拿在手里,抬头苦笑:“可你现在还是被卷进来了。” “那也是我自找的,是我自己决定把你而不是张叏从梦海里带出来,没人逼迫我。” 卫长庚将自己的杯子凑过去,和白典的轻轻一碰。 “我想,阿梨沙之所以不把他自己的事告诉我,也是希望借着这个机会能让我彻底脱离他的支持,重新获得完整的人生。还有几个小时就日出了,抓紧时间休息一下。睡醒了我们还得回浮戏岛去。” 玻璃杯碰撞发出悦耳的脆响,杯中气泡轻盈上浮,连带着白典的心情也奇妙地松弛了一些。 他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这才发现嗓子原来已经十分干渴。他有些离题地想:卫长庚总是准确地知道自己需要些什么。这或许不仅因为他们是彼此绑定的哨兵和向导,更因为他们两个的内心深处有着某种相同的渴望。 第202章 浮雕美人 从曙光城返回浮戏岛的航班最早是上午十点。去除掉开车前往曙光城的两个小时, 他们还有三四个钟头可以补眠。 作为哨兵,卫长庚可以保持几天几夜不合眼依旧精神抖擞。但是白典做不到——尤其是在信息量过载、大脑处理不过来的时候。 宾馆的床榻谈不上有多舒适,可辗转反侧了十多分钟之后, 白典倒也昏沉沉地陷入了梦乡。只是梦里他依旧无法消停。一会儿梦见有三个自己互相对峙,一会儿又梦见卫长庚说喜欢的是另一个他。最后他看见阿梨沙从那口银色的棺材里坐了起来,笑盈盈地问道:都是你主动选择遗忘的东西, 为什么还要花大力气再回想起来? 他正被问得哑口无言,忽然间一阵地动山摇。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卫长庚摇晃着他的肩膀,一脸难得严肃的表情。 “你的虚拟助教,那个小梨突然联系说有要紧事,让我们尽快回一趟水晶塔。” 小梨老师? 白典花了一两分钟才彻底搞清楚现在的状况,随即品出了不寻常。 “现在是寒假,虚拟助教应该都在休眠。而且我的助教怎么会联系你?啊,等下……” 话说到一半他才记起自己开启了睡眠免打扰功能。于是急忙翻看努斯的来信记录, 果然不久前小梨老师也给他发来了消息,内容大致与卫长庚所说的一样。 第408章 卫长庚已经有了较为合理的推测:“还记得从棺椁中发出的不明信号吗?接收方多半就是这个虚拟助教了。阿梨沙应该是设计好如果我们开棺发现真相,就自动激活虚拟助教的某些特殊功能,那个小梨肯定会告诉我们一些重要信息。” “可阿梨沙怎么知道小梨老师会成为我的虚拟助教?我是说,棺椁里的信号机关应该在下葬的时候就已经设计好了吧?那个时候我甚至还没在梦海里出生呢。” “让小梨成为你的虚拟助教这并不困难,难的是怎么确保你进入水晶塔。当时你说想上哨兵向导学校,我给了你一张表格, 上面列举了可供选择的几家学校。” “是啊,然后是我自己挑中了水晶塔。” 白典越想越觉得背后冷汗直冒:“难道说……我所以为的自愿选择, 潜意识里其实一直被人操控着?” 他刚说出这句话就有些后悔了,因为这个关于“自由选择”的猜测已经半只脚踩中了卫长庚的雷区。白典急忙将这个话题轻轻带过, 并提醒自己:不提前下结论是保持相对冷静的必要条件之一。反正现在只有唯一的这条线索,跟着走下去总有一天真相会浮出水面。 于是两人临时改变了计划, 直接驾车前往平湖城返。在将近四小时的旅程之后,两人在中午时分低调地回到了卫长庚位于水晶塔校区一侧的教师公寓中。 哨兵和向导简单对付了一下午餐,又洗了个澡整理整理仪表。下午一点左右,小梨老师就被他们请进了这个绝对保密的私人领域。 与拥有起床气的人类不同,从休眠状态被强制激活的虚拟助教情绪依旧平静。唯有仔细观察,才能勉强从他那双碧绿的眼眸里看出一丝丝的困扰。 “今天凌晨三点左右,正处在休眠状态的我突然被一阵奇怪的信号唤醒。这种信号越过了水晶塔设计的防火墙,直接进入了我的后台,用一种不可拒绝的权限命令我读取了某个隐藏的记忆模块。这个模块的第一条指令就是在合适的时候尽快联系到你们。请问,现在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么?” 白典和卫长庚确认了彼此的眼神,同时表示已经准备就绪。下一秒,外表酷似阿梨沙的仿生人就改变了坐姿与神态。 “你们好,或许应该说一声‘好久不见’。我不确定你们现在选择使用哪个名字,也不了解你们此刻的关系和生活状况。但如果你们能够坐在虚拟助教的面前听到这段消息,那说明你们已经进入了水晶塔,获得了虚拟助教,更打开了棺材发现了我们的秘密。我想你们一定会感到疑惑,难道目前为止的一切都是我为你们事先安排好的吗?其实并不是,目前为止的一切都是你们的选择。而且,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我还要请你们最后再做一次选择。” 说到这里,他首先看向白典:“我即将告诉你的,都是当年你所主动舍弃的记忆。如今重新回忆起来,可能会对你的自我认知、你和他的关系,甚至你们两个的未来造成影响。这种影响可能是好的,但也可能会很坏。你愿意承担后果吗?” 这番话与白典梦中的情节不谋而合,也正因此,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反复思忖,笃定了答案。 “过去的我选择遗忘,现在的我选择回忆。这都是我的选择,没有对错之分,我会对我的选择负责,不会后悔。” “好。” 小梨老师点了点头,接着又看向卫长庚。 “你曾经在被人摆布的状态下进行过三次无奈的选择。无论怎么选,后果都只有痛苦和遗憾。可人生就是由一次次的选择组成的,只要活着就无法躲开。我想走到今天这一步,你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不至于再消极逃避。其实我和他的故事原本与你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之所以从未对你提起,也是不想让你再徒增负担。现在我再问你一次,若你不想了解前因后果,可以选择离开,这不会对你的人生产生影响。” 卫长庚的回答是一声轻笑:“都什么时候了,难道我还会说不想知道,然后拍屁股走人?” 小梨老师也跟着笑了笑:“好。那我就如实地告诉你们,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 事情的源头需要追溯到梦海世界。九皇子在游猎中遭遇猛兽攻击,身受重伤、颜面尽毁的那一年。 曾经领受过任烛景相救之恩的阿梨沙被请到王府,为九皇子诊治。他说有办法能够挽回九皇子的容颜,却不是修复如初,而是重新赋予一张新的面孔。这之后三个月,他前往了西域一处无人得知的隐秘之地,从那里取来了一样宝物,成功地为九皇子改换了容貌。 而那新的容貌,与白典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真相就藏在那件宝贝上面。” 小梨老师将一份堪称绝密的资料发送给了面前两人的辅脑。 在西域大漠的深处有一座古老的寺院,面朝沙丘、背靠岩山,孤独地屹立在荒凉戈壁中。数百年来,无数苦行僧侣冒着生命危险穿越瀚海沙漠来到这里,在岩山崖壁上开凿的简陋洞窟中面壁苦思,为的是抛开凡尘俗世的诱惑,专心追求宇宙大道。 寺庙附近有个绿洲小镇,是古老商道上的落脚点。镇上的居民会定期向寺庙运送粮食,每逢初一十五或重要节庆,也会成群结队地来到寺院祭拜。他们中的一些人误打误撞地来到寺院后山,发现山崖上有许多空无一人的洞窟,墙壁甚至洞顶上布满了精美的浮雕和壁画,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鱼虫鸟兽,如同真实存在一般,根本不像是人工手绘而成。还有人口口声声说在悬崖绝壁上看见过一位栩栩如生的浮雕美人,浑身丝绸璎珞华贵如同天神下凡,更不可思议的是,美人的肌肤细腻幼滑,触摸起来甚至还有生命的温度。 第409章 这些消息不胫而走,越来越多的镇民偷偷潜入后山只为一睹传说中的神仙世界。然而怪事也随之上演——陆续有探洞之人离奇失踪,从此再没出现过。 绿洲的人口本就稀少,失踪之事很快就引起了镇上的全面恐慌。人们开始怀疑寺院暗中做着买卖人口的勾搭,于是在一天夜里明火执仗地来到山门前,要讨个说法。 面对激愤的镇民,寺庙主持迫不得已这才吐露出了后山的秘密。 洞穴中那些栩栩如生的浮雕壁画的确真实存在,也并非出自凡间工匠之手。但它们绝不是什么“神仙世界”,而是一种令人胆寒的可怕存在—— 【心魔】 原来,后山的岩洞中生长着一种奇特的苔藓植物。它以面壁僧侣们心中散溢而出的种种欲望和俗念作为滋养,并将那些执念以近乎于浮雕壁画的形态反映在岩壁上。被苔藓吸走欲望俗念的僧侣,则获得了心灵上难得的平静,修行得以顺利进行。 这看起来是一种双赢,虽然手段古怪了些,不过考虑到古往今来许多宗教也曾利用各种药物来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似乎也无可厚非。 但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住持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听得脊背发凉。 那些从苦行僧意识中分离出来的“心魔”以实体形式留存在岩壁上,对于别人而言或许只是一件美轮美奂的浮雕壁画,但对于舍弃它们的僧侣本人来说,却是可怕的诱惑。 许多人虽然成功地将心魔逼出体外,却又被壁画所迷惑,最终整个人融入岩壁,成为了植物的养分。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僧侣在逼出心魔之后就会尽快离开那间洞窟。有再狠心决绝些的,还会想尽各种方法将洞窟毁坏,以绝后患。 至于那些出于好奇跑来后山探洞的镇民,浮雕壁画对他们不构成任何危害。但是他们比苦行僧怀有更多、更深重的欲念,因此一旦误入岩洞产生心魔,后果往往是灾难性的。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住持领着几位镇民前往后山,他们查看了那些栩栩如生的浮雕和壁画,甚至还隔着传送饭菜的小窗,远远看见了一位面壁的苦行僧是如何将自己的心魔驱逐到壁画上去的。 而在传说中最大也是最神秘的洞窟中,他们看见了那尊传说中最美妙的浮雕美人。它全身披挂着丝绸和璎珞,静静伫立在漫天花雨和氤氲香气之中。 然而人们却没能从它那纤瘦高挑的身体上感知到一丝活人该有的温度。同样也没有看见那被传得惊为天人的容颜。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浮雕美人并没有面部。 它的整张脸就好像……被人小心翼翼地割下、完整地剥取走了。 第203章 万花筒综合征 有些事已经非常明显。 阿梨沙也曾经到过这座西域瀚海中的古老寺院, 并在后山的洞窟中苦行。在特殊植物“心魔苔藓”的促成之下,他将自己的种种欲念逼出体外,化身为长在岩壁上的浮雕造像——那尊迷倒了绿洲镇民的美丽天人。 为帮助九皇子、偿还任烛景的救命之恩, 阿梨沙千里迢迢返回寺院,割下了造像美人的面部,将它带回中原, 并通过某种非常规的手段移植到了九皇子的脸上。 然而这张脸毕竟是阿梨沙的心魔所化,别人至多是沉醉于它的美貌,但对于阿梨沙本人而言,依旧存在着某种蛊惑的力量。更何况当这张脸被安放在了一个难以控制、更不可能毁掉的活人身上,后果更是难以预料。 正因此,当九皇子病愈之后到处寻找阿梨沙、想要请他留下来当国师。阿梨沙却唯恐躲闪不及,飞快地远离了中原。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他甚至还放弃了云游四方的行程, 转而在深山中隐居避世。并最终迎来了悲剧性的结局。 读到这里,卫长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皱起眉头。 “九皇子的新面孔是阿梨沙的心魔所化,也就是说阿梨沙对这张脸很着迷……再换句话说,小白是阿梨沙的理想型?” “……能不能正经点?!” 白典用胳膊肘戳了戳自家哨兵。 “可以这么说。” 小梨老师却回答得坦坦荡荡:“就算是作为复制品的我,现在也一样还会有心动的感觉。” “这……” 白典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卫长庚已经揽着他的腰, 将他带到了自己身后。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再说说阿梨沙棺材里那位又是怎么回事。到底还有几个长得跟小白差不多的人?” “曾经存在过两个, 但目前只有白典一个。” 小梨给出了确切的答案,接着又向他们推送了第二份文档。 时间一晃来到了阿梨沙被暴民捆绑着送上火刑架的那天。那同时也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 被第三自然的综艺节目打印出来的日子。 在彻底弄懂梦海与现实世界的关联之前,阿梨沙一度以为自己这是终于修成了正果, 来到了真正的极乐世界。毕竟对于一个刚脱离古代世界的人而言,科技发达、资源充足的第三自然也确实很像想象中的天国乐土。 然而短暂的喜悦过后,一种全新的困惑又出现在了阿梨沙面前。 从前在梦海世界,他坚信万事万物都是虚妄,因此甘愿摒弃一切私欲,专心追求佛法;而现在他已经来到了所谓的“真实极乐世界”,依照各种经书的说法,人们应该在这里尽情享受梦寐以求的生活。可这就意味着释放长久以来压抑的各种欲望,从一位苦行者回归一名世俗的普通人。 第410章 应该这样做吗?这究竟是真实无上的极乐赏赐,抑或是另一种伪装成极乐的地狱试炼? 不知是幸或不幸,阿梨沙并没有纠结太久。因为他很快就开始看见第三自然种种的不完美——金钱至上、娱乐至死,以及各种各样基于丛林法则的歧视和掠夺……而对于阿梨沙来说,不够完美的世界自然也就不是真实的。 于是他果断抛弃了被动拥有的一切:娱乐名人的身份、金钱和物质享受,以及无数粉丝,重新成为了一名神职者。 然而欲望却并没有就此放过他。 新的世界带来了新的诱惑,各种过去连想都不曾多想的人生体验,突然变得唾手可及。对于每一个被唤醒的梦海人来说,第三自然就像是个巨大无比的万花筒,为之晕眩沉迷,甚至无法自拔都是常有的事。医学界甚至还专门创造出了“万花筒综合征”这个词来概括这个群体。 纵然是曾经心如止水的阿梨沙,也难免会有心旌摇曳的时刻。过去在梦海,他能进入岩洞面壁摒弃杂念,而现在面对更多的诱惑,却再没有哪个荒凉的寺庙可以供他远离尘嚣——神圣宗教的本质也是商业团体,它需要时时刻刻被世俗所拱卫,才能最大程度地从信众手里攫取利润。 不过阿梨沙很快就找到了克制的办法:他在自己的精神领域里修筑起了一座悬崖,模仿别人储存精神力的手法,将自己产生的每一缕欲念都囚禁在悬崖上的洞穴中。他原本想着等精神领域的承载力达到极限,就回一趟原生梦海,将这些欲念全都倾注到壁画上去。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突然有一天,崖壁上的洞穴里传来了不属于他的声音。 “那是……” 白典的反应很快:“阿梨沙的心魔又重新滋生出来了?” “可以这么说,但并不准确。” 小梨老师纠正了最关键的一点:“心魔还是阿梨沙意识的一部分,而这个已经不是了。” 那些长久被压抑排斥的欲念,从阿梨沙的意识中分离了出来,并且不断地壮大完善。终于有一天,这团曾经混沌的意识产生出了“自我”的概念。而当它将“自我”同“阿梨沙”区分开来时,他便不再是阿梨沙的一部分,而是一个暂时被困在名为“阿梨沙”的容器之中的独立个体。 对于这突然产生的新意识,阿梨沙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与迟疑。他十分明确地知道,即便是已经独立的意识,只要留在自己身边,依旧会产生出不可估量的影响。 按照之前的操作,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将新的意识从身体里驱逐出去。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即便是第三自然当时的科技,也没有成功实现过从一个人的身体内剥离出两个完整的意识。其次,如果真的成功将新的意识剥离出来,那他就将是一个全新的人,必须基于法律之下对他进行谨慎的处置。 思虑再三,阿梨沙决定暂时将新的意识继续留在自己的精神领域里,并开始尝试与他进行沟通交流。 起初,新意识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毫无顾忌地表达着种种欲求和渴望。阿梨沙小心翼翼地抗拒着他的诱惑,同时将有关于外部世界的现状、法则以及其他一切知识慢慢灌输给他。 在阿梨沙的潜移默化之下,新意识一天天发生着变化。虽然它依旧拥有各种各样世俗的欲望,但它同样懂得了善恶与道德,了解了法律和约束。它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阿梨沙给予的各种信息,不断完善重塑着自己,短短几年时间就从一团浑浑噩噩的欲望成长为了健全的人类意识。 随着新意识的茁壮成长,阿梨沙发现自己正在与它的交流中慢慢失去主导地位。为了避免身体彻底被新的意识所接管,他必须找到切实可行的办法,将自己与新意识彻底分离开来。 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帮助了他——那个将他带到第三自然的综艺节目《梦海三千只取一人》的制片人。 时间暂时倒退回阿梨沙决定脱离世俗加入神圣宗教的那一年。 按照有关合约,被综艺节目选中并打印出来的“优胜者”必须保持至少十年与制作组的深度合作关系,履行包括并不限于广告代言、综艺录制等一系列赚钱的工作。如果中途毁约,则需要支付一大笔的违约金——不过阿梨沙并没有遭遇索赔,制片人不仅放弃了权利,甚至还带头支持阿梨沙成为神官,并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因此两人始终保持着相对健康的交往关系。 这次,也是制片人给他提了一个建议:在人体打印技术彻底成熟之前,人类就已经成功繁衍了百万年。如果将“一个新意识从旧意识中诞生”看做是精神层面的繁衍,那么或许自然也会给予它最好的出路。 于是,不久之后的某一天,阿梨沙又回到了当年的梦海世界。 时光变迁沧海桑田,曾经的中原国度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瀚海深处的那座寺庙,则随着绿洲水源的枯竭而被废弃,早已掩埋在了黄沙深处。 阿梨沙成为了这数百年来第一个造访这里的人,借助一些第三自然的先进手段,他迅速且低调地清理了成百上千吨的流沙,重新找到了崖洞。 没有了欲望的滋养,几乎所有的心魔苔藓都已枯死,也使得残存下来浮雕和壁画成为了真正的艺术品。或许再过千年,人们会重新发现这里,并惊叹地认为这里是古人心目中的极乐世界罢。 第411章 在崖洞的最深处,阿梨沙终于发现了他所期待的东西——一小片略微潮湿的岩壁以及残存其上、处于假死状态的心魔苔藓。 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中面壁了整整四十九天。直到第五十天,他在黑暗中听见了那个不属于他的声音。 “你要把我留在这里吗?” 那声音在他耳边小声问道:“留在这里的话,我会很快死去,然后流向新的梦海。从此之后我们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了解事件经过的制片人再次为阿梨沙提供了帮助。在他的妥善安排下,又一个全新的生命被悄无声息地从梦海世界打印了出来,拥有了独属于它的完整□□。 “所以,这就是如今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也是我所谓的‘前世’。” 至此真相已经清楚分明,白典的内心反而沉定下来。 “我曾经是阿梨沙的心魔,后来进一步发展成为了独立的意识。阿梨沙将我从他的身体里分离出来,为的是摒弃掉不必要的杂念。可他最后还是决定把我从梦海带了出来,甚至还让我留在了他的身边。” “对于阿梨沙来说,你是个矛盾又复杂的存在。” 小梨以仿生人独有的平静语气描述着正主在他脑海中留下的信息。 “你是他的欲望化身,对他存在着本能的吸引力;同时你又是他意识的延续,是他亲自教育修正之后的结果。你们之间有着一种既又排斥又互相吸引的奇妙关系。像割掉壁画美人的脸皮那样的事,阿梨沙无法用在你的身上。” “而且你还是一个很好用的工具。” 一直保持安静的卫长庚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你是一个完全掌握在他手里的人,只要做好伪装就能成为他的影子替身,代替他去面对这个令他感到失望的第三自然。而他只需要继续沉浸在哲思和冥想之中就行。” “坦率地说,确实如此。” 小梨又将新的信息发送到了二人的辅脑中。 “但这种形式的共存也不会很持久。因为作为互相独立的两个个体,无论纽带有多牢固,都终将会面对矛盾和分离。” 第204章 商人 阿梨沙决定将新生命叫做“零”, 以此纪念这个以“意识切割形式”诞生的元初生命。这个名字简单得或许只能算是一个代号,因为阿梨沙觉得总有一天零会找到最适合他自己的名字。 诞生之后不久,零就展现出对于第三自然超级旺盛的好奇心。他以惊人的速度掌握了跟着阿梨沙生活所需的各种常识。无论是各种物品、器械乃至辅脑的使用, 还是牢记礼仪、道德和规矩,甚或复杂的人际关系、路线地图……他都只需要一遍就能记得清楚分明。 几个月后在阿梨沙的默许下,零开始利用虚拟图书馆汲取知识。古往今来的艺术文化、科学技术、以及湮没于历史长河中的种种过往, 此刻都化作一本本摊开的书籍,等待着他去阅读了解。 到了第二年初,零已经不再满足于整日禁足在神殿深处的生活。越是埋首于故纸堆中,他就越是渴望着能够出去看看,亲眼见识那些文字和图案所描述的世界。 到了这年的夏季,阿梨沙终于允许零以神官侍从的模样,跟他一道外出参与各种宗教仪式和联盟事务。 刚开始,阿梨沙仅仅只是抱着一种“出门遛遛宠物”的心情, 而零也对那些繁琐的仪式和会议毫无兴趣。年轻的新生命总是将好奇的目光投放在各种花草树木、高大的建筑和路上来来往往的交通工具上。 不过很快,这种好奇就开始延伸向更复杂的层面——零会认真关心阿梨沙与别人的交谈,努力加以理解,甚至试图加入进来。 比起那些繁缛的宗教仪式,零显然更喜欢跟随阿梨沙前往开荒中的大区,为前线哨兵做精神疏导;他也喜欢和联盟的哨兵向导一起进入梦海,去对付那些梦魇。 如果说人的灵魂必须置身于社会关系之中才能够得到检验, 那么在这一次次检验中,零的灵魂也被打磨得更加丰满完善。 慢慢地, 他从一名置身之外的被动体验者,进化成了主动的策划和思考者。甚至还在阿梨沙的默许下参与了一些事务的处理与决断。而他看待问题的角度和方法也迅速成熟老练, 不乏令人惊艳的巧思和妙招。 也正是在零不断的成长与进步中,阿梨沙开始意识到:如果将零对于这个世界的渴望和专注善加利用, 或许他可以代替自己去履行一部分身为神官和向导的职责。 于是就有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阿梨沙,所谓“完美的矛盾体”。 至此,真相已经基本浮出水面。白典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分明,可他的脑袋却仿佛运转不良的机器,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恍惚迷离状态。 理智上,他相信这些全都是自己经历过的事,可情感上他却无法感同身受,更无法产生出与之相对应的情感,倒像是在听另一人的故事。 这种理智与情感的错位让他产生出一种微妙的负疚感。好像一个千里寻根的异乡人,好不容易站在祠堂前,却丝毫没有产生半点认祖归宗的感动。 而当在他努力扫除这种奇怪内疚的同时,他身旁的哨兵也刚刚经历了一场头脑风暴。 “所以,把我从梦海里带出来的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阿梨沙。” 卫长庚在对着小梨说话,视线却落在白典身上。 第412章 在哨兵的注视下,白典默默地打了个寒战。 他突然意识到,之前那些因为吃了致幻巧克力而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片段——“血洗地下赌场,帮助卫长庚实施复仇”,居然是当年的他亲手做的事! 不光这些,还有与卫长庚在副本中并肩作战的人,将卫长庚带到这个世界、以侍从身份留在身边,给予他全新生活的人……统统都不是阿梨沙,而是零。 “原来我们之间的缘分,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白典这样想着,从刚才起就一直错位的理智与情感突然开始了同步。 最初遇到卫长庚的那个零,性格或许更为直白和冷硬,可以迅速制定出堪称残忍的惩罚报复计划,那是在一次次联盟任务中培养出的干练果决。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零也在发生着改变。他那总是平等地投向万事万物的好奇目光开始向着某一个特定的人收敛;他会放弃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不汲取知识、不参与副本、不理睬一切世俗的事务,而选择和那人一起,坐在栀子盛开的庭院里聆听风声。 内心涌动的柔软情绪告诉白典,随着人格的不断健全,零一点点对卫长庚产生出了特殊的感情。 那么卫长庚又是如何看待零的? 白典没有转向身边人寻求答案,因为卫长庚早就强调过,当时双方并不存在任何超越友谊的情感。况且当时的卫长庚也完全不知道零的存在,他的眼里有且只有一个“阿梨沙”。就算他觉得阿梨沙的言行矛盾且复杂,也从未想过那根本就是两个人…… 白典突然有了一种感觉,他觉得当年的零就像是生活在一条不被人看见的夹缝里。从夹缝中可以窥见外面的世界,甚至可以感受到从天而降的阳光雨露。然而旁人的目光却始终无法落在他的身上。 ……明明有了健全的人格、独立的能力,明明成为了比很多人类都更加完善的存在,却被隐藏面目、压抑本性,蜷缩在别人的影子生活,这是怎样一种无法大声表达的痛苦? “人格、意识和□□上的独立,还不能算是完整的独立,还必须获得独立的社会身份,才算是真正走出了阿梨沙的容器。” 白典喃喃自语:“所以,零最终会离开阿梨沙,获取独属于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需要用死亡这么惨烈的形式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小梨:“一个人的负重是有极限的,精神的负重同样也是。轮回转生的意义就在于放下前世的抱负,给予一个全新的开始。否则就好像套着越来越沉重的枷锁,总有一天会沉入黑暗的泥沼。这也是为什么在开始讲述这段往事之前,阿梨沙需要我反复询问两位的意愿。”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当然,真正促成眼下这个局面的,还有另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或者说,是一个人。” 小梨口中的这个人其实早已登场。如果没有他的“从旁协助”,零甚至没有办法脱离阿梨沙的意识,更不用说踏入第三自然。 他,就是【制片人】。 制片人是综艺节目《梦海三千自取一人》的制片人,但他同时还拥有很多其他的头衔。大部分都与成功运作的商业实体有关系。但也有几个看起来不那么功利的,比如说,一位虔诚的神圣宗教信徒;再比如说,一位大慈善家。 神圣宗教总教廷的广场有个环形长廊,廊庭里排列着一百块“功德碑”,用以表彰几百年间慷慨解囊,通过宗教慈善机构向弱势群体捐款捐物的大善人。有趣的是这些石碑每年都会根据捐款的多寡调整顺序,颇有些另类打榜的意味。 在过去的五到十年之间,刻有制片人名字的石碑始终位列“百碑榜”的前三十位。而他所捐赠的绝大部分的财务,都指明了交由大神官阿梨沙代为处置。他甚至还在不少公开场合表示,将会在自己百年之后将所有的身家财产全部捐赠给阿梨沙所在的教团。 也正因此,制片人与阿梨沙的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为人们所津津乐道。而四年前,他们两人的相继去世也为这段传奇的友谊蒙上了一层神秘且悲剧的色彩。 “当然,事情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美好。” 小梨又将一份新的文档推送给了面前的两人。 “应该说些什么呢……商人就是商人。又或许还不止是商人这么简单。” 商人的算计,从见到商品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从数千个梦海侯选人中层层筛选,最终锁定阿梨沙。为他量身定做各种包装计划,抬高他的个人魅力,宣扬他的种种神奇事迹,为他源源不断地网罗大量粉丝……《梦海三千只取一人》节目组所做的这一切,无非是为了能够在最合适的时机,将人气统统转化为金钱。 但是阿梨沙没有让他们如愿,他抛弃世俗生活的选择一度让这个节目的投资方大为光火。眼见违约战争的号角即将吹响,是制片人力挽狂澜,最终敲定了友好解约。 可商人的“友好”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前提之上。 若干年后,通过帮助阿梨沙,制片人得知了那个深藏在梦海沙漠深处、被黄沙所覆盖的秘密。他敏锐地意识到,心魔苔藓是一种前所未见的、能够对人类意识进行切割、转移甚至投映在外部世界的神奇植物。虽然现有科技还无法彻底弄清楚它的起效机制,但毫无疑问地,这种植物的出现填补了第三自然迄今为止没能实现的技术空白。 第413章 “欲望”和“精神力”都是“意识”的一部分,如果能够彻底驯化并选育改良这种植物,并将之带回第三自然,作用在哨兵向导的身上,可想而知,产生出的各种价值将无可估量。 碍于相关的法律法规以及高昂的时间、场地、器材成本,以及种种技术问题,制片人并没有将他的“心魔苔藓农场计划”安排在现实世界中进行。作为一个足够成功的商人,他也拥有狐狸般的敏锐和狡黠。为了躲过系统巡查,他将这些非法实验室偷偷安置在了多个具有农业背景的蜂巢中同时进行。这些蜂巢并不是百分百都在他的名下,一方面是考虑到万一出事方便撇清干系,至于是否还有更深层次的厉害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事实上,在制片人的悄然运作下,最多的时候总共出现过二十个“梦海农场”,对心魔苔藓进行了成百上千次不计成本的研究改造。 这个计划进行得如此低调,不要说是阿梨沙和零,就连第三自然负责管理梦海安全的机构都完全不知道 直到那场震惊了全世界的元祖梦魇危机爆发。 第205章 野火与海兽 “元祖梦魇?它和制片人有关系?!” 熟悉的名词, 让白典和卫长庚同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难道说偷种心魔苔藓会引发蜂巢世界的癌变……” “没那么复杂。元祖梦魇并不是蜂巢的癌变。简单说,它就是人类实验的产物。” 小梨老师平静地说出能让所有人震惊不已的真相。 “制片人在几个农业背景的大蜂巢里建立了地下实验室,总共培育出53个心魔苔藓的变种。其中大部分的变种特性都劣化了, 即便有少数优良的特性产生,也没办法稳定遗传给下一代。唯独只有一个实验室,误打误撞地培育出了一种代号为‘野火’的可怕变异品种。也就是后来的‘元祖梦魇’。” 与传统只能依附在特定岩体上、等待人类将欲望送上门来的心魔苔藓不同, 新型精神植物“野火”更具有攻击力,也加倍的贪婪。它可以在风中释放出大量种子,一旦依附到哨兵或者向导的身上,就会贪婪地吸食宿主的精神力,飞快地生长并进行二次繁殖。 二次传播的种子会带着前任宿主的意识碎片闯入下一个受害者的精神领域,搅得新宿主精神失常,从而引发大规模的骚乱、甚至死亡事件。 唯独只有切断精神力养分,野火的快速生产繁殖才会被遏制。这也是彻底斩草除根的唯一办法。 “所以, 元祖梦魇事件本质上跟我和阿梨沙脱不开干系……如果不是为了分离出我,心魔苔藓根本不会被第三自然的人知道。” 在令人错愕的现实面前,白典感觉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蜷着身子低头默默捂住脸颊。 他突然明白零为什么要丢下所有的记忆选择转生了。因为这段过往太过沉重,没人能够轻易背负。 “你别这样想,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卫长庚轻轻拍抚他的脊背:“阿梨沙和你只是被人给利用了,真正应该背负起罪孽的祸首应该是那个制片人。再说了, 从前的零并不完全是现在的你。” 小梨也完全赞同哨兵的看法。 “利用心魔苔藓把零分离出来这件事,无论在梦海世界还是第三自然都没有触犯任何法条;第三自然的卡牌系统为金钱充裕的人提供了最大限度的自由, 阿梨沙将零打印出来这个行为,是通过卡牌实现的合法行为。只是他因为担心成为研究对象而迟迟没公开你的身份让你合法入籍, 这的确存在一些错误。而你冒充阿梨沙也会涉及到一些法律和道德层面的问题。但是,元祖梦魇事件确实与你们谈不上什么直接关系……不过, 在得知这件事之后,零也产生过和你现在一样的困惑。” “所以当年的‘阿梨沙’才会那么坚决地要求参加战斗。” 卫长庚若有所悟:“当时很多人都认为,作为战斗力远不如哨兵的向导、而且还是个重要的宗教领袖,他完全没必要以身犯险,可谁都拦不住。” “事实也证明只有零才能胜任这项任务。” 小梨继续陈述客观事实:“零是原始苔藓的创造物,野火对他无法构成任何威胁。它既无法吸取零的精神力,也带不走零的任何意识;就算野火带着他人的意识进入零,也干扰不了零的思维……不光是这样,零甚至还可以将野火种子带来的别人的精神能力重新释放出去。” “啊…这……这不就是我的精神能力吗?” 白典觉得脊背一阵发麻,“难道我的意识里现在还有‘野火’?!” “安心,你都在我身边待一年了,要真有野火早就该把我给点着了。” 卫长庚继续拍拍白典的后背,继而向小梨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零对野火免疫。所以,他并不是因为感染了元祖梦魇而死亡的?” “他是主动放弃的生命,只是伪装成中了元祖梦魇。” 小梨点了点头,“这是零和阿梨沙认真商议之后得出的审慎结论。” 在零深入蜂巢梦海努力解决野火的同时,真正的阿梨沙也在为自己的识人不清担负起责任。经过周密的计划安排,他完成了一件足以毁灭他“宗教领袖”和“特级向导”双重身份的大事——杀死了那个制片人,并将他的公寓连通大量实验数据付之一炬。 第414章 以非法的手段夺取他人性命者,必受处罚。即便死者是死有余辜、即便第三自然没有死刑,流放和长期的牢狱之灾也不可避免。至于案发之后舆论的哗然,信仰的崩塌,以及海啸般的其他可能影响……早在阿梨沙动手之前,也已经仔仔细细地考虑过。 事实上,在犯下客观意义上的凶案之后,阿梨沙从未幻想过继续神职人员的生活。因为他早就已经厌倦了这个自认为完美的虚假世界,厌倦了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件装饰品。他早就想要离开,舍弃掉虚假的一切去追逐真相。 阿梨沙要走,零若是选择留下,那即便他不用全盘接过阿梨沙本该承受的重担、作为阿梨沙的影子活下去,也必须独自背负记忆的重担。可是零也想获得真正的自由,他想用真实的身份去面对这个世界。 想要彻底抛弃与阿梨沙纠缠在一起的沉重回忆,就必须完成彻底的断舍离。然而,促成他们最终谋定这场假死计划的,还有更重要的外因。 小梨又发来了几份图文档案:“这些是阿梨沙当年从制片人的辅脑中发现的情报。” 白典无法做到对文字一目十行,却一眼就在某张照片中发现了熟悉的景象。 “这不是……东极岛上毛刺槐的意识实验室吗?!” 照片所附的文字很快证实了他的判断——阿梨沙在制片人的辅脑中发现了大量毛刺槐进行人类意识实验的数据和影像资料。种种迹象表明,在那个臭名昭著的科学狂人倒下之后,有人暗中接手了他的实验以及野心,并且极有可能已经将它转化成为科技商品。 或许,第三自然的每一个普通民众,都曾经为当年的惨案买过单。 或许,第三自然普通民众消费过的惨案,远远不止这一桩。 “种种迹象表明,制片人的背后还有一头‘深海巨兽’。” 小梨为这些资料透露的信息做出总结:“巨兽隐藏在深海之中,看不清它的规模、摸不透它的背景,直接对抗无疑是自寻死路。最好的策略,就是在被巨兽觉察之前,悄无声息地溜走,藏匿行踪。” 总而言之,出于以上种种内外因素,阿梨沙与零做出了如今的选择。 在离开之前,他们仔细毁掉了所有与零有关的痕迹,返回梦海毁掉了悬崖,彻底销毁了心魔苔藓;并且将从制片人辅脑中得到的所有关于野火和苔藓农场的资料(除去有关阿梨沙和零的内容之外)全都打包发送给了纪律委员会。 做完这一切后,零舍弃了自己的□□,回归意识模式。但他并没有在第三自然登记入籍,意识也没有立刻回流进入梦海系统,而是继续留在了阿梨沙身边。 然后,“阿梨沙”的死讯被公开。 听到这里,卫长庚忍不住发出叹息:“我多少能够理解一些你们不想把我也牵扯进来的想法,也做过一些心理建设。可真正知道你们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问问我的意见,还是有点打击到我了。” “我……” 比起当初自己的做法,白典更能理解此刻卫长庚的感情,因此无从辩解,只有哑口无言。 倒是卫长庚揉了揉眉心,又叹出一口气:“抱歉,我不是针对现在的你。”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白典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瞒着你做出那样的决定。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客观上的确伤害到了你的感情。你完全有理由感到失望和愤怒……如果换做是我,可能已经失落到快哭了吧。” 最后一句话把卫长庚给逗乐了:“倒也没有那么夸张。” 这边两个人正相视苦笑,一旁的小梨又认真回答了卫长庚的问题。 “在阿梨沙和零看来,卫长庚和心魔苔藓这件事没有什么重要联系。他只是因为能力过于强大,所以暂时留在阿梨沙身边接受监管的一位哨兵。他还有属于他自己的人生道路。如果将心魔苔藓和零的实情告知给他,那他势必也会被动卷入旋涡之中,再一次失去主动选择命运的自由。在阿梨沙和零看来,这种自私的做法和那群地下赌场里的家伙没什么区别。” “这些我也曾经设想过。听上去是为我好,但是仔细品了品,又好像把我当成了脆弱的废物。” 卫长庚依旧苦笑:“被动地活着固然痛苦,但不被重视的人所需要的挫败感,也会让人在颓废中消沉很久。人就是这么麻烦的动物。” “我无法体会,但可以理解。” 小梨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所以阿梨沙又给你们两个安排了重新选择的机会。一个尽可能不被过去种种因素所干扰,凭着直觉和意愿再来一次的机会。” 放弃□□之后,零以纯意识的形态被阿梨沙随身携带了三年。 这三年里,他们躲在暗处观察着世间的各种动态。制片人的死果然被官方定性为意外灾难,阿梨沙的去世也并未引发大规模的怀疑和猜测,心魔苔藓的真相被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深海的巨兽似乎依旧在蛰伏着……一切风平浪静。 与此同时,他们也在默默留意着卫长庚的动向。 第一年,卫长庚离开神圣宗教进入延维塔。第二年,他为了帮助任烛景和九皇子而遭受处分。第三年,他被流放到东极岛。 在东极岛上,卫长庚遇见了老顾。 第四年,为了完成老顾的遗愿,卫长庚决定破例进入一次梦海世界,去看看那个名叫张叏的青年是否值得一张4号卡牌。 第415章 而阿梨沙也厌倦了滞留在人世间的日子。风浪已经平息,是时候扬帆远航了。 “在你离开之前,请把我放进卫长庚要去的梦海里吧。” 零向阿梨沙提出最后一个请求。 “请你抹掉我所有沉重的记忆,给我一个合理的身份,让我遇见卫长庚。由他来选择要不要接纳我。如果他要我,我就跟他走。如果他不要,我就留在梦海进入轮回。” “阿梨沙在我数据库里更新的内容到此为止。后面的事,就是你们所知道的了。” 小梨呼出一口长气,端起了白典为他泡的茶。 “我不知道阿梨沙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回来。但我可以肯定,他不会再插手第三自然的任何事物。他还有一段留言,说如果你们听完全部经历后还保持着情绪稳定,那不妨再听听他对于未来的预测和忠告。” 当然要听,白典和卫长庚没有异议。 【白典,从前的你一直想要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对于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你依旧怀有许多渴望。相信现在的你一定已经掌握了更多知识、体验了更多世故,遇见了更多人,也一定建立起了更多的情感联系。但是你一定要小心,别让来之不易的自我被外事物过度消耗。你可以付出,但不必倾囊;可以去爱,但不必忘我;不要再让自己被关进任何人的容器里。】 【长庚,人生在世。从没有哪一个选择是完全独立完成的。只要内心还有挂念,只要置身社会之中,就一定会有被人拿捏的那根软肋。但它同时也可能是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克莱因瓶,你被关在名为他人的容器中,同时也化身为容器约束着别人。不过你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加强大,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当然,如果你实在厌倦了容器里的生活,也可以继续追随我。】 听到这里,卫长庚还没什么反应,白典已经抢先一步挽住了他的胳膊。 【最后,小心那头“深海巨兽”。它也许会放过不起眼的小猎物,但当你们成长到足以撼动他们的核心利益时,新的风暴或许就要开始酝酿了。】 第206章 路标 小梨杯中的茶水空了, 他很自然地起身续了半杯。而他身边的两个人则还在努力消化巨大的信息量,暂时处于石化状态。 又过了差不多五六分钟,白典终于动了一动。他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额角沁出的冷汗, 然后缓缓向后靠在沙发上。 “怎么说呢……感觉就像看了一场超长的马拉松电影。” 他扭头看向卫长庚,又喃喃地自我纠正:“不对,不光是看, 还参与演出了。” “不光演了,还把演过的事给忘光了。” 卫长庚回他一个苦笑:“所以你现在后悔吗?把原本那么坚决想要舍弃的往事又捡了回来。” “不后悔。不是嘴硬,是真不后悔。” 即便内心依旧迷茫,但白典的目光坚定。 “就算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的心态也不可能完全一样。过去的零不完全是现在的我。我已经得到了他所渴望的东西,所以不会畏惧他所害怕的事物。” 他又反问卫长庚:“那你呢?你后悔吗?” 卫长庚耸耸肩膀:“我有什么可后悔的?不过就是知道了更多被蒙在鼓里的往事罢了。与其纠结已经过去的,不如现在逼你发誓,以后再不背着我做任何决定, 否则你真会摊上大事。” 白典乖乖点头,诚恳表态:“不会了,真不会了。我以后什么事都第一个找你商量。” 说完两人又对视了一阵,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喝完第二杯水的小梨将杯子放到桌上:“我要传达的消息全都说完了,如果你们没有别的疑惑,我就告辞了。” “还有!” 白典急忙举手:“为什么阿梨沙会把他的记忆保存在你这里?他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成为水晶塔向导班的学生?从东极岛出来的这一路上,真的全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你的问题应该分成两部分来看待。首先是阿梨沙为什么会让我来告诉你们真相。请仔细回想一下, 我的这部分记忆是怎么被激活的。” “我们打开了阿梨沙的棺椁,触发了预设在那里的信号。” “再往前推点, 你们为什么会去确认他的棺椁?” “因为我的精神领域里有一个看不见的奇怪长方体。” 不用小梨老师反复引导,白典自动举一反三:“发现长方体则是因为画军前辈帮我做了精神领域的检查。画军前辈之所以会帮我, 因为他是卫长庚的朋友……他同时也是我进入水晶塔的举荐人!” 卫长庚皱起眉头:“难道画军也知道阿梨沙的事?” “不,他只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路标。” 小梨做出一个有些奇怪的比喻, “你们从东极岛出发,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去到水晶塔只是众多选择中的其中一种。你们选择了这条路,遇见了画军,激活了我这个虚拟助教,拿回了过往的记忆——这一切不过是你们选择的结果罢了。” 白典若有所思:“所以,如果说我当初不进入水晶塔,或者是干脆选择不成为向导,有些真相就永远不会知道了。” 小梨笑笑:“这很难说。毕竟我只是被安置在这条线上的一枚棋子罢了,别的事我也无法得知。” 第416章 “我觉得小白提出的这个问题,应该换一个角度来看。” 卫长庚察觉到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阿梨沙会将小梨安排在水晶塔,难道说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必须了解那些往事?” “阿梨沙没有给我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请你们自己去判断。” 小梨停顿了一下:“接下来是问题的第二部分:你们目前为止的所有选择,有没有被人为干扰摆布过?答案很难用是或者不是来概括。那就还是用画军来举个例子吧。白典是怎么认识他的?” 白典回想了一下:“我们在东极岛的海上平台遭遇了风暴,晚上我们躲在海平面以下的建筑内部,卫长庚找了一群朋友聊天,其中就有画军前辈。” “所以你们的相识只是出于天气因素和卫长庚的临时起意。那你又是怎么选择要加入水晶塔的?” “因为东极岛上的变故,我想成为一个向导。卫长庚帮我咨询了很多人,其中也包括了推荐水晶塔的画军前辈。我仔细看了卫长庚做的表格,最终挑中了水晶塔。” “然后在画军的推荐下你成功进入了水晶塔。也就是说,这一路上既有你自己的主观选择、也有别人的客观推动。这世间的事多半就是这样的不纯粹,一方面不必天真地相信有志者事竟成;而另一方面也应该看到,不少关于被人摆布、无法自主的抱怨,只是失败者的自我安慰罢了。” 说到这里,小梨突然扭头看向卫长庚:“ ……抱歉,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毕竟你的情况太特殊。” “呵呵。”卫长庚不予置评。 白典摸了摸卫长庚的后脑勺以示安慰,继续向小梨提问:“现在阿梨沙在哪儿?” 小梨摇头:“不知道。他只说要离开这个虚假的世界。从把你放进梦海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介入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事了。或许有朝一日他还会回来,但也许你再也见不到他。” 该问的终于全都问完了,两人谢过小梨并送他离开。随着助教的脚步声远去,室内又恢复安静。 卫长庚看向白典:“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好像做了一场梦,而且说不出醒没醒。” 白典用力揉了揉眼睛,然后努力微笑:“不过问题不大,你呢?” “我能有什么事,本质上就是个局外人罢了。”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哨兵的语气是再明显不过的调侃。 “……不是了,早就不是了。” 白典抬眼看了看卫长庚,也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又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 “怎么办?还是觉得好尴尬……虽然知道了那么多事,可我一点都记不起来。究竟该怎么面对你?” 卫长庚反问他:“要我把你当做零吗?还是阿梨沙?” “当然都不要!” “那不就结了。你还是你,那个被我从梦海里打印出来的小向导。而我也只是你的哨兵和监护人,行不行?” “……好啊。” 尽管内心的波澜没能彻底平静,但白典和卫长庚还是一致决定要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节奏。不告而别两天,为避免画军担心,他们决定第二天一早就返回浮戏岛,并且暂时对外隐瞒关于过往的一切信息。 返程的机票定在明早九点。考虑到还要在浮戏岛上生活一段时间,今晚白典准备回一趟学生公寓,拿些夏装和其他生活用品。 寒假刚过一半,公寓里自然没有学生。但智能管家依旧正常运作着,主要负责日常打扫,偶尔也接待一些不请自来的访客。白典这次回来,就收到了一则怪异的访客记录。 21天前,正好是白典离开学校前往浮戏岛的日子。当晚八点左右,鹿泽居然找上门来了。 提起鹿泽,白典的第一个反应是“头疼”。不光因为她曾经对白典表现出影影绰绰的好感,更因为她和星流之间似乎有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让星流几乎将她视作所有物,稍微一点点的接触就会引发猜忌甚至口角。 从情感上来说,白典再也不想和这个女孩子扯上任何关系。但理智同时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鹿泽以前都是通过辅脑发来消息,两个人几乎没在课堂之外见过面。眼下正是寒假期间,学生大多已经离校,更应该通过辅脑联系而不是白跑一趟。所以鹿泽为什么要这么做?会不会是她不方便使用通讯工具?难道是星流对她进行了控制干扰? 这些想法刚从脑子里溜出来就又被白典给塞了回去,他告诉自己星流的性格再怎么偏执也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反倒是胡乱猜忌的自己有点神经过敏。上次为了鹿泽,星流就已经几乎和他翻了脸,要是这次再闹出什么乌龙,鬼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万一鹿泽真的有事呢?也许和星流没关系…… 如此这般,白典怀着纠结的心态收拾完东西回到卫长庚的公寓。哨兵敏锐地觉察出了他的心事,并在得知具体情况后给他提了一个颇具新意的建议。 “顺着思考没有结果,那就反过来想想。如果你联系鹿泽弄明白她上门的意图,能想到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应该是再被星流威胁加臭骂一顿吧。然后可能还得和鹿泽再把事情说清楚。” “那如果你不联系鹿泽,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很难说,感觉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眼下能想到最坏的……应该是鹿泽被星流限制了人身自由吧。” 第417章 “所以,这两种后果,相比之下你更能接受哪一种?” “有道理,这样想确实清楚多了……” 白典豁然开朗,“果然还是应该弄清楚比较安心,骂不骂的,无所谓了。” 既然鹿泽没有选择辅脑联系,谨慎起见白典也放弃了这条沟通渠道。那究竟应该如何确认女孩的状况?这就轮到卫长庚出马了。 做为老师,卫长庚可以调取到全校学生监护人的档案卡片,他决定试着按照档案上填写的方式联系鹿泽的母亲。 出乎两人的意料,鹿泽的母亲很快就做出了应答。这位语调温柔的女性表示鹿泽放假之后没多久就回了家,眼下正在休息。 没过多久,鹿泽本人也来了。在得知白典是看到访客记录想要确认她的情况之后,女生坦率地表示那段时间期末考试刚结束,自己的成绩非常不好,情绪也因此低落,甚至产生了想要退学的念头。她想要找人倾诉和商量,然而培优班的氛围决定了她的同班同学 并不适合当这件事的倾听者,一番压抑纠结过后,就冒昧地登门找上了白典。 好在经过放假这段时间的调理,她的心情已经舒展许多,也基本整理好了关于未来的想法。对于白典的关心她表示感谢,也主动表示今后不会再给他添麻烦。同时她还希望白典能够继续和星流做朋友,毕竟在培优班那样的环境下,想要结交朋友确实有点困难。 鹿泽离开后,她的母亲又重新上线,依旧是温柔的语气,说出的话却明显冷硬了几分。 她表示培优班的老师反映鹿泽的成绩滑坡,怀疑是情感上遭遇了干扰。希望白典作为一个向导能够搞清楚定位,别再给无辜的女孩造成压力。 虽然面对的不是星流,但该来的还是来了——相比被冤枉的气愤,白典更觉得可笑。 抱着对长辈最起码的尊重,他没有当面回怼,但也明确告知了对方自己与鹿泽不过是普通朋友关系,并且建议作为监护人的她能够更多地关注女儿的心理健康。 “往好处想,这可比预想的最差结果要好得多了。” 等他结束了通话,卫长庚揉揉他的后颈以示安慰,“从现在起,重点是整理好我们的日子。把培优班的那些大小奇葩全都抛在脑后吧。” 第207章 新校长 从公寓里拿到了想要的物品, 又经过一夜的消化思考,白典基本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第二天一大早,他跟着卫长庚返回了浮戏岛。 别墅管家显示, 在他们离开的这48小时里没人上门拜访。不过门口倒是搁着一些新鲜补给的物资,看着像今天早晨才刚放下的。 这之后,他们又继续岛上的闲适生活。 经过特殊审批, 白典成为了浮戏塔里的实习生。尽管只能参与一些低难度的副本,也已经是很多学生求而不得的宝贵实战经验。 至于卫长庚,在备课之余也多了一项更为艰巨的任务——开始为自己和白典物色将来的新家。毕竟往远了说,明年这时候白典就要从水晶塔毕业离开;往近了说,今年暑假总不能再继续跑来浮戏岛蹭吃蹭喝,是该找个能让身体和心灵都感觉安稳的地方过日子了。 距离水晶塔开学不足一个月时,他们迎来了“白典回归第三自然一周年”的纪念日。在白典的强烈反对下,卫长庚最终放弃了“要把所有朋友都找来岛上办个生日派对, 但主要还是炫耀自己有了向导”的念头。两个人只在岛上风景最好的餐厅享受了一顿烛光晚餐。 不过返回别墅之后,卫长庚还准备了一个惊喜。 洗漱完毕从浴室里擦着头发走出来的白典,发现脚下的地毯变成了细细的黑沙和淡蓝的碎冰块。他愕然抬头,看见墙上投影着东极岛熟悉的苔原和远山,床上铺着本该盛开在冰原上的蓝紫色花朵,天花板上甚至还悬垂着极光。 布置了这一切的哨兵如此阐述自己的理由:“听说东极岛自然保护区会进行有限度的开放,现在已经开始在网上造势营销。据说一张上岛通行证的价格就能在曙光城市中心买个小车库。这冤枉钱咱们可别花了, 就凑合着体验一下,钱还是要花在刀刃上。” 白典从没见过精打细算模式的卫长庚, 只觉得有趣:“这么说你是打算在曙光城买房子了?” “我就是随便打个比方。” 提起这个,卫长庚也来了兴趣:“其实我觉得像浮戏这样的小岛挺不错的, 空旷安静而且还有很大的发挥空间。这阵子新建的第五大区不是在拍卖无人岛屿吗?你也看看……” 白典擦完头发把毛巾往“沙滩”上一丢,略带无辜地看着他:“你确定今晚上就研究这个?” “……那当然是不急的。” 坐在床上的哨兵打量着自家向导, 慢慢地舔了舔嘴唇,“很显然,这么重要的日子咱们还有更紧急的事要研究。” …… 不知不觉中,寒假的后半段也溜走了。转眼间就到了三月,浮戏岛开始进入秋季,而在位于北半球的第一区,春季已经悄然降临。 白典还记得去年这时候第一次前往平湖城时看见漫山灿烂的花树,这也意味着返校的日子终于到来。 对于向导能力日渐强大的白典来说,上学并不是什么痛苦体验;不过想到返校之后就要过上与卫长庚两地分居、对面不相识的日子,分离焦虑还是会时不时爬上他的心头。 第418章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错过这场春花烂漫,再多换几天浮戏岛上的夏日记忆。 纵有万般不舍,白典最终还是回到了水晶塔。有趣的是,没过多久他心里那种惆怅的感觉就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了。 这种名为“好奇”的新情绪在学生之中迅速蔓延着,在学生公寓、食堂咖啡馆、教学楼和学校的角角落落里,比任何一种已知的瘟疫都更具传染力。 “这个学期水晶塔要大变天!” 或许还有人记得李尤佳——向导班上那个著名的窝囊废太子爷。他和白典的恩恩怨怨已经成了往事,如今最大的乐趣是利用家里的关系网打听学校里的各种八卦,当做谈资来博得同学们的关注。 这次开学,除了一如既往的炫富式豪华手信之外,李尤佳还给哨向班的学生们带来了爆炸性的内幕消息:水晶塔的校长换人了。蒲明荣确定不再继续连任,至于接任的新校长人选,目前保密中,估计要在开学典礼当天揭晓。 不光如此,学校的管理层也遭遇了一场大地震。不少冗余的机构被撤裁或者合并,教职员工调整换血,教委会和校董会被拆分重组……说不定连哨向学院都会发生建院以来最大的变动。 正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八卦起老师们的事,学生比干什么都有劲。众人之中,唯独只有白典一人并不十分兴奋——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担忧。 他此时此刻唯一的想法是:学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卫长庚整一个寒假提都不提——他该不会是要被开除了吧? “我怎么可能被开除,开除了哪儿再找这么便宜好用的哨兵老师?” 相对于白典的担忧,卫长庚表现得十分轻松。他表示学校里要发生的事他当然有所耳闻,但一来基本上与他俩无关,二来就算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再加上这个暑假对于他俩而言,需要消化吸收的信息量本就够多的了,这种“小事”得往后捎捎。 “这怎么能算是小事呢?!” 白典好气又好笑:“你不是蒲校长请来的吗?现在这校长都要换了,新来的会不会给你穿小鞋?” “安心。老蒲是走了又不是死了,人家的新职位比水晶塔校长好很多呢。再说了,你觉得新校长会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就是知道你是什么人,才更微妙吧!新校长会琢磨:蒲明荣怎么就把你这么大一尊神给安在了学校里,该不会有什么企图?” “对啊,老蒲就是有企图的,只不过还没明说罢了。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总之我还有用,就算他自己走了,也会确保我继续留下来。” “……” 这番话点醒了白典,“记不记得你之前问过小梨老师,是不是因为水晶塔会发生什么重要事件,为了更好的应对,阿梨沙才把他安插在校园里,以便帮助提醒我们?” “记得,他让我们自己去琢磨。” 卫长庚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老蒲把我招进水晶塔,就是为了处理这个重要事件的?” “……那个我曾经逃避过的‘深海巨兽’。” 思忖之后,白典说出猜测:“会不会就藏在水晶塔里。” “那我们可真是穿新鞋走老路了。” 卫长庚叹了口气:“不管这么多,船到墙头自然直,咱们先顾好自己该做的事吧。” ———— 第二天上午,是水晶塔新学年的开学礼。 同去年一样的场地,相差无几的陈设与规模,乍看之下仿佛只是将主席台背景墙上的年份数字增加了一位。但是细细观察,又有发生了很多微妙的差别。 今年的一年级新生来了,他们被安排坐在了礼堂最中央的席位上,正在用清澈而无知的眼神兴奋地打量着周遭的情况。而顺利升入二年级的哨向班学生则被整体向右后方平移了十排,失去了理所当然的c位。 在哨向学院的左侧,是打着金色领带的培优班。 不光如此,从校园论坛上的留言来看,整个学校的座次都被打乱了。曾经的“南北校区划分左右而治”的格局荡然无存,现在主打的是一个犬牙交错。并不熟悉的各个学院之间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困惑和警惕。 学生坐定之后,就轮到主席台上的教师代表们就坐了。今年卫长庚没有高调亮相,甚至整个哨向学院也只上去了一位教师代表。不过这些都没有引起广泛的关注和议论,因为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被吸引向了同一个人。 那是主席台上的新面孔,金发碧眼身形瘦高,穿着剪裁得体的藏青西装,衬衫领口处的宝石领针与他的瞳孔同色。虽然主席台上的姓名桌签还没亮起,但不少学生已经通过努斯安装的名人插件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纷纷惊诧起来。 “是新校长吧?这位就是新校长吗?!” 白典也很惊诧,但他的心情应该和在座绝大部分人都不太一样。 因为早在两个多月前的浮戏岛上,他就见过这位新校长了。而且不光是打了照面,甚至还坐下来攀谈、喝过一杯咖啡。 “卡尔格里斯?!” 白典通过努斯向卫长庚传达自己的意外:“元旦那阵子,他就在浮戏岛上!” “是啊,浮戏塔邀请的。” 卫长庚倒是毫不惊讶,“他背后是第五区投资建设规划的三大承包商之一。要想在新大陆抢占先机,可不得和他搞好关系。” 第419章 “他不是纯粹的商人么?也能当校长?”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是又怎么样,谁说水晶塔的校长非得是个教育家?” “啊?难道不是这样?” “欢迎来到第三自然啊,宝贝。” 这边两个人偷偷隔空说着话,主席台上的师资代表也已经就位,开学典礼正式进行。当桌签亮起时,学生们再度发出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果不其然,卡尔格里斯的名字上方的头衔正是“校长”。 “我刚才拿到了流程单。” 卫长庚又在白典的耳边嘀咕:“做好准备,接下来精彩不停。” 按照流程,开学典礼的第一个项目是学生代表发言,去年发言的是二年级哨兵班的班长。按理说今年也该轮到白典这一届的哨兵或者向导学生上台。然而截至典礼举行之前,并没有哪个学生表示自己就是那个被校方选中的人。 一种不祥的猜测开始在哨向学院的学生之间涌动。而结果也印证了他们的不安——今年上台致辞的学生代表打着金色领带。 白典并不是那种在千人大会上乖乖听讲、认真鼓掌的性格,但是这次他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来仔细聆听了培优班学生代表的发言。发言稿显然经过了校方的反复修改,与其说是学生本人的心得,倒不如说是校方在借着学生之口宣布接下来的方向和重点。 【经过一年的集中学习和培养,培优班的大部分学生都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进步和转变。其中少数人的能力甚至已经可以比肩传统的哨向班学生。未来,水晶塔还将进一步扩大培优班的规模,选拔发掘具有潜质的普通学生加以培养。努力打破哨向职业的壁垒,甚至推动联盟的改革,进而让全人类朝着更好的方向继续前进。】 “画了好大的一张饼。” 白典又忍不住向卫长庚吐槽:“培优班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都说了现在的校长是商人嘛。” 卫长庚笑得一派坦然,“还不兴人家打打广告?” 第208章 机遇还是威胁 学生代表发言结束后, 是几则简短的校内通报。这个环节以往也有,大致就是告诉各位同学寒假期间学校发生了哪些变化,其中包括了基础设施的维护和添加、软硬件的迭代, 以及部分资优生在寒假实习期间取得的优秀成绩。 过了这个环节就轮到校长发言。毫无疑问,这也是众多学生最关心的内容。 根据白典的观察,卡尔格里斯的状态和之前在岛上初次相遇时差不多, 脸上始终保持着标准般绅士温和的微笑。他的手上没有演讲稿,瞳孔也没有阅读辅脑文档时明显的不自然感,以此推断他的记忆力惊人,又或者这番讲话并不完全出自秘书室代笔,至少也应该有几分他本人的意思在里面。 没有让广大吃瓜群众们失望,在简单的自我介绍过后,格里斯立刻直奔主题。他表示自己也关注着校园网,在这里想要重点回答网上讨论最多的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更换校长。 与卫长庚之前的解释类似,格里斯给出的第一个理由是水晶塔校长的任期为三年,最多可以连任三届,今年正好是换届之年。在确认蒲校长并没有留任意向后,由校董会提名,经过教委会审议通过,并最终提交给联盟教育部门批准产生了新任校长。 至于为什么推选他成为校长, 格里斯首先毫无避讳地提到了自己的家族背景——这是一个家学渊源的自然人家族,甚至可以追溯到到古地球时代的公元两千年。这个家族中出过不少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和教育家。抵达第三自然之后, 虽然家族的重心逐渐转向商业,却依旧非常尊重教育, 并进行过许多教育投资实践。 至于格里斯自己,早年在正式投身商界之前, 也曾在专业学校执教,并成功开办过多家哨向教培机构。他还自曝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是水晶塔的重要资方,这些年来一直关注着学校的各项情况。 更重要的是,他也曾是水晶塔的学生,作为校友和学长,对这座学校的感情并不输给在座任何一个人。 最后,关于大家都很关心的“蒲校长去了哪儿”这个问题。蒲校长作为暂代校长完美结束了任期,目前他已经回归旗下的哨塔,将继续在联盟中发挥重要作用。相信在座的不少学生毕业之后还有很大的机会与他共事。 第二个问题,新校长上任之后,学校会迎来什么样的改变。 格里斯表示,水晶塔是每十年制定一次发展规划。眼下的主要目标框架早在上上届就已经制订完成。如果不出大的意外,不会轻易变更。他将充分尊重并且坚决贯彻这些经过反复论证之后得出的决议。 但是与此同时,他也会根据实际局势和教学过程中浮现出的各种问题,对水晶塔进行一系列精准的改革。尤其是在第五大区开放前夕这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上,他将带领水晶塔勇闯这片蓝海,让所有学生在新大区打下稳固的根基,获得更多更优质的就业机会,发挥更多的人生价值。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格里斯旗下的所有商业体都将成为水晶塔师生们坚实的后盾。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尖锐的——对于校园内部日渐严重的南北对立问题,校长有什么想法。 “今天礼堂的座位安排,就是我的答案。”格里斯抬起手来,示意学生们环顾四周。 第420章 这之后,他承认了南北校区的隔阂问题的存在。并坦言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除了少数学生的不理智之外,也确实有教学资源不平衡、南北校区缺乏交流,甚至是教师的错误引导等诸多因素。 也正因此,要彻底解决南北问题,就要实现思想交流、资源共享、学生互助和成果共通,最终实现团结共赢。水晶塔从来都是一个整体,也唯有共同维护好水晶塔的利益,在场所有人的共同利益才能够得到维护和最大化。反之,则所有人都可能成为输家。 最后格里斯坦言,关于接下来的任期主要有两大期待。第一是让水晶塔重新坐稳最佳哨向学校的宝座,第二是依托水晶塔在第五区建立一所新的超级哨塔。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一片沸腾。 校长致辞过后,又经过几项小流程,开学典礼宣布结束。学生们陆续离场,有的学院还组织了第二场开学会议,另一些则径直返回宿舍去准备明天的课程。 哨向学院二年级的学生们也有自己特殊的仪式——没有什么比去花神咖啡馆喝上一杯,顺便交换一下从家里带来的手信更令人期待的事了。 然而此刻的白典却只觉得尴尬——直到走出礼堂的那一刻,他才想起自己的礼物落在了卫长庚的公寓。 为了避免被无关人员觉察到他俩的关系,教师公寓的生物识别锁一直没有输入白典的信息。于是他通过辅脑联系卫长庚,希望他能够帮忙把礼物带到咖啡馆附近来。但卫长庚并没有立刻回复,或许老师们也有自己的会议要开。 眼下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等待了。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在咖啡馆二楼的老位置上落了座,在等待少数返回公寓拿礼物的同学的间歇里,大家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新校长以及他那一番演讲的潜在含义。 出乎白典意料的是,大部分学生都对新校长的到来表示了不同程度的期待。有人感叹蒲明荣虽然有名,但毕竟只是个代理校长,似乎没有太多的建树,也不怎么和学生进行沟通。新校长看起来似乎更关心学生的实际问题,如果不是光说不做就好。 当然也有人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虽然新校长嘴上说着要消除南北校区之间的问题,但他本质上还是校董会推选出来的人,是不是能够一碗水绝对端平还需要打个问号。而且开学典礼上的位置安排,培优班已经和哨向学院平起平坐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提起培优班,大部分学生脸上都露出了不爽的表情。 但是过了不一会儿,大家又开始兴奋地聊起了关于第五区和新哨塔的事。有人说像刺云、浮戏那样的顶级哨塔,所需要招募的人才绝对超过五位数。这意味着在座的绝大多数将来毕了业,很有可能不需要努力找工作,直接可以端起这个金饭碗。尤其还是在格里斯这样的财阀手下做事,简直不要太爽。 对于这个“重大利好消息”,白典倒没有什么感觉。因为卫长庚的关系,他毕业之后多半是不可能进入这种哨塔工作的。而且不仅是他,在座的不少头部优等生也是同样的情况——他们要不早早地就已经被大型哨塔预定了未来,要不干脆就是哨塔之子、委培生。格里斯要在第五区建立一楼哨塔的消息,对他们而言与其说是好事,倒不如说是又多了一个抢饭碗的竞争对手。 一边默默观察着桌边同学们彼此迥异的神态,白典小声问身旁的夏夷光有什么想法。 夏夷光的回答是一如既往的酷guy风格:“别人获得什么样的机会、能不能变得更好,这些和我都没有关系,我只要专注自身,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或许他自己也觉得回答得过于生硬,于是又主动反问白典:“你呢?明年这时候你打算做些什么?” 白典想了想,苦笑:“应该是留在联盟当向导吧,说不定也会去第五区……我也的确应该好好想想这些问题了。” 取礼物的同学们陆续返回。白典正在考虑要不要找个借口暂时离席,好躲过分发礼物这一关,谢天谢地卫长庚终于回复了他的消息。 【东西我拿过来了,咖啡馆后门的小池塘边上见。】 白典知道卫长庚说的地点,那是南区众多休闲景观中的一处。虽然毗邻咖啡馆、景色也不错,却很少有学生愿意接近这里。原因无他,只因这里曾经有过闹水鬼的传闻。而真相不过就是池塘里不知被谁放生了几条体型硕大的肥鱼罢了。 白典借口说去洗手间下了楼,想了想又打包了三明治和咖啡一起带去给卫长庚。几分钟后,两个人在池塘边见了面,彼此交换了手上的物品。 该做的事到这里算是做完了,可是两个人都不想就这么分开。正好池塘边上有个长椅,于是决定坐下来让卫长庚把东西吃了,顺便再聊上几句话。 “我没和你说过吧,就是格里斯校长启发了我用拓印的手段去揭示阿梨沙棺材的真面目。” 白典摘了一朵小花捏在手心把玩:“当时他对我说还会再见面,没想到居然会是在水晶塔。” 卫长庚已经光速吞下了一大块三明治,同时也没耽误聊天:“说不定人家当初上岛就是为了跑来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白典皱眉想了想,思维突然来了个大跳跃:“难不成他也知道我和阿梨沙的关系?!” 第421章 刚说完他又立刻自我反驳:“不能无凭无据地这么想。单纯的疑神疑鬼只是精神内耗,很傻。” “是啊,凡事得讲求证据。” 卫长庚又把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他去过浮戏岛,十有八九已经知道了我俩的关系。这倒也没事,反正迟早是要公开的。” “明知道我俩的事,还一心拉我去他即将成立的五区哨塔?这按的是什么心?” 白典细细一琢磨,似乎明白了什么:“难不成……他表面上招徕我,实际上打得是你这个超级哨兵的主意?” “要真这样那倒简单了。商人的想法要是随随便便就被我们这些门外汉猜到,那还怎么做生意。” 卫长庚两三口消灭了所有食物,顺手将空纸杯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中。然后凑过去给了白典的额头一个带着蛋黄酱味道的吻。 “总之,接下来的这一年,学校里肯定太平不了。咱们也悠着点,别撞人家枪口上。” 第209章 校长早餐会 意外满满的开学典礼结束了。可想而知, 校园内关于“新校长”和“教育改革”的讨论不仅没有平息,反而变得更加热烈。甚至还有鼻子有眼地传出了所谓“学院合并方案”、“东西校区拆分重组”、“学校资产清查”等一条更比一条惊悚的消息。 对此,校方似乎并不急于澄清, 直到谣言开始朝着校外蔓延,才以学院为单位提醒学生要谨言慎行。 这天晚上,向导班的学生们也收到了来自班主任唐衍的通知信, 信中表示哨向学院会一如既往维持高品质的教学质量,对每个学生负责。希望大家不要被种种谣言影响,如果有任何关于学院的确切消息,作为班主任,他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在人心惶惶的大环境下,并不是所有学生都相信这番话。但白典无条件相信,因为他知道唐老师是个好老师。 开学第二天起就是正式上课。二年级的课程更加专业,同时注重实践, 强度和难度也陡然提高了一个层次。但这正是白典需要的,毕竟刚刚过去的整个寒假他几乎都泡在浮戏塔的训练营里,能力上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不来几次高强度的随堂测验,怎么能展现出辛苦特训的成果。 不过老师的赞扬和同学的惊羡并没有能让他得意太久,因为就在第一周的最后一天下午,又有怪事主动找上门来。 白典的辅脑收到了一张来自水晶塔校方的邀请函,落款处还有校长签名, 内容是邀请包括他在内的多位优秀学生代表,于周六(也就是明天)上午来校长宅邸参加早餐会, 之后一起参观培优班。 这又是要干什么?! 尽管邀请函上写着此举是为了促进校园内部的互相了解,今后还会邀请学生参观不同的学院, 可白典还是觉得奇怪,并立刻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卫长庚。 卫长庚依旧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淡定态度:“嗯,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请得基本都是各学院还没签约哨塔的优等生,明摆着是想拉拢去培优班。” 白典抬了抬眉毛:“我没打算去培优班,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卫长庚反问他:“校长的第一次邀请,还这么正式待邀请函的,直接回绝好不好啊?” “是不太好。” 白典立刻又蔫了下去:“可如果我去了,哨向学院这边是不是不太好交代?唉,两难啊……” 卫长庚没说话。 白典等了一会儿,追问:“你怎么不吭声?” “我在欣赏你犹豫不决的样子,还挺稀罕的。” 卫长庚这才笑道:“上次你这么纠结,好像还是咱俩回学校见完小梨老师之后,你犹豫要不要联系那个叫鹿泽的女生。话说上次你是怎么解决的来着?” “那时候……对啊,我可以反着想一想!” 白典低下头:“如果我不去早餐会,那多半会得罪校长。目前他的意图和能力我都还不太了解,后果暂时还难以预测;如果我去了早餐会,哨向学院这边可能以为我会投奔培优班,别的同学也有可能会对我产生意见,甚至孤立我。” 卫长庚配合着追问:“哪种后果更可怕?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去!” 白典咬了一会儿嘴唇,“不过事先得和唐老师报备一下,他应该能够理解我的。至于同学们之间,那就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好在事情的发展远比白典预想得顺利,不过他又被卫长庚给小小戏弄了一把——原来唐老师早就知道邀请函的事,因为校长的邀请函也同时抄送给了各个学院,并且早餐会也会有各学院教师的参与。除此之外,作为班主任,唐老师表示自己对班上每一位学生的品性都很了解,不会单凭一件事而做出武断评价。换句话说,白典完全不必有所顾虑——当然,遇事不决提前报备这一点,还是相当值得肯定的。 在解开了白典心头的疙瘩之后,班主任沉默片刻,有些犹豫但还是主动问道:“听说你寒假去了浮戏岛?” “是的。” 白典毫不隐瞒:“我在岛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那就好。” 银发的老师点了点头,便继续去忙手头的工作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二天早上七点。按照邀请函上的要求,白典早早起床洗漱打理,换上正式场合才穿的校服西服、打上领带,悄悄下楼离开了学生公寓。事先预约的无人摆渡车已经在公寓门口等候,载着他前往校长宅邸。 第422章 水晶塔的校长宅邸不在教师公寓区,而是北区高地上的一座独立庄园。每位校长都会在任期搬来这里居住办公,也会为庄园留下一些自己的特色。这个庄园平时还会用来进行学校之间的访问交流,定期举办晚宴等。白典后来才知道,新校长上任后的“早餐会”也是一项传统项目,场地就设在宅邸二楼可以俯瞰大半个水晶塔的小宴会厅。 白典抵达时,距离早餐会开始还有一刻钟。小宴会厅里已经站了不少学生,正在彼此低声寒暄。放眼望去,大家都是衣冠楚楚,昂首挺胸的小模样好像什么名优动物品种大展销。当然,白典也立刻加入这群人,成为了一只蓝紫色羽毛的漂亮小公鸡。 托去年校庆玫瑰战争和哨向合作课的福,宴会厅里的不少学生至少都看着眼熟;再加上白典也算是校内的一位小名人,因此倒也不算尴尬。 有趣的是,原来隔壁卫长庚的向导班也来了一位同学,看到白典就像是见了亲人,凑上来喋喋不休地小声吐槽,说早知道就不来参加这劳什子的早餐会,本该属于哨向学院的风头如今全都被培优班的代表给抢去了。 白典笑笑没说话,目光开始四处逡巡。他确实看见了几个被人群簇拥着的金领带,但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些人。 几分钟后,包括新校长在内的十多位校方代表到场,其中不仅有负责教学和学生工作的老师,甚至还有财务和后勤部门的主管。师生们围绕着造型复古的长桌就坐,虽然新校长强调了几次餐桌上没有繁文缛节,可起初气氛难免会有些拘谨。有意思的是,校方似乎早就考虑到了这种局面,故意安排了几个活跃气氛的学生,开始带头向老师们抛出问题,内容都是最近一段时间的校园论坛上热议的问题,而老师们的回应显然也经过仔细准备,显得充分而妥帖。 慢慢地,其他学生的话匣子也逐渐打开,纷纷开始提问;而校方也的确想要利用这次机会化解沟通障碍和信任危机,基本做到了知无不言,态度也相对诚恳,早餐会的气氛很快变得融洽起来。 白典并没什么想提问的,于是只顾埋头苦吃。精心烹饪的食物盛饭在精美的白瓷餐具里,还点缀着庄园里新鲜采摘的花瓣。但要说味道……白典宁愿窝在卫长庚的狗窝里和他分享一包回潮的薯片。 早餐结束后,还有一刻钟的时间留给大家消食散步,之后就会安排车辆前往参观培优班。白典端着一杯红茶走出小宴会厅,来到户外的露台上呼吸新鲜空气。 校长宅邸位于校区北部高地,站在二楼的露台上向南眺望,甚至可以看见远处水晶塔的尖顶和大片绿荫掩映下的校舍,风景不可谓不好。白典正想着拍几张照片传给卫长庚看看,就听见背后有轻轻的脚步走了过来。 “我早就说过,我们会重新见面的。”那人的声音很温柔。 白典回头,看见了那位西装革履的绅士校长。 他向着校长点头行礼:“我也相信您说的话,只是没想过会是以这种形式。” “在浮戏岛上的时候,我给过你暗示。” 格里斯校长走到他身边,同样凭栏远眺:“我以为你的监护人消息会比一般人更灵通呢。” “看起来您已经知道我的监护人是谁了。” 既然如此,白典也不卖关子:“他对学校里的事不太在意。在得知您就是新任校长之前,我也没和他提起过在岛上遇见您的事。” “那可真是让人遗憾的消息啊。” 格里斯校长笑笑:“我原本以为,一份前途不错的邀约至少会成为你与监护人之间一时的谈资呢。” “确实是很珍贵的邀约。” 白典烫了口气:“但您应该也知道的吧?他不仅是我的监护人,还是我的哨兵。没有他在的地方,我哪里都不会去。所以尽管您的邀约非常诱人,但请允许我无法接受。” “不不,事情还没有到需要理解拒绝的地步。” 金发的绅士说出了自己的新想法:“你的监护人,我也会试图去说服他。如果你们两个能一起加入新哨塔,那就再好不过。”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当然,我更看重的人是你。虽然大多数哨响是合作关系,但并不一定要在生活之外也处处捆绑。相信你应该也同意我的看法,你们彼此都是独立和自由的。” 白典并没有附和或者反驳校长的观点。他低头捧着红茶喝了一口,再抬头问道:“可以问一下您具体看中我什么吗?” “新哨塔有一个专业的猎头评估团队。在他们的分析报告里,你具备很多成为一名优秀向导所需的潜在品质。尤其是复制能力,如果善加利用,或许可以打破哨向绑定的模式,以你作为核心制定出一套新的战术机制。” 新校长那浅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自己名义上的学生。 “至于我个人而言,感兴趣的则是你在几场操作时的表现。虽然看不出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明确的规划,但很显然你有自己的原则和想法,还飞快地进步着。这很有趣,看着你成长就好像在经历一次结局未知的冒险,让我这个原本只对老朽之物感兴趣的心也跟着激动起来了。” “……谢谢您的肯定。” 白典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但道谢总归没错。 负责领队的老师已经开始提醒大家下楼,白典放下茶杯也准备跟上。与新校长擦肩而过时,对方突然伸手过来,替他整了整领结。 第423章 “还有一年时间可以考虑,未来在你自己的手中。我只希望你最终的选择,不会比我能给你的差。” 第210章 第二次邀请 校长宅邸内的早餐会结束后, 稍事歇息的学生代表们又被安排前往下一个地点——培优班。 上个学年,刚刚成立的培优班条件确实有些简陋。他们没有固定的教学地点,主要依靠在北校区各个学院的闲置场地间打游击战, 偶尔也会来到南区上几堂公共课程。 从这个学期起,窘境将成为历史。趁着几个月的寒假,校方在北区后山上拓建了一处新校舍。那原本是半山腰一处开荒时期留下的星虫洞穴, 内部四通八达、空间体量庞大,结构坚固,简直就是天然的地下宫殿。在此基础上,校方只需稍加修整就能迅速投入使用。 据说正是因为节省了大笔盖楼的费用,校方给予培优班添置各种软硬件的预算高得离谱。新校舍内部各种设施一应俱全,还都是最先进的,并且专供培优班学生使用——怪不得新学期刚开学,校园论坛上就有人酸溜溜地吐槽, 说最近培优班怎么都不跑来蹭他们学院的教室了。 不过外院的学生酸也有酸的道理,要知道就连水晶塔的老王牌——哨向学院都没有这种专场专用的待遇。当初白典就是跑去南操场的靶场练习控制精神力,才遇上了出逃的实验体。那之后哨向学院虽然添置了一个内部靶场,可不仅需要预约排期,据说型号功能也不是最先进的。 短短几分钟之后,载着学生们的车队就从北校区的侧门进了后山。这里林木葳蕤、风光秀丽,沿着盘山道路又行驶了大约五分钟, 就来到了半山腰上的大平台。平台上是标准化的操场和停车场,以及几座高度超过二十米的训练塔。当然,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镶嵌在一旁山体上的巨大洞口,高达十米的合金安全门敞开着, 仿佛某种史前外星文明的飞船入口。 这是白典第一次进入星虫开凿的洞穴。通过无数的纪录片、甚至是与实验体的直接接触,他已经了解到这是一种体型庞大的可怕生物, 可身临其境地进入它们的巢穴,依旧是一种极为震撼的体验。 学生们下车步行,巨大洞口的内部连接着缓缓下行的宽敞通道,高约十五米,左右宽度也容得下三辆无人车并行。山体是坚硬的花岗岩,保险起见表面还经过了硬化加固处理,顶部的大面积天空灯完美模拟自然光照明,两侧的洞壁上还种满了苔藓和蕨类植物,既舒缓心情也净化空气。 通道下行一百米左右,前方出现了第一个大洞厅。在现场所有学生的眼中,这是一个由白色涂料、白色石材和白色金属共同组成的半球状空间。几乎纯白的风格,与其说像学院,倒不如说更像是医院门诊大厅。但几秒钟之后,大家的努斯纷纷发出提示,表示获得了培优班校舍管理系统的临时授权,可以根据个人喜好来选择校舍的外观,众人的视野里随即出现了一系列眼花缭乱的选项菜单,容许他们将校舍改造成几乎任何他们想要的模样。 白典早在东极岛的水疗室里就已经有过类似的体验,于是也抱着怀念的心态试了一试。片刻间,原本纯白的大厅就变成了一座古堡旧宅,地上铺着长绒红毯,墙上悬挂着培优班学生们的油画像,空气中甚至还可以嗅见陈年朽木在阴暗中慢慢霉变的古怪气味。 ……确实比水疗室里的全息影像高级逼真多了。 当然,为学院设定专属外观只能算是小小的课外娱乐项目。为了对标哨向学院的虚拟助教,培优班也配备了每个学生专属的“虚拟学伴”。这些只存在于新校舍内部的全息影像,可以为学生们提供课业指导、健康管理,乃至详尽的人生规划等各种服务。 在大厅里了解了新校舍的大致情况之后,下一个环节就是参观各个不同的功能区块。为了节约时间提高效率,学生代表们被分成了五个小组,依照不同顺序参观了梦海副本训练室、全地形室内训练场、理论教学研究室、物理和生物实验室、餐厅水吧、图书馆、学生休息室以及运动健康中心等空间。正如传闻中所言,所有设施都是崭新且先进的,在这地下十多米的封闭空间里,充满了金钱的气息。 所有区域中,最让向导同学羡慕的是精神力康养中心。没什么比在训练中绞尽脑汁之后,躺在温暖的水疗池里接受意识按摩、顺便补充点大脑急需的营养更享受的事了。而哨兵同学们羡慕嫉妒的则是全天24小时不间断营业的学生餐厅和水吧。这里不仅无限量提供各种大强度训练所需的高能高热食品,而且口味还五花八门,甚至连当下的网红菜谱都没落下,完全吊打南北两校区。 唯一勉强还算安慰的是,培优班只是提前试点,一旦结果为良性又切实可行,就会在校内逐渐铺开,大家迟早都会享受上同等待遇。 话又说回来,倒也不是所有培优班的设施都让人羡慕。就比如洞穴最深处那扇紧闭的合金大门——门的另一侧就是未经开发的原始虫洞,空间纵横交错无比复杂,既有深达十几米的黑坑竖井,也有震耳欲聋的地下暗河和积水深潭。其中部分区域正在开发作为培优班的训练场。在这里,学生除了进行普通的体能和技巧训练,还要接受克服对于黑暗、狭窄空间和未知的天然恐惧。更有甚者,据说每天午夜时分,还会怪声音从洞穴深处传出来。 第424章 两小时之后,所有参观结束的学生们来到小型学术报告厅里集合就坐。在这里,校方的企图终于彻底浮出了水面——在座的每一位学生都收到了一份培优班的招生简章。里面详细说明了加入培优班能够享受到的种种福利:包括并不限于免除所有学费,按月发放生活费用,提供薪资优渥的实习经验;甚至是明星式包装培养,帮助制定出一条原地起飞的星光大道。 当然,所有这一切也都有其代价:所有培优班的学生,都必须与校方及其未来所属的哨塔签订一份服役至少十年的合约。说白了,培优班也就是在为即将诞生的五区哨塔定向培养精英力量。 看完了简章,带队老师示意大家可以自由举手提问,学生们交头接耳了一阵子,主要提出了三个重点问题。 第一,究竟怎么样才能够进入培优班。 这个问题的答案倒是很明确:去年的培优班招生采用了非公开的邀请机制,从今年起则将会转变为正规的考试。具体流程是:推荐自荐、资格审查、笔试以及实操考试——听上去就像是入学考试的迷你版,但考核的重点和录取标准大为不同,具体标准等时机合适会对外公开。 第二个问题是:有了定向培养的培优班,是不是意味着传统王牌哨向学院的地位不保了? 此话一出,白典能够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和同院哨兵的身上。他立刻绷紧五官确保自己面无表情。 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他正默默好奇带队老师会如何回答,台上却传来一阵短促的笑声。 “感谢这位同学的提问,我知道这是校园论坛上很多人关心的热点。在这里谈一谈我个人的理解。首先,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回答,那么我认为,培优班的存在,是对于哨向学院的一种保护。” 此话一出,台下立刻响起一片窃窃私语。确实,就连白典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理解这个逻辑。 等到窸窣声基本消失,台上的老师才继续发言。 “在具体解释这句话之前,我必须和在座的各位明确一个概念。那就是官方从来没有提出过所谓的‘王牌学院’。水晶塔一直都是综合性质的高等学府,注重各个学院的均衡发展。哨向学院之所以在联盟乃至整个社会上享有口碑,是因为他们在长期的教学实践中形成了一套卓有成效的良性循环模式,并得以稳定地向联盟输出优秀人才。而在水晶塔之外,这些年一些中小型的哨向学府在不断大刀阔斧地变革,有失败的,也有不少取得了成功。这些小机构的试错成本不高,只要方向不对随时都可以推倒重来。但我们的哨向学院却不可能凭借一堆理论和假设就做出改变。也正因此才有了作为改革试点而设立的培优班——它是宝贵经验的培养皿,也是规避风险的缓冲器。当然了,我们也必须对参与改革试点的这些同学负责,因此提供了优渥的学习条件,以及毕业后的出路。同学们,水晶塔的改革是势在必行、刻不容缓的,而校方所做的事,就是最大程度保证所有学院在改革中平稳过度,尽量少走弯路,减少损失。培优班非但不是其他学院的竞争者,反而是他们的先行者和试错者——我想,各位都是优秀的学生,想必应该已经听懂了吧?” 这次,台下再没响起窃窃私语。白典也低头保持沉默——倒不是对于这番发言心服口服,而是从中读出了校方的强硬态度,觉得没必要在这种场合继续犯傻罢了。 见无人作声,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回答第三个问题。 “进了培优班是不是等于进了保险柜,毕了业怎么着都能够捞着一份好工作?” 读完问题他又笑了一笑:“可别这么想啊。培优班也是有各种考核的,而且只会更加严格。期末还会有淘汰机制,没通过考核的可以选择退出培优班或者参加寒暑假期的特训,如果特训考核还没通过,还是得离开培优班。离开之后,可以选择退回到原来的学院或者暂时休学,如果实在不想在水晶塔继续学习下去,校方也可以帮忙调剂到其他学校。据我所知,这届培优班到现在已经有五个人选择了退出,有想加入的同学可要三思而后行。” 这之后,又有几位同学举手提了几个没那么要紧的问题,带队老师逐一解答之后,开始了最后的总结。 \quot;无论各位来自哨向学院、培优班还是其他学院,眼下大家都是同学,毕业就是校友,未来或许还是联盟的同事,甚至还可能成为绑定一生的重要伙伴。也希望各位能够将这番话告诉更多心存疑惑的同学。欢迎他们放下揣测和无用的情绪,亲自参观一次培优班。接下来,作为东道主为大家准备了一些茶点,大家可以一边休息一边和培优班的同学们交流交流。” 第211章 再见星流 结束小型招生问答会之后, 学生们接着被带往餐厅。那里果然准备了丰盛的自助茶点。不过更加吸引白典的,还是吧台前那几位犹如看板模特的培优班学生。 这其中总算有白典认识的人了,不过不是星流或者鹿泽, 而是方海。这小子的实力比鹿泽和星流都要强,但对他俩一直挺照顾,此外还和哨兵班的猎云结下了奇奇怪怪的友谊, 应该算是培优班里少数有趣的人物。 “好久不见。”白典径直朝着方海走去。 方海发现是白典,冲他笑了笑:“我们不还一起上着哨向合作课吗?虽然没进一个副本,但听说你进步不小。其实培优班挺关注你的,还有传闻说你要转过来,弄得某些人成天紧张兮兮。” 第425章 “那是假的,我不会过来。” 白典不想多谈这件事,“星流和鹿泽还好吗?” 方海没有立刻回答,他给自己和白典各端了一杯咖啡, 低头搅动着奶精。 “鹿泽上个学期成绩不好,期末考试没通过。开学前决定了接受劝退,不会再回水晶塔。” “啊?!” 白典有些惊讶,他很快回想起寒假中还曾与鹿泽联系过一次,那时女生确实在为成绩而苦恼,却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 作为朋友,他为鹿泽的退学感到遗憾, 但他也明白这并不是自己想帮就能帮上忙的事,过分介入或许还会适得其反, 于是也只能叹息一声将话题带过。 “那么星流呢?他上个学习成绩怎么样?” 方海摇头:“星流也没通过期末考试,老师找他谈过几次话, 问他接不接受劝退。” “那他……决定怎么做?” “他接受了假期高强度的特训计划,据说成果还不错, 现在正处在配套的恢复期,再过几天才会复学。总之,姑且算是留下来了。” “……这就好。” 白典稍稍松了口气,想想却又皱起眉头:“我一直不明白星流为什么要去培优班。没错,刚去那阵子他确实挺开心,可很快整个人都变了,培优班是不是应该对他进行心理辅导?” “据我所知,星流接受过心理辅导。” 方海继续搅动着手中的咖啡:“星流进培优班的初衷并不完全是想变强。但在培优班,不变得更强是不行的。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在积极改变。相信下次你再见到他一定会刮目相看。” 所谓交浅切忌言深,白典也觉察到方海对自己存着几分戒备。于是他也点点头,结束了这场对话。 总之,听见星流重新振作起来,这无疑已经是今天这趟培优班之旅的最大收获。 正如校方策划的那样,这次“早餐会plus培优班之旅”所透露出的种种消息很快在学生中间扩散开来。一大部分校园论坛中热议的问题得到了解答,尽管小范围的争议依旧存在,但从大数据看来,有关学校改革大是大非的话题终于开始降低了热度。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和坊间八卦,譬如哪些学院的哪位优等生已经在暗中准备去考培优班,又譬如下一个改革的将会是某某学院,甚至还有传言,说就连早前南北校区之争中最最激进的南区学生领袖也暗搓搓地了解起了培优班的具体情况……各种消息一来二去变得有鼻子有眼的,搞得不少墙头草心里蠢蠢欲动,校内舆论彻底变成了一盘散沙。 而就在这看似逐渐重归于平稳的氛围里,有些危险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了。 说不清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水晶塔校内出现了一连串不和谐的音符。起初是北区偏僻位置的几台自动贩卖机被砸,里面的食品饮料被洗劫一空;接着是北区几个学院的试验田被毁坏,快成熟的果实掉了一地,植株也被连根拔起,气得搞科研的学生一个个要上天台寻短见。 由于这些怪事都发生在北区,校园论坛里很快就有传言认为是南区顽固势力针对北区的报复。这次校方的反应倒是很迅速,立刻出示了监控视频,证明试验田的惨剧是一群由平湖城流窜至校内的流浪动物所为;至于自动贩卖机的破坏者,则是一名因为工作问题对校方心怀不满的校工在酒醉后的出格行为,都已经妥善处理。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由于校方一反常态的积极澄清,反而惹得不少学生更加确信这是欲盖弥彰。一来二去之间,南北两区的骂战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见摆事实讲道理行不通,校方干脆明确表示:决不允许任何煽动校内仇恨,违者将以校规重罚,直至开除处理。这当然又激起了一番关于“言论自由”的抱怨,不过抱怨过后事情还真就这么慢慢平息了。 在与卫长庚的闲聊中,白典也提起过这些事。他本以为卫长庚多少应该知道些内情,可得到的回应却是:管理层非但没有透露过任何内情,甚至还严格禁止老师谈论这些事,包括了不允许教师队伍内部交流,不允许与学生沟通,更不允许将情况透露给校外人士。 不过校方管天管地,可管不着人家哨向两口子在家里隔着一堵浴室门说小话。 “依我看,这事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格里斯校长认为这些乱子是冲着他来的。他新官上任三把火都还没烧完呢,挑衅的就上门了,你说气不气。” “……是挺气的,不过我想象不出新校长生气的样子。那样的大资本家什么风浪没见过,至于和几个掏自动贩卖机的蟊贼过不去?” 白典穿好浴袍推门出来,“再说说第二种可能性。” 卫长庚很自然地拿起毛巾替他擦干头发上的水珠。 “第二种可能性嘛,就是你这段时间晚上走夜路可得小心点了。说不定水晶塔真的要有大事要发生。” 说是这么说,可接下来的这一周再没发生过任何怪事,校园氛围也慢慢归于平静。这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白典终于又见到了星流。 那是本学期的第四堂哨向合作课,所有学生都被随机分配进入红蓝两大阵营,在一块错综复杂的沼泽地图中进行交替的攻防战,同时还要留神应付沼泽里时不时刷新的恐怖怪物。白典所在的红方在一次针对沼泽蛇怪的rush战中,遭遇了蓝方的绕后攻击。 第426章 对于红方而言,这是一场腹背受敌的战斗。却给了白典极为难得的实训机会。他借用了同伴的能力给自己附加上“身轻如燕”的属性,开始在混乱泥泞的沼泽中灵活周旋。一边躲避着蛇怪群以及蓝方的攻击,一边观察场上每位哨向的能力,找准时机复制过来,储备在精神领域里,随时加以利用。 当左上角的击杀得分跳上三位数时,他在一片混乱之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佩戴着蓝方袖标的星流从西面跑来加入战局,只见他单手就将一名红方向导从沼泽里拔起,硬生生抛出十几米之远。紧接着侧身躲过另一人的攻击,徒手拧断两条碗口粗细的蛇怪,朝着一名队友负伤的肩膀释放出一阵疗愈的能量,转瞬间又冲向另一个红方哨兵,用不知什么能力隔空将人击倒在地! ……好强!!! 白典目瞪口呆,他非常了解星流的实力,眼下星流的表现远远超出了他的实力所能触达的天花板,甚至可以比肩哨兵班同期的优秀学生——难道这就是寒假特训的成果?! 有那么几秒钟,白典的感觉挺复杂——他既为星流的进步感到高兴,又好奇什么样的特训能够让人在短短几个月里拥有如此巨大的进步,甚至还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危机感和动摇。 培优班果真有这么大的能耐?或许武断地拒绝格里斯校长的邀请,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训练还在继续,白典迅速掐断复杂的思绪。此刻星流就在距离他不到三十米的位置,这难道不是一个绝佳的试探对方实力的机会? 思及至此,白典立刻付诸行动。他快速朝着星流奔去,只要彼此间的距离缩短到十米,他就有超过七成的把握突破精神屏障,成功复制对方的能力。 沼泽中的战事一片胶着,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和哨兵释放的炫目能量,白典只用了几秒就绕到星流后方,并将距离缩短到了十米之内。他挥手一指,命令自己的精神触须刺向星流。 命中了! 白典的精神触须成功接触到了星流的精神屏障,可接下来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情况:一阵巨大的震颤感沿着精神触须传回白典的大脑,化作了强烈的晕眩感。他眼前天旋地转,根本无法站稳,只能双膝跪地,甚至还干呕起来。 ……危险,这可是在战场上! 晕眩没有削弱白典的危机意识,可惜他的身体没办法做出及时跟进。跪地之后不到十秒,他就被路过的一个蓝方队员捡了漏,收割成为对方击杀名单里最华丽的战绩。 距离本堂课程结束还有不到十分钟,白典不再尝试进入副本,而选择留在虚拟休息室里调节精神力。正当他准备复盘刚才的失误并思考对策时,耳边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刚才是你接近了我的精神领域?” 白典猛抬头,看见星流出现在了虚拟休息室里。但他看起来并不疲惫,好像只是路过顺便闲聊几句。(看起来更加魁梧了,而且总觉得外貌也有改变) “啊,是我。”白典点了点头:“不过没能成功。” 星流走到白典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这是两个人暌违了半年的难得亲近。 “我感觉到你了,可在线列表里没有你的名字。后来有个人炫耀说把你给偷袭了,我就出来看看。” “太丢脸了。” 白典苦笑:“不过你真的变强了很多,恭喜啊。” “谢谢。” 星流回报以微笑:“上个学期的我心态确实出了点问题,医生说是是双向情感障碍。好在经过一个寒假的治疗已经好了很多。培优班的老师还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很感谢他们。”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换上一种认真的表情:“上个学期我控制不住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实在非常对不起……以后,我还想继续和你做朋友,可以么?” 道歉来得太过突然,白典有些宕机,可他还是本能地点头:“……当然可以。” “谢谢。” 星流如释重负。几秒钟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重新看向白典的眼睛。 “不过,以后别再试探我的精神领域了,对你来说那是很危险的事。” 第212章 扫兴 哨向合作课后就是周末, 白典婉拒同学的聚餐邀请,在学校食堂打包了几盒饭菜,赶在黄昏时分去了卫长庚的公寓。 这段时间哨向学院的教师队伍有些变动:个别坚决不与校董会合作的老师选择了辞职, 又有几位外聘人才补充进来。人事调剂磨合、资产清点、教学任务重新分配……总之大小会议一个接着一个。不开会的时候就是上课,既有专业小课,也有哨向合作这样的公开大课。甚至连下了课也不得安生——最近学校里不太平, 做班主任的还要时刻关注学生们的一举一动和思想问题。 用卫长庚自己的话来说:当原始社会的大祭司都没这么闹心过。 自家哨兵难得头疼,白典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他不仅成了卫长庚的专属饲养员,每天隔空监督对方规律作息,还上手做起了身体按摩和精神疏导。 此时此刻,两人正面对面坐在客厅的矮桌前准备干饭。十个菜外加三样主食(当然,主力消耗者是卫长庚),噼里啪啦开盖的声音倒挺热闹。 白典将筷子递给卫长庚,同时开口道:“我今天见着星流了。” 第427章 卫长庚接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能别提那个倒胃口的家伙吗?” 白典不理会他的抱怨:“星流今天跟我道歉了。” 卫长庚撇撇嘴开始夹菜:“那你就原谅他了?” “没什么原不原谅的, 又不是认识了就非得做一辈子的朋友。再说了,他都承认自己有问题还道了歉,我难道还能不接受?” “你高兴就好。” 卫长庚对这事没什么兴趣,低头大口扒饭。 可白典的话匣子才刚刚打开:“今天上大课的时候我发现星流的精神屏障有点怪,不是固定的墙体,而是一片乱七八糟的气流。我试着想穿过去,居然被甩飞了, 头到现在还有点晕。” 卫长庚嗤了一声:“啥乱七八糟的气流啊,那叫动态屏障, 哨兵在紧急情况下偶尔会用一用。牺牲精神领域的稳定性来增强防御,但很容易造成意识混乱和行为异常, 甚至需要靠吃药才能保持理性。” “难道这就是培优班给星流的特训手段……会不会很伤身体?” “因人而异。顺便告诉你,动态屏障最怕的就是快准狠。你出手时要果断, 一旦得手见好就收。我看星流不像是个能打持久战的,你可以拉开距离,找准时机一点点磨死他。” 见卫长庚一本正经传授起了作战技巧,白典哭笑不得:“我没准备和星流对打,只是好奇想看看培优班对他的精神领域做了什么,他不让看,我也不会勉强。” 卫长庚啧舌:“怎么,你还真想跟那小子继续做朋友?水晶塔值得结交的人很多,你干嘛就怼着那一个……” 说着他突然俯身凑向白典:“难不成他是你的理想型?” “……” 白典一本正经地闻了闻桌上的菜:“这菜里明明没放醋啊,哪来那么大的酸味?” 卫长庚也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人活得久了难免要发酵一下,你理解理解嘛。” “那我也得让你理解理解我的想法。” 白典拿过卫长庚的碗,添上满满的饭。 “我确实对星流有种特殊的感觉,但他绝不是我的理想型。因为星流孤僻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如果硬要贴个标签,应该算是‘不理想型’吧。” 说到这里他干笑了一声:“不过星流好像不怎么买我的账,倒是和鹿泽方海处得挺不错,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什么缘分,明明就是奇怪。” 卫长庚一筷子戳中关键:“那个连你都捂不熟的家伙,怎么进了培优班一下子就有了两个死党?” 白典承认自己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在离开向导班前,星流找过我聊天。他说在临终关怀病房工作的时候,感受到了人生的空虚寂寞。所以他才来到水晶塔寻求改变。前些天参观培优班,方海又对我说星流选择进入培优班不是为了变强。那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传统的向导班解决不了星流的问题,所以他才决定进入培优班,而这个问题……就是不再空虚寂寞?” 卫长庚乐了:“培优班还有这种功能?那可不得用最大字体印刷在招生简章最顶上?” “别笑,这只是我的一种推理!” 白典剥了一只大虾丢进哨兵碗里,“如果我的想法是对的,那星流到底为什么会那么喜欢鹿泽和方海?还有,鹿泽退学了,星流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停,你又开始想太多了。” 卫长庚用筷子敲敲他的碗:“好好吃饭,别忘了明后天还有正经事要做。” 卫长庚说的“正经事”其实也没有那么正经——这个周六他们要去四区为卫长庚一位老友的艺术展捧场,晚上参加小规模的答谢酒会,然后在海边的酒店套房度过浪漫一夜,第二天早上去延维塔转一转,等周日下午再返回学校。 行程听上去有点赶,但对于两个刚刚揭开了人生的重大秘辛、开学后又长时间神经紧绷的人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放松休闲——至少本该如此的。 事实上,这趟短途旅行的前半段还是挺顺利的。艺术展非常精彩,答谢酒会气氛也不错,当然最美好的还是海边酒店落地窗外的夜景,以及落地窗内无人打扰的彻夜温存……然而当时钟转到周日的上午九点左右,这忙里偷来的一点点悠闲时光也戛然而止了。 彼时卫长庚还没睁开眼睛。朦胧中他感觉枕边人打了个呵欠,从被子里探出手摸到水杯拿来喝了一口。解渴之后,又安安静静地滑回被窝里,显然还想睡个回笼觉。 可几秒钟后,才刚躺下的人又猛地翻身坐起,动作幅度之大,甚至连带着掀开了卫长庚身上的被子。 “……怎么了?” 强行赶跑瞌睡虫的滋味很难受,但卫长庚没有抱怨,毕竟白典不是那种没事一惊一乍的人。 果然,他得到了一个同样令他诧异的回答——“学校里出大事了!” 不同于北区的试验田被毁和贩卖机被砸,这次的事件发生在南校区,而且不再是什么偏僻区域,而是距离哨向学院不足两百米、鼎鼎大名的花神咖啡馆。 让白典翻身起床的,是同学通过校园邮箱发给他的几张照片。 第一张是咖啡馆的后门,四周拉起了警戒线,大门歪倒在一侧花坛里,满地都是碎裂的窗玻璃。地上还有一串黑红色的足迹,怎么看怎么像血脚印。 第428章 第二张是咖啡馆的厨房区域。储藏室的门同样被暴力破拆了,面粉和食材满地都是,架子上熟成中的肉块变得残缺不全,似乎被某种野兽撕咬过。 最可怕的是第三张照片,拍得不是咖啡馆内部,而是后门的小池塘(也就是长庚和白典转交开学礼物的地方)。原本清澈的池水被染成了猩红,水面漂浮着大量死鱼和鳞片,还有几条更大的被拖到了岸上。 再仔细观察,这些鱼尸大多残缺不全,到处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半月形缺口,露出内部白森森的肉甚至是鱼骨。不难想见现场的气味该有多么难闻。 “据说现场是晨跑的学生发现的。这么大的阵仗居然没有惊动校警,就连咖啡馆的警报也没动静,简直不可思议。” 白典从校园论坛上获得了更多的消息:“现在学校已经把咖啡馆连同池塘一起围了起来,百米范围内不允许靠近。有人说肇事者可能还在咖啡馆里,也有说根本就不是人干的……” “啧,那群小崽子又开始制造校园传说了。” 卫长庚搔着睡乱的鸟窝头,仔细端详照片:“你看这些血脚印明明就是人类的。再说了,你也是见过那些实验体的,最小个的也挤不进咖啡馆的后门啊。” “没错,厨房里满地的面粉上也只有人类的足迹,多半就是人干的。” 白典重新回看三张照片,努力找回当年做法医的感觉,“池塘边那些鱼身上半月形痕迹很像咬痕,类似的痕迹也可以在厨房熟成的肉类中找到。这个破坏者有用口唇撕咬发泄压力的迹象,一般来说只有特定年龄的幼儿或者野兽才会这么做,如果是成年人,那他的心智应该很不成熟。” 说着他又放大厨房的照片仔细观察细节。 “厨房地面上有几处呕吐物,看起来应该是刚吞咽下去的鱼和肉,甚至还有鱼刺……面粉堆上不光有手印和脚印,还有膝行和打滚的痕迹,橱柜上的血手印末端有疑似指甲搔抓留下的划痕,这些都说明了当事人在经受着痛苦。明明痛苦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这人的精神状态明显异常。如果不及时抓住,恐怕还会出大事。” “应该很快就会有眉目的。” 卫长庚安慰他,“有了这么多的痕迹,应该不难查出是谁。” 两人刚聊到这里,那三张照片忽然从白典的辅脑邮箱中消失了,随之出现的是一则简短的消息提示:检测到图片含有不实有害信息,请同学不要继续传播。 白典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好奇心愈发地强烈,于是一个劲怂恿着卫长庚,要他去教师内部系统里看看消息。 可短短几分钟之后卫长庚就带回了一个坏消息:关于这件事内部网上只有一则通知,表示有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为避免干扰办案人员、影响破案效率,所有教职员工一律不允许对学生和外界透露任何状况。校方将在最快下周之内做出第一则正式回应,请大家以正式公布的内容为准。 说白了就是封口令。 对于这样的通知,两人虽然失望但也并不意外。正当白典嘀咕着要赶在所有消息被校方和谐之前,再去校园网上看看热闹,又有一则邮件发送到了他的辅脑上。 这次他收到的不再是违禁的现场照片,而是一副不知道作者是谁的手绘图片。画得似乎是个叉开腿的圆规以及一把短尺,二者共同组成了等边三角形。至于图片的标题,则是【有人在花神咖啡馆后门上看见的奇怪图案】。 “尺子和圆规?难道说和数学有关系?”白典尝试着做出解读,“水晶塔与数学有关系的学院是哪些?” “不用去想那些了。” 卫长庚已经通过辅脑检索得到了答案:“这是复古学社的徽记。” 第213章 是谁 复古学社、复古学社…… 白典很快就回想起了曾经在浮戏塔上听说过这四个字。当然, 卫长庚也大致知道些当年的那段历史。 如果他们的认知没有太大偏差,那么复古学社应该只是近半个世纪前一个作风激进的校内社团,早在当年就已经被官方严肃处理并且彻底解体了。这之后的几十年, 复古学社再没公开出现过,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捣乱? “我觉得这消息未必就是真的。” 白典凭借直觉提出假设:“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添乱,想要混淆视听?” “混淆视听的方法有很多种, 为什么偏偏是复古学社?” 卫长庚不完全赞同他的判断,却也拿不出更进一步的线索和新的假设。 两个人讨论来讨论去,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睡回笼觉,于是决定提早几个小时回学校,希望能够赶上一点热闹。 可惜四区和一区之间毕竟隔着不小的距离,当他们风尘仆仆回到水晶塔时,花神咖啡馆和后门的小湖已经被电子围挡给圈了个严严实实。任何人甚至动物只要稍稍接近,围挡都会在发出警报声的同时拍照取证, 然后通知学校保安处。此外,咖啡馆的窗户都加装了一层偏光挡板,以确保学生们无法窥见内部案发现场的真实情况。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收获——咖啡馆后面停着一辆外地号牌的厢式货车,车身上有着千峰联盟的标识。他们站在远处观察了一阵子,就看见几位被白色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工作人员,提着几个检测箱从咖啡馆后门出来,径直返回车上。 第429章 “这不是联盟的精神力污染清洁小队吗?”卫长庚小声嘀咕。 “……好像还真是欸。” 白典也跟着点了点头——他之所以认识这支队伍, 是因为东极岛大战过后,这支队伍就在哨塔内外展开过地毯式的清洁工作。 清洁小队出现在校园里, 说明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咖啡馆内部应该进行了残留精神力的提取和环境无害化处理。而这意味着至少两件事: 其一, 肇事者应该是哨兵或者向导,而且很可能处于失控暴走状态, 这才导致现场有精神力残留。 其二,清洁小队隶属于纪律委员会,联盟多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后续消息说不定可以向蓝时雨打听打听。 这之后,校内论坛中关于咖啡馆的讨论甚嚣尘上。事发后八小时,校方发布了一则简短声明,表示从即日起花神咖啡馆及附属设施暂停营业,重新开业时间及后续相关进展将及时做校园通报。希望大家不信谣,不传谣,安心等待权威发布。同时对于任何造谣行为都绝不姑息,严肃处理。 既然学校发了话,那除了安心等待似乎也没啥别的选择。然而接下来一连几天,只见电子围挡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校方却始终没再憋出半句公告来。 在百爪挠心的等待中,各种阴谋论开始发酵。有人认为这就是北校区的仇恨行为;有人怀疑是不是又有新的实验体从山里逃了出来;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这事针对得是新官上任的校长,之所以选在花神咖啡馆是因为作案者对这一带的环境比较熟悉,能够确保全身而退。再考虑到教委会和校董会之间的龃龉,不排除肇事者可能是这个学期从哨向学院离职的老师。 白典原以为最后这种推测已经足够离谱,可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更让人血压飙升。 咖啡馆现场留下的尺规图案很快被确认为复古学社徽记,紧接着学生们就开始四处搜寻水晶塔那段耐人寻味的过往。有趣的是,虽然身处信息爆炸的时代,但关于那段校史的信息却少得可怜。学生们从仅有的部分媒体报道和学校档案入手,艰难地勾勒出了一群躁动不安、空虚且天真的富家子弟,打着复古的旗号违反各种校规、反对哨向进化,最终自食恶果的荒诞故事。 然后的然后,有人发现了唐老师也曾经是复古学社的成员。 南校区以哨向学院为首的学生们率先沉默了,而北校区却变得异常兴奋——他们话里话外地暗示唐老师竟然还有这样一段黑历史,甚至暗指他和这次的咖啡馆事件有所联系;南校区的学生则迅速予以反驳:如果真有关系,谁又会傻到把复古学社的标志留在案发现场?这明明就是诬陷! 一来二去之间,眼看着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校园气氛又开始紧张。 作为向导班的一份子,同时有幸在浮戏岛上聆听过那段往事的人,白典自然对于泼在唐老师身上的脏水感到不忿。平日里不怎么泡在网上的他也撸起袖子加入了论坛骂战。结果因为言辞犀利、视角独特等原因,被北区学生追着问“你是不是就是复古学社成员?”“咖啡馆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刚开始白典还矢口否认,后来不耐烦了,就干脆一律简单粗暴地回答:“你说是就是吧,还不快点报警来抓我?不抓不是人!” 事实证明,吵架就会生气,生气就会给魔鬼留余地。一连好几天,白典都处于极罕见的应激状态,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嘴里甚至还长出了几个溃疡,疼得龇牙咧嘴。结果被卫长庚抓回教师公寓狠狠喂了几大碗清热败毒的冲剂,还调侃地问要不要他这个顶级哨兵来帮忙做下逆疏导。 论坛上的流言蜚语多了,自然也传进了当事人的耳朵。唐老师在一节课后主动提起了这件事。他坦然承认了曾经加入复古学社的事实,同时否认与花神咖啡馆事件存在关联,并感谢同学们的信任和维护。但是要终结网络上的流言蜚语,不能光靠无休止的骂战,关键还是要等官方的调查结果。目前,校方已经注意到校园论坛内的情况,并会尽快发布最新通报。对于那些即将被清理掉的垃圾内容,同学们不必给予过多的关注。何况从长远来看,要笑到最后还是得专注学业,毕竟一辈子让人不爽才是真的胜利。 作完这番相对正经的发言,性格鲜明的师长又附加了一句经典评语:“水晶塔的好学生一年比一年聪明,蠢蛋们倒是几十年不变。” 唐老师发表完重要讲话之后的第二天,校方果然公布了第一份调查报告,并附带有几张模糊得出奇的视频截图。公告称花神咖啡馆的肇事者是一名因为突发结合热而进入失控状态的哨兵学生,犯案时破坏了现场的监控装置,但还是有几处位置较远的监控拍下了当事人的体貌特征。 出现在视频截图中的是一个细瘦黑影,佝偻着身体显得格外矮小。公告同时表示,尽管画面模糊,但校方根据现场遗留的多样物证以及生物痕迹,已经锁定了肇事者的真实身份并进行约谈。 与毁坏试验田和破拆自动贩卖机的情况不同,这次的肇事者确实是水晶塔的学生。但他对自己当晚犯下的错误记忆模糊。经过精神疏导后,该名学生记起自己当晚曾与同学前往平湖城外的酒吧消遣,并在那里被人下药、强制发起了结合热。他虽然勉力支撑着逃出了酒吧回到学校,但行为逐渐失控并最终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第430章 目前该名学生已经被送医体检,检验结果与该生所述基本一致。经过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该生已经基本恢复正常。 调查报告的最后部分是处理结果:由于损失程度较低,且念在肇事者是被动初犯,花神咖啡馆的经营方决定放弃追究该生的责任。综合各方的意见后,校方也决定不公开这位学生的个人信息,只给予留校察看的处分决定,察看期定为六个月。至于酒吧下药一事,则已经与平湖城警方沟通报案,一定会调查到底。 另外,关于现场出现的疑似“复古学社徽记”,经查明为有心人故意捏造,与事件本身没有任何关系。希望大家不信谣不传谣,更不要故意炮制各种虚假信息,干扰调查。 文字报告之外还有一段道歉视频,肇事学生以经过模糊和变声处理的形象向咖啡馆经营方、校方和全体师生诚挚道歉,承诺会进行赔偿,并提醒大家外出时务必注意人身和财产安全。 调查报告的公布又在校园论坛上掀起了新一波的讨论高潮。虽然大家对于校方姗姗来迟的发声多有吐槽,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调查速度还算可以,报告的内容也不敷衍。总体来说还算满意。 不过这天晚上,卫长庚告诉了白典一些调查报告里没有提到的秘密信息: 首先,现场确实存在一枚“复古学社徽记”,其次,在咖啡馆里留下复古学社徽记的,很有可能就是在酒吧里给学生下药的人。目前这个人的身份和意图都不明确,联盟道德委员会——也就是蓝时雨那边已经着手介入调查。 白典顿时有点懵了:“所以这事儿还真和复古学社有关?可复古学社为什么要迷晕一个学生,让他去砸学校咖啡馆——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你也有不够严谨的时候啊。” 卫长庚纠正他:“就算下药的和留徽记的是同一个人,也不能说明这人就一定是复古学社的,搞不好是栽赃嫁祸呢?” “……对哦!” 白典迅速调整了思路:“无论这人出于什么目的,反正他想让这件事和复古学社挂钩。可现在学校全盘否定了这种可能性,那他现在应该很不爽吧。今后还会不会做出什么更激烈的举动来呢?” “谁知道呢,也许人家很快就被蓝狐狸他们给逮住了呢。” 卫长庚最后做出总结:“反正啊,这个学期各种意义上的有好戏看了。” ———— 无论最终真相如何,花神咖啡馆事件慢慢降低了热度。那些曾经平地起高楼的讨论贴也一路跑歪,成为了一些校园幼稚鬼掐架谩骂甚至造谣诽谤他人的垃圾场。 在所有无聊的谣言中,最恶劣的要数关于肇事者身份的猜测——凭借着那几张高糊的视频截图,学校里身形瘦小的学生纷纷成为了调侃的目标。甚至连哨兵班的夏夷光都被拎出来狠狠取笑了一番。 夏夷光本来就对自己的身高不太满意,这下更是火上浇油,还和那群蠢货发生过冲突。 作为好友,白典自然坚定不移地站在夏夷光这边。两人在哨向合作课上组成临时搭档狠狠教训了几次嘴欠的学生。很快就不再有人敢乱开夏夷光的玩笑。 可是几天后,夏夷光却突然提醒白典,让他最近低调点儿。 因为刺云塔的首席向导陶月江说,当年复古学社事件的主导者一直都被关在东极岛上,并且与白典有过不少交集。陶月江担心这件事被别有用心的人翻出来,连带着白典也遭受到无端怀疑。 第214章 是他 知道复古学社的主导者被关在东极岛上, 对于白典来说是第一重震撼;而真正知道那个人是谁,则是第二重更大的震撼。 杜仲,一个听上去挺像量产人的名字, 实际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自然人。 而在东极岛上,这个人还有另一重身份:东极塔里唯二的医生之一。 时光倒退半个世纪,当年的杜仲还在水晶塔内任职, 他帮助学生成立复古学社,散布激进思想,并险些促成了那次骇人听闻的报复社会行动。事件查明之后,他被流放前往东极岛,也是岛上关押时间最长的囚犯之一。 “……这不对劲啊!” 白典立刻找上了蓝时雨。他清楚记得刚到东极岛那阵子,蓝时雨为他介绍过哨塔的人员构成:总共44人,其中接受改造者43人——白典想当然地认为杜医生就是那唯一的自由人。 “我可没胡说哦。” 隔着电波,蓝时雨的声音听上去满是无辜:“那时候杜医生的惩戒期早结束了, 他是以自由人的身份留在岛上当医生的,我表达得很严谨啊!” 好吧,那就只能怪白典犯了想当然的错误。那么姑且放下这个问题,杜医生身为一个自由人放着外头的花花世界不去,自愿留在东极岛那个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和一群罪犯为伍——这么反常的行为,难道就没引起过怀疑? “是挺不反常的。但实话实说, 不反常的人也来不了东极岛啊。你们家哨兵不也曾经赖在岛上不想离开吗?” 提起卫长庚,蓝时雨顿时找到了吐槽方向:“我还以为杜医生这些人的背景情况, 你刚来那阵子卫长庚就仔细交待过了。他也真是心大,就这么让你跟一群不知根知底的家伙混在一起, 是有多自信能保护好你啊?” 白典想了想,这件事上卫长庚确实有些粗枝大叶。于是他又联系上了自家哨兵。然而令他无语的是, 卫长庚压根就不知道杜医生和水晶塔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第431章 非但不知道,甚至还挺理直气壮。 “这是什么必须知道的大事?我这人就是对别人的八卦不感兴趣啊。再说老杜那时候早就是自由人了,东极塔里都没他的档案。大部分人来得比他晚,我能上哪儿去打听?” “……好吧,你也有你的道理。那这事儿翻篇,咱们聊聊别的正经事。” 能听出卫长庚的心情难得不好,白典提醒自己不能做火上浇油的蠢事。 “复古学社的始作俑者流放到了东极岛,然后东极岛就发生了绿医生和水母人的事件……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那头的卫长庚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好,立刻道歉:“对不住啊。刚才院办的人过来说有几个哨兵班的兔崽子动了去培优班的心思,追着要我去找他们谈话。我现在头特别大,脑子短路了……” 白典表示理解:“那等你有空了再聊?或者我来给你做个疏导?” “不用。跟你聊聊天就是挺好的疏导了。” 卫长庚揉揉眉心:“所以,你怀疑复古学社的杜仲和东极岛的毛刺槐关系?可我记得他们甚至不是同一个时期的人。” “是啊,复古学社是六七十年前成立的,那时候毛刺槐都已经死了几十年了。这两人互相认识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也可能是杜医生流放到东极岛后发现了毛刺槐的秘密……但这只是猜测,没有确切证据。” “毛刺槐是灰飞烟灭了,可杜医生还活着,不如找找他现在人在哪儿。我记得东极塔解散后他说要找个地方继续开诊所的,如果不是心里有鬼,应该不难找。” “我也拜托蓝时雨调查了,刚才他给我了答案。” 白典终于说到了重点:“杜医生现在就在平湖城。” 复古学社曾经的核心人物刚回到平湖城,水晶塔内就发生了以复古学社名义制造的破坏事件——这是巧合,还是必然? 白典说自己也去找杜医生谈一谈,可惜蓝时雨并没有给出确切的地址。因为接下来,联盟道德委员会和平湖城当地警方将联手调查,它们不希望有人打草惊蛇。 说到这里,白典忽然感叹道:“仔细想想,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听说平湖城有警察。” 卫长庚轻笑道:“那是因为你一直都待在哨向的舒适区。千峰联盟就像一个国中之国,在经济、政策和社会秩序等很多方面拥有相对独立的自治权。这次的事是因为涉及到了平湖城的酒吧,理论上并不算是联盟的管辖地界,所以才需要平湖城的警方介入。但是你看我当年断开了任烛景的脑机接口,被联盟发配到了东极岛上,这就完全不关警察局什么事了。不过话又说话来,联盟的自治也不是完完全全的自治,它还受到诸多利益团体的牵制,这话就长了,我相信哨向政治课老师应该更擅长讲这些。” “你说得也很好,简单易懂。我虽然被打印出来一年多了,可对第三自然还是不够理解。” “你算很不错的了。有些人活了一辈子都未必明白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社会,更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又过了几天,一则由蓝时雨传递来的最新情报同时发送到了卫长庚和白典的辅脑上。 由道德委员会和平湖警方组成的联合搜查队找到了杜医生位于平湖城的住处,可惜现场已经人去楼空。目前鉴识机构正在提取生物检材,以确定房屋的使用者是否为杜医生本人,而他又在这里与哪些人来往过。 除此之外,搜查队还在屋内发现了与强制发起结合热有关的药物、疑似沾有花神咖啡馆厨房面粉的皮鞋、事发酒吧广告传单等多样证物。 贴心的蓝时雨甚至给他们传送了一段搜查现场的视频。希望两位和杜医生有过密切交集的人也帮忙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可疑之处。 不孚所望,白典很快就在洗手间里有了发现:洗手台上摆放着一副玳瑁纹的眼镜,镜片厚得像酒瓶底。他立刻回想起了自己在水疗室里第一次见到这副眼镜时的情景。 【……八百年后还会有人戴这种眼镜?】 【当然有了。你们那个年代难道会对穿古装的人指指点点?】 “没错,这是杜医生的。” 他将眼镜指给卫长庚,“我好奇过他为什么总是戴着酒瓶底的古董眼镜,没想到理由居然和水晶塔有关。” 明明才过去一年,感觉却久远得仿佛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紧接着卫长庚也有了重要发现。 “看这里。” 他将卧室的视频定格并局部放大,画面中心落在了床头那本装帧精致,与其说是用来阅读、倒更像是古董藏品的书籍上。 书名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在东极岛上、远离哨塔的安全小屋里,也有一本被烧焦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而它曾经的主人,正是东极岛事件的始作俑者——毛刺槐。 “我记得书是老顾从海上渔场的值班室带到安全屋来的。但在这之前,这本书应该被收藏在毛刺槐自杀的密室。那个把它从密室带出来的人,我们一直没找到……” 白典后知后觉地感叹道:“现在看来多半就是杜医生了。” 说完他又犯起了嘀咕:“当初多亏了这本书,咱们才摸到海上渔场,发现了密室,知道了毛刺槐的存在。如果杜医生和水母人是一伙的,那他留这本书在外头,岂不是狼人自爆吗?” 第432章 “也许是老头子记性不好出了纰漏。” 卫长庚提出了两种假设:“又或者……让人沿着这条线索发现水母人的悲剧,同样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既要帮助水母人回到第三自然实施复仇;又要让水母人的存在被公之于众?” 白典若有所思:“前者的目标是杀死一批像威尔斯那样继承了不义之财的富商后裔;至于后者……不仅会让水母人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也会让一百多年前东极岛上的惨剧回归大众视野,动摇不少名门家族财产继承的合理合法性,相当于揭开了一桩桩豪门丑闻。” “没错,前阵子泰华还在和我八卦,说有个获救的水母人从医院换了身体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二区的芝诺塔给告了,说自己应该拥有哨塔至少51%的股权。理由是当年自己的财产被人非法继承,而继承者的玄孙之一正好就是芝诺塔的创始人。” ……你不是说对别人的八卦没兴趣的吗? 白典默默腹诽,嘴上还是紧跟正题:“这么看来,杜医生的目标好像就是要那些有钱人丢钱丢人还丢命?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知道。” 卫长庚苦笑:“但如果要我说,我倒更倾向于他只是随手那么一丢。因为那老头子实在不像是那么有心计的家伙。” “可他毕竟当过水晶塔的老师,又能傻白甜到哪去呢。” 白典打算结束话题了:“这事咱们要不要告诉蓝时雨?” “在没有彻底搞清楚状况之前,还是别了吧。你别忘了,蓝狐狸也是当年东极岛的亲历者之一,他跟杜医生也挺熟的。” 卫长庚建议:“杜医生这条线我们自己可以再挖一挖。我记得沈空楼还有几个朋友当年也是复古学社的,也许我可以……” “等等!” 白典突然打断卫长庚:“别找了,咱们眼皮子底下不就有个最好的人选吗!” 第215章 盲人摸象 白典所说的“最佳人选”, 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班主任唐衍。 唐老师是曾经的复古学社成员,当年事件的亲历者, 同时也亲手阻止了激进派险些酿成的大祸,是那段历史最合适不过的讲述人。 出于尊重也是为了让对方有所准备,白典首先通过辅脑向唐老师发去了简单的情况说明, 请求当面听老师聊聊关于杜医生的事。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收到了唐老师的回复,同意与他在办公室里进行简单交流。 虽然时隔了半个多世纪,但一提起“杜仲”这个名字,唐衍的脑海里还是立刻浮现出了一个身影——那人穿得不是救死扶伤的白大褂,而是各种花花绿绿的奇装异服。 彼时的唐衍还不是现在的“唐老师”,但杜仲却已经能够用“杜医生”来作称呼。他是水晶塔的校园保健医,同时也负责教授几个二级学院的医学保健课程。但无论主业还是副业, 他的成绩都不太出色,用“平庸”二字来形容似乎再合适不过。 但正是这个平庸之辈,却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水晶塔校史最不想提到的人之一。 当年水晶塔才刚公开招生没多久,校内的各项机构设施还有待完善。作为课余生活重要组成部分的社团也如雨后春笋一般蓬勃发展着。据说如今超过85%的社团就是在那个时期成立的。 依照校园管理规定,每个社团在申请成立时都需要配备至少一位负责老师。对于主流社团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复古学社”这种以务虚空谈为主调、连创始者都没想明白究竟要干啥的社团,想要找到靠谱的老师来背书, 却并不简单。 在几次提出申请却屡遭碰壁之后,几个同学在课间吐槽起了这件事, 却没想到那个默默无闻的医学保健课杜老师向他们抛来了橄榄枝。 学生们只想要一张资格证,可杜医生却觉得自己可以做到更多。社团成立后, 他几乎一次不落地参与了复古学社的全部聚会,积极参与讨论各种话题, 甚至连学生组织的校外观摩学习、校际交流活动也一次没落下。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没能和预想的那样迅速与学生们打成一片。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学生们搞活动总归是不希望老师在场的。遇到这种情况,老师们一般会知情识趣地选择退出。但是杜医生没有。他渴望融入学生群体的想法是如此迫切,以至于为了更切合“复古”这个表面主题,甚至穿起了各种古地球传统服饰、佩带拴着花哨链条的古董眼镜——总之,力求让每一个初次见面的学生都能够一下子就记住他。 为了与充满记忆点的外表相匹配,杜医生在其他方面也狠下了一番功夫。他的语言风格夸张滑稽、观点尖锐激进,却少了几分指导者常有的沉稳和理性。为了尽可能地让学生们以他为焦点,他甚至会自掏腰包发放些小恩小惠,有时候连非社团的学生也能沾到光。 回想起自己带给沈空楼的第一杯花神咖啡,唐老师的脸上露出了名为“怀念”的柔和表情。 只可惜,杜医生并没有足够的人格魅力去留住那些被他的外表、言语和慷慨吸引来的视线。 又或者说,那个年龄段的青年有着一种天生的残忍,能够透过各种虚张声势的伪装,一眼看穿谁是好欺负的人。 于是,在享受完福利并看腻了独角戏之后,学生们又渐渐地开始回避这个“古古怪怪”的老师。而就在这患得患失的节骨眼上,杜医生突然又有了新的噱头。 第433章 他开始有了人脉和金钱——据说都是他利用业余时间游说各种商业体,好不容易拉来的赞助。 那个时代虽然还没有高度娱乐化的千峰联盟,哨塔与财团也尚未过分亲昵,但已经有不少富有远见的商人愿意投注在新兴人类的身上。年轻的哨兵向导们虽然普遍不缺钱花,可谁又会拒绝从天而降的金援呢? 利用这些钱,复古学社租借了更大的活动场地、添置了不少软硬件;然后在校内组织活动和宣讲会,招揽来更多会员;接着他们甚至走出了校园,购买到了在媒体和各种论坛会议上发表观点的机会,从校园社团一步步蜕变成为社会化的大团体。 随着复古学社的迅速发展壮大,杜医生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在新一年的票选中,他成为了水晶塔最受学生欢迎的十大教师之一,并受邀出席了许多采访和讲座。于是新一轮循环开始了——为在更广阔的天地间吸引到更多的瞩目,他为自己设计了更夸张的外形和更激进的言论,而一如既往,人们在看够了他的表演之后,迅速地将他抛到了脑后。 说到这里,唐老师还传给白典一张当年的老照片。白典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在校园论坛的复古学社八卦贴里见到过当年的杜医生,只不过那打扮……实在认不出就是东极岛上那个不修边幅的老男人。 这一次被人们的视线抛弃之后,杜医生再也没能重新振作起来。他一改往日的高调夸张,陷入到了颓废抑郁的情绪当中,并随之变得懒散、怠惰和冷漠。与他的颓势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复古学社的影响力却蒸蒸日上,而参与者的数量达到一定量级时,各种各样不可控制的状况就陆续发生了。 学校和监管机构开始对复古学社采取各种控制限制措施,双方的矛盾冲突不断加剧,然后就有了那场险些害得水晶塔从平湖城搬走的动乱事件。 事件平息之后,追究责任自然必不可少。杜医生作为疏于管束学生的教师、煽风点火的活动者和居心叵测的赞助人而受到了严惩,要被送往东极岛流放数十年。在官方和校方的努力下,有关复古学社的信息被一点点抹去,而唐老师也再未听说过关于杜医生的任何消息。 听完唐老师的回忆,白典再度回想起最初认识的那个东极岛上的杜医生——体态臃肿、胡子拉碴、黑眼圈,一身皱巴巴的的白大褂,以及不修边幅的懒散模样。仿佛从未有过任何高于“明天吃顿大餐”的野心。 但是他又的确一直戴着那副老旧笨重的酒瓶底眼镜。以及还有那间布满了全息投影的医生休息室——古典的酒红色壁纸和红木家具,黄铜五金件、水晶吊灯,都曾让白典感叹仿佛置身古地球时期的贵族宅邸。 所以,是什么造就了现在的杜医生?是什么让他从一个不太成功的政治小丑变成了纵容水母人夺舍、害死多人的“罪魁祸首”? 是谁改变了他,又是为什么? 白典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很近,但他不敢贸然得出结论,毕竟看似近在咫尺的两座山峰之间,隔着的可能是万丈深渊。 他正低头沉吟,只听唐老师又开口道:“杜仲是个哗众取宠的人没错。但说实话,我不认为他是当年那场祸事的罪魁祸首,毕竟他的能力有限,我甚至认为他的很多偏激言论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思考。” 白典忙问:“您认为是谁在背后操纵着杜医生?” 他得到的却是反问:“想想看,当年的事,谁是最大的赢家?” 当年的赢家……白典陷入了沉思:首先排除水晶塔校方。复古学社事件不仅让校方颜面扫地,还迫使权力机构修改了部分针对哨向的管理条例,昔日过分严苛的哨向绑定制度得以稍稍放松。 这么说来,哨兵和向导群体应该是获益者没错了。但要说杜医生纯粹是为了哨向的福祉而努力,显然也不切实际。那更像是他为了达到目的而不得不卖力摇晃的一面大旗。 “杜医生从商人那里得到了很多赞助费。复古学社事件过后没多久千峰联盟成立,哨塔也开始商业化运作……”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所以,复古学社的幕后推手是经济利益?” “我不能给你确切答案,毕竟已经过了五十年,很多东西早就变了。” 白发的师长诚恳道:“但作为班主任,我有义务提醒你:邪恶并非一无是处,善良也绝非没有毒牙。无论过去的复古学社、还是如今的水晶塔,都不是能用非黑即白的二元论来评判的存在。在很多人眼里,你是个性格正直善良、能力稀有的珍贵向导,他们一定会借用公理和正义的名号来拉拢你。如果你看不清它们的本质,就容易沦为他人的工具。虽然你拥有一位强大的保护者,但我更希望你能够自保。所以,用你自己的视角来审视分析这一切吧,以你的智慧,不难看透的。” —————— 这天晚上白典特意去了一趟教师公寓,将白天和唐老师的对话内容简单复述给卫长庚。 “杜老头曾经的后台是商人。那些财阀通过复古学社事件,逐步展开了对哨向领域的干涉……这不就对上了吗?!” 卫长庚咀嚼着白典带来的五层超厚三明治,迅速将营养转化为思考的动力。 “水母人在变成水母之前,都是东极岛疗养院的病人。这些病人大多来自当年的世家名流和商业新贵家庭。成为水母后,本该属于他们的财产就被别人刮分了。所以他们在离开东极岛后的首要目标就是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向小偷的后人们复仇——我猜这其中应该也有赞助过复古学社的商人财阀吧。” 第434章 “你的意思是,杜医生收了钱煽动复古学社的思潮,出事之后却又被金主抛弃。所以流放到东极岛之后,他才决定利用水母人来对金主实施报复?” 白典坐在一旁,边撸着狞猫边若有所思,“这么说起来,这些年水晶塔的教委会和校董会的纠纷,以及新校长格里斯的走马上任……不都是学校在进一步变得商业化的迹象吗?难道杜医生是因为不能容忍现在水晶塔,所以才发出了复古学社的警告?” “逻辑歪了啊,宝贝。” 卫长庚提醒白典修正的思路,“你可千万别把杜老头当成什么纯爱战士,他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俗人。五十年前的他满脑子都是名声和利益,现在又怎么会突然为了象牙塔被铜臭玷污而铤而走险?你再琢磨琢磨。” “那……难道是校董会里有当年他的金主,比如新来的格里斯校长?不对,如果真要复仇,反而应该悄悄地进行,怎么会在现场留下标记?不,花神咖啡馆的事根本就不像复仇,更像是故意制造恐慌氛围。” “那么制造恐慌氛围的目的又是什么?换句话说,老杜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出名、牟利,获得爱情、满足生理需要,还是为了保命……难不成是为了好玩?” “常见的行为动机都不适用。说实话,我总觉得花神咖啡馆这件事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白典停下了撸猫的手,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当盲人无缘无故摸到一根柱子的时候,他面前可能站着一头大象。” 第216章 水晶天花板 蓝时雨发来影像资料之后又过了一周, 联盟道德委员会那边再没有传出任何消息。花神咖啡馆恢复了营业,后门的池塘树林也被修整一新,完全看不出半点遭过蹂躏的痕迹——唯一的“受害者”是教学楼的课桌和厕所门板, 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复古学社徽记涂鸦。 校园闹剧勉强算是落了幕,可没想到几天之后,校外居然又爆出了更大的幺蛾子。 事情说来倒也并不复杂:一位若干年前短暂火过一阵子的向导从第二区区公所的高楼上跳了下来。自杀前切断了辅脑与蜂巢系统的联系——这意味着他的意识将彻底死亡。 区公所大楼前的广场很热闹, 现场至少有几百人亲眼目睹了这一骇人血腥的场景。这些生于安乐的人们显然遭到了极大惊吓,半数以上当场出现了应激反应,更有超过百人因为心理问题而进入医院治疗。 这件事自然也在网上引发了轩然大波,人们反复询问着同一个问题:是什么让昔日的联盟小红人选择走上极端? 很快,答案自己浮出了水面。 原来,在策划自杀前,向导已经将遗书定时保存在了社交账号的草稿箱内。遗书洋洋洒洒数千字,详细叙述了从踏入哨向圈子到决定彻底离开这十多年来的心路历程。 十五年前, 第三自然刮起过一阵反思传统哨向教育的风潮。很多人认为哨向专门学校考试难、门槛高,人际关系复杂,传授的内容也都是教条和框架。与其将联盟的未来交到一群看不惯的人手上,倒不如转而推崇所谓“天然系哨兵向导”,避开专业的哨向学校,在社会上寻找未被雕琢的可塑之才,再按照全民投票的要求进行培养。 将“天然系哨向”从概念转化为现实的, 是一家当时刚成立没多久的娱乐公司。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它从第三自然的各行各业中筛选出了几十位“天然系哨向”, 大张旗鼓地开启了民间哨向养成的节目。而区公所悲剧的主人公正是其中一个被选中的“幸运儿”。 这位向导名叫丝楠,原本只是个从事蜂巢养护工作的量产人。十年前接受了娱乐公司的邀约, 作为“天然系向导”进行养成。 开始的一切似乎非常美好:许多和他一样的年轻人被聚拢在一起,由专人传授各种哨向知识, 参与各种没有生命危险、却很有观赏性的小副本,甚至还获得了广告、综艺和见面会……很快,他们就拥有了相当数量的粉丝、也赚到了第一桶金。 但第一阶段的胜利只是开始,公司很快向他们公布了下阶段的重点——向着千峰联盟进发。 在丝楠和当时很多人的幻想中,“天然系哨向”应该像一股清流,为千峰联盟注入一股新鲜活力。然而现实却是:他们很快就撞上了“玻璃天花板”。 事实证明,与传统哨向学校的严格教育相比,偶像式培训只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的假把式。而娱乐公司手上那些少得可怜的人脉和金钱,在老牌财阀的眼里根本就是儿戏。 赛场上被传统哨向选手各种碾压、商业竞争中丢掉了各种赞助、代言和广告,甚至连舆论场上都被对手掐住了咽喉、尽情羞辱。很快,“充满活力的清流”就成了“不自量力的浊流”。口碑不断恶化,工作陷入停滞,失望的粉丝纷纷转头离去,商业价值一落千丈…… 在确认变现无望之后,亏损严重的公司选择了放弃,于是那几十个曾经的“天然系哨向”就成了闹剧之后遗留在原地的“不可回收垃圾”。 绝大部分丝楠的同伴们都选择了放弃。有的隐姓埋名回归生活;有的勉强留在业内,却也只能从事边边角角的辅助工作;可丝楠却不愿意放弃,一则他是“天然系”中人气最高的,或许还有一搏之力;二来,为了提前结束蜂巢养护工作,他缴纳过一笔堪称天文数字的“赎身费”。如今这笔银行贷款也化身成为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第435章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被原公司抛弃的丝楠转投进了一家名叫“酒神”的小型哨塔。这个哨塔集结了一群级别较低但各具特色的哨兵和向导,主打利用各种稀奇古怪的能力,脑洞大开地解决副本事件。 刚开始,丝楠还以为哨塔的运营理念是“苔花如米小,也做牡丹开”,因此他认真对待每一次任务,在效率和观赏性上都竭尽所能做到最好。谁知却遭到了管理层的批评——原来,酒神需要的是在正规赛事的间歇、负责制造笑料、调剂氛围的开胃小菜;是能够轻易割舍自尊、全身心供人取乐糟践的“小丑”。 那些在特级哨兵面前点头哈腰、极尽恭维之能事的小小哨塔管理者,却对着丝楠颐指气使,说他“没有能力却自尊过剩”、“被害妄想神智错乱”、“除了酒神塔根本不会再有地方愿意收容他”……尽管有过挣扎反抗,但从被如此嘲讽的那天起,丝楠的自尊心就慢慢出现了裂痕。 之后数年里,丝楠一直留在酒神塔服役。他得不到正规训练的机会,几乎没有专业装备,更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他像一只狼狈的蝼蚁,在财阀的夹缝中、公司的压榨中,舆论的刻薄中寻找着联盟扬下的残羹剩炙,而不多的金钱到手还没捂热就又被银行吸走,几乎不剩下些什么。 然后出现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遗书的最后几段,丝楠的“画风”突变。他提到有一家神秘的机构找到自己,表示愿意出高价“收购”他的向导能力。 第三自然虽然科技高度发达,针对哨向能力的研究却着实有限,至少在已公开的层面上,并没有哪家研究机构承认能够转移哨兵向导的能力——尽管这听上去很像是个骗局,可对于向导之路心灰意冷,精神也濒临崩溃的丝楠,还是在金钱的压力下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然而现实再一次向他张开了獠牙。 不知道那家机构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总之当丝楠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废弃大楼内,后脖颈处的腺体已经被切除,头发也已经剃光,脑袋有非常明显的开颅痕迹,然而对方允诺的金钱却始终没有汇入他的账户。 丝楠失去了向导能力,可他很快发现自己失去的远远不止这些。他失去了平衡感、走路跌跌撞撞;他无法控制情绪,时而狂躁时而恐惧;他的思维变得迟钝,却能看见文字在纸上跳舞,听见空气中传来恶魔的耳语…… 当他对这一切忍无可忍时,选择了主动、彻底地结束这一切。 遗书的末尾,丝楠这样写道:【在我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水晶的天花板。当他们需要被人仰望时,水晶是如此清晰透亮,映出千峰般的哨塔如同天堂。而当我努力向他们爬去时,世界却又黑暗下来,水晶成了一面镜子,还原我小丑般的容貌。我打不碎它,却也不愿被它永远禁锢。所以我只能将身体粉碎,让灵魂化作蝴蝶获得自由。】 遗书曝光后立刻引爆了舆论,一时间声浪四起。人们开始抨击酒神塔唯利是图、千峰联盟阶级固化、哨向教育模式食古不化、第三自然商业联合体一手遮天……种种不一而足。这些抨击者之间还彼此展开了争论和对骂,间或夹杂着怀疑论者的声音:“丝楠的遗书说的都是真的吗?”、“第三自然真的已经有能够将哨向能力转移的技术了?” 狂轰滥炸的舆论大混战之中,陆续有人坐不住了。 酒神塔的公关率先发言,但借口不提己方的错误。除了对丝楠的死感到痛惜之外,大致意思是小哨塔的生存也很不易,没能力保护好自己旗下的向导。请大家给条活路,毕竟他们还有其他像丝楠这样的落魄哨兵向导要养。 接下来说话的是千峰联盟。它对丝楠事件表示遗憾,并声明联盟具有严格的哨向等级评定和权益保障体系,这样的悲剧并不具有普遍意义。关于遗书中揭发的各种问题,将展开调查并及时公布进展。 至于商业联合体则直接贴出了悬赏公告,对于任何能提供商业舞弊、欺诈、贿赂等违法犯罪行为线索的个人或团体,一经查实都将获得不菲的酬劳。 最后,第三自然的行政机构也宣布,将在近期内约谈事件的各个方面,并会同联盟道德委员会对可能存在的“地下研究机构”展开追查。 而包括水晶塔在内的各大哨向专门学校,也纷纷拿出各种改革方案,以证明一直进行着教育公平的尝试和教学制度改革。 如此这般热闹了差不多两个礼拜,民众高涨的情绪总算有所回落,但在一些自认为“深度”的网络社区中,讨论始终在进行中。 经过来来回回的拉锯战,主要观点被引导向了千峰联盟的内部。不少人认为哨向联盟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平等,天赋注定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依靠积极努力来改变命运、从而享受联盟所带来的福利。而这又反过来导致了哨向群体的固化和抱团。要想消除这种不平等,就必须解散哨向联盟、推倒哨塔,将哨兵向导去特殊化。 “哼,听听,这才是真正的复古呢!” 饭后消食,卫长庚一手揽着自家向导,一边将这些言论读给他听,末了还不忘征求对方的意见:“你觉得联盟该不该存在?” “这真的是丝楠事件的重点吗?” 白典顺手给卫长庚清理精神垃圾,同时也没忘了回答他,“人总是根据不同的利益需要而形成不同的团体。没了千峰联盟,自然还会有别的联盟、团体。普通人一样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去。” 第436章 “那你说该怎么办?如果给你足够的权利,你能不能避免这类悲剧再度发生?” “……” 白典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就在这时,他的辅脑突然发出了短促的消息提示音。 发来消息的是很久没联系的自媒体人塔夫(就是当初在东极岛上遇到的那位不速之客)。这是一条群发的信息,却不是信箱里常见的模式化的垃圾广告,而是一位自称“复古学社”的神秘人写下的评论文章。评论的主旨也非常清晰且强势—— 【与资本的媾和是哨向联盟唯一的罪孽】 第217章 既视感 “复古学社”——再次看见这四个字的白典, 心中蓦地一沉。 这篇文章是杜医生写的?又或者是某个知晓花神咖啡馆事件的人,故意假借复古学社的名义混淆视听? 好奇心驱使着白典一探究竟。 【与资本的媾和是哨向联盟唯一的罪孽】。从短短十几个字的标题中,他敏锐地读出了两层含义。 哨向联盟与资本媾和, 这是一种罪恶。但,这是哨向联盟唯一的罪恶——能够得出这种判断的人,应该是对哨向联盟存在一定好感, 甚至还有可能身处于联盟内部。印象中的杜医生,似乎并不具备这种情结。 这个自称“复古学社”的人,对于围攻千峰联盟的舆论风潮很不赞同。开篇第一段话就是为联盟辩解:人类,即便是第三自然的人类,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既然无法决定生而具有何种天赋,当然也不必因此而承担任何责任。 从人类进化的角度来说,自诞生于古地球非洲的那刻起,人类一直在不停进化着。每天、每次、每种形式的降生, 都有可能产生出新的突变。进化、或者说“变化”是无法被阻止的,它是自然的一部分。 作为进化的里程碑式的标志,哨兵向导也是自然选择的一部分。那些抵制自然选择的人,不仅可笑,而且徒劳——毕竟,自然总会找到出路。 不过,天赋虽然无罪, 但利用某些天赋进行行业垄断、甚至压榨他人,又的确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而制造出上述罪恶的是名为“资本”的恶魔。它是人类创造出来满足各种欲望的工具, 如今却成为了许多人的主宰,将来甚至还可能会主宰整个第三自然。 【这世上本没有神, 我们却创造出了资本并将它架上祭坛上加以膜拜。而面对自然选择出的哨兵向导却横加指责,甚至用来当做资本的工具和遮羞布——这难道不可笑吗?】 读到这句话时, 白典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既视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言论。他闭上眼睛寻思了一阵,答案突然从记忆深处蹦了出来。 【我们创造了神,却说神创造了我们。我们用足下泥土为神塑像,却又跪拜在泥像足下。】 这是东极岛那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扉页上的诗句…… 所以,这个“复古学社”果然就是杜医生本人?! 白典按捺住悸动的心情,接着读下去。 在为联盟辩护之后“复古学社”继续写道,虽然哨兵和向导的能力是与生俱来、无法选择的。但他们后天也确实获得了许多普通人所得不到的社会资源。因此,他们确实有义务肩负起一定的社会责任,比如守卫社会安全、开拓第三自然的可居住面积、排除梦海世界的不稳定因素等等。 但是现在,哨兵与向导却更多地成为了商人手中的提线木偶。本该拼杀搏斗的英雄,如今却穿着华丽服装、涂脂抹粉,成为聚光灯下的花瓶;即便工作也只是进出各种不产生实际伤害、不制伏任何梦魇的虚拟副本,打着花里胡哨甚至被剧本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比赛。而就是这些轻松的工作,却让他们拿到了千万普通人积攒的金钱,受到无数的拥戴和赞美。 可另一方面,一旦这些提线木偶失去了利用价值,它们又会立刻被剪断与资本捆绑的绳索,跌入尘埃,变成人人尽情唾弃发泄的垃圾。 至于那些普通人,没日没夜地迷醉在这资本制造的幻境中,放弃了独立思考,全盘接受灌注给自己的一切情感体验。最可悲的是,除了上班时间不断替资本工作之外,他们将下班后的业余时间也贡献给了资本制造的各种娱乐,真正成为了全天候24小时永不间歇的工具人。 但简单的抱怨和抨击并不是“复古学社”发布这篇文章的目的,他光明正大地宣布,为了证明自己的指责每句话都不是师出无名,他和他的伙伴将会揭发一系列的丑闻,请大家拭目以待。 好家伙,原以为只是一篇评论,看完才知道居然是战斗檄文。 关上辅脑视窗,白典立刻将这篇文章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扉页诗句的联系告诉了卫长庚。 “也许这真是杜医生本人。” 卫长庚倒是支持白典的假设,“能写出这篇文章的人,一看就知道跟资本有仇,的确挺像被金主爸爸抛弃之后发疯的老杜。” 接着他又提议:“这件事咱们不急着说出区,先听听蓝狐狸那家伙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事实证明找蓝时雨还真是找对了——道德委员会也关注到了“复古学社”的文章,而就在文章发出后的半天时间里,陆续有多个与联盟有合作关系的商业机构跑来报案,称收到了署名为“复古学社”的威胁信息,如果不及时支付封口费,就会将他们过去干的“龌龊事”公布于众。 第437章 “当然了,这些机构都矢口否认自己真的做过什么龌龊事,只是说担心对方栽赃嫁祸。” 蓝时雨轻松得仿佛在谈论什么娱乐八卦,“我们已经查到了其中几个勒索人,其实和复古学社没什么关系,单纯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搞点钱的骗子。” “电信诈骗几百年了还是这么会玩。”白典由衷感叹。 “好像还不光是这些事儿吧。” 卫长庚也有了新消息:“听说那个叫丝楠的也未必是真自杀,跳楼前一晚他还托人帮忙想找新工作。” “看来你在道德委员会的熟人不止我一个嘛。” 蓝时雨哼了一声,却没否认,“没错,丝楠事件很可能就是个针对千峰联盟的策划。可舆情民意都被点燃了,拿不出实际证据的解释根本没用。上头还在开会想该怎么办呢。” 白典突然有了新想法:“这个‘复古学社’果真是杜医生吗?或者说,其实是联盟故意捏造出来‘引导舆论’的?正好联盟也知道花神咖啡馆和杜医生的事,借用复古学社的名义引导舆论,将矛头指向别人,好像也挺合适。” “谢谢你没用‘甩锅’这个词,虽然已经有很多人这样想了。” 蓝时雨讪笑道:“不如问问你家亲亲哨兵,我看他知道的未必比我少。” “这我还真没打听到。” 卫长庚没去理会蓝时雨的揶揄,“不过这段时间幺蛾子多点儿也挺正常。毕竟五区就要开了嘛。” 白典一愣:“你说第五大区开放时间定了?” “嗯,差不多就是你们这届毕业后那几个月的事儿。” “那不是还有快一年吗?” “应该说只剩不到一年了才对。这就像是跑步比赛各就各位的阶段,谁受到干扰起跑慢了,哪怕只是零点零一秒,也很有可能从赢家变成输家。况且这次第五大区的玩法还和以往不太一样。” “玩法不一样?具体说说呗,怎么就不一样了?” 在回答白典之前,卫长庚首先询问在线的第三个人:“我要开始说联盟的坏话了,你确定还要继续听吗?” “呵呵,算了吧,免得我忍不住要向联盟举报你。”蓝时雨果断下线走人。 电灯泡终于走了,余下哨向二人默契地同时松了口气。虽然和蓝时雨有着堪称过命的交情,但白典总觉得不能对那只狐狸掉以轻心——正如唐老师说的,“如果看不清对方的本质,就容易沦为他人的工具”。 白典起身泡了壶提神醒脑的花茶,然后和哨兵一起窝在沙发上。卫长庚牵起白典的手摩挲着他细长的手指,一边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要说第五区的事儿,还得先说说前面几个大区是怎么开发的。人类刚登陆第三自然那阵子是没有哨兵和向导的。开发第一区用了差不多五十年,面积还是最小的;开发第二区的时候虽然开始有了哨兵,可数量太少没啥大用。政府为了赶进度,将二区的土地分割之后以招标的形式分配给几十个自然人大家族,利用家族之间的竞争心态,只用了三十年就完成了建设。但也正因为这个遗留问题,导致了第二区成为极端保守主义自然人的大本营。 “轮到第三区开发,局势又有了很大变化。人类在第三自然彻底站稳了脚跟,无论人口数量还是资源储备都很充裕;哨兵向导在对抗虫族的战斗中大放异彩,迅速成为全民英雄。所以这个区的哨向机构是最多的,连千峰联盟的总部都设在第三区; “到了第四区开放——也就是你们唐老师那一辈,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都空前地繁荣发达,人们生活在自由愉悦的氛围里。所以第四大区也就成了艺术文化的中心。这么多年来都没怎么改变。” 说到这里,他问白典:“现在第五区要开了,你猜会是个什么情况?” “……” 白典很少思考这种宏观层面的问题,但这不意味着他毫无想法:“开辟新区不仅需要拓荒建设,还得对付那些残余的虫族,显然要比打联盟比赛危险得多,而且收益恐怕也很有限吧?我觉得头部的哨向未必会愿意参加。” “没错,第五大区的开荒确实很不顺利。” 卫长庚赞赏地摸摸白典的后脑勺,“一方面是哨兵和向导沉迷于安逸的生活不愿意去冒险,另一边则是商业体对投资新区所能得到的回报不太满意——毕竟包装几个联盟明星就能一本亿万利,又何必要投入大量软硬件,甚至冒着财产损失的风险跑去新区。所以五区陆陆续续地建设了六七年,进度还赶不上三区时期的三年,是不是很愁人?” “可这逻辑就不对了啊。” 白典皱眉:“既然大家都对五区开荒不感兴趣,那又是谁在闹你说得这些幺蛾子?” “那是因为他们现在又开始感兴趣了。” 卫长庚从辅脑中调取出了一段第三自然联合政府发放给千峰联盟及所属各大哨塔的通知,还贴心地标识出了重要内容:为促进第五区的建设繁荣,政府决定复刻二区模式:在五区开通建设了20处重要的机场枢纽,凡是通过这些枢纽抵达第五区,并在该区注册成立的哨塔(需要满足相对严苛的认证条件),只需履行完一系列拓荒任务、达成一定的贡献值,就能拥有部分土地的管辖权限。 也就是说,第五大区在某种程度上成为联盟的地盘,不光是其中的哨兵向导,就连普通人以及他们脚下的土地,也将纳入哨塔的管理范围。 第438章 毋庸置疑,新政策对于千峰联盟是重大利好。而对于隐匿在联盟背后的资本来说,这也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尤其是对于近百年间发展起来的新兴资本力量,简直就是得到了一个能够与二区的传统家族叫板的关键机会。 试问,有谁能够经得住这样的诱惑? 于是,第五大区门可罗雀的现状被彻底改变了。各大哨塔、乃至像水晶塔这样的高等学府都在暗中摩拳擦掌,以期能够在第五大区实现利益最大化。 听完卫长庚难得耐心细致的解说,白典陷入了深思:“丝楠事件造成的恶劣反响大大增加了联盟娱乐化的商业风险,也间接提高了五区开荒的无形价值。说不定在今后几年时间里,联盟的重心会从娱乐赛事向五区开荒倾斜。而要实现利益最大化,机构团体和个人之间就会出现各种正当和不正当的竞争——也就是你说的‘幺蛾子’。” “不愧是向导班的优等生,我班上那群小崽子要能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卫长庚嘿嘿一笑:“不过你是我的向导,那更好。” “别傻笑了。” 白典用胳膊肘轻轻戳他的肋骨:“你信不信,这破事迟早要把咱俩都给卷进去的。” “怎么不信呢?多好的一对儿工具人啊。” 卫长庚依旧笑着,一边搂住自家向导的肩膀,“那咱们可得提前合计合计该定个什么价钱。” 第218章 张叏 事实证明, 白典和卫长庚的“幺蛾子”理论果真应验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复古学社”通过塔夫等自媒体,以每周一到两个的高频率, 发布了与联盟商业化有关系的一连串丑闻。 比如,某个活跃在联盟一线的明星哨兵,对外标榜自己是个通过踏实奋斗实现了阶级跃迁的量产人。然而“复古学社”却曝光了他在ktv包厢内的酒后丑态:为拿到某场比赛的首发资格, 竟然像狗一样匍匐在金主的脚边,甚至张开嘴请求金主把烟灰抖落进去。 比如,某个打着“关爱哨向健康,推动社会进步”口号的私立医院,在未征得当事人同意的前提下进行新药临床实验,导致多名哨向出现结合热相关病情。之后医院又利用这些哨向进行了多次、复的深度绑定—解除实验,导致了实验体的精神领域崩溃、腺体糜烂等诸多严重后果。实验照片显示,甚至有一位向导从后脑到腰部的皮肤全部溃烂脱落, 血红的肌肉组织间甚至能看见白森森的脊柱。 再比如,某个著名商业体被曝出在提供给员工(大部分是量产人)的伙食中添加了复合药物,以降低疲劳感,增加大脑专注度;甚至还能降低争执和内斗发生的概率,从而全力以赴地为公司创造财富。可随之而来的副作用则是大脑病变和身体机能的劳损。不少人只要一下班就百无聊赖,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甚至患上了抑郁症。而据信是因为感知不到疲劳而过度加班、最终导致猝死的案例也被不断翻出。 所有这些负面消息在社交网络上掀起一阵又一阵的舆论狂潮。没有人再去猜测“复古学社”的来历和身份, 取而代之的是更多人假借“复古学社”的旗号加入到了爆料的行列。 于是,第三自然的人们惊讶地发现:某个美好的清晨, 当他们在温暖柔软的床铺上睁开眼睛,却发现窗外的世界突然变成了一个大粪坑。很快, 一种“歇斯底里式的精神洁癖”开始蔓延,最初的咒骂和嘲讽过后, 人们开始变得惴惴不安——“复古学社”爆料的这些糟糕事件,有一天会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当然,也有人尽力想要平息这场大规模的信任危机:千峰联盟和有关的商业体几乎每天都会发表几篇声明,有的是道歉、有的是调查报告和处理结果,各个大区的商业联合会和一些知名的商业体都纷纷发生,表示会加强行业自律,并声明坚决抵制不良风气。 与此同时,也有相当一部分被爆料的机构坚称是遭遇到了构陷。于是道德委员会和政府机构也粉墨登场,约谈、调查和辟谣……为本已足够混乱的场面更增添了几分迷离扑朔。 即便如此,民众的不满依旧与日俱增。开始有声音要求取消第五大区的联盟自治方案,还提出了“哨兵和向导在加入千峰联盟之前必须服满五年的兵役”、“限制千峰联盟核心机构商业化”、“降低娱乐性质的比赛数量”、“提高与联盟有关的商业机构纳税比例”等等诸多改革方案。 全世界都在吃瓜,白典和卫长庚自然不能免俗。他们也每天上网关注最新消息,猜测今天的爆料是谁家释放出来的,是真是假、又有什么目的。白典还在校园论坛里围观同学打赌,赌水晶塔会不会也被卷入这轰轰烈烈的舆论战争。 在这个问题上,北区的学生普遍要比南区学生乐观,他们指出水晶塔校董会的背后可是第三自然最大的经济体——盖亚联合会。这是由十多个二区的自然人家族组成的商业联盟。其中将近一半的家族是从大流浪时代、甚至更久远的古地球延续下来的所谓“蓝血贵族”。业务范围从便利店和洗衣房,到外太空建设和超级蜂巢研发,天上地下几乎无一不包,因此也被称为“贪婪的巨人”。 在鼎盛时期,盖亚联合会一年的营收是第三自然gdp的65%。即便今时今日,也依旧保留有35-30%的份额——要知道,余下的那60-65%可是由政府、新兴商业体、宗教机构以及哨向联盟等多个经济体共同拼凑出的。 第439章 这段时间的爆料固然热闹非凡,但只要稍加甄别就能发现,那些有真凭实据的负面新闻没一个与盖亚的核心业务有关。可想而知,盖亚联合会有多么难以撼动。 而习惯了唱反调的南区学生则对北区的乐观嗤之以鼻,他们认为“树大招风”的盖亚绝不可能全身而退——除非这场风暴就是由盖亚所主导的。 几天后,距离水晶塔最近的一场风波出现了。 在联盟学届综合排名第四的哨向高等学府“珊瑚塔”遭到复古学社爆料,称该校的哨向研究所私自架设未经注册备案的蜂巢服务器,目的是圈养来自“地狱世界”的囚犯进行精神力实验和实战模拟训练。 “地狱世界”——白典又接触到了新名词。 简单来说,地狱世界就是个特殊的蜂巢。它不与其他梦海蜂巢连通,一般而言也不允许第三自然的人擅自进入。地狱世界只存在两种意识体:一种是遵照第三自然人类意愿行事的仿生人,负责管理;而另一种则是被管理者——那些在各个梦海世界中犯下过累累恶行的罪犯。 在地狱世界,罪人们需要做的事也只有两种:第一种是为他们犯下的罪行接受制裁(这部分内容甚至被开发成了第三自然的猎奇节目,拥有一批固定观众);第二种则是接受严格的精神评估,以确定罪犯没有因为犯罪行为而产生潜意识层面的变异——虽然梦海人在每一段虚拟生命结束后都会清除记忆和表层意识,但依旧有一些后天习得的东西会夹带在深层意识中进入下一段虚拟生命。 一旦罪犯被评估存在着上述问题,那他就要在地狱世界接受各种意识改造,直到确认他不会继续犯罪,才将他释放进入下一个普通的梦海世界。 从高空鸟瞰,地狱世界的结构类似于九个同心圆环,用于关押不同级别的罪犯。关押在最核心区域的,也是所有罪犯中最特殊、最凶险的一类人——被“梦魇”感染过的群体。 这类人不仅具有极高的攻击型,还往往携带着梦魇的碎片。如果贸然释放出去,轻则很可能再次攻击杀害他人,重则有一定概率将梦魇传播出去,甚至导致下一个梦海世界的衰亡——自从领教过元祖梦魇事件之后,再没有人敢于在这方面麻痹大意了。 这样重要的蜂巢,自然有着一套严格的看守制度。但利欲熏心的渎职者依旧找到了其中的漏洞,并成功窃取了包括梦魇感染者在内的大量罪犯意识。他们将这些意识卖去了地下黑市,然后又被珊瑚塔的管理者从黑市采购回来,放进了自家研究所私设的蜂巢梦海世界中。 而这件事还有最最细思恐极的一点:珊瑚塔研究所的梦海并不是完全独立的,它通过一些相对严苛的防御机制与珊瑚塔的教学网络相联。因此学生之间流传着一个未经证实的可怕消息,说其实已经有几个危险的罪犯意识通过网络感染了学生,陆续制造了几起凶残的伤害事件, 水晶塔与珊瑚塔的关系历来不错,师生之间交流频繁。现在珊瑚塔出事,水晶塔的学生除了近距离吃瓜之外,更多了一丝唇亡齿寒的不安感觉。 对于白典而言,这种不安感还要更加强烈几分——因为这天晚上,卫长庚又说了一个从地狱管理部门传来的小道消息:一个本该被关在地狱第九区的、他们的老熟人也在这场风波中下落不明了。 【张叏】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白典觉得胸口一窒,紧接着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紧了。 卫长庚急忙拍了拍他的背,顺势将人搂进怀里安抚:“没事没事,你现在不用怕他了。” 由于珊瑚塔研究所的蜂巢数据还有待清查,目前无法确定张叏是否就在其中,又或者是被黑市买到了别的地方。但就算他侥幸逃脱了审判,甚至阴差阳错地来到第三自然,也不太可能是现在的白典的对手——更不用说还有个卫长庚。倒是有关部门该为找回这个很可能携带着梦魇的家伙而大伤一番脑筋了。 几天后,又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消息开始在水晶塔蔓延:珊瑚塔原本是今年姊妹学校交流大会的主办方。但受到负面新闻影响,以及为了配合后续调查,学校决定放弃这次交流会的主办权。经过商议,上届的主办方水晶塔继续承办今年的交流会。而这就意味着水晶塔还将获得主办方特供的五个参加交流的学生名额。 水晶塔很快官宣了这个消息,并且发布通知,下周学校将组织一次新的选拔赛来确定这些名额的归属。 按照通知中的规定,每个学院可以按照学生人数比例获得相应数量的参赛名额。但无论参赛人数多寡,每个学院只能同时上场五人。这五人可以随意替换上下场,但每人只有“三条命”。一旦在场上被判定击杀成功三次就将彻底出局。 被罚下场之后,如果该学院还有其他参赛者,可以理科替补上场,直到所有参赛选手都被彻底出局为止。比赛将在全场只剩最后五人时结束。万一遇上拉锯战,则以六个小时为限,完赛后利用积分排序来决出前五名。 第219章 为了醒酒 记得第一次姊妹学校交流会资格选拔时, 白典刚刚熬过结合热并与卫长庚深度绑定,无论身体还是精神力水平都没完全恢复,所以并未报名参加。这次他倒有几分心动——不是想在交流会上出风头, 也不图被什么名门哨塔抛来橄榄枝,单纯就是想在那个更大更来劲的平台上,和更多的哨兵向导切磋一下实力。 第440章 毕竟, 他的志向是要成为一个能与卫长庚比肩的特级向导。 理想相当丰满,可现实却有些无语。 对于白典的想法,卫长庚非常支持,然而好死不死就在选拔赛前的那个周末,两个人喝了点泰华托夏夷光带来的酒(用刺云树的果实酿造出的酒可是刺云塔的名品),然后美其名曰“为了醒酒”又稀里糊涂地在浴室里胡搞了一阵。结果就是白典难得地着了凉,后续又在学校里传染上了病毒性感冒。 第三自然的医学虽然发达,但对于感冒这种小毛小病, 却依旧沿袭着“吃点泰诺睡上一觉”的传统疗法。而白典则更是仗着自己天天上课训炼,连药都不吃,要拿自己的提抗力来硬抗。 很不幸地是,感冒很快向下发展成了肺炎。 为了避免更进一步引发心肌炎,他本不该再进行剧烈运动。然而就在白典悻悻然准备放弃第二次选拔赛时,从哨向学院学生群传来消息,说这次学院分配到了8个参赛名额, 但报名的学生只有7人(主要是大部分想去的都在第一轮选拔时获得了资格)。白白浪费掉这最后一个名额未免有些可惜,于是来问问白典愿不愿意做个不上场的替补——可以在场外当个狗头军师, 替大家出谋划策。 白典想想确实可以发挥一下余热,于是欣然答应了。 第二次选拔赛的场地设在梦海中。这是一个上下三层, 总面积足有五万平米(差不多七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副本。场景设定是一座古老的地下王陵,既有着四通八达如同迷宫的布局, 也有着无处不在的机关暗道和恼人的系统小怪。可以说既考验参赛者的智谋,又对胆色有着极高的要求。不少学生甚至感叹幸亏自己在第一轮就拿到了交流赛的资格,才不至于跑到这种鬼地方来受苦。 开赛前,每个学院都要派出一名代表进行抽签。抽签结果决定了该组队员将被投放在副本的哪个位置。趁着这个间歇,白典快速复习了一遍参赛名单——参与本次名额角逐的,共有十个学院总计85位学生。其中人数最多的是培优班,正选加替补总共十人,其中包括了方海和星流。 想起星流上个学期落魄阴郁的模样,白典暗暗捏了一把汗:这次星流能得偿所愿吗?如果不能,会不会又回到郁郁寡欢的老样子? 容不得他再多想,比赛开始了。 按照抽签结果,首发的十组50名学生被分别传送到了十个不同的出生点。作为替补队员的白典,则被安置在单人候补室内。这里虽然只有他一人,却可以通过努斯与队友们联系,甚至还能通过视窗查看地下王陵各处的情况,只是听不见其他队伍的交谈。 但由于梦海的时间流速是外界的三倍,所以他没办法与外界进行实时联系——具体而言,就是没办法和卫长庚在线聊天了。 参赛初期,探明敌我实力、摸清地图地形、迅速发展实力,是毋庸置疑的三项重点。经过简单商议,白典和另两位替补承担起了探路的工作。作为所有人中最不可能上场的一员,白典果断认领了面积最大的中层,誓要用最短的时间绘制出详细的地形图交给队友们。 在白典的计划里,绘制地图应该是一项再轻松不过的工作——只要打开地下王陵各处的监控视窗,将外观相同的出入口来个合并同类项,那么只需要一点点逻辑推理和空间思维能力就可以串出完整的迷宫系统。 于是他立刻行动起来,大约十分钟后就得到了一副“残缺的地图”。 之所以说“残缺”,是因为地图上存在着七处被已探明区域合围出的“黑洞”。看起来像是七个特殊房间,内部没有监控画面。 白典飞快地思索着。 首先,作为哨向学员队伍的替补,白典能且只能看见己方出生点的详细情况。很显然,它并不在中间这层。 其次,已知中层应该有四处出生点。所以七个特殊房间中的四个,应该就是它们。 再次,为了保证游戏的相对公平性,每支学员队伍的出生点环境应该相差无几,所以极可能是面积接近的四个空间,大小应该也和哨向学院的出生点差不多。 想到这里,他首先在符合条件的四个黑洞上留下了标注。 那么余下的三个空间又是做什么用的? 稍稍寻思之后,白典也很快就有了主张:作为连通上下层的必由之路,目前已知的中层地图上却连一个台阶楼梯都没见到,这显然不合理。所以他大胆推测,余下的三个黑洞中至少有一到两处是通往上下层的道路。 这就有趣多了。 在实战演练中,交通要冲向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尤其还是这种无法被观察到的全盲地形,抢占先机就成了一件相当重要的任务。 不过再怎么重要这也是第二阶段的工作了,对于游戏开局来说,最最重要的还是打下一个好的基础。 这次的副本比赛采取的是积分—升级制度。无论是杀死系统小怪还是战胜其他队伍的学生,都将获得积分,并获得一定程度的个人属性强化。换句话说,这就是个前期升级打怪、后期对线pk的游戏。前期级别越高,后期见面血拼就越有优势。 不出白典所料,哨向学院队采取的同样是“猥琐发育”策略。五个人选择留守在出生点,优先清理送上门的系统小怪。而负责观察上层的替补队友也发来消息,确定了他们的出生点位于上层中部。 第441章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就在刚才,负责观察下层的队友说,下层的地图面积最小。但是正北面有个非常大的空间,里面没有系统怪物,但有八小一大九口奇怪的棺椁。大的那口比三层楼还要高大。想来里面躺着的应该就是地下王陵的主人。 按照副本设计的习惯,这种地方必然会开出boss级别的大怪物。一旦打赢这个怪物,获得的积分和提升的等级肯定都很丰厚,甚至能够左右整场战局。 试想一下,一个拿到boss之后一口气升到99级的队伍,有多么难以撼动。 作为所有队伍中势力屈指可数的一支,哨向学院队势必要以拿下大boss为目标。但问题也就在这里——他们现在处于上层,想要去到下层说不定需要穿过整个中层,这其中会遇到很多队伍,十有八九还会有培优班。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是放弃这个大boss,避免长途奔袭造成不必要的消耗,专心在上层发展?白典很快否定了这个设想。 上层的面积也不大,还安排了三支队伍,发展空间十分有限。假如培优班也在这一层,双方立刻见面拼个你死我活倒也罢了。最怕培优班在中层或者下层,这样他们不仅距离大boss更近,还可以在楼梯口伏击下楼的哨向班。而只要培优班拿下了大boss,哨向班就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所以,必须趁着培优班还没壮大,一边前进一边打怪升级,尽快向下突围。况且先发制人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掌握主动权,这在心理战上非常重要。 白典立刻将想法告知队友,获得了一致同意。 于是哨向学院的队伍开始脱离出生点,向着上层地图中标记为3号的黑洞区域走去。之所以选择3号,也是白典通过仔细对比之后的慎重选择。 出生点外的走廊上爬满了蠕虫形小怪。移动速度缓慢,防御能力也不高,唯一的恶心之处是会喷出绿色粘液降低队员们的行动速度。所幸队伍中有一位冰系能力哨兵,提前把恼人的玩意儿统统冻结起来,打起来嘎嘣脆。 白典对队友们的战斗力非常放心,于是继续观察中层的情况。正如他所料,其他队伍也在密切注视着他们的动向,此刻便一个接着一个地沉不住气了。 很快,位于西侧巷道尽头、编号为2号的黑洞打开了大门。 白典眯起眼睛努力适应昏暗的光线,很快他就认出了那第一个走出来的人——正是星流。 找到了! 白典立刻将2号黑洞标记为“培优班出生点”,并告知其他队友。 稍稍令人欣慰的是,2号黑洞距离疑似楼梯的中层5、6号黑洞都有很长一段距离。也就是说,就算培优班也以最快速度冲向楼梯,大概率还是撵不上哨向学院的脚步。 不过这时候的白典又有了新想法。 “现在培优班的位置明确了,剩下的8支队伍应该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上层余下的两支队伍,最坏的情况都属于北区,最好的情况都是南区可以结盟。让速度最快的人尽量避开怪物跑去最近的4号黑洞看看那里头是敌是友。如果是敌人就立刻返回;如果是南区的队友那就结盟,把他们也带过来。” 队伍中的强化系哨兵很痛快地接受了这项任务,几分钟后就发来了好消息:上层4号出生点的是南区文学院的队伍,爽快同意合作。 “那还要去上层1号出生点再看看是敌是友吗?”队友问道。 “不用,没这个必要。” 白典摇摇头,“如果是朋友,在看见文学院和我们汇合之后,应该会自己出来。如果按兵不动,那多半就是敌人。” 说话间,他们的队伍已经沿着巷道向前推进了两百米,南区上层的两支队伍也顺利汇合。 文学院的队伍包括替补在内一共6人,说实话没什么战斗力——话说回来,这次参赛的十支队伍里,除了哨向和培优班之外,也就只有北区的农学院和机械物理两支队伍还有些花头,但那也只是因为他们被允许携带并使用经过审核的辅助道具。 而南区的学院大部分都是搞理论研究、文科甚至艺术的,也就只有医学院的向导队伍还能发挥一些助力作用。 可是现在医学院向导队大概率在中层甚至下层,只能祈祷在哨向学院找到他们之前,不要被培优班揍得全体出局才好。 第220章 优势在我 俗话说“蚊子肉也是肉”, 有了文学院小队的帮助,清除小怪的速度确实更快了。十分钟后,大家又向前推进了一百五十米, 终于顺利进入地图上被标记为“3号黑洞”的区域。 白典的预测再次得到了印证——三号黑洞就是通往中层的楼梯,并且没有任何系统怪物阻拦去路。 然而当一行人兴冲冲地跑下台阶,准备直面中层的敌人时, 却被一堵薄雾状的气墙给阻拦在了中层的入口处。 “这个,可以攻击!” 有人试着敲打了一下气墙,黑暗中出现了长长的亮红色进度条,提示众人依照目前的攻击强度,还需三小时才能将墙壁砸开。 “……”所有人同时陷入了无语状态。 意外归意外,但队友们并没有迟疑。所有人同时抬手向气墙发动攻击。各种技能的炫目光效之下,血条上方的时间不断缩短,最后基本稳定在了30分钟左右。 “来不及的。” 白典看了一眼培优班所在的位置。毫无疑问, 再过半小时对方无论如何都能赶过来一战,途中甚至还能悠闲地打几个小怪提升一下等级。 第442章 而更糟糕的是,中层标记为4号和7号的两个黑洞也有了动静——从里头分别走出了两支队伍,分别是北区的机械物理学院和综合队。 综合队,顾名思义就是几家小学院组合起来的杂牌军,成不了大的气候;可那个机械物理学院就另当别论了,虽然能力上远远不及哨向班, 但这次比赛允许他们携带自主研发的部分器械,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能百倍甚至千倍放大能力的法宝。 不可能的, 白典笑笑,要是真能发明出那种东西, 谁还会老老实实待在水晶塔当学生啊。 无论如何,局势一下子变成了“三打二”, 而且北区的综合实力似乎还略胜一筹。白典还有另一个担心:在看见中层的情况后,上层那支蛰伏不出的北区队伍也可能趁机出动,从而造成“北区两面包夹南区”的糟糕局面。 在这种情况下,楼梯口的这堵雾墙倒又反过来成了保护他们的屏障——当然,保护只是临时的。这是比赛不是生存游戏。一旦北区的队伍收割完中层的所有资源,双方实力就将拉开不可逆转的距离,到时候再想翻身就困难了。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 白典做了个深呼吸,告诉自己冷静。 此时此刻,北区的五支队伍里已经有三支出现在了中层,还有一支高度疑似在上层。也就是说下层的三支队伍中,很可能存在着两支南区的队伍。 换句话说,下层的优势在我方。 要发挥出这种优势,首先必须和下层的南区队伍取得联系。 在队伍与队伍之间没有现成联系渠道的前提下,该如何做到?——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要尽快建立起跨队伍的通讯手段,还得是只有南区队员能加入的保密渠道。商量之后,大家很快就有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办法。而这恰恰需要借助哨向学院此刻的小跟班——文学院队员的能力。 与水晶塔绝大多数不需要上战场的院系一样,文学院学生的能力基本都是辅助型,并且还和他们的专业多少有些关系。今天参赛的同学之中,有一位的能力就是以指为笔在空气中写字,并让接触到字的人产生出与字面意思相应的短暂幻觉。 这是一种很有趣的能力,可惜因为当事人精神力有限,所以一次最多只能写出七个字,但在眼下的场合已经够用。 白典让他在空气中写下了四个闪闪发亮的数字,是一个刚刚建立的通讯组群。 事实证明,另几支队伍的替补选手也在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情况,几乎立刻就发来了联络申请。而令人哭笑不得是,申请一口气来了十多条——很显然,其中必然有北区的选手在捣乱。 “迟早都要联系上的,现在过来横插一杠子,可真是小心眼。” 白典嘴上嘟囔着,却将这十多条申请逐一通过,然后在组群里率先发布了第一条内容:【我是哨向学院额白典,麻烦南区的队友把脑袋从出生点探出来,好让我确认一下各位的位置。】 看起来古里古怪的要求,果然遭到了不少质疑。 ——【凭什么啊?这样我们的位置不就暴露了吗?】 “没错,是暴露了。那又怎么样?反正出生点内只能打怪,不能pk。” 白典回答:“不想暴露,你就打算一辈子窝在出生点里头打怪,不出来了?” ——【现在不想暴露不代表将来不会出去,我们想找准机会打伏击!】 “打什么伏击,你们现在的等级已经打不过门外头的人了。会找这么愚蠢借口的人,我不信会是南区的。” 说完,白典果断将这个人踢出了群。 ……余下其他人的发言立刻谨慎了几分。 ——【我不太明白探头出来有什么意义欸,难道说你可以认得出我们每一个人,知道我们是什么学院的?】 “这我还真可以。” 白典并没有夸大其词,尽管这场比赛他不一定需要上场,但该做的准备他一样都没少——为了灵活运用复制来的每一种能力,他提前对照着比赛选手名单,调查了他们的能力和精神力等级,甚至牢记了每个人的长相,为的就是在赛场上迅速判断出擦肩而过的人有没有利用价值。 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临时组建的讨论群很快安静下来,看样子群成员们都在和各自的队友沟通商量,不一会儿就有人做出了回应。 【底层,西侧第二条走廊尽头的那扇门,能看见我么?】 “等会儿……” 白典打开对应场景的监视窗口,果然看见画面中有一个人正从虚掩的石门后头露出大半张脸,脸上写满了警惕。 “看见了,你是医学院的橘井。” 白典非常顺利地认出了对方,“稍等,我拉你进南区大群,你再拉你的队友。” 见白典还真说出了个一二三四,很快又有人选择跟上。 【底层南二条,左数第三道门。】 “……” 白典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紧接着发出了嗤笑:“那不是北区的精神小伙吗?怎么,急着想加入南区?也不是不行。” 对方见白典还真认得自己,没再多费口舌,主动退出了群聊。 这之后南区剩下的两支队伍也以同样的方式与白典取得了联系,并退出了这个临时组群,加入到正式的南区大群。 第443章 白典看着临时组群里剩下的九个人,轻声一笑:“北区的诸位,还不走人是在等什么,礼物吗?那好吧。” 说话间,组群里突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扑街!】 说时迟那时快,就看见中层的监视屏幕上,几个正在打怪赶路的北区学生不约而同地趔趄了两步。大多数人勉强稳住了,但也有几个倒霉鬼直接摔了个嘴啃泥。 “可恶,是言灵!”“怎么会有言灵系技能?!” 正当他们对着空气骂骂咧咧时,白典朝着自己的新队友——南区医学院言灵系的哨兵打了个热情的招呼。 “又见面了。没有永远的敌人,希望这次合作愉快。” 【是啊,合作愉快。】 新队友,也就是上个学习哨向合作体验课《最后一次黎明》副本中让夏夷光短时间心脏麻痹的向导,作出了友好的回应。 如此这般,南区的五支队伍就集结完毕。培优班见状,立刻也用差不多的方式联系上了属于北区的剩下两支队伍。南北两大阵营正式集结完毕。 “感谢大家刚才对我的信任。在和北区正式对线之前,我想咱们内部首先需要达成共识。” 作为挈领全局的旁观者,白典首先发表看法:“这场选拔赛采用的是积分排名制度。不光是击杀对手能够得分,适宜的助攻、治疗和其他辅助行为经过判定,也可以获得相应的分数。所以,比起全民冲锋陷阵各自为伍,有商有量地配合作战才是王道。只有想尽办法活下去,减少死亡的人数和次数,才有机会冲击最后的五个交流赛的名额。我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也只有团结一心才有可能战胜北区的劲敌,取得最后的胜利。” 群里的学生大多听说过白典的名号,即便是不太熟悉的,也被他刚才那番“瞬间认人”的本事给唬住了,都安静地听着他讲话。 “眼下的情况是,哨向班和文学院被挡在了上层通往中层的雾墙前,至少还需要25分钟才能穿过;中层法学院的队伍勉强生存在三支北区队伍的阴翳下,处境更加艰难;唯有底层的医学院和多学院综合队还占据着一些优势,所以,我们必须把底层的优势保持住,并且尽量拉开与北区的差距。具体来说,就是要请底层的两支队伍配合,尽可能多地打怪升级,不要让北区的那唯一一支队伍有太多发展的空间。然后……” 说到这里,他请队友将底层地图丢在了群里。 “请大家仔细看北面最大的那间屋子。里面的几口棺材应该就是这个副本的boss,打败它们可以获得不少积分和等级提升。北区肯定不会放着不管,所以一旦我们的势力在底层壮大,中层的北区队员一定会想方设法突破中层与下层之间的雾门,来抢boss。” 【你的意思是,围魏救赵?】 “是。如果我的估算没错,培优班的三支队伍和我们的两支队伍,应该会差不多同时破门成功。但我们从中层赶去底层可能还需要几分钟,就需要你们自己抵挡。所以,抓紧时间升级是最重要的。” 【那么我们呢?需不需要我们现在出去,从后方对培优班进行干扰?】 提问的是中层的法学院队伍,也是中层唯一的一支南区队伍,处境尴尬。 “没这个必要。” 关于他们,白典也有过认真考虑:“你们都是辅助型的哨向,没必要浪费生命冲锋陷阵,即便留在到后方,也一样有事可做。” 第221章 第一个30分钟 不知不觉中, 选拔赛度过了第一个30分钟。 南北校区的十支队伍分成了两大阵营,用最短的时间各自部署好了接下来的作战方针。 在上层通往中层的楼梯出口处,哨向学院和文学院依旧在锲而不舍地砍着空气墙。墙头血条的倒计时目前走到了23分左右。中层, 苦逼的法学院队伍继续在出生点蛰伏。 而底层的局势就完全不一样了:南区医学院和多学院综合队伍占据了几乎全部的优势,差不多包圆了地图上所有系统生成的怪物。 更加有趣的是,与他们同在底层的是北区的生化学院队。 如果说南区北区是冤家, 那么生化学院和医学院就是冤家中的死对头。很难说清楚这两家的恩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几乎所有学生都知道,生化学院管医学院叫“庸医”,而医学院反过来嘲笑生化学院是“医药代表”。这下子好了,两家人都不用鼓舞士气,一见面就天雷勾动了地火。 北区生化学院的能力是使用审定过的生化道具,能够让人晕眩、昏迷、降低或者提升战斗状态,基本上也算是个辅助系的工作。因此和医学院就是谁也打不死谁、纯纯的菜鸡互啄。但南区多学院综合队里还有两个哨兵的技能勉强拿得出手, 于是15个人打起团战来,场面那叫一个拉拉扯扯、轰轰烈烈。 大约又过了5分钟,北区生化学院和南区综合队都各自产生了第一位被ko的学生。这也帮助大家更好地看清楚了规则:被ko的学生减少一条命、立刻退出副本进入替补室。然而生化学院没有替补生,被ko的学生需要冷却五分钟才能再度上场;综合队还有替补,因此替补队员可以立刻上场填补空缺。 五分钟说长不长,可在这种小规模战斗中,就另当别论了。 南区10人打北区4人, 这还不赢那简直就是没天理。综合队在医学院辅天盖地的过度治疗中乘胜追击。很快,悲催的生化学院就被齐刷刷地包了饺子。陆续冷却重生之后, 只剩下二条命的队员们也都不敢再擅自行动。 第444章 一时间,底层空气中充斥着南区学生们愉悦的笑声。 局势正在朝着白典之前预测的方向发展, 同样被白典预料到的,还有中层北区三支队伍的动向。 培优班率领着北区中坚力量, 开始朝通往底层的楼梯快速移动。一路打怪升级,俨然复制了哨向班之前的轨迹。 按照他们表现出的实力,应该能够在五分钟之内抵达通往底层的雾门处。而那时距离南区打开通往中层的雾门,大约只剩13分钟。 这意味着,如果一切顺利,哨向班可以在底层雾门开启后的第一时间赶上培优班,并配合底层的两支南区队伍,来个前后夹击。 当然,培优班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决定给哨向班增加一点阻力。 在蛰伏了大半个小时之后,北区唯一一支位于上层的队伍——农学院终于出动了,但表现得鬼鬼祟祟,只敢躲在后方的黑暗中悄悄放冷箭,想要以此拖延南区攻打中层气墙的速度。 当然,这也在哨向班的意料之中。农学院虽然也带着一些自制道具,但他们长期蛰伏在出生点,等级早已落下一截。根本不需要哨向班出面解决,正好让文学院的队伍拿来练练手。 要说那些文学院的学生吧,技能虽然没啥攻击性,但拿来恶心人还是一套一套的。先是用话术降低敌人的心理阈值,再利用落笔成象等手段制造各种幻听和幻视来干扰对方。等对手心神微弱时再逐一击破,从观赏性上来说甚至比哐哐砸大墙的两支主力队伍更加好看。 正当上层打得有来有回时,中层的队伍也有了新进展——北区三队联合大军(15人)顺利抵达了通往下层的楼道,开始全力以赴地砸墙。公开的倒数计时显示他们大约需要25分钟。 受到农学院干扰之后,上层的开门速度略有放缓,但也仅仅只剩10分钟。再加上开门之后穿过中层抵达下层楼梯口还需要5分钟,这意味着南北两队主力遭遇的时间,竟然还比白典预测的提早了一些。 在底层,趁着生化学院一蹶不振的大好时机,南区的医学和综合队开始大肆扫荡扩张,并且顺利抵达了北部的主椁室。 这是一个长宽各有百米、高度在六层楼左右的庞大空间。这里寒气阴森,墙上雕满了骷髅和其他恐怖的纹饰,就连天顶上垂落下来的吊灯也是白骨的形状,令人毛骨悚然。 当然,这其中最让人在意的还是分布在主椁室四角的四口石棺,每一口都有两层楼那么高;它们共同守卫着椁室正中央那口更大更黑的神秘棺椁,里面显然躺着本次资格赛的终极大boss。 医混学院队虽然一路上春风得意,却也没得意到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的地步。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主棺,在详细研究过四口小棺材表面疑似线索提示的浮雕之后,一致同意试着打开其中一口,看看能不能从小boss身上捞到点好处。 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十分正确:被唤醒的小boss攻击力不算太高,在医学院的保驾护航下,混合学院队伍的五位哨兵不仅输出得顺畅,生命也丝毫没有受到威胁。 而更令人欣喜的是,攻击小boss的经验值是实时兑现的,这就意味着在打小boss的过程中,队友们也在不断积累着积分并实时升级。而不用担心团灭或者boss被人抢走之后来个血本无归。 短短几分钟之内,医混队的成员们就陆陆续续升了三四级,成为了眼下全场级别最高的队伍。虽说对付培优班可能还不够看,但已经足够将生化学院队摁在地上搓扁揉圆。 而生化学院队也不是傻子。他们放弃了无谓的送死,转而奔向雾墙,很显然是准备里应外合,帮助培优班尽快抵达底层,一起收割boss。 “没用的。雾墙越快被破坏,对你们越是不利。” 白典对着监视器喃喃自语,“那样一来,你们的四支队伍就会被我们的五支队伍从前后两面夹住,更不用说我们还掌握着小boss和医疗团队。你们会输得很惨。” 说完这句话,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如果我能考虑到这些,那么培优班为什么考虑不到?是我比他们聪明太多,还是说他们另有安排?】 客观充分的自我认识让白典不至于自负到选择第一种答案,而第二种答案则意味着培优班还留着一手——那又会是什么安排? 电光火石之间,白典脑海中警铃大作。可他还没来得及参透其中的迷局,就听见哨向班的队友们发出了惊叫。 “……这是什么鬼东西?!” 只见上层幽暗的走廊里突然多出了几根藤蔓。它们飞快地朝着雾墙的方向游来,并且越长越粗壮,甚至还衍生出了枝条和叶片,转眼间就将雾墙的下半部分遮了个严严实实。 毫无疑问,这就是农学院带进副本里来的工具。众人很快发现它并不攻击人类,而是一门心思地朝雾墙的方向生长,看样子准备拦阻住队员们的去路。 有人试着用技能去砍这些藤蔓,却发现它们非但没有断裂,反而变得更加粗壮。个别甚至还绽放出了大朵大朵的花苞,开放时吐出大量黄色花粉,叫人看不清方向。 “它们恐怕能够吸收精神力。” 白典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这种能够对精神力产生反应的植物,因为很容易联想起另一种更加糟糕的玩意儿。水晶塔的农学院居然在研究这么危险的东西,校方难道不觉得有问题吗…… 第445章 不对,现在还不是吐槽的时候。 转眼间,藤蔓已经将整座雾墙完全堵住。受此影响,倒计时一下子延长到了13分钟。而中层北区三支队伍的开门倒计时则减少到了18分钟左右,眼看着局势即将彻底逆转…… 必须尽快找出解决这些藤蔓的方法! 既然不能使用精神力,那只能让哨兵试试物理攻击,看能不能砍断,或者试试更狠些的手段——比如火攻。 选拔赛开始之前,白典特意向卫长庚借了两个能力储备在精神领域里。其中一个能力正巧就是“火焰”。植物的根系对石块有风化作用,再加上火焰灼烧,应该会对墙体和地板造成严重破坏,到时候再配合哨兵的摧毁力,说不定会出奇制胜,扭转颓势。 正当白典犹豫着要不要提议换自己上场放火时,一直悄悄蛰伏在中层的法学院突然传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他仔细听完法学院的报告,再看着雾墙前开到荼蘼的大量藤蔓,心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所有人,听我的,大家一起攻击藤蔓!” —————— 农学院的“藤蔓计划”生效,导致南区攻击雾墙的进度受阻——对于北区的队伍来说,这当然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而更令他们感到心情愉悦的是,南区的傻子们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藤蔓能够吸收精神力,还在一个劲地展开攻击。那五光十色的技能漫天飞舞,换来的却是藤蔓飞快地生长壮大。短短十几秒钟,枝丫和叶片几乎撑满了整个楼梯口,甚至还反向朝着上层巷道倒灌过去。 “他们是不是傻啊?!” 有人发出感叹:“都长成这样了还在打,无脑输出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正在一旁专注于输出的星流心中咯噔一下。 对于哨向学院来说,这种行为的确太傻了点。尤其是这场比赛还有白典的参与,那个心细如发的家伙,怎么会放任队友做出这么冒失的举动? ……不对劲,不对劲! 正当星流准备提醒上层的农学院队伍注意时,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生长到成熟状态的藤蔓上结出了成百上千朵硕大的花蕾,花蕾绽放,黄色花粉如同沙尘暴般铺天盖地袭来。 地下墓穴本就光线昏暗,再加上漫天纷飞的花瓣和花粉,替补队员所能观看的监视器画面顿时一片混沌,别说认人了,想要分清楚上下左右都很困难。 几分钟之后,轻飘飘的花粉才勉强落向地面。这时别说楼梯口了,大半个上层的通道都被“粉刷”成了深浅不一的黄色。而诡异的是,南区的那十个“傻瓜”却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人都去哪儿了?! 北区负责监视上层的替补队员慌忙切换监控镜头一通狂找。最后还是通过地上的脚印发现了端倪——原来,南区的人在花粉掩护下逃进了一处没有监控镜头的房间里。这个房间既不是出生点,也不是上下楼梯,并且每个楼层都有一间,不知道有什么用途。 之前星流也曾想过是不是应该派人先去勘察一下这间屋子,奈何下层的局势紧张,大家只顾着全力砸雾墙。现在一想到很可能有什么重要的发现被南区捷足先登,他额角的青筋就又开始突跳起来。 “方海!” 星流向自己的死党下命令:“跟我走,现在,快!” 第222章 肉搏战 南区的功臣, 是蛰伏在中层的法学院队伍。 法学院,全名是刑事司法学院。顾名思义,他们的就业目标是第三自然所有与司法案件有关系的岗位。其中最重要的一个, 便是千峰联盟的道德委员会。 比起在副本中互相搏杀争斗,这些未来的警探、检察官和辩护者显然更熟悉各种侦查和检验的手段。而他们的能力往往也与这些专业有点关系。 比如此刻——五名法学院的队员中,一人的能力是洞察, 不仅目光敏锐,甚至能够发现隐藏在器物表面之下的秘密;另外两人则十分擅长伪装潜入。就在培优班和哨向班一门心思使劲儿砸墙,医学院和南综队合力怒怼生化学院的时候,这支无人在意的小分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中层最后一个没有监视画面的房间,并且在这里有了意外的发现。 屋子某处雕花墙砖上有个极隐蔽的机关,开启之后内部是一个竖井。把头探进去张望,可以隐约看见上下方的墙上还有两个相同的机关板,显然应该是通往上层和下层的出入口。 所以, 气墙并不是唯一的出入口,这里就是逆风翻盘的机会! 此刻,金蝉脱壳的南区队员们已经一个接着一个跳进了竖井,并顺利抵达了位于底层的房间。但危机并没有就此解除,相反,他们甚至已经听见了北区的追兵们在他们头顶上的沉重脚步声。 但追兵们似乎没有意识到,竖井不仅是条捷径, 同时也是个易守难攻的关隘。 “快,用‘那个’!” 在白典的高声提醒下, 队员们纷纷从口袋里掏出了撤退前从藤蔓上掰下来的新鲜枝条丢进竖井,同时对着枝条释放出大量的精神力。黑暗中只听“砰砰”几声闷响, 大量枝蔓如同爆炸般涌出,将竖井堵了个严严实实。 对于这意外之喜, 南区的队友们纷纷感叹:“敌人的宝贝就是比自己的好用!”“这不就是夏夷光那小子技能的复刻版吗?!” 第446章 调侃归调侃,正事儿也没落下。抵达底层的南区三支队伍立刻飞奔赶往最北面的椁室,加入到砍杀小boss的任务中。看着一跳一跳不断上涨的积分数字,每个人心里都装满了丰收的喜悦。 另一方面,北区也没闲着。没能成功拦截对手的星流和方海虽然非常懊恼,但也利用机关竖井将位于上层的农学院队伍召唤到了中层。在确认了藤蔓需要一段时间才会自动枯萎后,北区四支队伍决定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雾墙上——五分钟的时间差,似乎也不是完全无法填平的鸿沟。 当南区队伍开始挑战最后一个小boss时,通往底层的雾门终于被培优班突破了。令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系统居然给参与破门的所有人提供了堪称丰厚的积分和经验奖励。 也正是因为这次明显的积分变动,让白典又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不同于从未上场,所以积分为0的他,培优班的正选和替补队员的积分都很接近——这意味着在砸开雾门的过程中,培优班的替补们应该都轮番上过场,并且彼此之间的贡献相差无几。 众所周知,单独攻击雾门并不会造成.人员损伤,大可让更优秀的正选队员全程参与,这样不仅破门时间会更短,正选队员也能获得更多的积分、升到更高的等级。可眼下培优班却采取了“雨露均沾”的策略。 难道单纯只是想让所有参与比赛的队员都均衡发展? 对于这个假设,白典持怀疑态度。毕竟在成功破门之前,没有人知道原来破门还能够领到如此丰厚的一笔积分和经验。但如果不是冲着均分积分来的,那培优班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队员内部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矛盾和牵制? 白典决定针对这个疑点着重观察。 眼下,南北区的十支小队已经基本集结完毕,形成了南北两大阵营。这也意味着第一阶段的较量见了分晓。 目前积分和等级最高的,既不是哨向班也不是培优班,而是南区的医学院和混合学院两支队伍。毕竟别人忙着赶路和互相牵制的时间,他们都在一心一意地打怪升级。 接下来的第二梯队才是哨向和培优班。虽然彼此折腾了一个小时,但双方并没有拉开太大的差距。 紧跟在培优班身旁的机械物理学院积分也还算可观,但论实力还是差了一大截。至于南区的文学院和法学院,北区的农学院,也都因为曾经有过短暂的亮点而获得了相应的积分鼓励。 最后也是唯一的吊车尾队伍:北区的生化学院只能说基本上已经废了,就连队员们自己也是一脸无奈,甚至已经有了划水的迹象。 从现在开始,就是第二阶段的巷道肉搏战了。 由于北区队伍突破了雾墙,南区没有充足的时间将最后一只小boss彻底打死。双方在墓穴巷道内穿梭游走,力争占领有利地形。短短几分钟之后,两股势力就在底层中部的一个三岔路口对上了线。 顿时,黑暗中爆发出了浓重的枪药味和噼里啪啦的火花。 由于感冒未愈不宜上场,白典被安排在了哨向班候补席的最后一位。也就是说,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需要亲自上场冲锋陷阵的。这既有利于他站在盘观者的角度冷静思考,但有些时候也会感觉……比较无助。 就好比现在——虽然他充分认可其他队友的头脑和实力,也对于培优班主宰这场选拔赛充满了信心。但现实却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信心看起来更像是一种盲目的乐观。 因为那几个培优班的学生实在是太能打了,甚至比场上的几个哨向班学生更加优秀。 其实早在这个学期的哨向合作课上,白典就隐隐约约有了些感觉:培优班似乎比上个学期强悍了很多。向导们的体能普遍提升,甚至可以媲美一些低等级的哨兵;至于哨兵就更是夸张,不光精神力强度提升了几个层次,不少人甚至还开发出了新的复合能力。 理论上,不少高级哨兵确实可以通过训练和学习,在既有能力的基础上开发出更加复杂的能力,但这需要悟性、技术、大量的练习以及很多运气,即便在哨向班里也极为少见。大部分复合能力哨兵是在进入联盟之后,在哨塔不遗余力的培养下才逐步成长起来的。 眼下培优班居然一口气培养出了这么多的复数能力者,除了当事人可能确实天赋异禀之外,恐怕多少也使用了某些“科技与狠活”。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一旦明年第五大区开放,这些培优班的学生就将会成为新大陆最引人瞩目的存在。 那么现在的哨向班又算什么?培优班的陪练?要想战胜这群人,是不是一样也得采用特殊的教学手段?那又会是什么? 白典内心五味杂陈,但目光始终关注着战局。第二阶段的战斗已经进行了半小时,南北双方各有损失。吊车尾的北区生化学院已经全军覆没,率先出局。南区的文法两个学院,以及北区的农学院也损失惨重。 战线在逼仄的巷道中来回拉锯,看得人眼花缭乱。白典的目光如鹰,在纷繁复杂的乱局高处盘旋俯瞰。他同时打开辅脑,将培优班的各种动向详细记录下来,很快发现了乱局之中隐藏着的秘密。 培优班拥有五名正选队员和五名替补队员,半小时之内仅有四人各自失去了一条性命,被动进入过候补室。但培优班的主动换人却高达十次,有些人甚至只在场上待了不到十分钟,一个积分都没有收割就被匆匆替换下场——这显然不合常理。 第447章 更不用说培优班曾经组织过几次颇为有效的进攻,却都因为临时换人而功亏一篑。要不是他们一个个表现勇猛,简直会让人怀疑是不是有意放水。 根据白典的统计,在培优班的全部十人中,只有星流和方海从未主动离场。星流更是主动担负起了北区现场指挥的责任,试图掌握整个北区的动向。然而除了方海之外的其他队员似乎并不怎么听从星流的指挥。这一点从星流逐渐阴沉的表情上也不难看出来。 培优班的内部并不团结,这或许是个突破点。但用什么来突破? 时间进入第95分钟。地下墓穴副本中的选手人数已经从50人锐减到了32人,并继续以每个几分钟消失一人的速度继续减少。 从南北人数来看,南区存活的人数稍多一些,但不少选手已经只剩最后一条命,文法两个学院也各自只剩2人,随时可能出现断崖式崩盘。 而北区那边,因为培优班的频繁换人导致其他学院的学生成了炮灰和牺牲品。生化和北综队已经全军覆没,剩下的两支队伍似乎也不再愿意继续和培优班保持一致。 再看目前积分榜排名的前五名,有两人来自哨向班,一人属于医学院,再有就是培优班全程在线的方海和星流。表面上看似乎是南区略胜一筹,但哨向班的两位学生已经被北区死死盯上,就像猛虎陷入了群狼的包围圈。 很快,令白典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积分最高的哨向班学生因为一个操作上的纰漏而被培优班围攻得手,化为一道白光送回了候补室。而负责替补的学生无论是等级还是技术都差了很多。这时培优班却难得地组织起了一次有效的乘胜追击,接连干掉了三个哨向班的学生。接着又冲进了北面的椁室,一鼓作气砍掉了最后一个小boss。 而更令人痛心的是,在这次团战中,劳苦功高的医学院学生无一例外全都被打回了候补室。五人之中的四人都用完了三条命,彻底结束了这次资格赛之旅。 失去了强有力的治疗,南区最怕的“断崖式崩盘”已经无可避免。 白典捂住嘴,长长叹息。 通过监视画面,他看见原本濒临解体的北区联盟迅速团结了起来,冲着元气大伤的南区发动强攻。一时间各种技能漫天飞舞,任是再犀利的目光都难以看清每一个动作。 不过有一点倒是再清楚不过——积分榜开始了疯狂的跳动。唯一上榜的医学院学生跌出了前五,两位哨向学生也纷纷退守到了第五和第六位。取代他们的是包括方海在内的三名培优班主力队员。星流也依仗着前期的积分优势勉强保住了第四名。但在北区大获全胜的基础上,这种原地踏步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白典的目光在几名培优班学生脸上来回逡巡。原本隐隐约约的怀疑逐渐凝聚成了一种大胆的假设。 他向场上的队友们提出建议:“我们的节奏乱了,需要重新调整。可以先退回安全地带,反正现在小怪都清完了,只剩下大boss还没开。” 立刻有人反对:“我们退了,万一大boss被北区偷了怎么办?!” “就让他们偷。” 这个问题,白典当然考虑过。 “如果我的假设没错,大boss就是我们的翻盘机会。” 第223章 微妙 白典不是个喜欢信口开河的人。他之所以判断“大boss将会是翻盘的机会”, 那当然有其道理。 从刚才众人的战绩来看,消灭一个小boss所需的时间大致是一刻钟。那么拿下最终大boss肯定超过一刻钟,甚至很可能会超过半个小时。即便对于气势高涨的培优班来说, 也将是一场持久战。 早在刚才白典就已经觉察到,培优班似乎是在有意回避长时间作战。他着重观察过表现活跃的几个培优班学生,发现他们在大约八分钟的全力输出后, 就会出现一系列反常状况:大量流汗、肤色变红、肌肉及血管不受控制的突跳、接着眼白充血、眼球外凸,整个人看上去甚至膨胀了几分,显得诡异非常。 每当出现这些状况时,培优班就会果断进行换人动作,让他们回归候补位。十几二十分钟后这些人又会重新上场,届时那些异常情况就又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究其原因白典认为,这些学生可以在短时间内施展出超过□□负荷的能力。而培优班所谓的“换人战术”就是让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去休息恢复状态,同时让替补选手顶上。 但从现在起, 这套战术已经不能继续使用了——为避免消极比赛,系统规定积分榜前五名的参赛者,不能在出生点和候补室内主动停留,也不能行使只有换人的权利。 换句话说,除非他们被打掉一条命,被动地进入候补室,否则他们都将一直留在副本里, 持续作战,难以安稳休息。 如果他们得不到休息, 那会发生什么? 白典没有展开进一步假设,因为他所期待的事正在现实中发生着。 趁着南区选手们龟缩在一起从长计议的时机, 北区的队伍果然在星流的指挥下朝底层椁室中央的大boss出手了。 随着轰隆隆闷雷般的机关响起,一股污浊的黑雾迅速弥漫开来。黑雾中探出一只戴满黄金珠宝的白骨大手, 一个头戴金冠的巨人骷髅从棺椁里坐起来,以顶天立地的气势俯瞰前来挑战的渺小人类。紧接着,椁室大门轰然合拢,将战场限定在了室内。 第448章 一场恶战在北区选手与骷髅王之间展开了。 事情正如白典所预料的那样……不、甚至比白典预料的还要极端。骷髅王的攻击力和血槽都在小boss的十倍之上。即便野蛮发育如同培育班,一时半会儿竟也无法找到稳定安全的打法。他们倒像是一群热锅上的蚂蚁,被大boss追着满椁室乱跑,用“狼狈”两个字来形容或许也不为过。 “这真的是能够被打败的boss吗?” 远程围观的南区学生们在庆幸之余,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时间转眼过了七分钟,北区的选手们总算找到了一丝丝感觉——尽管几乎所有机械物理学院和农学院的倒霉蛋们都惨叫着消失在了大boss的九阴白骨爪之下,但包括星流、方海在内的五位培优班选手毕竟还是稳住了站位,开始朝骷髅王集火输出。 于是,南区群里又有人开始担心大boss会不会真被北区一举拿下,甚至有人提议试试能不能搅局。 白典没有费劲参与争辩,他一瞬不瞬地继续观察培优班选手们各自的状态。 过度流汗、皮肤涨红,肌肉抽搐,眼球充血,身形膨胀……没错的,相同的奇怪反应又开始在这些人的身上陆续出现了。 虽然系统规定了积分榜前五的选手不能主动换人,但只要想休息,那放弃掉大boss退回到安全距离,多少也能获得一些喘息的机会。 也许休息个十多分钟,这群人又能原地满血复活,但这十多分钟的虚弱状态也是很大的破绽,随时可能成为南区的活靶子。 想要避免这样的局面,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全力干掉大boss,凭借奖励的庞大积分将差距拉大到南区望尘莫及的地步。毕竟,一只再怎么疲惫的狮子,都不必担心会被兔子反杀。 不愧是曾经的搭档,星流也和白典想到了一块儿去。他大声鼓励着培优班的其他人继续坚持,咬牙多拼个几分钟,就能彻底锁定比赛的最终胜利。 在几十双眼睛的紧张注视下,大boss的血条逐渐压到了30%以下。如果不出意外,最多只需再坚持二十分钟,一切就将盖棺定论。 但有些时候,“意外”也是一种必然。 白典惊愕地观察到,积分排名第三的那位培优班选手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倒不是说他身上伤痕累累,而是浑身沾满了血红色汗液。他的肌肉鼓胀突跳着,仿佛要变成什么活物从身上逃走。而这显然伴随着剧烈的痛苦,所以他痛苦地闭上了猩红的双眼,仰头嘶吼起来。 监视画面无法传递声音,但白典相信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惨叫声。他甚至犹豫起是否应该申请中止这场邀请赛,以避免那人遭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但是下一秒,正在追逐其他选手的大boss骷髅王突然转身,朝那人一掌拍下! 伴随着血雾飞散的特效,那人立刻化作白光消失了。 “……怎么说死就死了?” 白典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缺了一员大将,培优班本就疲惫不堪的阵线瞬间被撕开了一道裂口。几十分钟前刚刚在南区身上发生过的惨剧,这下又在北区身上重演了。 但就算是身为对手的南区队员们,此刻也很难笑得出来——这个大boss骷髅王,恐怕是没人能够拿得下来了。 混乱当中,白典还捕捉到了一个细节:意识到大势已去后,方海曾试图逃到椁室的一处死角以躲避骷髅王的扫荡。然而星流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强迫他跟随自己一起迎向大boss的攻击…… 这又是在做什么,要死一起死?星流这是控制欲发作还是另有打算? 短短五六分钟之内,十多人的北区战队就团灭了个干净。不少原本只剩一条命的倒霉蛋,干脆game over鞠躬退场。 于是场面上的人数又锐减到了15个:北区6人,南区9人。 南区的选手们看了不少热闹,但也没怎么耽误正经事——既然骷髅王如此凶险,那就干脆放弃。不过积分和等级还得再提升提升。可问题是小怪和小boss都刷完了,只能靠着选手之间的pk来更上一层楼…… 等一下!白典突然想起来,他们还有一团现成的经验值没有吃掉! 趁着北区战队全军覆没的大好机会,南区全员跑去了中层通往上层的楼梯口,继续攻击已经砸了一大半的雾墙。因为提升了不少等级,他们只用了两分钟就彻底吃掉了这笔迟来的积分。 另一方面,北区战队在被大boss杀死之后,不仅各自损失了一条生命,还被扣除了一定数量的积分。因此排行榜又进行了一次小小的洗牌:第一第二名依旧归培优班所有,但方海和星流被哨向班超过,分别位居第四和第六。 不过前六名的积分咬得很紧,最终结果如何,都尚未可知。 下一步应该怎么走?南区已经率先有了主意:他们赶到了培优班位于中层的出生点门口。 培优班连正选带替补一共剩下7个人。这次正选全军覆没之后,根据规则两名替补必须立刻进入副本参加比赛。但他们肯定不是哨向班的对手,因此必然会选择停留在出生点内当混子。 五分钟后,第一个被骷髅王杀死的培优班选手会复活。同样根据规则,积分排名第五的他复活后必须立刻离开出生点进入战斗。但是只休息了五分钟的他,状态肯定没有彻底恢复。为了保护他,两名替补选手也会陪着他一起冲出来。 第449章 他们很可能会采取防御躲闪的战术,目的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而只要这三个人努力坚持上三分钟,那么刚才一起死亡的星流和方海就会复活。他们会立刻赶来支援。那时战事势必又要陷入胶着。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等五名正选队员全部复活上场,南区恐怕又要失去得来不易的主动权了。 所以,为今之计就是趁着培优班只有三个人在场时,尽可能地对他们造成打击,消耗他们的生命值,最好能够再送回候补室去。 但培优班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也能预判到哨向班的预判,并随即制定出了更加狂放的作战方针。 五分钟倒计时结束,第一名正选队员复活了。正如南区预料的那样,他带着两名替补选手离开了出生点。 但他们并没有防御躲闪,反而一边怒吼着一边朝着南区的队员们冲了过来。 ……这是要做什么?! 还没等南区的人厘清头绪,培优班的三人战队已经踏入了警戒圈。四下里光线昏暗,以至于众人这才看清那名正选队员身旁的黑暗中,突然多出了一双冒着幽幽红光的大眼睛。 ……那是一头体型巨大的犀牛,浑身上下坚如铠甲,更可怕的是脑门和左右肩上各长着一根半米长的尖角,根本不像是现实中的动物。 而就在众人回过神来意识到这应该是一只精神动物时,犀牛已经冲进了人群,开始了疯狂的顶撞攻击。 眨眼睛,场上的局势已经大乱。说话间犀牛已经顶飞三个人,并将一个倒霉的学生钉在了墙上! 这可怕的攻击力…… 白典倒吸一口凉气,告诉自己越是这种时候就越需要冷静。 培优班的这个选手原本就没完全恢复,现在还要一边战斗一边操纵精神动物,必然支持不了多久。看来他是想要以自爆的战术换取哨向班的大量牺牲。针对这种情况,没必要硬碰硬,不如就让他自我消耗。 于是白典大声提醒场上众人:“离那个动物远一点,优先攻击那两个替补上来的!” 哨向班毕竟是哨向班,短暂的慌乱过后,大家又迅速地找回了秩序,一边拉开与犀牛的距离,一边使出各种技能集火两名替补队员。于是就出现了犀牛追哨向班、哨向班追替补、替补一边逃跑一边给正选队员加buff的怪异场面。黑黢黢的巷道里各种技能漫天飞舞,壮观非常。 最后,哨向班成功地收割了一个替补队员的性命,同时把另一个打得躲进了出生点。至于那位培优班的正选队员,也在短时间内消耗掉了大量精神力,又出现了汗出如血、肌肉突跳的诡异状况,它的犀牛也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距离星流和方海上场还有三十秒!大家集火,先把人送走!” 白典大声鼓励道。 其实这时候的南区情况也没多好——原有的9个人被犀牛顶死了两个。还有两人在混战中受了重伤。但此刻大家就像是听见了冲锋的号角声,全都拼了命地开始输出。 当白典的倒数计还剩十秒时,那个精神力严重透支的培优班正选队员终于倒了下去,化为一道白光。算起来他已经消耗了全部的三条性命,彻底结束了选拔赛之旅。 想必连他自己也一定很想要好好休息休息。 但哨向班的历险还远远没有结束——倒计时结束,星流和方海从地狱归来! 作为培优班唯二两个全程上场作战的队员,星流和方海虽然没有太过狂暴的输出能力,但他俩配合默契,无论战术还是技巧都不容小觑。更何况南区的选手们刚刚抗住一波蹂躏,体力和精神力也有所亏空,双方就这样又纠缠了几分钟,直到培优班的最后两名正选队员也双双复活,这让场上的局势重新变成了南区7人对哨向班5人。 ……不,不是7v5,而是7v7! 除了星流、方海和一名替补队员之外,培优班的另两名正选上场之后,竟同时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动物。 白典着实费了一点功夫才看出那分别是两个头的蟒蛇和浑身硬甲的狗熊。 这是什么畸形动物园?! 按照精神动物学叶老师的说法,畸形动物是介于第三类和第四类精神体之间的过渡种类,间接反映了主人的精神领域情况。有了这三只“怪兽”的加持,培优班的战斗力顿时翻倍,直接就开启了狂暴模式。 白典很快就看出来了,培优班这是想要尽快将南区打残,再利用南区退场等待复活的时间来进行喘息休整。 可惜看出来也没用,此刻的南区经历了两拨车轮战,已经消耗了不少精神力。于是对方又一波集火下来,南区除哨向班之外的其他学院选手全部鞠躬退场,就连哨向班也彻底痛失了一员猛将。 而这也意味着哨向班的正选加候补一共只剩五个人。 按照规则,白典必须上场了! 第224章 乘胜追击? 白典并非没有设想过需要自己上场的情况, 否则他也不会提前向卫长庚借用能力。 但实话实说,现在并不是最好的上场时机。 六个小时的比赛已经过去大半,现在场上剩余十人, 平均等级在40级左右,最低也有35级。而目前还没上过场的白典仅仅1级,他几乎没有任何攻击力, 无法直接杀死任何人。 不仅如此,他还是个只要轻轻一碰就能捏死的脆皮,必须足够灵敏才能避开所有攻击,同时还要注意不给队友添麻烦、拖后腿。 第450章 白典也设想过干脆一直躲在出生点当缩头乌龟,可问题是只要进入地下墓穴副本就不能查看监视画面,很难对全局作出宏观上的分析,更不用说及时发现培优班的一些小动作。 思来想去,白典还是决定参与团体作战, 并自我定位为远程辅助。他要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和副本机制,尽可能多地为队友们谋求福利。 思忖之间,他已经传送到了上层哨向班的出生点,却不急着跑去和大部队汇合,而是席地坐下,一边等待同伴复活,一边打开了南区队伍的组群窗口。 经历过刚才的车轮战, 南区仅剩的五位哨向班学生中有一人被打没了三条命,另外四人则与培优班拉开了距离, 进行短暂休整。所有人听上去都很疲惫,情绪也较为低落, 还隐隐能感受到一股怨气。 “这不公平!” 终于有人憋不住抱怨起来:“谁都看得出培优班有秘密武器,他们接受过进化改造, 一下子变强了那么多,这还怎么打?!”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有人苦笑一声:“现在打不过,以后去了联盟就更打不过了。” 又有人问:“这种改造是被允许的吗?” “你猜他们为什么能跟我们比赛?这里是水晶塔,他们是水晶塔的实验班,你打算找谁评理去?” “……那还打什么?直接认输得了!” “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 白典打断了自怨自艾的讨论氛围。 “还有一个多小时,不尽力到最后一刻,就没资格抱怨比赛不公平。趁着培优班的那些怪物也在休息,不如抓紧盘一盘现在的局势。你们说呢?” 经历过前几次交锋,大家对白典还算信服,于是慢慢安静下来,开启了思考模式。 目前北区只剩下培优班一支队伍,场上5人,替补1人,共有生命10条,6名队员的等级差距不大。 而南区也只剩下了哨向班一根独苗,场上5人,没有替补,共有生命9条,其中白典独得3条命,但是他等级为0,不具备作战能力。 综上所述,在战斗力上北区远远高于南区。 再看积分排行榜,之前位列第一的那位培优班学生,以领先第二名仅仅5个积分的微小差距继续保持榜首;而第二名的培优班学生(就是那头犀牛的主人)因为用完了三条命彻底退场,积分也随之下跌,勉勉强强挂在了第四名。 现在的第二和第五名都属于哨向班,他们合力杀死了培优班的正选队员,并彻底清理了北区其他学院苟延残喘的参赛者,基本锁定了交流赛的两张入场券。 至于第三名则属于培优班的方海,作为哨兵他全程在线且输出稳定,还时不时辅助其他队友,就在刚才又和星流配合打死了一个哨向班的正选队员,的确功不可没; 接下来就是五名开外的了,其中包括了排名第六的星流——他的表现的确出色,但作为向导输出强度毕竟不如哨兵,况且除去方海之外的其他队友似乎并不怎么愿意与他配合,因此积分滑落也并不奇怪。 “目前来看,培优班接下来的作战方针应该是发挥人数和战斗力上的优势,集中火力对我们展开闪击战。为的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解决我们。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和他们周旋,尽量拖延时间。” 白典此话一出,立刻有人表示不解:“拖延时间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难不成只要守住第二和第五两个名额就满足了?” “你想歪了吧!” 也有人明白了白典的意图:“你没发现刚才那个犀牛人的蹊跷?虽然他爆发力惊人,但状态掉得很快。咱们没必要硬碰硬,放置一段时间等他疲软了再去收拾会更容易些。” 其他人也纷纷回过味来:“……这么说,培优班有几个家伙是挺奇怪的,浑身上下汗津津,抓都抓不住。” “没错,整个人红得好像烧熟的大虾,稍微靠近还能感觉到那股子蒸汽直往我脸上扑,妈呀,跟烧开水似的。” 还有人提供了更有价值的情报:“培优班有个水能力的哨兵……就是那个叫方海的,我看见他隔三差五就用凝水技能给那几个‘大虾’降温。” 身体发热,需要人工外部降温……看起来这几个人在超负荷作战时,体温调节好像出了点问题。 一个大胆的假设在白典的脑海中成形:“也许我们可以想点办法,帮他们加加热?” 立刻有人追问:“怎么加?你有办法?” 白典答:“我手头正好有个火系能力。” “这不太现实吧?!” 队友们纷纷摇头:“闪火的热量很快就会稀释在空气里。再说你作为一个向导,能点多大的火?” “大概只有拳头那么点。” 白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笑了笑:“不过应该够用了。” 与此同时,在地宫中层另一处隐蔽位置。培优班的队员们也正在从长计议。 除星流之外的几名队员围坐在方海身旁接受着“水疗”——名为治疗,其实就是由方海将从空气中提取出的水汽喷洒在他们身上,帮助降温。 也许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大,这里的气氛同样有些沉闷。唯一一个开口说话的,是总积分排名第六的星流。 “我们现在占了上风,哨向班压根就打不过我们!接下来我们只需要抱团集火,用最快的速度和最猛的火力碾压他们,就能取得完全胜利!” 第451章 可离他最近的那个哨兵立刻就反对他的判断。 “你觉得哨向班还没看透我们的弱点?他们已经开始拖延时间,想把我们给耗死了。你确定我们还能集火他们,把他们一波带走?! “……” 星流低头瞪着那人:“那你说,还有什么好的提议?” 那人还真有点想法:“你以前不也是哨向班的吗?跟他们应该挺熟的吧,不如想想办法把他们一个一个引诱过来,再由我们几个集火把人给办了。这不是更好?” 星流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怎么可能!” 见他拒绝,那人顿时嗤笑起来:“你不是想做我们的领导者吗?连这点事都做不到?” 另一个哨兵也阴阳怪气地开了口:“你就别为难星流了,别忘了刚才急着指挥我们打骷髅王的也是他。你再让他去引怪,到头来倒霉的不还是咱们?” 被说中了痛处,星流的脸色阵青阵红,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如果没有我,你们根本就没有今天这身本事!” 那两个哨兵却丝毫不领情。 一个冷笑道:“我们能有今天的本事,应该感谢的是培优班的科技和赞助商的金钱。倒是你,如果没我们,你一个向导还能在这个比赛里活到现在?” 另一个更是开启了嘲讽模式:“同样都是哨向班出身的向导,那个叫白典的比你聪明一万倍。哼,怪不得鹿泽要跟人家跑了。” “……你说什么?!” 星流额头青筋暴跳,仿佛立刻就要扑上去揪住对方的衣领。 “兄弟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吧!” 一直没吭声的方海终于站到了星流这边:“别忘了咱们是在比赛,现在闹内讧就等于弃权。有什么矛盾等出了副本再说不行?” 毕竟刚接受了方海的治疗,多少还要给点薄面。地上两人哨兵终于不再回应。倒是场外唯一的候补队员突然发来一则紧急提醒——“培优班的四个人突然开始移动,他们进入了有密道的房间!” “难道他们想下楼去打大boss?” 这个假设很快被所有人共同否定了——骷髅王谁摸谁死,哨向班还不至于连这点都不清楚。 “那他们就是要往上层去!” 星流首先反应过来:“白典在上层的哨向班出生点登陆了,但是他太弱,其他人必须去接应他!” 方海询问候补队员:“上层农学院种的藤蔓还活着吗?” 对方很快给出了否定的答复:也许是因为方海不断提取水汽来给队友降温,也连带着抽走了环境中的大量水分。上层的藤蔓虽然还在,但枝条色泽暗淡,部分紧贴着天花板生长的主干已经断裂并且摔碎在了地上,多半也不会再对精神力做出什么反应。 不过好消息是上层与中层之间的楼梯依旧被藤蔓死死封堵着,如果能将哨向班全员赶进楼道里,那就相当于把老鼠赶进了口袋,只需要收紧袋口一顿胖揍就能解决问题。 多亏了哨向班的这番动静,培优班在短暂内讧之后再度迅速达成了一致——乘胜追击进入密道,要在上层与哨向班决一死战! 不出意外,哨向班果然在密道出入口组织了一场伏击战,想要阻止培优班进入密道。但正如星流预料的那样,双方战斗力相差悬殊。在意识到无法阻止培优班入侵后,哨向班没有恋战,果断扭头逃进了上层巷道的黑暗中。 于是,培优班没花太多力气就顺利攻入了上层。 上层的面积不大,但巷道结构复杂。好在他们拥有候补队员的场外导航,轻轻松松就能锁定哨向班的行踪——那几只老鼠逃进上层之后就迅速分头行动,显然是想拖延时间,消耗培优班的体力。 对此,培优班暂时只能充当一群耐心的猎人。一边将老鼠们往死胡同里驱赶,一边借助方海的降温技能尽可能保持战斗力。 就这样周旋了大约一刻钟。突然响起的系统音效提示所有人:距离全场比赛结束只剩一小时。 必须尽快收网了!这是培优班和哨向班此刻共同的心声。 第225章 鹿死谁手 至少有那么一阵子, 培优班的人觉得事儿快要成了。 他们像一群合作默契的猎人,正慢条斯理地收缩着包围圈,而那五个哨向班的对手就是猎物。那些惊慌失措的小东西已经被驱赶着在上层的巷道里逃窜了好一阵子, 距离楼梯口已经不远了。 但越往前走,巷道内的情况就越复杂混乱——那些农学院炮制出来的巨大藤蔓的确枯死了,可庞大的身躯依旧占据着不小的空间。原本紧扒着天花板的枝蔓纷纷倒挂下来, 仿佛凭空生长出一片死亡的丛林,又好像一双双下垂的焦黑手臂,看着瘆人。 不仅如此,地上还堆积着哨向班为实施障眼法而捣鼓出的大量花粉,步子迈得稍大些就会扬得漫天都是,还附带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最初的自信过后,星流心里又开始了忐忑。 他忍不住怀疑哨向班是故意把他们引到这里来的,有了丛林的掩护, 候补队员也无法通过监视镜头掌握全局,这实在太适合打埋伏战了。 那些可悲的老鼠们在死亡丛林间迂回潜行,时而埋伏隐身,时而又突然丢出几个技能。等培优班好不容易找准目标准备还击时,他们又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452章 敌暗我明,培优班一下子从猎手变成了猎物。但也不是没有翻盘的办法——反正还有一个小时,先砍掉那些烦人的藤蔓, 再收拾哨向班的耗子们也不迟。 于是猎人又化身成为伐木工人,一边砍树一边向前推进。所有人都卯足了力气, 技能与木屑横飞,还夹杂着方海为了给队友降温而加倍努力从环境中抽取出来的水汽。 就这样平推了将近一刻钟, 又拐过一道弯,地图提示前方不远处就是通往中层的楼梯。然而星流却突然要求所有人立刻停手。 不对!培优班呢?一个都不见了?!” 埋头苦干的众人面面相觑——确实, 从他们沉迷于砍木头的那一刻起,培优班的老鼠们就再没出现。 更诡异的是,响应着星流的这声喝问,楼梯那边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回应:“谁不见了?我不就在这儿等你们吗?” “……” 听出声音主人的一瞬间,星流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他紧走两步,果然发现楼梯口站着一个蓝紫色长发,瘦瘦高高的美人。 那美人抵着嘴唇轻咳两声,冲星流抱歉一笑:“请离我远一点,这里太冷了,我有点感冒……要不,我给大家暖暖身子?” 说完,他突然抬脚朝身旁的藤蔓用力踢去,枯死的枝干应声折断。积聚的大量花粉随之抖落,在空气中形成一团黄烟。 说时迟那时快,星流听见黄烟深处传来一声响指。 “呼”地一声,火球蹿起! 密集的花粉烟尘遇上火焰,瞬间爆燃并掀起了强烈气浪。闪火沿着巷道快速蔓延,又点燃了沿途的枯败藤蔓。由于方海抽走了太多环境中的水分,导致一切都变得干燥无比,小火很快升级成为大火,将原本漆黑昏暗的地下墓穴烧成了火海地狱! 炮制出这片火海地狱的白典自然立刻就被遣送回了候补室,剩下的人也没好受到哪里去——狭窄的巷道内温度急速蹿升,很快就达到了人体难以接受的程度。扛过爆燃气浪的培优班五人组虽然立刻决定撤退,但热浪已经灼伤了他们身体,热风从口鼻灌入呼吸道,几乎要将他们的五脏六腑统统点燃。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因为他们很快就发现,哨向班另外四只神出鬼没的“老鼠”终于出现了。 事到如今,培优班的人才陆续确认自己中了哨向班“诱敌深入”的计谋。可惜已经太迟。高温灼伤了他们的身体,并严重影响到了体能和精神力的稳定发挥。方海也无法在火场里提取从充足的水汽为他们降温。召唤出的畸形精神动物在火焰中连声悲鸣,还没来得及冲向敌方就歪歪扭扭地摔倒在了地上。 与之相比,哨向班的状态明显高出了一大截。他们灵活游走在巷道中,避开火焰,看准时机对培优班施以精确打击。 闪火爆燃之后不到一刻钟,培优班三名主力哨兵的状态就跌到了谷底。高温下干涸的红色汗水在他们身上结出厚厚一层血痂,严重充血的双眼难以视物,他们甚至开始砍砸身旁一切能触碰到的东西。 很快,勉强还能一战的只剩下星流和方海两人,但仅凭他俩并不足以与哨向班的四人相抗衡。星流此时还算清醒,他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厉声要求方海掩护自己撤离,显然没打算再管另外三名哨兵的死活。 就在他们两个顶着哨向班的火力仓皇出逃时,局势又发生了预料之外的变化。 只听众人头顶上方“轰”地传来一阵巨响,垂吊在天顶上的藤蔓伴随着大小石块如暴雨一般砸落下来,随后露出了漆黑如墨的夜空。 但是没有人停下来仰望这久违的夜色,因为巷道的坍塌引入了大量新鲜空气,火焰忽地一下窜起数米之高,无论培优班还是哨向班,此刻都已经无处可藏! 这种时候,各自逃命就成了南北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培优班除了星流和方海之外的其余三人已经率先被火场吞噬。其他人也是被火舌追赶着一路逃进通往中层的密道,又沿着楼梯仓惶逃进了下层。 早早回到候补室的白典也有点哭笑不得——好端端的竞技pk,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逃命比赛? 无论如何,哨向班刚才这场诱敌深入的计策还是取得了不错的成果。积分榜也随之迎来了大洗牌——哨向班一举翻身,不仅拿下了榜一榜二,就连比赛中期才上场替补的队员都爬上了第五名。 而此时此刻,距离全场比赛结束只剩下最后一刻钟。 相比之下,培优班这边的颓势就十分明显了。只有方海因为辅助有功,勉强保持住了第三名。星流则继续挂在第六位,内心恐怕比任何人都要煎熬。 至于原先的榜一大哥,不仅跌到了第四名,更只剩下最后一条命。此刻他正坐在候补室内,和其余两名哨兵一起将所有的失误一股脑儿推给星流,冷嘲热讽几乎一刻不停。 对此,星流只用了一句话作为还击:“再吵我就去找培优班送人头,让你们连第四名都拿不到。” 按照规则,三名培优班的队员必须在候补室里休息五分钟,也就是说当他们重返副本时,距离全场比赛结束只剩下最后十分钟。 在这极限十分钟里,他们能够扭转颓势,夺回尽可能多的交流赛入场资格吗? 答案并不乐观,但如果不拼一下,很可能会输得更惨。 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最后的一丝期待也被狡猾的哨向班死死拿捏住了。 第453章 因为就在培优班离开候补室、以最快速度奔赴战场,想要和哨向班决一死战时,哨向班的老鼠们却迅速躲进了底层最北面的那间椁室,再度唤醒了大boss骷髅王。 也就在开怪的一瞬间,椁室的大门轰然合拢。将哨向班和骷髅王关在了一起。 “我们来打个赌吧。” 独自一人留在出生点的白典自言自语:“赌我的队友们能不能在骷髅王手底下活过十分钟。” 对于场上的培优班队员来说,接下来的十分钟可能是有生以来最煎熬的600秒。尽管他们无比期待骷髅王能够像当初收拾他们那样迅速地将哨向班也给收拾了。但仅存的一点理智却在心里唱着反调——人家哨向班又不是冲着打倒boss去的,当然是能躲则躲,消磨个十分钟应该不成问题。 那留给培优班的唯一选项就只有坐以待毙了吗? 至少,有一个人并不这样认为。 一秒钟、半分钟、一分钟、五分钟……时间在椁室厚重的大门内外,以同样的速度流逝着。 椁室内的哨向班想尽办法迂回躲闪,不与骷髅王正面交战。就这样一点点消磨着时间,来到了全场比赛结束前的最后一分钟。 目前为止,椁室内的四人全员存活且生命值十分健康。看样子继续存活60秒也不成问题。 但就在倒计时进入第15秒时,积分排行榜却突然有了动静——原本位列第四的培优班队员一个滑坡,竟跌到了第六位;而原本位列第六的星流却一跃而上,成为了第四名。 发生了什么?!留在出生点的白典无法查看监控,他诧异了几秒钟,心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15秒后全场比赛完结,所有选手全部脱离梦海副本返回现实,白典的猜测也得到了证实:就在意识到无法再从哨向班身上获得积分后,星流决定试试另一个略显卑劣的办法——杀掉自己的队友。 虽然他无法确保这个方法切实有效,但至少在经历过如此糟糕的组队体验后,他可以毫无愧疚之心地向队友们出手。 事实证明,这个副本的确为星流这样的家伙留下了一道不怎么光彩的暗门。 至此,姊妹学校交流会第二次选拔赛彻底结束。哨向班获得三个名额,培优班获得两个名额。可全场却没有任何人喜形于色。 哨向班虽然取得了相对的胜利,但起到决定作用的除了白典的智慧,还有很多偶然因素。单论基础的对战情况,他们很可能不是培优班的对手——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耻辱。 至于培优班的气氛就更应该用“恐怖”来形容。偷袭上位的星流遭到了除方海之外其他队员的围攻和谩骂,可他却对这些家伙的吵闹充耳不闻,只扭过头来死死地盯着白典。 被那冷冰冰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白典又轻咳了几声。尽管哨向班的同学们已经决定了要找个地方聚餐,他还是婉拒了邀请,只想找个安全感十足的地方好好休息休息。 倒也真是心有灵犀,下一秒他就收到了来自卫长庚的消息—— “干得不错,门口等你,一起回家。” 第226章 欲擒故纵 走出选拔赛考场所在的教学楼, 白典很快就在中庭的老槐树下找到了卫长庚。 作为哨向学院的班主任,卫长庚前来观战自然合情合理。只是比起那些拿了名次正准备去庆祝的孩儿们,这位班主任显然更关心自家向导的身体状况。 “是不是又烧了?可真够乱来的。” 卫长庚捏着白典的手, 发现纤细的手指根根冰凉,于是又去试探向导的前额,立刻皱起了眉头。 白典担心被别人看见, 将哨兵的手轻轻挡开,小声道:“没事,就是有点累。这里人多…回去再说。” 于是两人返回了教师公寓。一进门卫长庚就将白典赶进浴室,放了缸热水让他缓解疲劳,又拿来了精力恢复剂和感冒药。甚至还搬来椅子坐在浴缸边上,以防白典吃了药迷迷糊糊睡晕过去。 白典躺在热水里闭上眼睛,放松舒服到不行,可心里却还残留着一丝小遗憾:“要是我一开始就上场, 入场券高低得给我一张。” “那还用说吗?” 卫长庚也对他的表现充分肯定。 “别人抢入场券是为了找机会展示和推销自己,你已经够很亮眼了。要真去了交流会,我还担心别的哨塔为了抢你挤破头呢。” “你是不是跟泰华学过夸人了啊?” 白典闭着眼睛噗嗤一笑:“不过那五张入场券还真不是这次比赛的重点,就算拿到了也没什么太值得高兴的。” “为啥这么说?” “这个嘛……” 白典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提起了赛时的两个细节:“培优班第一次攻击骷髅王的时候,有位哨兵体力严重透支,出现了一些夸张的异常反应。当时骷髅王明明正在追打另一个人, 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把那个哨兵给送回了休息室。还有我放火烧藤蔓那次。我的计划是通过不断提高温度来试探培优班的底线, 看看他们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天花板说塌就塌……你能感觉到吗?这两件事背后的共同点。” 卫长庚的反应很快:“共同点是,它们都为濒临极限的培优班学生解了围。” “对, 这两件事的结果看起来都是哨向班得分,但仔细想想, 更像是校方在控制比赛烈度,强制培优班的人下线休息,避免出乱子。” 第454章 白典就此得出了结论:quot;所以我认为,这场选拔赛的本质是一场给培优班准备的实战测试,其他参赛者、包括哨向班在内,全都只是陪跑的测试员而已。至于奖品那些入场券,自然算不了什么。” “那这场实战测试的结果就很耐人寻味了。” 卫长庚啧了两声:“才成立不到一年,培优班就把原先资质平平的学生提升到了能够和哨向班同桌吃饭的程度。要不是那些哨兵的身体机能暂时还跟不上,那岂不是分分钟要掀桌砸掉培优班的饭碗?” “谁说不是呢?” 白典转身趴在浴缸边皱起眉头:“我对第三自然的法律法规还是不太了解,进行这种程度的人体改造,难道不违法?” 卫长庚嗤笑:“一个各种器官都能直接打印出来的时代,还能违法到哪里去?第三自然遵循的所谓伦理道德,不过就是金钱和权利表面那层甜美的糖衣。既然从零开始打印出一个人只需要用300万积分,那么一旦拥有足够的金钱和权利,当然也能够将一切针对人体的行为合理化。你觉得这点事水晶塔会办不到?” “如果是水晶塔幕后的盖亚联合体出面,应该办得到。” 白典喝干杯中剩余的补充剂,“看样子,培优班还真可能是校董会眼里开荒第五大区的主力军。” “那当然。毕竟有名有姓的机构都在为了开荒加班加点研发秘密武器,只不过方法各不相同罢了。不过这次选拔赛的结果,应该不怎么让校董会满意。” 卫长庚接过空杯子,看着挂在杯壁上的残留液体,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比赛的时候培优班起过一阵子内讧,那几个哨兵小子调侃星流,对他说鹿泽是被你勾引走的。你知道他们这么说你吗?” “什么?” 白典一脸懵懂,“我没有,开学后我都没和她继续联系,你可别误会!” “放心,这我还能不清楚吗?” 卫长庚拍拍向导的肩膀,顺便试了试水温有没有变凉,“说这事是想让你知道,星流对你还是多少有些敌意的。另外,我怀疑鹿泽离开培优班恐怕还另有些隐情。咱们要是不掌握情况,以后可能会被动。” “我还是想不明白……我和鹿泽只见过几次,和培优班的大部分人也没什么过节。无冤无仇的,是谁在造我和她的谣?” 白典思忖道:“不行,我得想办法找鹿泽问问清楚。” “别急,小心越描越黑。” 卫长庚将他按回浴缸里:“这事你就别出面了,让我来。” ———— 与此同时,在北校区后山的培优班训练基地内,一场特殊的赛后总结会正在进行。 为提升治疗效果而保持光线昏暗的水疗室内,几座水浴池正在运作。参与了选拔赛的培优班学生们躺在池水中,一边借助药液舒缓肌肉,一边聆听指导教师关于选拔赛的评价和总结。在距离水浴池稍远一些的地方,水晶塔的新任校长格里斯也正以全息影像的姿态旁听这场班级内部会议。 指导教师显然对于学生们的表现十分不满。首先将几个主力哨兵挨个儿点评了一遍,大体就是说他们空有匹夫之勇,不懂得动用大脑。身体素质也不够强大,平日里还要继续加强训练。团队之间也几乎没有默契可言,几乎就被南区玩弄于股掌之中。 对于星流和方海两人,老师倒是没做太多点评,可正是这种忽视反而令星流的内心更加不是滋味。 指导教师训话完毕后,接着请校长也发表几句讲话。格里斯校长倒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他鼓励哨兵们不要气馁,能够在短时间内逼近哨向班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接下来还需要加强技战术的训练。他还特意表扬了全程在线实力助攻的方海,对他稳定良好的表现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更让在场所有人感到惊讶的是,格里斯随后透露了一条消息:二区的著名哨塔芝诺塔也派人观摩了这场比赛,并且点名对方海表示感兴趣。说如果有可能的话,未来想要尝试一火一水的双哨兵核心体系,至于“火”的人选,自然是他家的哨塔之子猎云。 此话一出,学生之间顿时响起一阵私语。方海愣了愣,原本疲惫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亮光。 而在他身旁,依旧没能获得关注的星流低下了头。 但是这还不算完,紧接着格里斯校长又提到了另一个更让星流感到难堪的名字——白典。 “相信大家都能看到,一些哨向班同学的实力和头脑都是非常优秀的。比如说白典,将来,他一定会是千峰联盟的顶级向导。你们要提升自己,就要以能够战胜像白典这样优秀的向导为目标,能做到吗?” 水疗池里响起高高低低的应答声,似乎每个人都怀着别样的心思。 一小时后水疗结束,根据系统检测结果,学生们又被分别指派进行不同的康复理疗项目。作为唯二无需后续理疗的学生,星流却拒绝了方海的晚餐邀请,表示想要一个人静静。 等方海走远后,他原地思索了几分钟,然后朝着教师办公室走去。 “请让我也变得更强!” 他找到指导教师,开门见山地表达诉求。 教师低头收拾着桌上的物品:“你比上个学期已经进步了许多,不要因为一两场比赛的结果就否定自己嘛……对了,你不是也得到了交流赛的资格吗?” 第455章 “是得到了,所以在交流会开始前我还要变得更强。” 星流丝毫没有退让的迹象,“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您知道的。” 教师终于肯抬起头来看着他了:“不是老师不想帮你,可你看看今天一起比赛的那些同学,作为哨兵的他们身体都难以长时间负荷,你作为一个向导,吃得消吗?” “我没问题!” 星流的坚持几乎要从声音里满溢出来,“别忘了我才是那个让这一切变成现实的人!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拥有这种变强的能力!老师,你信我,我会比任何一个哨兵都更出色!” “这、唉……” 指导教师的表情说明了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没有权限做出决定。 “这样吧,我得请示一下。明天一早给你结果。你先回去休息,调整一下心情,想想别的事。” 说完这句话,他拍了拍星流的肩膀,快步远离了办公室。 看着指导教师远去的背影,星流的心中浮现出了一种灰色的预感——他太熟悉这种搪塞敷衍的态度了,这件事的结果多半又是不了了之。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他却收到了来自指导教师的短信,告知了那个令他意外又欣喜的好消息。 第227章 折翼 交流会选拔赛之后没过多久, 白典就养好了感冒。他没有得到交流会入场券,倒是省去了一大堆的训练磨合、团队研讨、行前会议等拉拉杂杂的闲事。每天继续在教室和宿舍两点一线间奔波,认真琢磨如何提升向导能力。到了周末就去见见卫长庚, 两个人窝在教师公寓里嘀嘀咕咕,看看复古学社又在网上爆料了些什么。 比赛后白典又见过几次培优班的学生,基本都是在哨向合作课堂上。对方从未主动打招呼, 也不曾招惹过来,白典便也权当看不见这群人,倒也相安无事。 唯一奇怪的是,打那之后白典就再没见过星流,就连哨向合作课也不见那人的影踪。 第六天,终于发生了一件新鲜事——卫长庚带来了关于鹿泽的调查结果。 首先,鹿泽和她母亲的努斯邮箱都已经注销,无法直接联络。根据实地走访, 鹿泽学生档案中填写的家庭住址对应的是二区一座废弃的宅院,这户人家早在十年前就搬去了四区,家族中也没有任何成员的情况与鹿泽接近。 更进一步调查学生档案中的其他信息,卫长庚又有了更加诡异的发现。 鹿泽并不是通过传统方式招生进入水晶塔的。她就像一个幽灵,在去年九月随着培优班一同出现。而在此之前,她的一切行踪记录——教育经历、家庭住址,甚至出生日期, 都疑似是伪造出来的。 更有意思的是,卫长庚的这番探查似乎牵动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经。就在他调取完鹿泽的档案后没过多久, 校方就以系统调整为借口,关闭了所有教职工对学生基础档案数据库的访问权限。 不过, 卫长庚已经调取到了几份感兴趣的学生资料,顺手做了后续调查。 “除鹿泽之外, 还有一个学生的背景也疑似捏造。” 卫长庚将委托他人调查的结果传给白典,上面提到的人正是方海。 “怎么会这样……” 短暂讶异后,白典若有所思:“方海和鹿泽都是星流的亲友,如果这两个人的来历可疑……那是不是也该查查星流?” “咱俩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卫长庚迅速传给白典一份针对星流的调查报告,“星流的背景可比他的两个朋友扎实多了。” 正如星流亲口告诉过白典的那样,这份调查报告也提到星流曾经在一家量产人临终关怀医院工作。这是一家公立医院,出勤记录、影像资料和员工证词等等都证实星流确实在这里担任过护工。 继续向前追溯,星流提到过的教团林场也同样留下了他的工作记录。但林场已经封山育林数年,目前处于全机械值守的无人状况下,找不到人证。于是调查人员又花费数天时间,终于找到了当初和星流共事过的量产人的下落。 “可你猜怎么样?就在星流进入水晶塔的前夕,那个量产人同事突然因为嗑药过量死了。” “所以,还是不能彻底排除星流档案也存在造假的可能性——至少是部分造假。” 白典抿着嘴唇,认真寻思:“如果星流的档案也是伪造的,那他的造假成本比方海和鹿泽可要高得多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 “因为假身份的作用不同吧。毕竟星流需要通过水晶塔的招生审核。但如果鹿泽和方海不需要通过审核,只是随便做个样子,那敷衍一些也无可厚非。” “这么看起来,水晶塔对鹿泽和方海的身份审查得不严。甚至还可能是默认了他们的假身份。而星流的假身份则需要骗过水晶塔的审查……” 说到这里,白典想起了一件挺重要的事:“我有没有提起过,我曾经短暂进入过星流的精神领域,那里有一座尸体堆成的小山。小梨老师说像是地下生命工坊用来堆放残次品的废料处理池。我怀疑应该和星流的身世有关系。” “懂了,你想让我去调查地下生命工坊。” 不愧是绑定哨兵,卫长庚一点就通:“尤其是查查星流进入临终关怀医院工作之前的那几年里,有没有类似的工厂出过事。” “辛苦你了,会不会很麻烦?” 第456章 “完全不会。毕竟生命作坊野蛮生长的年代早就过去了。这些年还顶风作案的非法窝点应该不多。这事放心交给我。” 卫长庚信心满满地应承下来,又认真提醒道:“无论结果如何,星流这人肯定有些问题。我知道你难免会感到好奇,但从安全角度考虑,就别再和他还有方海接触了。” 白典点点头,乖巧答应下来。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天夜里白典做了一个复杂的噩梦:他梦见自己留宿在卫长庚的公寓里,十几层楼高的窗户外,星流正冷冰冰地凝视着他。白典一个哆嗦吓醒后想去洗把脸,可抬头往镜子里一瞧,竟又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星流。 这场梦中梦的结果就是白典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严重的睡眠不足直接导致了困倦、乏力和心神不宁。第二天起床后,白典全程梦游般地完成了洗漱,出门上课感觉脚踩祥云,进了教学楼又总觉得自己正在被谁偷看,最后因为在课堂上连打了五个大哈欠而被唐老师点名批评,这才勉勉强强重新打起了精神。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午第二节课,他正安慰自己很快就能回宿舍好好补上一觉,却突然接到了来自星流的消息,问要不要久违地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昨晚的噩梦还历历在目,更何况自己还答应过卫长庚尽量不与星流接触,白典立刻回绝了对方,表示自己已经有约。 星流沉默了几秒钟,接着又问:“那你晚上有空吗?交流会快到了,我压力有点大。想找你讨教一下技术。” 白典继续推脱,表示自己还在感冒,万一传染给星流怕会误了大事。有事不妨先线上商量,等自己病好之后改天再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除了傻子,谁都听得出婉拒之意。星流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径自结束了通话。 白典这才松一口气,恰好向导班的其他人正呼朋唤友要去吃顿好的,他便也欣然加入。 四月底五月初的平湖城,正逐渐进入梅雨季。即便是白天,阳光依旧欠奉,到了傍晚更是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学生们一边抱怨着这讨厌的天气,一边兴高采烈地商议着打牙祭的去处,最后还是就近选择了花神咖啡馆。 虽然花神咖啡馆之前遭遇的打砸事件有点吓人,可店主迅速进行了装修维护,又接连推出了多种优惠套餐,再加上学生难免有些好奇心——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食堂饭菜确实难吃。总之,咖啡馆的生意早就恢复如常。刚过五点半,一楼已是座无虚席。 向导班的学生们上到二楼,找了几个窗边的座位。大伙儿左右一阵张望,居然还发现了几个熟脸。 “那不是哨兵班的猎云和培优班的方海吗?他俩怎么凑一块了?” 循声看去,白典果然也看见了两位当事人正在共进晚餐。那个平日里自视甚高的猎云,居然能够以如此轻松的态度与人交流,而且对方还是哨向班的“对家”。也难怪同学们会惊愕不已。 有人立刻开始八卦:“你们忘了吗?玫瑰战争那会儿他俩不是交过手吗?好像猎云还蛮欣赏对方的。后来的哨向合作课上,两个人也不止一次组过队。” “这是看对眼了吗?哨兵和哨兵?” “别啥事儿都往那方面扯行吗?我听说猎云想去培优班,这是在找方海探路吧?!” “真的假的,我是听说哨兵班有些人想转去培优班,可猎云……” “有什么奇怪的,培优班哨兵们的实力进步得那么快,谁不眼红?像猎云那种对成绩特别计较的,想挪过去更不奇怪了。” “别乱猜了。我亲耳听培优班的人说过,是方海被芝诺塔看上了。哨塔想培养他和猎云一起打双哨兵位。他俩这是在增加默契!” “可培优班的人将来不是都要去五区的新哨塔吗?学校会放方海去芝诺塔?” “这你就想少了。芝诺塔可不是什么别的哨塔,它是二区的,和盖亚联合会的关系可很不一般。” “你也不看看培优班现在都是什么神人,方海又不算最优秀的。如果芝诺塔真要他,学校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不是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带着七分好奇三分嫉妒,讨论得不亦乐乎。可白典却越听越困倦,手里捏着的叉子也松了,眼睛眯缝着,脑袋更是几乎要埋进盘子里去。 偏偏这时天上又起了一道明晃晃的闪电,白典冷不丁地瞧见星流的脸正紧贴在窗户上死瞪着自己。他嚇地一声从座位上蹦起来,几秒钟后才意识到那只不过是一片硕大的树叶。可四周围所有的目光已经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我好像又有点不舒服,得先走……去校医院看看。” 留下这句解释,白典告别同学,匆匆起身端着盘子下了楼。同时发消息给还在隔壁哨向学院上班的卫长庚,破天荒地央求他过来花神咖啡馆的后门接自己回家——至少今晚,他实在没自信能够穿过雷雨交加的校园,独自返回住处。 自家向导难得求助,卫长庚当然是有求必应。他立刻行动起来,直接将白典接回了教师公寓。 不得不说,超级哨兵的存在的确让白典安心了许多。就连窗外时不时亮起的闪电和雷声都反衬得屋内愈发干燥舒适。在那张温暖柔软的大床上,白典终于美美地睡上了好觉。 可万万没有想到,今晚睡不好的人轮到了卫长庚。 第457章 凌晨3点左右,一通来自校园保卫科的急电将这位哨兵班主任从梦里紧急召回了人间。 “你最好是真有要紧事……” 卫长庚满脸不爽地虚应几声,突然间睁大了双眼,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起来。 “知道、我马上过来!” 结束通话后他迅速穿好衣物,出门前又回到床边摸了摸睡眼惺忪的白典:“我班上有人出了点事,得赶紧过去。具体情况明早再说,你先休息。” 白典虽然也很好奇,可无奈眼皮儿千斤重,只能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脑袋倒回枕头上没几秒就又陷入了安眠。 几个小时后,早上六七点。 当白典在生物钟的催促下睁开双眼时,这才发现从凌晨4点起,辅脑邮箱里居然收到了十七八份邮件。 发件人来自多个学院,都是与他相熟的朋友,问得问题也都是同一个: 【有人说猎云是你杀的,不会是真的吧?】 “啥?!” 这下轮到白典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了。 第228章 到底谁干的 “猎云死了?” “怎么死的?” “猎云的死怎么会和我有关系?” 晨起的大脑开机有些缓慢, 白典花了一刻钟才从同学们的七嘴八舌中拼凑出了大致情况—— 昨晚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尤其夜深后雨势强劲,还不时伴着几声雷暴。校园里几处地势低洼的地方都积了水, 靠近后山的路更是泥泞难走。如此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就连上晚自习的人都减少了一大半,更不用说那些进行户外体能练习的学生, 正好趁机偷起了懒。 凌晨3点,本该是一天之中最安静的时候。可校园内的安保遥感机器人却在南区操场的边缘检测到了异样——从数据上分析,那是一团直径在四米左右的巨大火球,只在离地三十米左右的半空中出现了短短一瞬间。 可大雨里怎么会有火球?难道是传说中的球形闪电? 遥感机器人向夜班安保员报告了异状,后者亲自驾车前往现场确认,事发地是新建成没多久的体能训练场,更确切地说是训练场上那座近百米高的登高架。登高架的下方出现了一个浅坑,坑里躺着一名快被泥水淹没了的学生, 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经过面部识别,正是哨向学院哨兵2班的学生——猎云。 当事人被校方紧急送医,至于生存状况,最主流的说法是已经因为抢救无效宣告死亡,也有少数几人说上了高端的维生装置,勉强还留着一口气。总而言之都很不乐观。 至于大家为什么会把白典和猎云的死牵扯在一块儿,理由实在有些无语——就因为白典晚饭后说要去医院, 结果一宿没回宿舍。再加上他和猎云在入学招生时曾经结下过梁子,大家猜来猜去就猜成了白典与猎云相约在操场决斗, 把对方从登高架上打下来之后畏罪潜逃了。 “我没有逃……不,我跟猎云这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决斗个啥, 我可是个向导啊!” 白典哭笑不得。他批量回复了所有的留言,强调自己彻头彻尾全然无辜。然后就不再去管学生之间的流言蜚语。反正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再说大部分的留言者也没有太过当真,只不过是八卦调侃再加上一点点的恶趣味罢了。 回想起来,卫长庚凌晨三点接到的应该就是猎云出事的消息。作为班主任,此刻他恐怕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各种问题。白典不想在这种时候分散他的注意力,但又考虑到校园流言可能会把他牵扯进来,便还是斟酌着措辞给他发了一则简短的留言。 正如白典所料,卫长庚那边一直没有传来留言已读的回执。 简单地吃过早饭,白典收拾收拾回到校园与向导班的同学们汇合。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大家在反复确认了白典与猎云事件毫无干系之后,相约一起前往南区操场看看热闹。然而命运多舛的南操场早就被校方整个儿封锁了起来。于是大家又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了泥泞的后山训练场,这里的高度与南操场登高塔几乎齐平,可以较为清晰地俯瞰事发地点。 为了防止雨水冲刷证据、同时也是为了避人耳目,校方在猎云落地砸出的小坑上加盖了一顶白色帐篷。但依旧能够看见登高架离地大约三十米处存在一大片被火焰炙烤出的焦痕。几台蜘蛛形的侦测仪器正围着焦痕拍照取证。 同学们开始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 “猎云喜欢一个人爬到塔顶上吹风想事情,我就见着过几次。而且他也很喜欢晚上一个人来这里训练。是不是被雷给劈中了啊?” “你也知道站那么高会被雷劈,他难道不知道?再说昨晚还下大雨呢,谁没事凌晨3点跑出来锻炼。” “那他怎么会跑操场上来的?有人约他?监控总应该拍得到吧。” “也许是他压力太大钻了牛角尖呢?这不交流会要到了,培优班又那么强劲,我听说哨兵班好几个优等生都一把一把地掉头发。” 白典听着这些有的没的,内心毫无波澜。直到努斯发出一声短促的提示音,显示卫长庚终于读了他刚才发送的消息,并且很快发来了回应。 【别听他们胡说,猎云还没死。如果你想探望一下伤者(和我),可以到学校附属医院来,地址是平湖城xxxxx。】 这还需要考虑吗? 第458章 白典立刻以身体状况不佳为理由递交请假条,翘掉了整个上午的课程,然后从侧门一条僻静的小道离开水晶塔,直奔平湖城市区而去。 和设置在学校内部的校医院不同,水晶塔附属医院是一家面向全体哨向、科室齐全、医疗水平较高的综合性大医院。按照卫长庚给的地址,白典顺利来到了住院部的3号楼电梯口。 猎云被安置在住院部的特需病房,特殊楼层需要刷卡进入。白典赶到时,看见卫长庚已经靠在电梯口接应。 虽然只分别不到半天,可白典总觉得眼前的哨兵比昨晚憔悴了不少——把好端端一个超级哨兵拖下水来干这些事务性的工作,仔细想想也算是一种暴殄天物了。 两人见了面,还没顾得上说话,白典首先送出了一个超大号的保温袋。里头装着分量十足的早午餐以及几样洗漱工具。然后他们一起上了楼,也没急着探望猎云,而是去了走廊尽头的休息区初步交流一下情况。 白典首先提出了最在意的问题:“猎云是你班上的学生,校方和芝诺塔没为难你吧?” “暂时还没,不用太为我担心。” 卫长庚一口一个小汉堡,“毕竟不是教学时段出的事,牵扯更多的还是校园安全问题,再怎么想也是学校的责任更大。水晶塔已经开始封锁消息了。” “那猎云的伤到底怎么样,特别严重吗?” “是挺重的。凌晨我赶过去的时候也差点以为他要没命了。他应该是从登高架上摔了下来,虽然下落的过程中试图使用火球术作为缓冲,但不知为什么还是以最糟糕的状况砸在了地上。浑身多处粉碎性骨折,颅骨破裂,几截脊椎被压缩,多个内脏破裂并且引发大出血。最危险的时候距离死亡的确只有一线之隔。” “那他现在的情况稳定了?” “嗯,毕竟是个还算不错的小哨兵,身体素质摆在那里。可就算不死也没了半条命,而且□□上的重创还引发了精神闭锁,目前暂时算是个植物人,醒不过来也死不掉,搞不好意识还是清醒的,就是活生生被闭锁在了身体里,动弹不得。” “这也太可怕了。那要多久才能恢复?” “说不好,总之先在治疗舱里躺一个月。如果没醒就继续躺,醒了之后,复建少说也要半年。” “……” 虽说不怎么待见对方,但此刻白典还是真真切切地觉得可惜:“所以他为什么凌晨三点去爬登高塔?而且还是下雨天。” “动机目前还不确定。出事前,猎云没和任何学生交代过,凌晨出门时也没有人看见。校方甚至调查了他的辅脑,没发现任何与凌晨见面有关的联系记录。现在道德委员会的人正在调取校园各处的监控记录,想看看凌晨3点还有什么人接近过南区操场。” 说到这里,卫长庚反问白典:“你昨天见过猎云吗?” 白典想了想:“还真见过。傍晚在花神咖啡馆,他和方海一起吃饭来着。后来我提前离开,也不知道他俩后来怎么了。” “方海,又是培优班呐。” 卫长庚揉了揉眉心:“这事儿要是真跟培优班有关系,倒也不奇怪。” 正说到这里,走廊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伴随着熟悉的问候声:“嗨,小白好久不见!” 白典扭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道德委员会的蓝时雨。 卫长庚指着蓝狐狸为白典说明:“这家伙最近不是在平湖城调查老杜和复古学社吗?没什么进展,怕就这么收工回去被上司骂,所以干脆连猎云坠落的事件也顺便一起查了。” 白典愕然:“难道猎云的事和复古学社有关系?” “倒不一定,至少目前没有任何关联证据。” 蓝时雨拉开椅子也坐了下来:“不过我们发现水晶塔校园网上有一种猜测,说猎云对培优班很感兴趣,甚至想要申请加入。万一是复古学社将他的行为当成了对于传统哨向的背叛,于是将他骗出来进行处决呢?” “这也太扯了吧!” 白典第一个不信:“至少目前为止,复古学社没有亲自出面伤害过任何人,他们只是提供了很多爆料,把矛头指向了联盟的商业化。这个猎云有什么关系?!” 卫长庚提醒他:“别忘了花神咖啡馆和池塘里惨死的那几条鲤鱼。” 蓝时雨补充道:“过去没动过手,不代表现在不会动手。很多连环杀人犯以及暴力团体的作案手法都会逐步升级,你应该也很明白这点。” 白典还想再说些什么,卫长庚却怼了怼蓝时雨的胳膊:“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快给小白看看‘那个’。” “什么那个?”白典支棱起耳朵。 “别急,等我把该说的全都说完。” 蓝时雨示意卫长庚稍安勿躁,又重新看向白典:“目前种种线索显示,昨晚猎云和方海在花神咖啡馆吃了晚饭,七点左右与方海道别,随即前往哨向学院专属训练室进行自主副本训练。大约晚上十点半左右,猎云离开学院返回学生宿舍,此后一直闭门不出。直到凌晨两点半左右又离开宿舍,独自前往操场。期间七八个小时,没与任何人发生过冲突。” 接着,他将一段视频通过辅脑传送给白典。 “然后,这就是老卫让我给你看的重点——案发现场调取到的部分监控录像。我们有理由认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凶案。” 第459章 第229章 第五类精神体 蓝时雨传过来的监控视频不长, 全程不到三分钟,可这三分钟透露出的信息量却令人咋舌。 从画面角度判断,这台监控应该固定在南操场主席台的屋檐下方, 距离登高架的直线距离大约是五十米。自从去年的实验体出逃事件后,南操场经历过一次设备迭代,这批监控探头就是新换上的, 不仅高清,而且具备夜视功能,完全能满足平日里的安保需求。 可昨晚实在有些特殊——瓢泼大雨再加上雷鸣闪电,画质难免受到些影响。不过还是可以看出,视频开始时有一个穿着雨衣的人影从主席台前经过,朝着登高架的方向走去。 “这人就是猎云。”蓝时雨道,“我们回看了前面两个小时的视频,确认在猎云抵达之前, 登高架附近没有人。” 白典继续观看视频,25秒左右猎云到达登高架下,一手按住帽檐,左右张望着,似乎在找什么人。在地面遍寻无果之后,他抬起头朝着登高架上看去。 这时恰好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白典突然发现登高架的顶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形怪物”, 似乎也正低头俯视着猎云。 可那真是个人类吗? 白典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仔细些——隔着百余米的距离,即便监控画面经过技术手段加强, 他也只能看出那个“人形怪物”脑袋上长着犄角,背后甚至还拖着一条蜥蜴尾巴。 这是什么玩意儿?! 视频中的猎云显然要比此刻的白典淡定不少, 在看清楚登高架上的怪物后,他就开始朝着高处攀爬。即便置身于瓢泼大雨之中, 他也只用了短短一分钟就接近了顶部——真不愧是向导班的优秀学生。 “向上攀爬的过程并不利于自保。如果意识到对方带有敌意,猎云不会冒险这么做。” 卫长庚解读着画面中潜藏的信息,“这说明猎云多半认识登高架上的那个怪物,至少他认为今晚的见面并不存在什么危险。” 可是事实证明猎云这次大错特错了。 人形怪物在猎云即将成功登顶时发动突然袭击。它的动作快如闪电,且走位诡异、飘忽不定。一会儿还在猎云头顶,下一秒却又出现在了身后。受限于昏暗的光线和登高架的遮蔽,白典根本无法看清它是如何行动的。 猎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弄得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还击就连挨了两拳。那人形怪物的力量之大,甚至打碎了登高架的一段混凝土栏杆,大块碎石坠向地面,发出闷响。 这之后的半分钟时间里,两个人在高空展开肉搏。直到那人形怪物突然扑上来一下子将猎云抱住,然后两个人一起跳出了登高架,从接近百米的高处向着地面坠落! 白典不知不觉地皱起了眉头——不对啊,那为什么掉在地上的只有猎云一个人?! 短短几秒之内,两人已经坠落到离地三十米左右的高度。黑暗中冷不丁地爆出了一团火红的光亮——那是猎云试图借助火球闪爆作为缓冲。 然而就在同一个瞬间,只见那人形怪物竟用力飞踹猎云的后腰,并以此为借力重新扒住了登高架。只留下猎云一人再来不及做任何挽救措施,狠狠撞在地面上。 卫长庚叹了口气:“要不是昨晚下大雨,地面都被泡酥了,猎云这条小命恐怕是保不住的。” 视频的最后,猎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人形怪物则隐没在登高架中再没现身。而在远处,接到遥感机器人报警的校园安保正在赶来…… 看完全过程的白典更加迷惑了:“那是什么东西?长着羊角还有尾巴……恶魔?” 卫长庚摇摇头:“第三自然没有恶魔,倒是有一些比恶魔更可怕的东西。” 蓝时雨接话道:“比如第五类精神体。” “五类?” 白典又撞上了知识盲区:“我知道第四类是传说中的生物,那第五类又是什么?” “是类人生物,或者干脆就是人形怪。” 卫长庚顿了一顿,又附加了详细的解释:“虽然看起来就像是从一个人的精神世界里诞生出了另一个人。但究其本质,他们的意识还是同一个,不能算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我明白了。” 白典听得出卫长庚的这番解释是为了避免混淆他与阿梨沙之间的关系,于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完全理解。 “所以,这是一个有第五类精神体的哨兵或者向导把猎云约了出来,然后用精神体袭击了他?” 卫长庚率先表示否定:“我认为不可能。第五类精神体只存在于理论阶段,根本没人见过实物。再说了,能拥有第五类精神体的那该是什么高人啊,犯得着专程跑来学校干掉一个学生?” “那倒也是。” 蓝时雨拿起一颗白典为卫长庚准备的水果丢进嘴里,“联盟那些老人家不还指望着你能变出一个第五类来给他们开开眼吗?没想到你宁可开一家猫科动物园。” “可免了吧。” 卫长庚拒绝得理直气壮:“我可没那种兴趣,跟人格分裂似的。” 白典也跟着联想了一下,两个卫长庚同时出现……嗯,确实感觉怪怪的。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蓝时雨将话题带回正轨:“还记得前些日子珊瑚塔牵扯出的‘地狱世界罪犯意识走私案’吗?经过清点,第九区丢失的罪犯意识一共有两条。一条是你们的老朋友张叏,还有一个叫帕特里克的家伙,他在原生世界里是个德鲁伊……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第460章 “大致听说过一些。” 白典努力调动自己的储备知识:“好像是古地球时期的一种萨满巫师,可以变成动物的姿态并拥有自然的力量……你是说那个帕特里克,他可以变成动物?” “更确切地说,是可以和精神动物融为一体。就像你在视频里看见的那样。” “所以你们觉得那个叫帕特里克的犯人现在就在水晶塔?” “是推测,还有待证实。” 蓝时雨看了一眼卫长庚,并在获得了后者的默许之后重新看向白典:“这也是我为什么让老卫把你叫过来的理由,希望你能够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你拥有从别人那里获取能力收为己用的本事。那些被精神力击中的人,体内理论上也会残留着对方的精神力。你能不能试着提取它们再释放出来?” “你是要让我从猎云身上提取出加害者的精神力,进行鉴别,找出真凶?” “可行吗?我们的人也会从旁援助。” “不太确定。”白典实话实说:“从来没试过。一是怕提取不出来,二是担心就算提取出来,也有可能因为剂量不够而无法发挥作用。” “最该担心的还不是这些。” 卫长庚提醒道:“现在的猎云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他的精神领域什么状况谁都不知道。既然小白没什么把握,那不如就这么算了,没必要冒险。” 可白典的好奇心和胜负欲已经被勾了起来:“其实我也想试一试,当然,首先会确保安全。” 于是白典终于被蓝时雨带进了重症监护室,看见了躺在医疗舱内、浑身插满维生管道的猎云。曾经强壮康健的哨兵,如今安静得仿佛一具医用人偶,惨白发青的脸色与尸体无异,唯有心电监测仪还在微弱地提示着生命迹象。 蓝时雨还找来了四位辅助向导,负责帮助白典打开猎云的精神屏障,并尽量不对猎云造成影响。与此同时,各种仪器也时刻监控着猎云的精神波动,一旦出现问题就会提示白典尽快脱离。 而卫长庚也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尽管他全程一语不发,但透过表情就能看出前所未有的专注。 机会只有一次,因为芝诺塔的人即将抵达,他们最多只剩下一个小时。 所幸进展顺利,白典很快就潜入了猎云的精神领域。 与白典料想的差不多,猎云的精神世界是一片阴霾。光线晦暗如同幽暗海底,几乎只分辨得出黑白两种颜色。至于景物——白典抬头远眺,贫乏的大地上远近耸立着一座座四四方方的水泥建筑。坚固敦实又乏善可陈,像极了军事设施。白典能猜到那些建筑中包藏着猎云最核心的情绪和记忆,但现在它们不是重点,白典也毫无打探的兴趣。 要尽快找到人形怪物残留在猎云精神领域内的痕迹。 白典朝着远处一座被损毁的建筑走去。由于猎云失去了表层意识,精神领域已经开始涣散。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地表冒出许多大大小小的坑洞。沙土正源源不断地从坑洞中流失,下方便是漆黑幽邃、看不见底的心之深渊。 白典远远地绕开所有坑洞,勉强前进了几十米,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凄厉的啸叫——是猎云的精神动物,那只游隼勉强站立在一堆散落的羽毛中央,翅膀折了一边,绒羽已经被血浸透。 白典走到游隼身旁,试图使用精神力为它愈疗,但效果不佳。游隼显然还认得白典,用缺损的喙轻轻啄了啄向导的掌心。 与游隼接触的瞬间,白典似乎接收到了什么讯息。他立刻召唤出自己的小章鱼,让这只柔软的精神动物趴覆在游隼受伤的半边身体上。随后只见章鱼的姿态和颜色开始变化,逐渐与游隼融合、修补了对方受损的身体部位。 然后,这只奇特的混合精神动物振动翅膀,勉勉强强地飞上了低空,领着白典绕过一座建筑,继续前进。 有了游隼的指引,白典很快发现了要找的东西——那是突兀地出现在半空中的一个大洞,旋转着散发出阵阵黑气,隐约可以看见内部还存在着另一个空间。 来都来了,忐忑也没什么用,白典果断钻了进去。 ……好大的雨! 空洞中的场景是瓢泼大雨的深夜,大风呼啸,冷到瞬间让人透心凉。风雨之外的黑暗中,周遭的景象混乱且模糊,根本看不清楚身在何处。 不过白典很快就意识到这应该就是猎云昨晚记忆的碎片。 现在,白典正以猎云的视角站在攀登架的最高处,头顶上乌云翻滚,陡然劈下一道亮得晃眼的闪电。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头顶羊角的鬼影,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他从攀登架顶端推了出去! 白典虽然没有猎云那样矫健的身手,但胜在早有心理准备。就在跌落的瞬间,他的精神触须也完成了任务,从那羊角鬼影的身体里掏出了一团散发着黑气的精神力。 而就在下落过程中,他那值得信赖的、八条腿的精神伙伴已经再次化作巨大气泡,将他稳稳地包裹住。 与此同时,监护室内的仪器发出急促蜂鸣,几位辅助向导立刻开始稳定猎云的精神领域。卫长庚则一把扶住白典,径直展开自己的精神领域,想压制住猎云,把白典抢回来。 蓝时雨一看也急了:人家猎云都那么脆弱了,哪里还经得住您老人家这样碾压?待会儿还怎么跟芝诺塔交待?于是也急忙上前拦住。 第461章 就在这兵荒马乱的节骨眼上,白典悠悠地睁开了眼睛,虚弱但坚定地点了点头。 “……拿到了!” 第230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随着白典从猎云体内取出了疑似攻击者的精神能力样本, 新的问题也随之产生——取到的样本非常微弱,无法立刻使用。必须再给白典一段时间,让他尝试在精神领域的“培养皿”中进行复制并且增殖到一定程度。 蓝时雨问:“大概需要多久?” “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所以说不定,也许还会培养失败,最后什么都给不了你。” 白典没有夸大其词的毛病, 讲究得就是一个实事求是:“后续进展,我会及时联系你。” 正说到这里,蓝时雨收到道德委员会其他同事的消息:有人来了,但不是芝诺塔的代表,而是水晶塔培优班的学生。这个学生是昨晚最后一个与猎云有过长时间接触的人,也是猎云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因此也顺便过来接受道德委员会的调查。 白典已经猜到了,来者正是方海。他在培优班老师的陪同下前来, 手里还捧着一束花。 两拨人在走廊上相遇了。培优班的老师停下来与卫长庚打了个招呼。趁着两位老师低语的时间,白典朝方海望去——印象中那个时常陪伴在星流身旁,但也有着鲜明的个性和突出能力的青年,此刻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脸色铁青、神情寞落,似乎遭受了严重打击。 有那么几秒钟,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 方海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很有些话想要对白典倾诉,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沉默,并且匆匆低头回避了白典追寻的视线。 与培优班的老师打过招呼之后, 卫长庚一路将白典送到楼层电梯口。明明已经替他按好了一层的按钮,可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于是索性向蓝时雨打了个招呼,请他帮忙看着点医院里的情况,自己护送白典回学校,去去就来。 倒也真是多亏了卫长庚的临时变卦,就在返回水晶塔的路上,白典出现了异常反应——手脚冰凉,后颈腺体却开始发热,储存在身体里的精神力仿佛被吸进了看不见的黑洞,源源不断地流失着。 白典并没有慌,他知道这是外来能力在他体内产生了排斥反应。类似情况以往也发生过几次,只要将外来能力释放出去,身体就会很快恢复过来。 可这次略有不同——白典必须将捕获的能力放在精神领域内培养一段时间。这意味着他必须忍耐这种不适,甚至还要承担健康恶化的风险。 此刻比白典更加紧张的是他的哨兵,一路上卫长庚三次叮嘱白典不必勉强,随时可以丢弃捕获的能力,将破案的事留给道德委员会去烦恼。在被白典拒绝了三次之后,又开始联系联盟有名的治愈系向导,张罗着要请人家来水晶塔为白典做精神疏导,直到白典威胁他立刻停止担心,否则自己就下车走回水晶塔,才算勉强消停。 半小时后,两人顺利回到了水晶塔的教师公寓。白典一进客厅就瘫坐在沙发上,累得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卫长庚翻找出了向导专用的信息素稳定剂喂他吃下,再帮他向唐老师续请了下午的假,然后也不走开,就这么蹲守在白典身旁。 过了约莫一刻钟,药效发作后白典的状态开始稳定。卫长庚又测了几次白典后颈腺体的温度,当数值基本趋于正常时,一则来自学院教委会的通知发送到了卫长庚的辅脑邮箱里,让他在赶回附属医院之前,先去参加校内关于这次事件的紧急磋商。 于是留下狞猫代替自己照看着白典,卫长庚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这当然不是水晶塔围绕猎云事件召开的第一次会议,但却是最重要的一次。 “距离今年的交流会只剩30天了,相信大家都知道这次校董会有多重视。在这个关键时间点上,不允许出现任何乱子。” 格里斯校长一改往日的温和,下达了一系列临时措施: 首先,学校范围内不允许公开讨论猎云遇袭相关事件,所有网络讨论话题全部下架;并以不得干扰道德委员会侦办为理由,禁止学生向任何媒体提供爆料线索。如果有必要,可以对途径校内网络的无线通讯内容进行监控。 其次,学校将实施为为期一周的宵禁,不允许学生在夜间独自外出。若有特殊情况,必须向老师详细报备,并签署免责声明。 第三,目前校内存在着一股针对培优班的不满情绪,还有人故意将本次事件往培优班身上引导。在事实真相彻底查明、并且抓住犯罪嫌疑人之前,培优班进入封闭训练模式,并暂停受理一切转入培优班的学生申请。对外只需要宣称是为了全力以赴备战交流会。 最后,格里斯校长强调:校董会已经初步掌握了关于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信息,但还需要与道德委员会等多方进行最后的确认。确保事件平稳、高效、彻底地解决。 与会的教师员工们自始至终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任何疑问。卫长庚也选择默默聆听,内心却忍不住吐槽。 格里斯校长的态度就是校董会的态度,也几乎就是盖亚联合会的态度。很显然,他们对于猎云这名年轻哨兵的生死并不在意,甚至对于犯罪嫌疑人下落也没什么兴趣。他们唯一在乎的就是即将到来的交流会,而那极有可能与即将开放的第五大区存在着什么利益纠葛。 第462章 不愧是商人,血液恐怕都是铜臭味的吧。 卫长庚无声嗤笑,突然间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悸涌上心头。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绑定哨向之间的心电感应,说明白典那边可能出现了情况。 卫长庚立刻给自家向导发去消息,但对方没有应答。他又将意识转移到留守在公寓的狞猫身上,只见卧室里光线昏暗,白典依旧躺在床上,可面色潮红,额头泛着汗湿的水光,看上去十分不妙。 他似乎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眉头紧锁却睁不开眼睛,只能翻来覆去地扭动挣扎。本就松垮的睡衣早已随着挣扎门户大开,可以看见苍白的身体正逐渐变得透明——就像他的精神动物,那条小章鱼。 更不可思议的一幕似乎发生在白典腰部以下的部分——尽管还盖着薄被,但从轮廓来看,那双修长的腿似乎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 嗯……卫长庚制止了自己不合时宜的遐想。现实证明蓝时雨的猜测应该是正确的,白典发生了与精神动物的融合,这说明袭击猎云的神秘人应该就是来自地狱副本的德鲁伊罪犯。 既然白典成功拷贝了他的能力,那实验也就到此为止。想到这里,狞猫跳上床去试图将白典唤醒,顺便掀开被子看看难得的光景。 然而意外再次发生了——还没等狞猫有所动作,白典居然整个人陷进了被褥中,紧接着就从床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什么情况?!看着只剩下睡衣的大床,卫长庚冷不丁地浮现出一种不祥的既视感。 情况紧急,他立刻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对于卫长庚的突然离席,主持会议的格里斯校长并没有阻挠。只是问了问还有没有人要走,在得到一片沉默作为答复后,表示会议继续。 几分钟后,卫长庚以最快速度返回公寓。开了门冲进卧室,就看见白典裹着毯子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团成一小团正在发呆。 谢天谢地,至少人自己走回来了。 卫长庚两三步上前将人搂进怀里,顺便摸了摸后颈——白典的体温已经回复如常。 “外来的能力完全释放掉了,我没事。” 白典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刚才……你也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我先是看见你和精神动物发生了融合,然后你又陷进床里消失了。” “我穿透地板去了楼下,然后走上楼,又穿过墙壁回了这里。” 果然是这样! 卫长庚心里咯噔一沉——这种能力他倆可以说再熟悉不过,尤其是白典,甚至曾经被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夺去过性命…… “是张叏,他也来了。” 尽管心绪混乱,可白典还是尽量平和地阐述出事实:“把猎云推下塔的人是张叏,不会有错。” 卫长庚也从诧异中回过味来:“仔细想想,那家伙突然出现在登高架上,事后又突然消失,的确很像使用了张叏的能力。但学校的监控录像显示袭击猎云的只有一个人,而且它又确实拥有德鲁伊的能力……虽然这世上不是没有双能力的哨兵,但没这么巧两种能力都和地狱逃犯的撞上了吧?” “我也觉得不是双能力哨兵。” 白典又提出了两种假设:“说不定这人和我一样可以复制他人的能力,又或者说……以意识形态离开地狱的张叏和德鲁伊,正共同着同一个古怪的皮囊。” “无论如何,张叏极有可能来了水晶塔。很难说他不是冲着你来的。” 卫长庚挠了挠脑袋:“总之,我先把结果告诉蓝时雨,让他们加强学校的巡逻守备。还有,你这些天一定得多加小心,我给你两个保镖。” 说着他又将那两只小小的黑足猫叫了出来,让它们紧跟在白典身边。 “你是我的向导,我的精神动物也听你差遣。你可以任意改变它们的形态,像这样……” 他打了一下响指,小猫瞬间变成两头青狮,左右护卫在白典身旁。 “随便用,我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 第231章 真相是 与白典和卫长庚的反应类似, 蓝时雨在得知白典从猎云体内同时提取到德鲁伊和张叏两人的能力时,也陷入了好一阵沉默。 沉默归沉默,他还是迅速调取出了张叏的个人资料。数据显示, 张叏在地狱副本内的净化进展缓慢,他的性格偏激并伴有极强的攻击性,还凭借着特殊能力越狱过几次, 最后只能戴着拘束项圈被囚禁在特殊装置中。 如果张叏也来到第三自然并处于无约束状态,必然会成为巨大的社会隐患,甚至可能造成更多无辜人的惨死。 某种程度而言,他是比德鲁伊更危险的存在。 截至目前,水晶塔内遍布各处的监视器均未识别到任何疑似张叏的面孔。可这非但无法说明危险已经解除,反而让张叏的存在方式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白典不懂就问:“第三自然有将两个不同的意识灌注在同一个肉身里的科技吗?” “操作上不难,但几乎没有可行性。” 卫长庚想了想:“意识的融合不是简单的器官移植。强行操作轻则记忆混乱精神失常,严重的甚至会造成意识之间互相排斥吞噬, 直至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可蜂巢不就是许许多多意识的集合吗?” “蜂巢确实容纳了很多意识,但意识之间彼此独立,不会互相干扰更无法达成统一。所以蜂巢说到底就是块肉,不是人。” 第463章 “小白假设的那种情况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不能算作科技产物。” 电波那头的蓝时雨想到了什么:“我上学的时候看到过一个五十年前的案例,嫌犯体内同时拥有七种不同的人格。其中两种人格还拥有哨向能力。” “多重人格?”白典眼睛一亮:“这人现在怎么样?” “这是个职业伦理课的案例。嫌犯以精神障碍的名义被判进入医院治疗,院方打着治疗的幌子对他进行意识融合切割实验。结果罪犯深夜暴走, 屠杀了半个医院的病人。” “……这么残忍。” “你们扯得有点远了。” 卫长庚打断了他们:“袭击猎云的个体只是同时拥有德鲁伊和张叏的能力,还不确定他到底是怎么实现的。不过光说一个人通过后天技术拥有了新能力的这种现象, 咱们学校的一小部分人倒是已经办到了。” “你说培优班那些哨兵学生?” 白典低头思忖:“没错……他们的确突然变强了。可他们为什么要对猎云出手?难道猎云真打算转去培优班,他们觉得他是个威胁?” “总之, 你们俩、尤其小白最近就别和学校里的人走得太近了。” 蓝时雨建议,“至少等我们锁定了张叏和德鲁伊的行踪再说。” 白典却有着不同的主张:“张叏对我有执念, 我可以充当诱饵。” “别了吧。” 卫长庚难掩忧虑之色,“猎云都成什么样了,我可不敢让你冒这个险。” “猎云那是被偷袭了。再说我早就不是当年的小白,张叏未必敌得过我。” “你不是当年的小白,张叏也不是当初的张叏。天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怪物。这可不是梦海,再被捅一刀你叫我到哪里去捞你?!” “咱们整天都待在学校里,难不成还能独善其身?主动出击总比被动受敌要好吧!” “那啥,委员会有事叫我…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一步。” 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隐隐有升级的势头,蓝时雨果断选择了下线,至于吵架的结果,他是一点儿也不好奇。 ———— 基于卫长庚的强烈反对,白典最终没能落实自己的“张叏诱捕计划”。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他白天继续上课,放学就直接去教师休息室等着卫长庚一起回家。 由于之前的龃龉,他和卫长庚这段时间隐约有些冷战的感觉。可同学却开始传他“名草有主”,倒让不少幻想过与他搭档的年轻哨兵暗暗失落了一把。 三天后白典没等来张叏,却等到了另一个他求之不得、却又思细极恐……甚至难以接受的离奇消息。 这天午休时,卫长庚突然给他留了条口信,问他还记不记得上次谈起的地下生命工坊,卫长庚拜托专业做侦探生意的哨塔去查了查,还真有了后续。 只不过有关资料比较敏感,不宜通过辅脑系统传送。因此卫长庚与侦探定好下午一点在平湖城咖啡馆见面,先问问白典要不要一起去。 白典确实很心动,但前阵子生病感冒再加上躲避张叏,一直没怎么用心在学习上,还请了不少假,眼看着唐老师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只能忍痛放弃了这次机会。 没关系,反正最迟晚上见面时就都知道了。 果不其然,下午五点刚放学,卫长庚就已经等在学院外,脸色异常严肃。 “星流的问题有点大,回去细说。” 白典回了个“收到”,满格的好奇心中又隐隐多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两人以最快速度回到教师公寓,一进门就看见客厅餐桌上摆着几个外卖饭盒,都打着平湖城某个知名餐馆的logo,显然是卫长庚特意买回来的。 “先随便吃点,我怕说完之后你会消化不良。” “没事,边吃边说。” 白典洗过手走到餐桌旁坐下,动手揭盖。 “星流精神领域里堆积如山的尸体,原型确实是一家生命工坊的分解池。这家工坊在八年前被第三自然当局给一锅端了,你猜举报它的人是谁?” “谁?” “是你和阿梨沙。” 卫长庚尽量平淡地阐述事实:“八年前元祖梦魇事件后,你和阿梨沙为了向制片人复仇,将他辅脑中的情报提交给了有关部门。其中就有关于这座地下生命工坊的信息。” “这家地下工坊也是制片人的产业?” 白典顿时食欲全无:“星流是那个工坊制造出来的量产人?所以他一开始就和我有关系?” “别急,事情不复杂,但要从头说起。” 卫长庚首先澄清了一个概念:这座生命工坊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地下作坊。和所有正规生命加工厂一样,它所生产的量产人,意识全部来自于第三自然的官方蜂巢数据库。 起初,第三自然对于梦海世界的哨向资源认识不足,没有相应的筛选机制,导致提供给生命工坊用于量产的人类意识中,混杂了不少潜在的哨向能力者。在生产过程中,生命工坊负责人很快发现了这个问题——将潜在能力者作为普通量产人投入市场,只能赚回100元,但如果把他们作为哨向能力者买进黑市,产生的利润可能提高一千甚至一万倍。 一位古地球时期的哲学家有过这样的断言: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 第464章 与此同时,工坊负责人还掌握着一个量产人生产过程中的bug:当打印程序生产出残次品时,如果意识已经注入□□,则在销毁残次品之前,必须将意识从残次品体内抽出并退回给蜂巢数据库。在这个退货的过程中,系统只会对意识附带的识别码进行校验,而不会仔细检查意识本身。 将这两件事结合起来,一项灭绝人性的商业计划就此诞生。 生命工坊通过黑市购买了许多被圈禁繁育的“黑户自然人”,将他们残忍杀死并且导出意识,借助非法手段打上意识识别码,然后代替有价值的量产人意识被“退货”回到蜂巢数据库。至于他们的遗体,则会堆放在生命工坊的分解池中,撒上专用菌种并分解到难以辨识具体人数之后,再送往原料加工厂进行回收。 根据估算,利用这个方法,这座工坊至少将200名以上的潜在哨向能力者卖进了黑市,换句话说,他们也至少屠杀了200个无辜的自然人。 “这真是……” 白典放下筷子,再不去看那些美味佳肴,“所以星流也是被调包的量产人之一?” “档案里没有提到任何名叫星流的人。却记录了一个细节——你猜他们是怎么将量产人的意识转移去黑市卖掉的?” “……用便携式蜂巢?” 白典在东极岛上见过水母人使用类似的装置,只有保温杯大小。 “短途转运确实可以用这个。但跨大区走私就比较麻烦了,检查站和海关针对蜂巢的探测器灵敏度极高,说一抓一个准也不为过。” “不用蜂巢那用什么?该不会直接把意识打印成人,让他们自己走去黑市吧?!” “这个工坊以前确实按你说的方式运人,可后来他们发现了一个非常特殊的量产人。这人就像个空空的容器,可以灌入多个意识。多个意识之间非但不会排斥,甚至还会在主体意识的领导下统一行动。工坊给这人伪造了合法身份,让他携带着复数的意识往来于工坊和黑市之间,从没出过问题。” “……听你的意思,难道这人就是星流?” 诧异过后,白典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些违和的细节。 “这么说起来,当初星流还在向导班的时候,脾气偶尔会变得很怪。尤其是在精神力学基础课上,他总是畏畏缩缩,甚至有些扭捏……还有,他不让精神动物学的叶老师查看精神领域,也拒绝进入浅催眠状态,难不成都是因为……” “因为他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躯壳里藏着不止一个意识。这些意识赋予他多重人格和能力,也让他变得古怪善变。” “对,多重人格……他对我抱怨过自己脑内存在着不止一个‘内在声音’。我当时还怀疑是不是他的精神方面有些问题!” 卫长庚又问:“你就不好奇星流为什么铁了心要进培优班?” 白典努力回忆:“他说培优班能解决他的一些实际问题。他说虽然内在的声音很喧嚣,可他却总觉得缺少与这个世界的纽带联系。这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宇宙中,无依无靠的。” “所以,培优班帮他解决这些实际问题了吗?” “应该算解决了吧?进入培优班后星流很快就认识了鹿泽和方海。他的性格也开朗稳定了许多——只不过好像是暂时的。” “方海、鹿泽……你不觉得太巧了嘛?星流的亲友偏偏是这两个在进培优班之前‘查无此人’的家伙。” “你的意思是……!” 白典顿时理解了卫长庚的言下之意:“鹿泽和方海都曾经是潜藏在星流身体里的多重意识?!” 第232章 凶手 鹿泽和方海都曾是潜藏在星流身体里的意识——初步消化这个事实, 白典只用了几分钟。 而后他又花了几分钟,大致推断出星流从改投培优班直到现在,这半年时间里可能的经历—— 星流想要获得家人。于是离开向导班的那个暑假, 在培优班的帮助下,他成功地将鹿泽和方海从体内释放出来。曾经共生的意识成为了并肩的好友,星流的确因此而获得了一段难得愉悦的时光, 只可惜相对于第三自然普遍漫长的人生而言,还是太过于短暂。 培优班不是培育花朵的温室,高强度的学习和训练成为继续留在这里的基本条件。然而在失去了方海和鹿泽的能力之后,星流的综合实力大幅下降。为了继续留在伙伴身边,他必须付出比在哨向学院更多更多的努力。 而更令星流感到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无法完全控制现在的方海和鹿泽。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他们就成为了两个独立的个体,可以自由行动、思考, 也可以自由选择结交的朋友,甚至未来的道路。 这不是星流想象中的完美“家人关系”。 他的不安就像一株毒草在心中野蛮生长。当鹿泽的目光停留在白典身上时,悄悄长高一点;当哨向合作课上打不过白典时,再悄悄长高一点;当玫瑰战争中,方海为了与猎云一决高下而选择将他抛下时,这株毒草开出了第一朵狰狞的血色花朵。 “我必须变强才能掌握想要的一切!” 刚刚过去的那个寒假,星流向培优班提出申请, 重新将新的哨向意识封进自己体内,再次变得强大并成为了一个活跃的领导者。作为代价, 培优班也完成了针对星流的人体试验,掌握了他作为意识容器的关键, 并成功挪用到了培优班的其他哨兵身上。 第465章 “所以资格选拔赛上,那些哨兵才会突然拥有了多种能力, 一下子变得那么强。可他们的□□还无法完全适应意识扩容,才会在长期作战时出现负面反应。” 说到这里白典停顿了一下,开始涉及到真正可怕的部分。 “这段时间猎云和方海走得那么近,甚至还传出了要合作组队的消息,星流的心情恐怕是相当恶劣。而那个袭击了猎云的家伙,又同时拥有张叏和德鲁伊的能力……或许是我想多了,可实在有点担心……” “不,我也和你想得差不多。” 卫长庚叹息道:“上周的选拔赛,星流的表现远远不及其他几个哨兵来得出色。但他依旧使了些手段拿到了交流赛的入场券。这必然导致培优班的其他同学对他不满,他的精神压力也会更大。你说过比赛后有一阵子没见过星流,也许他就是趁着这段时间又往身体内注入了更强有力、也更加混乱的意识。” “你提醒我了!” 白典倒吸一口凉气:“就在猎云出事那天,星流突然找我,说交流会临近想要讨教技术。要不是我没答应,不然那晚出事的就应该是我……” “别这么想。” 卫长庚及时纠正他的想法:“虽然这么说对猎云可能有些冷酷,但在下着瓢泼大雨的凌晨跑出去和培优班的人见面,这种事一般人也做不出来。是猎云的自信自大,还有他对能力的过度渴望害了他。” “唉……这事是不是应该告诉蓝时雨,好让联盟道德委员会尽快介入调查?” “我觉得倒不用急。” 卫长庚眨了眨眼睛:“你再仔细想想,星流是怎么进的水晶塔?” “他说是在医院当护工的时候感受到了孤独,想要通过变强来改变命运,然后才决定来考水晶塔。” “姑且就当他的护工经历是真实的,但一个被当局记录在案的黑市走私工具人,又怎么会跑去医院当护工?” “……有道理,你雇佣的侦探不是说我和阿梨沙把那家生命工坊给举报了吗?难不成星流逃过抓捕,成了漏网之鱼?” “不,星流也被抓了。” 卫长庚道出重点:“他去医院当护工,以及在那之前在林场当看守,都是被当局抓住之后发生的事。” 白典疑惑:“你的意思是星流被抓之后又被释放,还拥有了精心伪造的假身份?为什么?难道是为了把星流送到水晶塔来?” 卫长庚纠正道:“不是光星流,而是星流、方海和鹿泽。” —————— 这天深夜,水晶塔北校区,后山的培优班新基地在细雨中沉沉入定。 由于格里斯校长的要求,培优班执行封闭式教学已有数日。所有学生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开基地,这让内部的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变得缓慢。 在这一潭死水般的平静中,有人却紧张得快要无法喘息。 晚上11点30分,熄灯后的寝室内,方海瞪大了眼睛从噩梦中挣脱出来。 这是他最近三天做的第七场噩梦。他梦见了鹿泽,又梦见了猎云,甚至还梦见了自己从登高塔上坠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但比噩梦更可怕的是当他睁开眼睛清醒之后,发现自己依旧被困在山体内部的巨大空洞中,无处可逃。 而制造出如此巨大恐慌的源头,仅仅与他一墙之隔。 猎云事件发生后没过多久,星流就被勒令禁闭在了他自己的房间里。校方显然知道他做了什么,却似乎并没打算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方海知道总有一天星流的禁闭会结束,而那头疯狂的怪物会再次获得自由。 经过三天反复的煎熬,方海已经濒临崩溃。他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来自我保护,而他也的确知道应该向谁发出求助信号。 于是他再次拨通了那串神秘的联系号码。 电波那头的声音冷静平稳,分不清究竟是人还是人工智能。 【这么晚了,有什么情况要汇报?】 【我申请结束本次行动。】 方海尽量保持语气上的平静,【关于水晶塔培优班进行非法地下实验的证据已经充分收集,应该赶在第五大区开放前进行公开。】 让方海略感失望的是,对方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请求,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上周例行联系的时候,你说至少还需要一个学期才能彻底摸透培优班背后的关系网。为什么突然变卦?】 【因为……因为情况不一样了!】 方海努力合理化自己的说法:【上次的选拔赛刺激到了星流,他又找培优班吸收了两个极不稳定的杀人犯意识,现在整个人都疯了!就是他攻击了芝诺塔的猎云!而且他……他还杀了鹿泽!】 【你所报告的都是事实吗?】 电波那头的声音依旧平静:【我们安插在水晶塔的线人不止一个。建议你再仔细回忆回忆,比如鹿泽究竟是怎么死的。】 “……!” 方海在黑暗中捂住了嘴,脑海中闪过那个面容青紫的女性遗体,背上的寒毛一根根倒竖起来。 已经不必再多费口舌,对方是肯定不会允许自己现在退出的。不……非但是不会允许退出,甚至还会反过来要挟自己去做更冒险的事! 在意识到这个结论的一瞬间,懊悔和恐惧彻底占据了方海的头脑。他止不住地回想起几天前见到的猎云,曾经强悍的哨兵像具尸体般躺在维生装置内——这还是在多方全力救治的前提下。 第466章 如果出事的人换做自己,还有可能获得这一线生存的机会吗? 不行,不行,既然得不到“主人”的援手,那就只有想办法自己拯救自己。 想到这里,方海紧抱着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而后通过努斯联系上了资格选拔赛的带队老师。 【我有非常重要的情况汇报,请问您能不能帮我联系校长。真的非常重要,关于星流!】 尽管有那么一阵子的迟疑,带队老师还是答应了方海的请求。几分钟后,一则陌生的通话邀请就出现在了方海的辅脑界面上。 【我是格里斯校长,你有话要对我说?】对方的语气柔和平静,的确是校长本人。 【校长,我知道关于星流的一切!】 方海急切地开门见山:【我知道猎云是被星流从高塔上推下去的。上次选拔赛之后,星流觉得自己还不够强大,所以主动提出吸收新的意识来变强。然而事情却超过了他的控制范围,在新意识的干扰下,他变得更加偏激……那天他见我和猎云在花神吃饭,怀疑猎云要把我从他身边抢走。所以以告知培优班哨兵突然变强的秘诀为借口,偷偷将猎云约出去下了手!】 【说点我不知道的事。】 格里斯校长的声音毫无波澜。 【好、好的……您可能还不知道,星流其实是被故意安插到水晶塔来的!他不是什么伐木工人出身的量产人,而是一个来自地下黑市的人形意识容器。八年前,他因为协助意识走私而被第三自然的暴力机关抓获。当局在得知他的能力后,决定利用他作为卧底去调查其他潜在的意识犯罪行为。其中也包括了盖亚联合会赞助的水晶塔培优班!】 格里斯校长终于给出了一点反应:【听你的意思,星流其实是当局的卧底?那他对猎云做出了这样的事,当局还能给他兜底吗?】 【不,星流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卧底。真正和当局达成协议的人是我和鹿泽,而星流对此一无所知!我和鹿泽了解星流渴望家庭、害怕孤独的想法,所以不断怂恿他必须进入水晶塔的培优班。去年寒假,培优班将我和鹿泽从星流的身体里分离了出来,我们一边为当局搜集各种非法实验的证据,一边继续利用星流去窥探培优班的核心机密。】 【当局许诺给你和鹿泽什么好处?】 【我和鹿泽都是寄居在星流身体里的意识。按照正常的处理流程,我们本该被丢回到梦海世界去。可是当局给了我们一次机会,只要完成任务就会赋予我们新的□□和合法身份,我们就可以在第三自然生活下去!】 【那鹿泽为什么又申请退学了,是反悔了吗?】 在回答这个问题时,方海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鹿泽确实打了退堂鼓。她不希望星流迷失心智,甚至走上自毁的道路,于是选择了退出。】 电波那头传来格里斯校长的一声冷笑:【所以,你就选择杀了她。】 第233章 真相是假 亲手犯下的罪恶被突然戳穿, 方海的心脏先是一滞,紧接着又扑通狂跳起来。 【不……不,那只是一个意外!是鹿泽觉得星流可怜, 想要放弃任务,劝星流跟她一起离开水晶塔。可这样一来,我们之前的所有努力就等于白费!我也试过好好说话劝鹿泽回心转意, 可她非但不听,甚至还扬言要去找那个向导班的白典帮忙!我担心她会泄露我们的秘密,于是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可没想到一时间没掌握好力道就、就……” 【然后你就和培优班的老师汇报,说鹿泽主动离开,不告而别。】 格里斯校长依旧平静,说明对于他而言这些依旧不能算什么新鲜事。 【又因为鹿泽的身份特殊,还牵扯到培优班的秘密。再加上鹿泽确实是星流身边的不稳定因素。所以培优班虽然对你的说法半信半疑, 却还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外宣称鹿泽是主动退学。为了更好地让星流相信这件事,同时也是为了刺激星流让他接受更冒险的实验,你接着又编造出了鹿泽喜欢上白典的谣言。果不其然,新学期开始后,星流变得更加偏激,而你也趁机获得了更多情报。】 真相被拆穿的感觉仿佛撕掉了方海的脸皮, 让他火辣辣地疼痛起来。 【可我也不想变成现在这样啊!我是被迫来到第三自然,是被迫进入星流的躯体…根本没得选的!好不容易熟悉了这个世界, 好不容易对新生活有了目标有了憧憬,现在当局又威胁我, 要是不配合他们继续工作,就把我丢回到虚假的梦海世界去, 那不就是间接宣判我死刑?!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任人摆布?你以为我愿意活得像只水沟里的老鼠?像我这样连量产人都不如的家伙,光是想要活下去就必须竭尽全力了,你们这些高贵的自然人能懂吗?!!】 他越说越激动,然而这种情绪并没有感染到电波另一头的聆听者。 【听上去你不得不完成当局分配的任务,那现在为什么又改变了心意?怎么就不怕当局把你送回梦海去了?】 方海怨念的声音在嗓子里翻滚:【因为现在的星流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了。他成了一个怪物……鹿泽‘离开’后,星流对我的占有欲就变本加厉。他时时刻刻看着我,不许我与其他任何人单独接触。我虽然脱离了他的躯壳,却被困在了更大的容器里……不离开他,总有一天我会窒息!】 第467章 【所以你瞧上了猎云和他背后的芝诺塔,想为自己捞一张新的饭票?】 听到格里斯校长提起这个名字,方海停顿了几秒,接着阴阳怪气地笑出声来。 【校长先生,这张饭票不是您给我看的吗?第二次交流会资格赛结束后,是您告诉我芝诺塔对我感兴趣,想让我和猎云组成搭档的。您看……我也不想一辈子当做星流的寄生虫,不想做当局的棋子儿。我想和猎云成为真正的朋友,想堂堂正正地活下去,想像这座学校里的其他学生一样拥有光明正大的未来……可是水沟里的老鼠又怎么能有做人的资格呢?所以我必须抓住猎云往上爬,必须当上顶尖的哨兵!如果不是星流对猎云出了手,那我说不定已经……】 【没必要做不可能实现的假设。】 格里斯校长打断了方海:【说说看,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想要什么……】 方海压低了声音:【当局已经盯上了水晶塔,更盯上了校董会和盖亚联合会。他们觉得商业对哨向联盟的渗透和把控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们对社会权利的把控、分配和制衡。他们知道通过常规途径来扭转这一切需要付出几代人甚至数百年的努力,所以他们在谋划着一些非常手段来施加所谓的休克疗法……您知道复古学社吗?我偷偷告诉您啊……那八成就是当局的一条狗!我还知道不少当局的机密,您只要保证我的安全,并且不剥夺我的□□,我还有很多别的事可以对您说!】 【真的?我怎么不信你会知道很多当局的秘密?】 电波那头的格里斯校长叹了口气,突然格外温柔地说道:【依我看,你和星流之间的问题,还是学生内部自己解决吧。】 方海的心猛然一沉,还没来得及沮丧就感觉背后腾起一阵恶寒。 他猛地回头,发现墙角站着一团黑影。那是个半人半羊的怪物,头上长角、身披黑毛,一双猩红的血眼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方海的心脏狂跳起来,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语调。 “你别过来……别过来!” 他半是哀求半是讨好:“星流,我可以解释,你听到的不全都是真的!你……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解释!” 可已经进入狂暴状态的星流,除了内心排山倒海的愤怒咆哮,根本再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 在接下来的一刻钟里,山腹深处的培优班学生公寓成了人间地狱。人体中迸发出来的鲜血、脂肪、甚至是肌肉纤维和骨渣碎屑在半空中释放出各种狰狞的气味。倒在地上的方海很快失去了身为人类所应有的形状,变得好像生命工坊废料池内正在缓慢液化的废弃零部件。而他的哀嚎声也彻底终结在了心脏脱离胸腔的那个瞬间。 以上所有的动静全都被隔绝在了狭窄的室内,一点都没有传到黑暗静谧的走廊上。 殷红的血液像一块红色丝绒台布,在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均匀铺开。在这张猩红的餐桌上,浴血的凶手紧抓着那颗犹在跳动的心脏,一口一口狠狠咀嚼,然后吞进腹中。 随着那颗不属于他的心脏与他的肉身重新融为一体,半人半羊的怪物逐渐褪却黑毛和双角,变回一个满是血污、赤裸、痛苦的人。 他跪在地上大口喘息,双手紧紧掐住自己的喉咙,直到脸色变青紫,然后精疲力竭地倒向血泊。 他的喉咙中不断发出支离破碎的抽泣声,似乎正在忏悔,又似乎彻底陷入了癫狂。 良久之后,他保持着仰躺在血污中的姿态看向天花板,沙哑地问道:“……像我这样的怪物……你们要怎么处置?” 空中再度传来格里斯校长柔和的回应。 【别担心。你是我目前为止最得意的作品,而且还有重要使命。只要你尽情释放自己的力量,就能掌握住想要的一切。我保证,你很快就能体验到那种平静的、满足的感觉。】 ———— 清晨三四点,天色依旧昏沉,四周万籁俱寂。可白典却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中睁开了眼睛。 心神不宁的感觉让人烦躁,他决定起床倒杯温水,顺便还刷了刷社交网络,却冷不丁地刷出了一大堆与水晶塔有关的炸裂新闻。 多家自媒体同时收到了来自复古学社的爆料,称哨向联盟知名学府水晶塔内部发生了骇人凶案。一名培优班学生试图杀害另一名哨兵班学生。复古学社称水晶塔就此事件下达过几道封口令试图掩盖真相,因此敦促校方在未来12小时之内主动向社会大众披露案件细节,否则复古学社将代为履行公众的知情权。 “什么情况?” 白典两三步奔回卧室摇醒卫长庚,这下子彻底睡不着的人变成了两个。 幸亏这天是星期六,不用在课堂上一边打呵欠一边承受唐老师的目光审判。白典窝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社交媒体上的讨论串,卫长庚则靠在他身旁,敷衍着各路狐朋狗友的提问。 就这样磨蹭到上午八点,卫长庚收到一封来自水晶塔校方的内部通知邮件,表示半小时后校方将就复古学社爆料事件进行回应,请教职员工密切注意校内反响,做好舆论引导和学生情绪工作,避免事态扭曲发酵。 “怎么还有官方倒计时啊?我要开始紧张了。” 白典握住卫长庚的手,让对方真切地感受自己掌心的热度。 第468章 好不容易捱过半个小时,一封署名为“水晶塔校董会”的情况通报果然同时在社交媒体和校内网络上发布,里面提到的正是猎云遇袭重伤昏迷的事。 校方通报首先证实,近期水晶塔校区内的确发生了一起恶性伤人事件。最初,考虑到案件仍在侦破过程中,过早披露相关细节可能会打草惊蛇、影响有关部门的办案,因此在综合各方专家意见之后,校方决定暂时不对外公开。但这并不意味着有意向社会公众进行隐瞒。 然而眼下复古学社的披露已经造成了各方面极大的关注,真假消息混杂。为了最大程度地尊重公众的知情权,经有关方面同意之后,校方在此将目前为止可以公开的情况整理发布。 本次恶性伤人事件的受害者,是哨向学院哨兵班二年级的学生猎云,也是二区芝诺塔的哨塔之子。五天前的凌晨他被人袭击后从高塔上坠落并受重伤,经过多方联合救治,目前生命体征平衡,但仍需一段时间才能苏醒。 事发后,经过第三自然警方、哨向联盟道德委员会和水晶塔校董会等多方合作,已经初步锁定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直接实施作案的是一名在逃通缉犯,他经常通过地下黑市接受他人指派的袭击暗杀任务。案发前数天,水晶塔培优班二年级的学生方海以高价买通其潜入学校对猎云实施打击报复。在实施过程中,该通缉犯遭遇猎云强烈反抗,两人交手中导致猎云失足坠落并身受重伤。现场视频监控录下了全部犯罪过程,有关方面也找到了方海与通缉犯的交易及聊天记录。 二者的聊天记录显示,方海雇凶杀人的理由是其曾被芝诺塔看中,要与猎云组队发展。然而两名哨兵在日常磨合中存在排斥情况,且猎云将方海视为竞品对其暗中刁难。而方海也认为若不除掉猎云,自己终究不过只是对方的一块垫脚石。 看似相处融洽的二人,实则暗流涌动。最终导致了案件的发生。 在掌握基本事实真相后,校方立刻前往培优班基地,试图控制住犯罪嫌疑人方海并移交有关方面。然而方海已通过基地下方未经完全开发的洞穴系统成功逃脱。 在进入洞穴进行搜索时,校方还意外地发现了一具女性干尸。经初步辨认,系培优班退学女生鹿泽。 尸检显示鹿泽系遭扼颈而亡,其遗体经过明显干燥防腐处理,行为特征与方海的个人技能相符。且鹿泽与方海日常交往甚密,因此不排除方海在对猎云实施犯罪前已有命案在身的可能。 目前,方海和其雇佣的通缉犯均处于在逃状态,但多方已经展开联合追捕。相信很快就能给受害者、芝诺塔以及社会公众一个交代。水晶塔校方及校董会全体成员就这两起发生在校内恶性事件向公众诚挚道歉,并将会在后续展开一系列问责、赔偿、安保升级工作,守护水晶塔百年哨向名校的声誉。 白典一目十行地读完通报,眉心逐渐皱起,然后扭头对卫长庚说道—— “这……跟咱们推理的不太一样!” 第234章 推理要在早餐后 推理要在早餐后。 外卖机器人已经将丰盛的早餐送到门口, 可点餐的两个人却全然没了胃口。 白典窝在沙发上,捧着脸颊一动不动。 “……我这是在做梦吧?鹿泽不是退学,而是死了, 杀她的人还是方海……他俩不是朋友?哪来那么大的仇?” “我只知道,这事多半和星流有关系。” 卫长庚提来早餐放在桌上,逐一打开, “而且星流很可能也被方海蒙在鼓里。至少第二次交流会选拔赛上,星流真的相信鹿泽是被你给拐跑的。” 提起这件事白典就头疼:“是啊……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比我想象得更加复杂,” 卫长庚接着问:“你相信猎云是被方海雇凶偷袭的吗?” “我不信。” 白典对此十分确定,“案发当晚,我和很多人都看见猎云和方海在花神咖啡馆吃饭聊天。他们的互动看起来很正常。况且就算方海真的要对猎云下手,以他俩的熟悉程度,也会有很多轻易得手的方法,根本不需要大张旗鼓地跑去黑市找什么通缉犯。更不用说方海只是一个学生, 雇凶的钱哪儿来?又怎么越过安保系统,把通缉犯引进水晶塔?” 卫长庚点头赞同:“我也觉得黑市买凶杀人这种说法有点牵强。可话又说回来了,复古学社还在暗中盯着呢,校董会就敢公开撒谎了?难道不怕被复古学社公开打脸?” “是啊,除非校董会笃定了复古学社不会跳出来反驳。又或者……校董会没有撒谎,还真是方海雇凶杀人?” 白典思忖道:“公告里不是说多方联合调查吗?要不咱们先找蓝狐狸探探道德委员会的口风?” 卫长庚立刻就联系上蓝时雨。对方表示自己现在也被水晶塔的是搞得焦头烂额,让卫长庚长话短说。 卫长庚便开门见山:“听说凶手是方海, 真的假的?”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放过我。” 蓝时雨叹了口气,紧走几步到僻静处。“我也只比你们早了几个小时看见水晶塔的情况说明, 其中的一部分内容来自第三自然当局、校董会等其他方面。说是联合调查,其实都是各干各的。所以究竟是不是方海, 我不掌握全局,实在说不好。” 第469章 卫长庚哑然失笑:“怎么这么混乱?” 蓝时雨也跟着笑:“这不就是第三自然的现状?哨向联盟不过就是当局和资本之间的夹心饼干罢了。但既然水晶塔发了公告, 不管真相如何反正事儿也就这样了。不过凶手毕竟还没抓到,你们该小心的还得继续小心。我不能脱岗太久,以后再聊。” 言毕直接挂断了通话。 白典和卫长庚四目相对,交换了无语的眼神。 卫长庚问:“道德委员会八成是不打算蹚这趟浑水了,你觉得凶手会是谁?” “我还是坚持昨晚的结论,凶手应该是星流。” 白典开启推理模式:“目前我们基本可以肯定,方海和鹿泽原本都是星流体内的寄生意识。在他俩脱离星流的身体前,星流同时拥有他们两人的能力。星流应该就是凭借这种特质进的培优班。经过水晶塔的秘密研究,这种特质又被附加在了培优班的其他哨兵身上,致使培优班的整体实力突飞猛进。这些哨兵体内的寄生意识来路不明,极有可能是通过某些非法途径,比如黑市。从这个层面来说,也可能是某个拥有张叏和德鲁伊双重寄生意识的培优班成员,对猎云痛下杀手。 “方海虽然也是培优班的哨兵,但至少在两周前交流会选拔赛时,他还只表现出了提取水份这一种哨兵能力。选拔赛结束后也一直正常上学,没有接受改造的迹象。要说他的体内有张叏,我不太相信。 “而从受害者猎云的角度来看,猎云和除去方海之外的大部分培优班学生都不熟。他是个不怎么合群的人,就算同班同学恐怕也很难在下大雨的凌晨把他去操场。这说明犯罪嫌疑人不仅熟悉猎云,还掌握着某些猎云很感兴趣的东西——比如说让培优班突然变强的秘密。 “按照之前的分析,方海不太可能是犯罪嫌疑人。那么星流作为方海的‘亲友’,就成了培优班里最有可能和猎云搭上话的人。他完全有可能以‘告知培优班秘密’或者‘方海出了事’为理由将猎云骗出来。至于行凶理由……如果星流坚信鹿泽是被我给拐跑的,那么在他眼里,猎云也很可能会把方海给拐跑。 “而且,在交流选拔赛结束后,星流消失过大约一周的时间。恐怕他就是趁着那时吸收了张叏和德鲁伊的能力。” 说到这里,白典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记起来了!猎云出事那天晚上,星流也给我发消息想约我见面。如果去的人是我,猎云是不是就不会……” “停,你没必要这样假设。” 卫长庚阻止了自家向导的发散思考:“虽然这样说自己的学生不太好。但是性格决定行为,行为决定命运。猎云的高傲性格和强力的胜负欲让他忽视了明显的风险和不合理之处,直接导致悲剧的发生。” 说着,他又附上追问:“照你的说法,凶手不是方海而是星流。我能猜到校方是为了保护科研成果而庇护星流,但道德委员会又为什么也默认这个结论?难道他们被校董会和盖亚联合会给买通了?” “道德委员会应该只是选择了明哲保身。” 白典说出自己的推断:“照你雇人调查得出的情报,把星流、鹿泽和方海安插进水晶塔的是第三自然当局。现在无论杀人的是方海还是星流,都意味着官方卧底成了杀人(未遂的)凶手,当局当然不会公开承认他们的卧底身份。更麻烦的是,鹿泽死亡、方海被控杀人未遂,星流行踪成谜,官方无法确定校董会是否已经勘破了他们的卧底行动。眼下最保险的做法就是按兵不动,先想办法摸清楚校董会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卫长庚立刻心领神会:“懂了,作为第三自然当局和商业财团之间的夹心饼干,哨向联盟敏锐地嗅到了这微妙的相持气息。他也不想成为任何一方的棋子儿,于是大概率不会发表任何建设性的意见。” 白典对哨兵的高同步率表示满意,接着却又叹了口气:“现在怎么办?星流摆明了会继续留在培优班,甚至还会参加友校交流赛,说不定以后还会加入水晶塔附属的哨塔进入五区开荒,天知道他还会干出什么疯魔的事……” 卫长庚提议:“要不我也去黑市找个通缉犯,偷偷杀了他?” “正经点,说正事儿呢。” 白典苦笑:“说起来,如果咱们对星流出手,会不会就一脚踏进了当局和校董会的纷争里,成了他们某一方的棋子儿?” 卫长庚也一样苦笑:“要听实话吗?想想蒲明荣,再想想画军……当我们一脚踏进水晶塔大门的时候,就已经站在棋盘上了。” “所以这可不光是一座学校的内部斗争,各路大佬都在默默观战吗?” 白典又叹了口气,接着揉揉脑袋:“对了,还是刚才那个问题——如果凶手真是星流而不是方海,那么揭发这件事的复古学社会不会跳出来打水晶塔的脸?” “不太可能。” 卫长庚直接摇头: “校董会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做上午刚发布,中午就被打脸的蠢事。” “是啊。所以校董会应该笃定了复古学社不会站出来打脸。而这基本意味着两种情况。第一种,校董会确定复古学社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第二种,校董会确定复古学社就算知道谁是真凶,也不会出面打脸。” “我倾向于第二种情况。复古学社要不知道真凶是谁,怎么会有底气要求水晶塔限时公开案情。” 第470章 卫长庚分析道:“复古学社很可能真的和校董会有什么猫腻。表面上看它是曝光了水晶塔的校园丑闻,但这件事迟早都会被公开,就像选悬在校方脑袋上的一把剑。复古学社这一闹,反而让水晶塔化被动为主动,还把这事和当局捆绑在了一起。相当于是在警告当局,水晶塔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卧底计划,最好别轻举妄动以免两败俱伤。” “这样一来复古学社的立场就很有趣了。仔细想想,复古学社第一次‘复出’就是花神咖啡馆打砸事件。或许那次也是校董会丢出来混淆视听的红鲱鱼,真正惹事的说不定就是哪个出了问题的培优班实验品。” 聊到这里,白典突然有了想法:“也许我们也可以来个浑水摸鱼,借复古学社的名头说点他们不会说的话。” “你想以复古学社的名义去网上爆料?” 卫长庚难得认真地想了想,“虽然我觉得这事成不了,但我支持你试试。” 于是这天稍晚些时候,卫长庚通过关系弄来了几个无法逆向溯源的匿名账号。由白典负责向社交媒体上接收过复古学社爆料的几家自媒体发送消息。其中也包括了许久没有联系的自媒体人塔夫。 然而哭笑不得的是,所有自媒体都无视了他要求爆料的信息。哪怕上一分钟这些人还在社交媒体上与他人活跃互动。 白典又试着在社交媒体上公开发言,称自己知道袭击猎云的真凶是谁。一刻钟之后回头再看,别说评论一个都没有,就连阅读量都只有可怜兮兮的个位数。 卫长庚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看来现实生活太充实也不是什么好事,会让你对第三自然的网络生态一无所知。” 就在白典的爆料计划惨遭滑铁卢的同时,各种关于水晶塔的小道消息却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了网络世界的各个角落。还是那群曾经对白典不理不睬的自媒体,八卦着方海背后的神秘力量——那个让芝诺塔的哨向之子猎云起了二心的培优班,拥有能将资质平庸的哨兵改造成联盟翘楚的顶尖技术,游走在道德边界上的敏感实验,以及或许能为联盟带来颠覆性改革的新一代哨向群体…… 所有这些捕风捉影的信息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炸裂的消息——今年的姊妹学校交流赛上,水晶塔培优班将会闪亮登场。而且交流赛的场地会放在万众瞩目的第五大区! 经过几轮舆论发酵。短短几天时间,大部分的人就完全忘记了发生在水晶塔的“小小意外”,转而将注意力投向即将到来的“新人类发布会”。甚至就连刺云塔的堂堂副首席哨兵泰华都向卫长庚发来消息,八卦地打听今年交流会还有没有内部邀请名额,说有几个赞助商朋友想要去现场挑选几个未来的好苗子。 事到如今,即便对网络生态不太了解的白典都能看得出来,所有这些消息都是经过水晶塔的默许才被释放出去的。至于目的不言自明。 而自始至终,复古学社都再没发出过半点声音。 注销了那几个无人问津的匿名账号之后,白典转头对卫长庚感叹:“虽然经历那么多糟糕的事,但是从这一刻起,我才开始真切地讨厌第三自然了。” 第235章 两次告别 事实证明, 水晶塔对于网络传播了若指掌。响应着这波舆论热潮,几天后就正式发布了今年友校交流大会的赛事公告,果然又收割了一大波关注和流量。 友校交流大会虽然是千峰联盟教育界一年一度的重要赛事, 但参与者总归还是一批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在观赏性上比不过正规的联盟赛事。不过今年这一届却从诞生之初就注定要赚足观众们的眼球——不仅因为水晶塔的培优班,更因为赛事在设置上就切中了普罗大众的好奇心。 【本届友校交流赛场地:第五大区(筹)】 短短十几个字, 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不再需要水晶塔校方多费口舌,各路“网络评论家”已经争先恐后地做起了解读。 首先,筹备中的第五大区一直遵循着相对严格的保密制度,影像资料寥寥无几,普通民众只能通过简短的官方报道了解开荒的大致进度。友校交流赛将会是第五大区举办的第一场公开活动。依照往届惯例,比赛全程对外直播,也就是说普通人终于有机会一睹第五大区的真容。 其次,能够拿到第五大区公开亮相的“首杀”, 足以说明水晶塔的实力不容小觑。在它背后站着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其中最重要的是盖亚联合会。如果一切顺利,这场活动将为它们带来极大的利好,相关机构的股价也将迎来一波强势行情。到时候紧跟机构脚步的普通人或许也能分上一杯羹。 第三,不光是水晶塔,参与活动的其他学院也都对第五大区的开荒权有些想法。这次的交流会本质上也是一次开荒前的演戏,孰强孰弱、应该在谁的身上下更多赌注, 都能在交流会上初窥门径。 最后,综上所述, 即将到来的友校交流大会将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盛会,在这个集合了科技、流量、人脉、金钱和权利的大熔炉之中, 是否会产生出哨向联盟的未来之星?大部分网友都给出了积极的判断。少数技术派网友甚至已经开始罗列各个学校的尖子生名单,并且逐个分析研究, 其重视程度甚至不亚于联盟新秀赛。 一时之间,看热闹的、唱衰的、投机的、阴谋论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各种网络言论甚嚣尘上。一个只有两三百位学生参加、哪怕算上老师和后勤保障统共不过五百来人的活动,却俨然成为了第三自然全体的狂欢节,又仿佛一团正在快速形成的舆论风暴。 第471章 众所周知,风暴系统的中心往往风平浪静。此时此刻的水晶塔正是如此。 梅雨打湿的校园还笼罩在猎云遇袭的阴云之下,严格的宵禁还没解除。学生们虽然颇有微词,但毕竟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受害者。尤其是在学校公开了几则违反戒严令和私下传播不实信息的典型案例后,大家才知道原来一直号称自由民主开放的水晶塔,其实每个角落都在校方的严密掌控之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里,白典和卫长庚迎来了两次告别。 第一次告别是蓝时雨和道德委员会的离开。他们原本是奔着杜医生和复古学社的事件而来,可除了发现杜医生在平湖城暂住过一段时间外再没有更多收获。眼下复古学社在网上兴风作浪,其他大区也纷纷传来了更多更新的线索,确实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在委员会动身之前,白典和卫长庚想请蓝时雨吃顿饭外加再套套口风,却被对方以“要是被水晶塔知道你们和道德委员会联系密切会有麻烦”为理由婉拒了。白典总觉得蓝时雨还知道一些目前他们并不掌握的消息,奈何这只狐狸选择了明哲保身,只模模糊糊地提了一句“接下来水晶塔肯定会出大事,不想蹚浑水的话,可以考虑先找个地方实习,避避风头”。 还没等白典将蓝时雨的这句建议琢磨清楚,几个小时后,另一位更让他意外的人敲响了卫长庚家的房门。 “我是来道别的,今晚我就要走了。” 来人有着月光般的银发和碧蓝眼眸,还有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始终不变的温柔。 “小梨老师?!” 白典一时间无法理解:“可你不是虚拟助教吗?是水晶塔又出新政策了?他们想把你送到哪里去?!” “和水晶塔没有关系。” 小梨坦然一笑:“是阿梨沙大人预料到这个星球上很快就要掀起新的风暴,说不定会影响到他的行动自由。所以他决定提早离开,我也必须跟着他一起走。” “你果然不是一般的虚拟助教。蒲明荣那个老家伙和阿梨沙的关系一直不错,是他把你安排给小白的?” 卫长庚单刀直入:“阿梨沙现在在哪儿?” “在一个只要他不愿意,就没人找得到的地方。” 小梨老师回答,“其实我这次来,也还是为了再给二位一个选择的机会。你们可以和我们一起离开,两个人都走,或者一个人留下。” 白典追问:“你们要去哪儿?!” “去寻找真实。干脆利落地切断与第三自然万事万物的所有纽带。没有不舍和牵挂,也就不再有任何烦恼。随着灵魂的升高,复杂社会规则和腐朽的关系网逐渐被践踏在脚下,你们可以站在无边的宇宙中观看第三自然这颗渺小的星球。而在前进的方向上,世界的真相将徐徐展开。” 听完小梨老师的描述,白典和卫长庚对视几秒,同时有了坚定的答案。 “谢谢你和阿梨沙的好意,但还是不必了。” 白典首先表明态度:“第三自然的确不太完美,甚至还存在着很多矛盾、弊病甚至是丑恶。但正是在与丑恶的抗争、对美好的追求中,我们才和世界、和彼此发生了碰撞、产生了联系。这些碰撞和联系塑造了我们灵魂的形状,使得我们成了我们。至于这个世界究竟是真是假,我们没那么在乎。哪怕第三自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瓶也没有关系,只要我们两个都同时身在其中。” 卫长庚勾住自家向导的胳膊补充道:“而且阿梨沙应该也不想当电灯泡吧?怕只怕还没抵达真实世界,他就想把我们丢回第三自然了。” “很有可能。” 小梨笑了起来,然后朝两人点头致意:“那么就永别了。我会把你们送我的东极岛冰块也一起带走。它会跟着我们一起穿过漫长的时空,或许终有一天,它会回到人类最初的起点,回到那颗冰封的蓝色星球上去。” “那就是你们旅途的目的地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以我目前的智慧,还不能确定哪里才有真正的真实。” 依依惜别之际,依照小梨老师的要求,白典和卫长庚没有将他送到教师公寓楼下,反而把人带上了公寓顶楼的天台。 在梅雨季下午五点多的晦暗黄昏里,他们看见虚拟助教最后一次向他们鞠躬道别,而后变形成为一只仿佛正在发光的白色孔雀,展开巨大羽翼,朝莲实色的天空尽头飞去了。 “原来第五类精神动物原来真的存在……” 白典回想起与小梨老师的初次见面,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精神力只有在第三自然的大地上才会得到强化。如果阿梨沙离开了这个星球,他的精神动物会凭空消失吗?” “当然不会了。” 卫长庚搂住他的肩膀在耳边低语:“别忘了,本质上它们和一首动听的歌曲没什么区别。如果缺少电力,扬声器可能发挥不了作用,但是悠扬的旋律依旧留存在你我心中。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重新唱响……换句话说,只要人类不死,精神就永远与人同在。” 望着已然再看不见飞鸟痕迹的天空,白典喃喃低语:“那么梦呢?梦是不是也是一种精神?为什么人醒之后很快就会将大部分的梦境忘得一干二净?” “梦?当然也是了。” 卫长庚回答:“遗忘并不代表着丢失,它们只是被我们收藏进入了意识深处。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被再度唤醒。” 第472章 白典笑着叹息:“那我宁愿一直做梦,不用醒来。” ———— 细雨中的身影彻底远去,从天台返回公寓内的两个人开始消化蓝时雨和小梨老师各自留下的讯息。 显而易见的,水晶塔即将会有大事发生,这件事甚至可能造成全球范围内的重大影响——目前来看,只有第五大区的友校交流会最有可能。星流、培优班、复古学社、校董会……还有更多隐藏在暗处的东西正搅合纠缠着,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而旋涡的最深处,是否就是那头隐藏在深海之中的巨兽?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但在面对那头巨兽之前,他们显然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提前安排。 第236章 幕间 在友校交流会开幕倒计时的第十天, 格里斯校长发表了一次校园视频讲话。 这场讲话没有附带强制观看的行政指令,但几乎所有学生和教职员工都第一时间收看了直播。甚至还有人将信号转去了社交网络,与千万网民共享。 格里斯发表讲话的场所是位于水晶塔北部的校长宅邸, 更确切地说是宅邸一楼。这是一间复古风格的书房,有着暗红色的天鹅绒窗幔和黑胡桃木地板。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环绕四墙而立、足有两层楼那么高的巨大书架。比红木材质更为珍贵的是那些整理排列着的书籍——清一色都是格里斯从私人宅邸带来的古董。 曾有校园媒体就此专访过格里斯校长,得知大约一半的书籍都是古地球时期的造物, 其中最珍贵的是当时各国国家档案馆里的孤本书籍。这些砖块般厚重且黯淡的纸张堆叠起来,形成了冰封的时间之墙,凝冻在里头的不仅是人类的历史、还有文化、科技……甚或一些难以言说的东西。 而格里斯校长今天的这场讲话的开头,也正和他的这些宝贝有关系。 “五月是我讨厌的季节。”他说道,因为当人类抵达脚下的这颗星球时,也带来了梅雨。 他接着解释,梅雨原本是古地球时期的季节性降雨,发生在青梅成熟时节。如今的第三自然早就没了“青梅”这种植物, 可春末夏初第一大区依旧会遭遇为期一个月左右的滂沱大雨。 这场雨下得滔滔不绝,万事万物都仿佛浸泡在水中。河流湖泊的水位超限,鱼类成片死亡、食物发霉、洗晒的衣物无法及时干燥……就连水晶塔的正常教学步调也会受到影响。 对于格里斯本人来说,最糟糕的莫过于梅雨会让珍贵的纸本书籍受潮霉变,甚至遭受蠹虫侵蚀。 在发表完这样一通奇怪的牢骚之后,格里斯调转话锋,又开始说起梅雨的好话来。 显然, 恼人的梅雨也并非全无是处。它为植物的生长提供了充沛的水分,并适当拖延了炎夏的脚步。山区的大量雨水积蓄起来还能转化成电能, 为人类迎接即将到来的难耐酷暑做好准备。 说到这里,格里斯终于进入了正题。 如今的千峰联盟、乃至整个哨向世界就好像在经历一场恼人的梅雨。乱象丛生、纷纷扰扰, 就连水晶塔内部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干扰。但是大家必须看到,乱象和纷扰只是暂时的。动乱本身也是激浊扬清的过程, 唯有当陈腐的垃圾从厚重的淤泥中现身,彻底暴露在世人面前,才有被剔除的可能性;而全新的、先进的事物也才会有崭露头角的机会。 再过不到十天,这场恼人的梅雨季就要结束,蓬勃的盛夏即将到来。在此之前,所有人必须沉下心来,打起精神做好准备。 即将开启的友校交流会,不仅是获得了参赛资格的少数同学展现自己的舞台,同样也是水晶塔全体学生的机遇。因为交流会不光存在于线下,同时也是线上的,没有任何时空限制。每个人都将是这场史无前例的时代变革中的弄潮儿。而众人唯有和衷共济,才能让水晶塔、以及即将崛起的附属哨塔屹立于新时代的最高处。到那时候,水晶塔的丰碑上将镌刻下每一个人的名字。 讲话的尾声,格里斯校长还准备了一个惊喜——友校交流会的五分钟宣传片。 画面开始于一只蝴蝶从水晶质地的蛹壳中爬出。它在阳光下慢慢舒展美丽的翅膀,然后乘风而起,漂洋过海来到了一片神秘未知的大陆。 这里没有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也没有纵横交错的道路、船港码头和其他人类设施的痕迹。高大的山峦和河流湖泊将这片原始大陆切割成大大小小几十个天然的“王国”。每一个“王国”都有属于自己的局部小气候。有干旱炎热的沙漠,有滴水成冰的冻土,也有四季如春的高原温室和云遮雾绕的低矮山谷。 在这里,早期拓荒者们从空中投放的各种生物资源已经自由繁衍了数百年。先是植物沿着地面蔓延,顽强地寻找到了最适宜的环境并努力争夺阳光;而后动物们也开始闯荡这片陌生世界,在危机四伏中拼命扩大种群数量。 蝴蝶从万米高空飘落,穿越遍布奇花异草的森林,与各种神奇动物擦肩而过。可还没等观众们从奇妙的美景中回过神来,眼前突然一阵地动山摇,虫族从土壤中钻出,与湖泊中的大型水蚺缠斗;而在岸边阴暗沼泽里,巨鳄和更多叫不出名字的怪异生物正在伺机而动…… 在巨兽的嘶吼、飞沙走石、巨浪和树木摧折的混乱之中,蝴蝶奋力振动着孱弱的翅膀,躲过了各种艰难险阻,最终抵达一处宁静的幽谷。它停驻在幽谷的雾霭中,扇动的气流形成一缕若有若无的细小白烟。 第473章 下一秒镜头突然拉远,只见天空中飞来了成百上千只蝴蝶。它们同时扇动着各种花纹颜色的翅膀,千万缕白烟汇聚成了微风,微风又不断盘旋、壮大……最后竟汇聚成为一场摧枯拉朽的风暴,以雷霆万钧之势打破了幽谷中数百年的静谧。 一座崭新的都市在风暴中诞生,随之一同出现的还有本次友校交流会的logo以及口号:【新人类,新世界,新未来。】 短片结束的同时,卫长庚收到一则校方通知。虽然对通知的内容早有耳闻,但他还是皱了皱眉头。 “学校让我去第五大区赛场做前期准备。” 他将通知内容转告身旁的白典:“最迟后天一早就走,要待到交流会结束才能回来。咱们得商量商量你这段时间的安排。” 可白典的思绪却明显不和他在同一个频道上。 “先别管那些,你来看看这个。” 说着,他通过辅脑共享过来一则文件,是格里斯校长书房讲话的视频截图。 “仔细看,有什么发现?” “……” 卫长庚眯起眼睛。画面主体是格里斯校长端坐在红木书桌前,背后是堆满古董书籍的巨大书架。要说这其中还存在着什么隐藏信息,那么最可能存在于书架上——上百本书的书脊就是几百组文字,很容易通过排列组合来传递某些东西。 不过这次他倒是想多了,白典很快主动揭晓了答案:“校长右肩上面的那排书少了一本。” 还真是,明显经过仔细整理、排列得井井有条的书架上出现了一道不足两厘米的空隙。从宽度来看,应该有一本书被事先抽走了。 卫长庚更进一步观察,发现空隙左侧的书籍是《权力意志》,右侧的则是《悲剧的诞生》。 “都是尼采的。” 他很快将这排的书籍扫了一遍,发现至少有八本都出自这位千年前的哲学家,并且装帧风格一致,极可能出自同一家出版社。 “没错。”白典接着往下说:“我对尼采没什么研究,但我想我知道缺的是哪一本。” “我们的老朋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没记错的话,这可是尼采的代表作之一。无论哪个出版社,只要想发行尼采的系列著作,都不可能绕过这一本……总不会是格里斯没收集到全套吧?” “我想他应该集齐了全套。” 白典顿了顿,又自我纠正:“……是‘集齐过’全套。” 说着他又将另一张视频截图共享给了卫长庚。 那是前阵子蓝时雨提供给他们的、杜医生位于平湖城的简陋居所的影像资料。画面右上角的床头摆放着一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书脊部分与格里斯校长藏书的装帧风格高度一致。 白典问卫长庚:“这事你怎么看?” “……” 卫长庚盯着两张截图看了又看,低声轻笑起来。 “怪不得复古学社没再出来打水晶塔的脸,倒也不算意外。还是先想想我被派去第五大区这段时间,你该怎么办吧。” ———— 时间一晃又过了两天,到了水晶塔的第三批教职人员前往第五大区,为友校交流会做准备的日子。 按照安排,十位教师和十二位仿生人助理将统一乘坐巴士前往平湖城机场,再转乘航空器出发前往第五大区,前后大约需要七个小时。为了不耽误工作,大部队凌晨五点就集合出发,这可算是要了某些家伙的“老命”了。 曾经在任务中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的超级哨兵,如今成了一只睡不醒的大猫。一窝进座位就开启打盹模式,只差把“不情愿”三个字直接写在脸上。 负责精神动物学的叶老师回头递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纸袋子:“喏,你家的怕你饿死,托我给你带的。” 卫长庚勉强睁开眼睛,接过纸袋子往里头瞄了一眼,满当当全都是各种点心。 面对自家向导这多到几乎满溢出来的关切之心,哨兵却一反常态地露出了消极的表情。 “……啧。” “你们这是怎么了,吵架?” “向导找人给哨兵代送早餐”这件事本就很不寻常,这下子叶老师更是嗅到了八卦的气味。 “听老唐说,你给白典在浮戏塔找了个实习岗位,强行把人丢南半球去了?” “是啊。” 卫长庚懒洋洋地回答:“二年级嘛,不就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提前接触一下社会?” “可那也该是二下年级的事,现在连课都没上完,是不是太着急了点?” “还上什么课啊?除了老唐这种死硬的家伙能顶住压力留在学校坚守阵地,你我这样的不都被捉来第五区保障交流会了吗?” “那你也可以把白典一起带过来嘛。虽然他没拿到参赛资格,但这种规模的赛事,现场观摩也能有不少收获。再说了,他还可以充当赛事服务的志愿者,说不定也能有些表现的机会。” “他倒的确很想跟着一起来。” 卫长庚又打了一个呵欠,将大纸袋子抱进怀里,“可这毕竟是第五区,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还是小心为妙罢。” 第237章 开赛 七个多小时漫长旅途的尾声, 航空器飞越星球上最辽阔的大洋,抵达了那片云遮雾绕的神秘新大陆。 经过专家组的仔细研判,本次友校交流会的场地被选定在了新大陆的腹地深处。 第474章 这是一片足有三万平方公里的辽阔区域。四周环绕着九座海拔高度两千米以上的山脉。其中的最高峰甚至达到海拔六千米, 终年积雪的银色山峦即便在太空中也清晰可辨。 而在这群壮丽山脉的怀抱之中,隐匿着一片“世外桃源”。 每年春夏两季,大量消融的冰雪流入山谷, 蒸发的大量却被大山阻隔无法流向远方,于是重新化为降雨落回到地面,因此这里气候湿热多变,甚至有长达七个月的雨季。丰沛的降雨浇灌出了大量植被,并滋养了形形色色的神奇动物。这里甚至被认为是第五大区风景最为瑰丽的地区。 然而如此生机勃勃的沃地,却有个不详的名字——死荫山谷。 这还要从两年前,第三自然官方拓荒团队的一次意外说起。当时一支二十五人的小队深入谷中实地勘探,却只有八人最终生还——余下十七人因为各种离奇原因:失足、瘴气、被野兽拖入水中, 甚至因为接触有毒植物而引发的群体性错乱而身亡,为这片宁静的谷地投下了一层阴翳。 以上这些背景介绍,也将会出现在分发给每一位参赛学生的生存手册上。至于是真是假,没人知道。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主办方希望本次交流会办得越刺激越好,只要别出人命——出了人命可是要赔大钱的。 又过了半个小时,航空器抵达死荫山谷腹地的交流会大本营。这是一座灰褐色碉堡式建筑,表面布满藤蔓和青苔——要不是交流会定制的辅脑解说功能已经上线, 一靠近建筑就会知道这里原本是科考队的临时营地,卫长庚几乎要以为是谁把破破烂烂的东极哨塔给搬过来了。 虽然外观破旧, 但“碉堡”内部经过整修,已经能够胜任交流会临时指挥部的各项工作。很快, 刚刚抵达的教师团就被带去了会议室,并获得了有关本次活动的详细流程说明。 本次友校交流会为期三周, 分为“安全区”和“野区”两大交流赛场。其中“安全区”赛场主要面向非对抗性的技能比拼,参赛学生将围绕着营地建设、地形勘测、设计规划等多项内容展开较量。 而“野区”赛场则更具有风险性——开幕当天,参与交流的十二所学校的12支哨向代表队,将同时从死荫山谷边缘的12个点位出发,向位于圆心的大本营进发。在前进过程中,他们需要探测地形、避开一切潜在的风险,并尽可能多地收集动植物样本以供科学研究。 三周之后,无论12支队伍的进度如何,都将统一返回大本营,参与盛大的会师仪式。届时,大本营将点燃巨型篝火,那会是外太空所能观测到的、第五大区的第一缕文明之光。 为了确保交流会能够安全、流畅地进行,主办方将投入数倍于参赛学生的安保团队。其中包括了在死荫山谷边境雪山上巡逻的大量仿生人雇佣兵,时刻跟随学生定位拍摄的微信无人机群,设置在野外的应急安全屋,24小时待命的急救系统,还有一支野外裁判队伍。这二十位来自各个学校的精英教师团队,将密切关注12支野区队伍的进程,维护秩序、仲裁纠纷,必要时甚至可以出手替学生摆平过高的风险。 作为本次交流赛(当然,也很可能是整个第三自然)武力值最高的哨兵,卫长庚被任命为这支野裁队伍的裁判长。这意味着其他老师只需要关注一到两支队伍的情况,而他必须在辽阔的死荫山谷中来回奔走——即便对于拥有快速移动和一定飞行能力的他而言,也不是什么轻松差事。 换做别人恐怕早就提出抗议,要求分摊工作压力;然而此刻的卫长庚却交抱双臂靠着椅背,一副事不关己、神游天外的模样,又好像正通过努斯在和谁谈天说地。 会议主持人不得不点名征询他的意见:“卫老师,关于任务布置还有其他问题?你的岗位非常重要,希望你能认真对待。” 卫长庚这才将目光从天花板挪回到主持人脸上:“有问题,老师的口粮记得给我定三人……不,五人份的哦。” ———— 七天后,那个让人心潮澎湃的重要“节日”终于到来了。 第三自然四个大区的空港中,彩旗招展、鲜花簇拥,人们像欢送出征的英雄那样目送载有精英学生的飞行器平稳深空,朝第五大区飞去。 很快,社交媒体上开始出现航路沿线的各种视频和照片——文明世界的海岸线,蔚蓝神秘的辽阔大洋,翡翠珠链般的无人岛屿,甚至还有远渡重洋的巨型海鸟和惊鸿一瞥的鲸群……直到前方的海平面上浮现出一道细细的灰线,又迅速扩大成为灰绿色的色块,色块向无尽远处延展,于是大家这才恍惚明白过来,壮观的新世界已经来到。 比任何梦海世界都更令人心潮澎湃,神秘瑰丽的第五大区终于出现在了年轻学子们面前。 飞行至新大陆腹地时,航空器编队开始变化——其中三支航空器脱离了大部队,分别朝死荫山谷的不同方位飞去,机上搭载的正是参与野区竞赛的12支队伍。 余下的航空器则降落在了山谷中央的大本营停机坪上。学生们酝酿了一路的雀跃之情终于在踏上大地的瞬间迸发出来。 他们感受到了湿热水汽热情的拥抱,听见了风吹树海的咆哮,嗅见了草木清香和土壤中腐殖质混合的奇妙气味。 那些从高空俯瞰时细小如同火柴棍的树木,实际上每一株都大到需要多人合围。而即便是在停机坪这么喧闹的地方,依旧能看见附近树丛中潜藏着许多小兽的眼眸,正窥探着人类这群不速之客。 第475章 但是很快,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将对他们俯首称臣——一种身为人类、尤其还是哨向人类的奇妙自信让他们盲目乐观起来。 按照设计,开幕式并不是友校交流会的重点。它被草草安排在了在停机坪西侧、大本营碉堡前的空地上进行。所有人列队稍息,听主办方宣读了与会的重要代表和赞助商名单,随后便由水晶塔校长由格里斯宣布交流活动正式开始——在噼啪一串爆鸣声中,白日专用的彩色烟花从大本营以及12支野外队伍的出发地同时射向高空,示意比赛从这一刻正式开始。 开幕式结束后,参与安全区竞赛的学生队伍继续留在原地,与分配给每支队伍的“临时指导教师”见面。 这是十二位仿生人,身穿带有反光条的亮橙色制服,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环境中颇为显眼。他们的职责是为参赛学生提供一些必要服务,包括了风险提示、规则解释、生产资料分发等,同时也兼顾一些裁判功能,比如调解纠纷、防止作弊、监督学生停留在安全范围内——总之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十分琐碎繁杂。 砗磲塔是第四大区一座新成立没多久的哨向学校,偏重艺术方面的人才培养,今年也是第一次参赛交流赛。其他老牌学校的学生开幕式一结束就迅速各自忙开,唯有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所幸,分配给他们的是一位格外和蔼的指导老师。作为仿生人,这位名为“怀特”的老师无论容貌还是身高都十分普通,属于丢进人堆里就很难被找出来的类型,但在本职工作中却像个两米高的可靠巨人。 这才第一次见面,他就已经记下了砗磲塔全体学生的姓名和容貌,甚至连每个人的特长能力都一清二楚。熟悉得不像是个只会照章办事的仿生机器。 初次见面的十五分钟之内,他就明确解答了学生们最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接下来三周应该做些什么。 勘察环境,选址扎营,规划城市,赢得积分。 第一步,学生们必须停留在面积约为50平方公里的安全区域内,并尽快选择一处合适地区作为营地。 第二步,在三天之内搭建出适宜居住的庇护所并解决基本的口粮和饮水问题。 第三步,对安全区进行全面勘察,并按照勘察结果设计一座功能合理的都市模型。 第四步,在虚拟系统中实现都市模型,并通过主办方的各项打分测试。 每完成一项任务就能获得一定数量的积分,而积分则可以用来兑换各种商品。但是安全区队伍获得的积分必须交由同一学校的野区队友们使用,可以购买野外生存、科考的必需品。 相应的,野区队伍通过完成各种任务所获得的积分,也要留给大本营里的队友添置各种生活必需品,以及在虚拟系统中购买城市规划所需要的各种建筑材料。 如此一来,原本相对割裂的内外场比赛,就获得了联动。局势也变得更加丰富,可看性大大提升。 当然,影响比赛的因素远不止这些——安全区和野区的比赛都将全程直播,还会根据舆论反馈增加一些特色环节。比如设置“最受欢迎选手”投票,每天选出一位人气选手、每周选出一支最佳队伍获得特殊奖励。 主办方甚至会根据投票结果制造一些意外和障碍,通过考验的队伍同样可以获得额外的积分奖励。 听完了规则介绍,砗磲塔的年轻人们陆续有了不同的看法。 乐观的人率先发表意见:我原以为比赛的看点百分百都在野区。现在看来,我们这些留在大本营的,倒也还有点用处。” 也有人不以为然:“再有用也干不过那几个老牌名校啊。咱们这些学艺术的不就是来陪跑的?” 还有性格温和的人担心起了仿生人指导者:“怀特老师,如果我们队的表现一般,对你会不会有什么比如绩效方面的影响?” “当然不会,谢谢关心。” 怀特老师温柔得仿佛一位聆听告解的神官。 “听说你们学校的不少老师都是实用艺术领域的新锐代表,还有不少人参与过各个大区的规划设计。等开完荒,这座山谷中也会伫立起一座巨大的都市。只要你们拿出这些年学到的知识本领,设计出合理又优雅的街道、公园、建筑和其他设施,你们的名字也会和老师一样永远铭刻在第三自然的土地上——在这方面,我想那些所谓的老牌名校或许还要向你们讨教呢。” 第238章 神秘老师 与全程停留在大本营安全区的参赛队伍相比, 野区的哨向竞赛显然更加惊险刺激。 旧大陆的梅雨已近尾声,可新大陆的雨季却才刚刚开头。着陆的一瞬间,郁热的潮气就比蚂蟥更快缠上了访客。明明天气晴朗, 可层层叠叠的树叶之间却下着一场永不停歇的细雨,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滴水声。 不同于安全区的队伍拥有仿生贴身指导,野区的户外探索任务基本只能依靠学生自己。开赛后, 每个人都收到了来自系统推送的比赛章程,里面详细罗列了需要完成的各种任务。 首要任务:找出正确方向并平安抵达大本营。 附加任务:勘测沿途的地形地貌,绘制精确地图;采集生物标本(一旦确定为新物种将拥有命名权);与其他野外队伍比拼速度。 每一项任务都有相应的积分,第一个抵达大本营以及全场积分最高的队伍,将分别获得本次交流赛的丰厚奖励。 第476章 章程同时告诫参赛学生:死荫山谷潜藏着许多足以致命的风险,为此主办方会安排经验丰富的裁判老师随时关注学生们的动向。这些老师一旦发现超出学生能力范围的危险会提前预警或直接出手摆平,也希望学生在遇到重大突发情况时,第一时间通知裁判老师, 切勿贪心冒进。 最后,主办方将全程监督学生的健康状况,如果确认某个学生不再适合比赛,会启动强制退出程序并将人带回大本营。 所有阅读完章程的学生陆续点击“确认”作为回执。从这一刻开始,对于绝大部分学生来说,各种各样的麻烦也就接踵而来了。 砗磲塔的野区小队就是率先遭遇到麻烦的倒霉鬼之一。 这些艺术生的降落点位于大片沼泽中央,光是蹚过齐腰深的积水就浪费了不少体力, 途中还几次将浮木看成了鳄鱼和水蚺,吓得半死。好不容易爬上岸, 又多花了15分钟才将钻进裤管的蚂蟥一条一条硬拽下来。 随后,他们参照太阳的位置向西探索了五十米, 扎进一片茂密的丛林。还没深入几步,头顶高处突然响起一阵“咿咿呀呀”的怪叫, 大大小小的坚果和石块就像雨点一般砸落下来。 回过神来的防御系哨兵学生急忙展开屏障,其他人狼狈地向他靠拢躲避,然后才看清大树上窝着一群怪模怪样的灵长类动物,正龇牙咧嘴地传达着敌意。 与此同时,众人的辅脑中也跳出提示:【未登记物种,可活捉一对雌雄样本供科学研究】。 学生们一下子炸开了锅。 “赶紧的,抓了有积分!” “怎么抓?上树还是砍树?” “公的和母的怎么分?” “让我躲好点,又被砸到了!” 七嘴八舌的吵闹声里,有眼尖的学生突然发现猴群后方的大树上还站着个身着亮橙色制服的高个男人,正好整以暇地观望着这场人与猴共同组成的闹剧。 “树上那人是谁?” “啊,好像是裁判老师!” 才刚确认过章程的砗磲塔学生仿佛发现了救星,挥舞着手臂想吸引对方注意,全然忘记了自己是来参赛比赛的,而不是什么被猴子攻击的倒霉背包客。 而他们的这番荒唐举动自然没有得到裁判老师的半点回应。 非但没有,事实上对方甚至嗤笑了一声,起身跳向更远的树枝,并且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好在老师的拂袖而去点醒了懵懂的砗磲塔学生,让他们总算产生了那么一点“我在比赛”的责任感。紧接着群策群力,好歹还是赶跑了猴群,并且活捉到了一只公猴。 将吱哇乱叫的泼猴用藤条五花大绑之后,众人坐在地上稍事休息,顺便点数身上被石块砸中的淤青。 数着数着,有个小向导叹了口气:“老师把我们送到这里来,真不是为了折磨我们吗?” “我也不懂,咱们学校为什么要凑这个热闹,一个艺术类哨塔院校诶!” 另一个同学也跟着叹气:“你也看见了吧?刚才那个裁判老师是怎么嘲笑我们的。” 提起这个,立刻有人表示担忧:“听说很多裁判都是水晶塔的,他不会故意给咱们穿小鞋吧?” “说不定那群猴子也是人家故意引过来的!” “真的假的?这都可以?” “……” 学生们越说越离谱,仿佛唯有率先炮制出一场阴谋论才能稍稍缓解心头的不安,顺便为接下来的各种失利找到解嘲的理由。 然而短短几分钟后,以上种种不友善的揣测就被一则冲击性的事实彻底粉碎了。 休整完毕的小队起身继续跟着太阳走,大约十分钟后,好运终于降临——前方传来了溪流的声响。 考虑到死荫山谷是个盆地,沿着溪流往下游行走,显然能更方便地抵达位于盆地中央的大本营。 可当他们循声拨开重重的灌木,映入眼帘的却不是清澈的溪流,而是几十株被拦腰折断的大树,以及正在不断汇入溪流的、可怕的猩红。 猩红的源头是三堆巨蟒的尸体,每一推都超过二十米长、水桶粗细。尚未凝固的血液还在从断成几截的尸体中汩汩而出。一旁的洼地里则堆叠着大量动物残骸,虫蝇乱舞、臭不可闻! 砗磲塔的学生们瞬间寒毛倒竖——如果这几条巨蟒晚死那么几分钟,那么循着溪流声找过来的他们将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是谁替他们解决了这个可怕的风险?答案就在他们刚才确认过的比赛章程里。年轻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刚才针对裁判老师的各种恶意揣测,然后又齐刷刷地陷入了沉默。 —————— 时间一晃就到了晚上七点。经过整个白天的颠沛流离,野区的学生们终于盼来了一天之中最放松的两个小时——“礼物时间”。 顾名思义,这是专门用于接收“礼物”的时段。对于野区小队而言,“礼物”来自同个学校的安全区小队,是对方白天努力获得的全部积分。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野区小队可以利用这些积分来购买需要的物品,也可以选择将积攒下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让砗磲塔的野区小队颇感意外的是,他们安全区的队友收成还挺不错——至少从积分上来看,进展明显比野区这边更加顺利。 随积分一同附上的音频留言也证实了这一点:安全区的队友用近乎轻快的语调描述他们遇到了一位贴心的指导老师,不仅帮助他们顺利选定了扎营地点并勘探了方圆一公里范围内的区域,找到水源和一些可食用植物,还搭建了简易避难所。明天他们计划兵分两路,一部分人留下来继续基础建设,另一些人则扩大勘测范围,看能不能找到主办方留下的支线任务,争取再多赚点积分。 第477章 留言的最后,他们既贴心又有些心酸地表示,其实大家都知道砗磲塔是一所艺术类哨塔,所以并不会抱有太多的期待。接下来,他们会在竭尽所能的前提下放平心态,也希望野区队友量力而行,平安第一,至于积分多少、胜负如何都是其次,不必太过介怀。 经过短暂讨论,他们很快商议出了积分的使用办法——首先购买几张限量打折的运输券,将捕捉到的活体动植物样本运回大本营。接着再购买一些廉价又多用途的工具,比如斧头、点火用具和防水材料。 最后,他们还购买了一些压缩食物——目前山谷中绝大多数动植物都还处于“未识别”状态,不宜贸然食用,当然随着开荒范围的扩大,越来越多的动植物会被打上【已鉴别】的标记,到时候就不必浪费积分在食品上了。 兑换积分后大约过了15分钟,夜空中闪闪发光的无人机就准确降落在了学生们面前。带来了补给品,同时带走他们的“战利品”。 随着补给品一起到来的,还有白天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裁判老师——对方依旧与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不打招呼,就默默地靠在附近的大树上休息。 其实白天这一路上,学生们时不时能感觉到有人跟随左右。但是这位守护者却从未露面,最多也就是在前进的方向留下一些骇人的动物尸体、或是在绝对不能碰触的剧毒植物上留下明确标记。 从破除误解到见识能力,再到接受照顾……尽管双方没有任何直接交流,但不知不觉间,砗磲塔的学生们都对这位神秘的裁判老师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好感,甚至还想和对方套套近乎。 终于有个胆大主动的向导,拿着自己的那份干粮来到树下,想主动示好。 可惜裁判老师并没有理会这送上门来的好意。他只是垂下眼帘摆了摆手,然后起身换了棵更远些的大树,拉伸了几下胳膊,闭上眼睛小憩,再不作出任何反应。 吃完闭门羹的向导悻悻而归,自然获得了同学们的好一阵揶揄。不过玩闹很快变成了吃惊——因为有人借助交流会内部网络查询到了这位裁判老师的具体信息。 “他是水晶塔哨向学院二年级的哨兵班主任,叫…卫长庚。哨兵等级是……八级?!” “真的假的?” 学生们顿时炸了锅:“八级?我们毕业保底都有三级诶!八级怎么能当上水晶塔的班主任?” “八成是资料登记错了?” “我想起来了!我以前见过他!” 一位家境不凡的自然人学生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 “就在年初,浮戏塔办过一个晚宴,邀请了不少联盟名流,其中就有这位卫老师。他认识很多人,不光是咱们四区延维塔的首席和队长,还有刺云塔的首席向导陶月江和次席哨兵泰华,甚至连浮戏塔的画军前辈好像都和他很熟悉……这种人怎么可能只是八级!” “水晶塔的老师人脉都这么广的吗?” 学生们愈发诧异起来:“这朋友圈怎么都该是一级以上才对!” 又有人提出更离奇的假设:“听说有些奉行神秘主义的哨兵会隐瞒等级,或者干脆拒绝等级评定。但作为水晶塔的教师,这是被允许的吗?” “不管允许不允许,反正八级哨兵肯定灭不了三条巨蟒。而且看样子他还远远没使出全力。” “他会不会是传说中的‘黑暗哨兵’?” “哇!那不是超稀有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离谱。说得刚才那个主动出击的向导更是将“心动”两个字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可恶……我还是想再努力努力!你们快帮我想想办法!” “想什么啊,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他的自然人同学却泼来了一盆冷水:“他可是带着伴儿去的浮戏岛,还是个发色很特殊的大美人呢。” “那又怎么样?” 心动者嘴上仍不服输:“晚宴的伴儿又不一定是法定伴侣。什么年代还讲究先来后到,是不敢公平竞争吗?” 此话一出,同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中又带着几分揶揄。 最后还是那个自然人同学拍了拍心动者的肩膀,提醒道:“刚才离那么近你难道还没清楚?人家冲着你挥了挥手,那就是在秀无名指上的戒指啊!” 第239章 可怕的卷王 少年不识爱恨, 一生最心动。这场突如其来的小小花边事件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央求视线敏锐的哨兵反复确认了卫长庚无名指上果真戴着一枚象征“牢不可破关系”的戒指之后,出生在第三自然、没接受过太多道德约束的年轻人陷入了小小的“传统文化震撼”中。 好在他也没忘了自己是来参加交流赛的, 稍稍调侃自嘲几句,就收拾好了那点早早夭折了的小情愫。 在“礼物时段”内,除去处理积分相关事宜和休息放松之外, 学生还可以登入本次活动专设的局域网络查看赛事新闻。内容包括每天的赛事简报、参赛学生的高光瞬间、各队的积分排行榜单,以及每日人气选手投票等等。 此刻,页面最高处的视频窗口正在面向全网直播的,是第一天的“人气之星”选手采访。 比赛伊始,各方都还处在隐藏实力、彼此试探的阶段。因此登上人气榜的也不是哪个名校的实力派选手,而是三区一家小学院“琥珀塔”的学生。 第478章 这位学生早在入学前就已经是个网红,靠着姣好的皮相和营造人设收获了不少粉丝,赛前据说还有他的粉丝想集资租飞行器偷偷跟来第五大区, 所幸被有关部门及时制止了。 正如主办方早先承诺的那样,“人气之星”获得了不少奖励:长达半小时的专访直播、从积分商城任选一件礼物,甚至还有赞助商位于各大区的大屏广告宣传位。 对于削尖脑袋想往联盟里钻的普通学生,如此丰厚的回馈着实令人心生羡慕。不过砗磲塔的学生大多来自第四大区,那里的生活普遍富足而散漫,人们热爱浪漫大过威权,对于荣誉和虚名到不太在意。 直播访谈设有几个固定环节, 其中包括了一个毫无新意的问题:“毕业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也许是陶醉在“人气之星”的光环中,又或者深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流量之道, 那位网红学生满面红光地发表了一串排比句,表示自己会努力成为联盟最优秀的哨兵、赛场最有价值的选手、母校的骄傲、学弟学妹们的道标、以及第三自然家喻户晓的杰出人士。 当然, 他也没忘了讨好粉丝——他发誓要让所有支持他的人脸上有光,“成为站在饭圈金字塔顶端的人们”。 “这是认真的吗?” “他还真敢说!” 围观直播的砗磲塔学生们发出了嘘声。 一位向导学生的脸上写满了不屑:“就他的水平也就只配龟缩在联盟的安全副本里打打虚拟比赛, 也能算是优秀的哨兵,学校的骄傲,后辈的道标?” 有人跟着发出哄笑,却也有人似乎对这个网红有些好感,因此反驳道:““怎么不算?联盟现在最有名的哨兵向导不都在安全副本里打着虚拟比赛吗?” 又有抬杠的人立刻跟上:“那种娱乐明星化的哨兵向导本就不该被捧成全民偶像!依我看,今年的交流会来五区办,就是在暗示联盟今后要把重点从虚头巴脑的表演赛转向现实。那些偶像明星的日子可要难过喽!” “你不觉得这话不该咱们来说吗?明星不宜提倡,那咱们这些连联盟的比赛都不想认真参加,以后打算去梦海世界里寻找艺术品的家伙又算什么?废物、寄生虫?难道娱乐和艺术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吗?” “就是啊,又不是战争年代,去开荒打虫族、进梦海杀梦魇,成为偶像、艺术家、科学家、或者只是普普通通地活着都没问题。想做什么去做就是了!” “你们这是偷换概念!我可没说艺术和娱乐不该存在,只是想问光靠打几场不痛不痒的比赛就能身价千万,成为人上人,拥有各种特权,这真的合适吗?” “不合适,当然不合适。可谁都知道联盟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当局放任资本控制了联盟啊。放着资本这只老鹰不去抓,整天追着小鸡喊打喊杀的。有意义吗?” 眼看着随意开始的讨论变得充满火药味,终于有几个心明眼亮的学生出面转移了话题。正巧“今日之星”直播也结束了,接下来的视频节目叫做“今日最关注”,采访对象同样由网民投票产生,只不过不再是某个学生,而是整个参赛队伍。 这次倒是毫无悬念,今日最受关注的是水晶塔的野外分队。 这个节目同样也有现场访谈环节。当镜头从演播室切换到野外,可以看见几位身着水晶塔队伍的年轻学生一字排开,坐在倒伏的枯树上,篝火在他们脸上投下斑驳不定的暗影。 一、二、三、四……出现在镜头前的只有八人,差不多只是半支队伍的数量。 很快,队员们就解释了缘由:比赛刚开始没多久,学生们就自动分成了两支小分队。一支先头部队负责开荒探路,他们这一支则负责殿后收集标本,双管齐下,使得工作效率翻倍。 “这支小分队里没有培优班的人啊……” 在逐一确认了小队成员的姓名与所属院系之后,砗磲塔的学生们发出了失望的声音——他们既是参赛学生,也是吃瓜群众。有那个吃瓜的不想看看培优班的真面目? 有人八卦道:“我有个朋友也在水晶塔,他说他们的南北校区之间关系一直不好。南区的哨向学院和北区的培优班更是竞争关系,我看这才是兵分两路的原因吧!” “这个访谈也太抓不住重点了吧!” 有人失望地吐槽:“这种时候当然是更应该看看培优班那边的表现啊!” 仿佛听到了吃瓜群众的呼声,节目组很快插播了一段“先头部队”的实况影像。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这支完全由培优班学生组成的小分队,根本没有停下来享受“礼物时间”。他们不知疲倦地在密林中披荆斩棘,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推进,丝毫没有受到黑夜的影响。 不仅如此,节目组还列举出了培优班今天捕获的动植物样本,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一条长达三十米的巨蟒,也就是之前裁判老师帮砗磲塔学生收拾掉的那种大怪物。 为了说明战绩的含金量,节目随后播出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巨蟒围剿之战。七位培优班学生全程没有任何言语沟通,仅凭眼神、手势和辅脑系统的一些快捷指令。彼此间的默契却不亚于任何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甚至更加高效、果决。 果不其然,视频的弹幕区随即滚动起一大片惊叹。 【这是什么神仙配合?】 第479章 【我和我哥都做不到,简直就像一个人。】 【这已经是意识融合级别的操作了吧?我好像看到的联盟未来前进的方向!】 “看这边!” 一位对图像异常敏感的砗磲塔学生指出了画面右上角的一座山峰,紧接着又提醒大家向西看——同一座山峰就伫立在距离他们仅有几百米的地方。 也就是说,水晶塔培优班的先头部队,距离他们只有几公里了。 按照交流会的规则,两支野外队伍相遇之后,既可以选择合作共赢,也能够展开竞争,甚至通过点到为止的pk来获得积分。当砗磲塔与水晶塔培优班的人相遇,合作是不可能合作的,获胜者必然是培优班。而作为失败者的砗磲塔,损失的不仅是自尊心和比赛积分、甚至还可能因为“比赛首日就迎来惨败”这种荒诞又悲催的状况,成为全网的笑柄。 “……我不想和培优班打。” 有人苦笑着说出了心里话,“我们哪里是卷王的对手!” 剩下的学生纷纷表示赞同,吃瓜虽好,可吃到自己身上就不好玩了。短暂讨论过后,所有人一致决定放弃剩下的休息时间,调整方向尽量远离水晶塔培优班。 事不宜迟,他们立刻收拾起行囊、熄灭篝火,朝着一旁大树上的裁判老师挥手道别,然后就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目送砗磲塔学生走远后,裁判老师从树上跳下来走到还在冒烟的篝火旁,伸出一根手指隔空做了个翻搅的动作。只听头顶浓密的树冠发出沙沙响动,积聚在叶片上的水珠扑簌簌地落下,不偏不倚地全都落在了篝火的余烬之上。 “这次就先放你们一马。” 老师仿佛自言自语,“下次拔营之前不老老实实把火给灭了,就把你们的积分全扣光。” 下一秒,他的辅脑里传来一个轻快的声音:【你对他们真是特别照顾。】 “哎呀,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嘛。” 裁判老师、也就是水晶塔最强哨兵卫长庚为自己辩护:“以他们这种水平,要是放任不管,真可能会出大问题。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虽然学艺术的在哨向专业上的确可能薄弱一些,可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劲吧?我倒觉得他们还挺有头脑的,起码有自己的想法和观点。】 “哼哼,在力量不足的前提下,有头脑、会思考可不见得是件好事。几千年前那个高喊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那我们的力量足够吗?】 辅脑中的那个声音追问,【在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里,我们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希望我们是为别人撑伞的人,而不是一起淋成落汤鸡。” 轻描淡写地说完没谱的话,卫长庚改变了话题:“你那边怎么样?顺利吗?” 【嗯,没什么动静。星流和培优班不是都在你这边嘛,大本营里安定得很。】 “我也觉得还没到出大事的时候……你手下那帮小崽子闹不闹心?” 【他们挺好的。城市规划不仅需要专业技术,同样也需要一定的审美能力和关怀他人、换位思考的能力。我看砗磲塔的学生很适合这份工作。】 “那就好。” 卫长庚也没忘了拍拍马屁:“你也是个温柔的好老师。” 辅脑那头的人轻声一笑:【老师还谈不上,倒是比当初你教我要称职一些。】 “啧,都一年多了,怎么还记仇着呢?” 【你做好准备,再过一百年我也要翻出来说。】 “行啊,那我可等着了。” 正说到这里,卫长庚伸手按了按耳朵,然后皱起眉头。 “啧,调度中心又在摇人了,好像是东边出了点乱子,我得过去看看。” 【好,注意安全。】 “放心,趁着没事早点睡,狞猫会替你看着那群小崽子们的。” 第240章 丛林还是霸凌 接下来几天, 友校交流会按部就班地进行。 第一周,安全区的队伍各自完成了避难所的搭建,也找到了相对稳定的食物和饮水资源。他们当中速度最快的, 已经在第五天基本搞定了整个安全区的地形勘察,并着手借助积分兑换来的专业工具,探索重点区域的地下结构, 以便进行更科学的设计规划。 而在野外,12支小分队依旧在神秘诡谲的树海中艰难前进,顺便带领网络上数以百万计的观众领略第五大区原始野性的魅力。 他们曾在清晨,冒着浓如牛乳的大雾攀上陡峭山脊,再踩着青苔穿过仅容一人的天生桥抵达另一座孤峰; 他们曾在齐腰深的沼泽中跋涉,清澈的水面铺满了洁白花朵,可致幻的花香却让他们恍惚置身于蛇窟险境; 他们还曾误入几个虫族遗留下来的洞穴,运气好的时候发现过五光十色的矿石, 或是干脆穿过洞穴发现一处世外桃源;而运气没那么好的时候,洞中只有累累白骨和峭壁、竖井,甚至还有队伍在洞中迷路,差点集体弃权。 千变万化的环境自然酿成了许多险情:截至第五天,已经有十五位学生因为摔伤、疾病、在与猛兽的搏斗中受伤、甚至是食物中毒等等原因而接受急救。所幸裁判团队时刻关注着每位学生的状况,尤其是砗磲塔这样实战能力相对较弱的队伍,还受到了主裁卫长庚的特殊照顾, 这才勉勉强强坚持下来。 第480章 不过,如此之高的伤病率倒是引来了网络世界的一阵吐槽, 不少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看客纷纷感叹:“温室里培养出来的花朵,果然还是耐不住现实的暴风雨”。“联盟再不改改花瓶式选秀机制, 第六大区的开荒恐怕是要遥遥无期。” 不过毒舌刻薄的网友倒也不是无差别地攻击每一个参赛学生。他们也有各自心水的队伍,这其中, 最受人追捧的自然非水晶塔莫属。 水晶塔的野区小队或许应该说是两支“小分队”。毕竟从出发的第一天起,学生们就发挥了水晶塔的传统艺能——分裂成了两派。天龙人培优班以探路为借口,日夜兼程,仿佛不知疲倦般的行军,不断夺取带有积分奖励的重要地理节点。截至第一周赛程结束时,竟然已经甩开殿后的大部队足足五十公里之多。 这时候再提什么“分工合作”、“优势互补”显然再糊弄不了目光雪亮的吃瓜群众了。 很快,“水晶塔南北校区长期不合”、“水晶塔各学院鄙视链”、“水晶塔培优班的奇怪弱点”等等消息又开始在社交平台上沉渣泛起,甚至连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培优班学生雇凶袭击哨兵班优等生”事件也被推上过热搜话题。 而所有这些话题还拥有了一个专属名词——【水晶学】。 随着“水晶学”的不断迭代升级,越来越多曾经对“学生过家家”不感兴趣的人也开始关注友校交流赛。网络直播的收视率一路高歌猛进,甚至超过了千峰联盟的季后赛。就连粉丝群体也飞速成熟壮大,支持不同队伍的人们进行着激烈的讨论,时不时还会发生一些小规模的摩擦。 如此这般直到第二周的第四天,一场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突发事件,将本就热烈紧张的舆论彻底点燃了。 比赛进入中期,各支队伍都陆续接近了大本营所在的盆地中心地带。彼此之间的距离也从最初的三四十公里缩短到了平均不足十公里,来上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似乎只是迟早的问题。 比赛的第11天清晨,代表三区参赛的琥珀塔学生还缩在睡袋里酣睡,一支十人小队就突袭了他们的营地。袭击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制服了大部分学生,威胁如果不交出积攒下来的积分和装备,就会剥夺他们所有人的比赛资格。 毫无疑问,拥有如此压倒性优势的队伍,只可能是水晶塔的培优班。 尽管对手十分强大,琥珀塔的学生依旧表现出了足够的沉着和镇定。确认完处境之后,他们的队长表示装备可以先上缴,至于积分给不给和给多少,则需要通过集体讨论来做出最终决定。 随后,趁着培优班将注意力放在清点战利品的当口,之前侥幸逃脱的几名学生偷偷返回并解除了同伴们的束缚,随后迅速发起逆袭。 这是一场精彩的反攻,可惜结果没有任何悬念——培优班以压倒性的优势镇压了这次反攻,并且当着全体琥珀塔队员的面,剥夺了包括队长在内的五位核心成员的参赛资格。(顺便说一句,交流会有非常先进的退赛判定程序,其中最简单粗暴的办法之一,就是检测到某人呼吸暂停超过两分钟就会自动退赛,并联系裁判和医护前来救治) 如此“杀鸡儆猴”之后,琥珀塔余下的学生最终放弃了抵抗,不仅交出全部装备、还奉上了积攒了十多天的积分。 但是培优班反悔了,他们非但没有释放这些学生,反而剩下的人跟着他们一起行动。 这当然不是什么“善意的同行”。恰恰相反,培优班要求琥珀班走在最前面充当探路和诱饵的角色,甚至逼迫他们在空旷的山谷中高声求救直到声音嘶哑,为的只是看看附近有没有其他天真又善良的队伍,会循着呼救声自投罗网。 所有沦为人质的倒霉蛋中,也包括了在交流赛首日获得“今日之星”头衔的那位网红。起初他还想要顶替队长一职和培优班讨价还价,然而培优班非但不与他谈判,还往他脖子上套了根绳索,将他赶进了爬满蚂蟥的沼泽。 可想而知,这样的画面对于这位网红的粉丝而言,有着多么巨大的冲击力。 更糟糕的是,在接下来直到天黑的几个小时之内,还真有几支“天真又善良”的队伍循着琥珀塔学生们的呼救声找了过来。他们的下场自然也是可想而知。 事实上,截至下午六点“礼物时间”,这天淘汰掉的学生人数已经远远超出了前十天的总和。 培优班的这波“骚操作”最直接的后果之一,就是攫取到了大量的积分和装备——多到什么程度?稍晚些时候当安全区内的水晶塔队员准备使用野区积分兑换装备时,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出现了什么系统错误。 同样怀疑系统出错的还有包括琥珀塔在内的其他几支队伍。由于野区和安全区的学生之间没有通讯渠道,大家还不知道他们的野区小队已经提前鞠躬下场、退出了舞台。 依照比赛规则,培优班的行为并未涉及违规。因此裁判老师只能密切关注学生们的状态,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面阻止。然而千里之外的网民们却不需要约束自己的感性思维。于是#培优班霸凌##培优班强到可怕# #水晶学#等等诸多话题词条又开始频繁霸占社交网站的热搜榜单。 当天下午,有好事者发起了关于“培优班是否行为失当”的投票,短短几小时内有超过四万人参与,其中接近30%的投票者认为培优班的行为涉及霸凌,应该立刻处罚甚至退赛;约35%的人则认为培优班的行为虽然在规则允许范围内,但也的确令人不齿,不应提倡。 第481章 当然,还有将近百分之三十的人主张“弱肉强食”才是这场比赛的精髓。培优班彪悍实用的行事作风不仅毫不失当,甚至更应该被大力提倡。 几乎势均力敌的三股力量在网络上碰撞,自然免不了一波波腥风血雨。这也不全是坏事——当天观看交流会直播的网络用户竟然达到了第三自然总人口数的五成。也就是说半个世界都关注到了这件八卦,妥妥的现象级! 有人挤破头想要参与这场世纪大乱斗,自然也就有人恨不得远离风暴中心——比如身为裁判团队主心骨的卫长庚。 他通过辅脑向电波那头的人吐槽:【你以为我喜欢看培优班横着走吗?可不能动,真不能动。交流会的规则就是那么定的。如果违规介入,培优班有没有事另说,我肯定会丢掉野区裁判的工作,到时候再发生点什么就很被动了。】 【你说培优班会不会是故意的?】远在大本营的通话者显然想得更多,【比如,为了找你的茬儿?】 【难说。他们的主要目的应该还是吸引关注和制造热度。但他们确实也不愿意被我看着。你没看见星流那表情,跟头野兽似的,而且直觉准得出奇。无论我躲在什么地方观察,他都会立刻瞪过来……有时候真想揍他一拳。】 【要真揍了可就遂了他的愿了,那水晶学横竖得再厚上一百页,搞不好连我都得被八卦进去。】 【倒也是。】 卫长庚干笑一声转移了话题:【现在是“礼物时间”,你那边怎么样?】 【不怎么样。刚才砗磲塔和珊瑚塔发现今天一个积分都没入账,已经开始骚动。更糟糕的是他们还听说了水晶塔的积分大爆发。两件事一联系,很难猜不到发生了什么。现在气氛有点微妙。】 【这下好了,野区和安全区同时抓马,流量还不得翻倍往上涨?校董会这波又赢麻了。】 【是啊。比赛都过半了,赞助商居然还在增加。而且不是多了几家,是十几家。我还听说闭幕式的规格也升级了,据说会请不少联盟大佬过来颁奖。】 【都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蚂蟥,上赶着来分一杯羹。】 卫长庚嗤笑:【不过往好处想,让盖亚联合会和校董会赚了大钱,我这种基层老师的薪水应该也会跟着往上涨一涨吧?】 对方也笑了起来:【就你还在乎那三瓜俩枣的工资?】 正聊到这里,卫长庚的辅脑突然响起消息提示音。切出来一看,原来是赛事主办方发布了一则内部通知,主要传达了两件要紧事。 第一件事:为了帮助野区的队伍制定更合理的行动路线,提高生存率。从现在开始,只要两支队伍之间相距不到一公里,主办方就会向双方发送提示信息。 毫无疑问,这显然是网络舆论施压的结果。表面上看来是在帮助野区的其他队伍提防培优班的偷袭,但仔细品味,这条规则也更加方便了培优班寻找狩猎目标。 只能说随着赛事进程的发展,原本的荒野求生大戏即将转变成为更加惊险诡谲的“大逃杀”,而无论培优班是否能够笑到最后,水晶塔校董会和背后的盖亚联合会都将会是最大的赢家。 至于第二件事,虽然只有寥寥一句话,但重要程度丝毫不亚于前者。 一场大风暴正在酝酿中,预计最快将会在明天横扫整座死荫山谷。 第241章 卫长庚的洞穴奇妙冒险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工作人员接到通知之后, 所有参与交流赛的学生也陆续得知了这两则重要消息。 几乎所有人都立刻意识到,今晚将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对于大本营安全区的学生来说,即将到来的风暴主要考验避难所的牢固程度。除此之外, 他们还应当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去监测安全区各处的风力、水位以及其他可能出现的地质险情,以便调整完善虚拟世界里的城市规划方案。 总体来说任务难度不大,但工作量不小而且比较琐碎, 还要抓紧补充一堆用品——加固安全屋的建材、堵水工具以及测量风力、水文等的专业器材。 好在主办方也没打算在非常时期搞幺蛾子,很快又宣布积分商店将会在接下来的36小时内持续开放,并以优惠价格上新多种防灾用具。 与此同时,不想涉险的学生也可以提出庇护请求,全程留在大本营睡大觉——当然,他们将无法获得任何与风暴有关系的实验数据,并有极大的可能性被网友耻笑。 不出所料,没有任何一支队伍主动放弃。然而新的问题也随之产生:被培优班洗劫过的琥珀塔和其他受害队伍的学生, 手头没有足够的积分,又该如何渡过这场危机?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有一群人伸出了援手。 安全区的水晶塔队伍通过指导老师发表了一份公开声明。声明中表示,在得知今日培优班的所作所为之后,同学们都感到无比惊愕和难以理解。大家一致认为,友校交流会的目的在于共同进步,而非不择手段谋求胜利。因此培优班即便没有违背比赛规则, 大家依旧无法赞同他们的行为。 基于以上理由,经过水晶塔安全区小队所有成员民主表决, 拒绝接受和使用今日从培优班处得到的全部积分,以自我警醒, 并希望主办方能将这些积分退还给受害队伍。 这份声明显然震惊到了所有人。作为外行,网络看客们又迅速分成了两派:正方盛情赞美了这些学生的正义感和良知, 强调了团队合作的重要性,顺便又对培优班进行了一番批判;而反方则讥笑团队合作只不过是弱者的策略。这份声明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忌贤害能”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培优班完全没必要向这群嫉妒心爆棚的无能小人低头。 第482章 至于内行人的关注点则完全是另一个方向:安全区内的比赛不像野区赛那样跌宕起伏,评选规则中掺杂有不少主观标准,因此队伍之间没有形成太大差距。水晶塔虽然在前期取得了一定领先优势,但他们主动放弃一天的积分收入,尤其是在风暴来临的重要赛点上这样做,无异于自戕。后果轻则局势逆转、痛失冠军,重则甚至可能遭受生命风险。 事实上,在得知消息之后,不少正在野区执行任务的水晶塔老师们都纷纷担忧起了自家学生的安全,甚至要求主办方立刻暂停比赛。 主办方自然没有回应老师们的关切,而老师们也很快撤回了申请——因为学生们似乎找到了更好的解决之道。 针对水晶塔大本营队伍的声明,琥珀塔等受害队伍也很快发表了回应。他们一致表示虽然对培优班的行为感到不满,但尊重既定的比赛规则,因此婉拒了水晶塔退回的积分。但他们非常希望同包括水晶塔在内的其他学校展开合作——尤其是在风暴期间,比起积分兑换的各种工具,更需要同舟共济的精神和勇气。 于是,在大本营,一支多个学校组成的联合队伍正在迅速集结。他们商量着将有限的积分用于购买最紧要的物品,集结力量在最短时间里完成避难所的加固和防水工程,并计划着明天分区域对安全区的不同位置进行数据监测,以便资源共享。 与大本营的和睦共赢不同,数十公里之外的野区则完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诡异气氛。 主办方新增的“一公里预警机制”的确帮助不少队伍提前发现了培优班的偷袭。可彼此之间悬殊的实力差距却只是将“偷袭”变成了“追逃战”。 可能对于大多数的队伍而言,被一群“人形怪物”追着气喘吁吁地满山逃窜,倒还不如遭遇一次猝不及防的闪击战,然后由裁判老师赶来仲裁,最后鞠躬下场走人来得体面。 比赛进入到中下半场,大家距离安全区也只剩下十几公里的直线距离。也就是在被培优班追着满山乱窜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倒霉队伍相遇了。 交流会虽然没有提供公共通讯渠道,却允许参赛学生之间保持远端联系。很快,一支“野区作战计划群”迅速诞生,不过群里的第一个议题并不是“如何团结起来干翻培优班”,而是怎么赶在风暴来临前远离培优班,逃去安全的地方。 显然,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在抽签决定了诱饵之后,作战计划群开始执行名为“作鸟兽散”的行动方针。 逃跑可耻但有用,面对四散奔逃的猎物,培优班陷入到了短暂的迷茫之中。 持久拉锯战显然不是他们的强项,但也许是被一路上的碾压式胜利冲昏了头脑,又或许是单纯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总之短暂犹豫之后,包括星流在内的众人还是选择了分头行动。 这一分头就分了整个晚上。 直到漫长的一夜过去,这些疲惫不堪的猎狗才意识到了自己可能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晨光熹微,天空却不是清透的水蓝色——恰恰相反,金红色的壮丽朝霞占满了整个天空,还有几道蓝紫色的光带从西面山峰一直向着天顶延伸。 与此同时,空气变得愈发潮湿而黏腻了。因为没有风,每一片树叶都耷拉着,树海也安静下来,只剩下死寂。 这是风暴来临前无声的警告! 即便嚣张如培优班,也自知无法与天时相抗衡。于是不得不暂停那徒劳无功的捕猎计划,遥相呼应着开始寻找遮蔽风雨的所在。 死荫山谷到处是巨树,平日里遮天蔽日,真下起雨来却到处都是窟窿。更不用说风暴来时摧枯拉朽,一不小心就会被压在树下。 当然,他们还有更好的选择,比如山洞、漫山遍野的山洞。 和这个星球上的其他大陆一样,第五区也曾是虫族的天堂。这些巨大生物的幼虫外形就像放大了几万倍的鼠妇,浑身还遍布着特殊粘液。这种粘液能轻易溶蚀土壤和岩层,帮助幼虫在地层中潜行,躲避阳光中的热量和紫外线侵扰。 如今,虫族数量已经锐减,但大大小小的洞穴依旧留存下来,成为躲避风雨的最佳选择。 死荫山谷的虫洞成千上万,但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土洞,数量较多好找,但因为土质疏松、雨水潮湿和植物根系侵蚀等原因,非常容易坍塌。显然并不是理想的避难所。另一种则是岩洞,入口隐蔽,但结构相对牢固,并且内部往往错综复杂,如果选对了方向,甚至还能在避雨的同时赶路,也算是一箭双雕。 凭着沿途的电子标记,培优班很快找到了一处岩洞,入口只有一人宽、一米五左右高度——对于身材魁梧的哨兵而言实在不算友好。 然而身后的山谷中已经开始起风,黑云漫过了天顶,树海的咆哮夹杂着雨声越来越近,他们没有时间再做选择了。 所幸在通过十几米的逼仄入口之后,岩洞内部豁然开朗,还陆续出现了六七处分岔口。为了避免被风暴引发的山洪漫灌,他们沿着上行洞道尽可能往高处走——大型虫洞有多个出入口,不必担心供氧问题。 起初三四百米,虫洞内只能听见队员们的脚步,以及十多架微型无人机旋翼发出的轻微嗡嗡声——那是主办方派出的跟拍机器人。主要负责对外同步直播,也能协助裁判老师掌握学生们的位置防止迷路。 第483章 但是很快,这种相对的平静就戛然而止了。 队伍中听觉最灵敏的哨兵率先停下脚步,在示意同伴们暂时噤声之后,他分别俯在洞壁和地面上听了几次,然后小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虫洞里还有其他队伍的存在,而且不止一支。 这对于培优班来说当然是好消息,可其他队伍就很难笑得出来了。 那些才刚在密林里跌跌撞撞,狼狈逃难的学生们,还没从追击战的惊恐中缓过神来,就又迎头撞上了老冤家。几乎没有商量新战术的时间,所有人都不假思索地延用了既定的策略——作鸟兽散。 于是原本安静的虫洞里,立刻充满了荒诞的喧嚣声。 学生之间斗得紧张,裁判老师那边也是焦头烂额。原本一位裁判只需要盯紧一支队伍,像卫长庚这样具有快速移动能力的,甚至可以同时照看几支。 可现在几乎每一个学生都有自己的行动轨迹和主张,有的被培优班打到毫无还手之力,需要仲裁调停;有的受了伤,不仅需要救援,还得冒着风雨往大本营送;还有的干脆一头扎进洞穴深处迷了路,就算屁股后头有无人机跟着找起来也很费劲…… 尽管主办方已经提前将裁判老师的人数增加了一倍,但实际执行起来卫长庚还是忍不住要在心里问候格里斯和校董会所有成员的祖宗十八代。 【你那边没事吧?】 他一边循着无人机留下的电子轨迹往前走,一边牵挂着远处大本营的动静。 【现在外头风雨大不大?你别离大本营太远,风力超过9级户外比赛就要暂停。】 【我没事。风是大了点,但一切顺利。】 大本营那边很快传来回应:【你呢?听说又往野区加派了一倍的人手,洞里情况挺复杂?】 【嗯。我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钻洞了。】 卫长庚分神去看了一眼所有学生的坐标点位。培优班的那几个人在地图上是非常醒目的亮红色,其中星流还被他加了特殊标记。此刻这些人都在虫洞中缓慢移动着。 【你可得加油看紧了培优班那几个,别让他们趁乱害人。】 【那你得为我祈祷祈祷。保佑我别遇上鬼打墙。】 说话间,卫长庚已经找到了要找的学生——这个倒霉鬼独自一人在虫洞里迷了路,照明用具又进水报废。所幸他有点夜视能力,于是壮着胆子走了几百米,所幸在一脚踩进竖井深坑之前被卫长庚拽着领子一把提溜了回来。 “悠着点,掉下去可就直接回城了。” “老、老师……” 灯光下,被卫长庚拽回来的学生脸色铁青,他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竖井里头:“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别慌。” 卫长庚皱了皱眉,一手将学生揽到身后,独自探头望向竖井底部。 即便没有强光照明,他依旧清楚地看见大约二十米深的竖井底部布满了蜂巢式的六棱形孔洞。几乎每个孔洞里都嵌着炮弹大小的虫卵。有些已经发灰糟朽,有些还呈现出半透明的生命质地。 卫长庚默默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准备向上汇报并尽快组织全体学生撤离。 然而比他的行动更快一步,努斯已经发出了黄色警报—— 【有野区参赛学生遭遇虫族,请求紧急救援!】 第242章 别慌 早在人类发现第三自然之前, 虫族已经在这个无名星球上存活了五万年。 五万年前,它们跟随一颗小行星抵达了这里。陨石粉身碎骨,只留下直径几十公里的巨坑, 可虫族却奇迹般地存活下来。 穿越几近真空的宇宙,扛过各种致命辐射和猛烈撞击……对于这个彪悍的种族而言,彼时满目荒凉的第三自然不是生命禁区, 而是“世外桃源”。 在人类抵达之前的漫长时光里,这群体格巨大的怪物成为了星球霸主,它们花了几千年消灭掉几乎所有本土的竞争物种,并将种群繁衍到了可怕的天文数字。 然后饥荒降临了。 生存是每个生物的本能,而生命的代价往往是另一个生物的死亡。 对于虫族而言,死亡的不仅可以是其他物种,还可以是同族同种,甚至一母同胞。 这之后的数千年时光里, 虫族同类相残,消化彼此的身躯作为养料。强者获得了继续生存的“通行证”,而弱者则化为“幽灵”酝酿着一场无差别的杀戮。 于是瘟疫出现了。 根据后世研究者的分析,这是一种发端于同类相食的虫族传染病。不仅致死率高,发病后的个体还会表现出几近癫狂的攻击性。更可怕的是,一旦被患病个体咬伤,健康个体也会有极大的发病风险。 拜这种瘟疫所赐, 几百年后,虫族的黄金时代落幕了。大地上到处都是来不及腐败的巨大虫壳。生态系统在腐败的熏天臭气中缓慢恢复着, 狼狈但幸运。 同样幸运的还有残存下来的虫族。随着族群数量的锐减,它们体内潜伏的病毒也开始变得温和。又过了数千年, 虫族个体的生命周期得以延长,体型却逐渐变小。它们不再迫切地依赖进食来维系生命体征, 还学会了团队协作以弥补个体能力的不足。 眼看这个古老的族群即将焕发新生,但上天并没打算给它们第二次繁荣的机会。 因为人类来了。 第484章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星球也只容得下一个霸主。于是杀戮重启,而这次没有任何悬念。 人类就像一个训练有素的二手房清洁专家,利用各种可怕的工具在入住前进行了彻底的生物消杀。 但虫族亦有它们苟延残喘的策略。 譬如钻进黑暗幽邃的地底,尽量避免与人类接触; 譬如,将虫卵深埋在洞穴尽头的暗坑中,蛰伏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蛰伏状态下的虫卵进化出特殊结构,使得人类几乎无法用仪器探知; 再譬如虫卵会在孵化前几周突然钻出土壤,而从幼虫发育为成虫则仅需短短几天。 ……… 而即便是幼虫,对于单个人类而言依旧是足以致命的威胁。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哨兵和向导,狭路相逢时仍需小心应对。 早在第五大区决定将死荫山谷作为比赛场地移交给交流会主办方之初,就对山谷中的虫族进行过清扫,并在边境雪山上设下电子栅栏阻止虫族潜入——换句话说,虫族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本次交流会的赛场上。 也正因此,卫长庚有了难得严肃的表情。 “别怕。” 他一手揽过紧张到僵硬的学生,往后带了十几步,然后指着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型无人机。 “你跟着它往回走,什么都别碰,什么都别说。尽快找到其他老师带你出去。” 接着他又向全体野区学生发布指令。 【所有人注意,比赛立刻中止。从现在起保持安静,立刻跟随无人机撤退到安全地带,尽快与最近的裁判老师汇合。】 说完他再切换到裁判专属频道,要求所有老师向学生公布所在坐标,并主动与位置较近的学生取得联系,护送学生向高处的洞穴出口转移。 做完紧急部署后,他一边对照坐标向遭遇虫族的学生靠拢,一边将紧急情况上报给调度中心,要求主办方立刻派出交通器将学生接回大本营避灾。 就在他上报的同时,努斯又传来了级别更高的橙色警报:【部分虫族幼体已成功孵化,与学生陷入僵持状态!】 “可恶……” 在确认自己距离出事学生光直线距离就有两百米、算上迂回曲折的洞道足有一公里之远后,卫长庚咽下几句脏话,迅速与遇险的学生队伍取得了联系。 “都别慌,听我指令!防御系哨兵殿后,间隔一米展开能力。向导在队伍中央注意做好恢复治疗,其他哨兵在队伍两侧警戒。谁都不许主动进攻,保持队形尽快撤离!” 他的指导已经足够简洁,可电波另一头的学生还是发出了为难的声音:“可、可是培优班跟在我们后头……” 培优班?难不成这种时候培优班还想着趁火打劫?! 卫长庚又立刻连上与培优班的通话频道:“比赛已经中止,任何攻击行为都将视为犯规。你们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协同其他队员一起撤离!” 电波那头起初没有任何回应,只能听见凌乱的脚步和衣物摩擦声。几秒钟后,一种难以名状又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穿过电波直刺卫长庚的耳膜。 卫长庚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糟糕的声音——他经历过大大小小几十次与虫族的遭遇战,知道这是幼虫在发现猎物时的“进攻信号”。 而真正要命的是,这种声音不光能在空气中传播,还能通过岩层传遍洞穴的角角落落…… 也就是说,岩洞里蛰伏的幼虫恐怕都要醒了! 连骂脏话的时间都没了,卫长庚立刻追上刚才扭头逃跑的小同学,像捉小鸡仔似地一把将他提溜起来,加速飞奔。 与此同时,幼虫诡异的啸叫声也出现在了他们身后的洞道中。紧接着,黑压压一大片刚孵化出的幼虫就从竖井里喷涌而出! 这些形如巨大鼠妇的生物,外壳坚硬且移动速度飞快,不过真正令人胆寒的却是它那具有腐蚀性的□□,此刻正从甲胄下方的多个腺体溢出。 这种能够迅速融化土壤乃至部分岩石的液体,同样也会对人体产生可怕的腐蚀作用。不过人类也早就研究掌握了这种液体的特性,并找到了克制之道。 害怕伤到胳膊底下夹着的大活人,卫长庚没有全速奔跑。转眼间,那群幼虫已经追到离他不足二十米的近处。卫长庚回头估计了一下距离,丢出两团火球。 “呼啦”一声昏暗的洞穴瞬间被照亮。火焰竟轻易点燃了幼虫身上的粘液。火与火连成了火海,幼虫们试图用翻滚来扑灭火焰,可大火迅速烤干了它们的硬壳,让它们一只只爆裂开来。迸裂而出的粘液又融化了更多的岩石和土层,将火焰、虫尸以及腾起的黑烟一并吞噬。 卫长庚没有心思验收战果,他必需赶在支洞融化坍塌之前回到主洞道——好在目标已经近在眼前。 越是接近主洞道,支洞的空间就越宽敞。幸存下来的幼虫们也迅速散开,再难以用几个火球将它们一网打尽。 卫长庚也没打算继续刚才的保龄球游戏。他又回头看了眼还在熊熊燃烧的支洞深处,抬手向那里甩出一记风刃。 疾风冲进着火的洞道引发了烟囱效应——只听“轰”地一声,火焰沿着支洞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所有幼虫。 在虫体迸裂的噼啪声响中,卫长庚带着学生顺利回到了主洞道。他们身后,支洞正在像冰激凌那样彻底融化坍塌。一团黑雾贴着地面流淌出来,但立刻就被卫长庚用风盾堵了回去。 第485章 “捂住口鼻,继续跑!” 卫长庚将最近一位裁判老师的坐标共享给学生,同时还贴心地附赠了三枚小火球,让它们守护在学生身旁。 这边刚把人送走,努斯又发来了更糟糕的消息。 在此起彼伏的啸叫声中,近三百条幼虫已经破壳而出! 辅脑旋即又发布了无人机测绘出的岩洞地形图,模型显示整个洞穴系统的高差将近三百米,分为上下四层,三十多个洞口和七百多条支洞。此时此刻,正有九处地点正在发生人虫遭遇战。其中四处已经得到裁判老师的及时支援;余下的五处,有些学生尚能勉力一战,有些正负伤逃跑,而最糟糕的一组则正在被赶进死胡同…… 事有轻重缓急,卫长庚不得不再次调整计划,暂时将培优班放到一边。他释放出几只精神体动物,让它们代替自己前往状况还不太严重的区域解围,自己则优先解救那几个困在死胡同里的学生。 幼虫虽然弱火,但学生受困在支洞最深处,大范围火攻也会对他们的生存造成威胁。并且这个支洞狭窄异常,要想救人就必须先将堵在里头的幼虫全部清除。 卫长庚没有思索太久,他伸手摸了几下耳廓,摘掉一枚耳钉放进胸前口袋。 就在摘下耳钉的刹那间,卫长庚的眼眸从黯淡的琥珀色转变成亮紫色,如同真正的猫科动物一般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然后他摘下工作手套,用右手抚过左手手背——只见一柄夺目的亮紫色长刀竟从他的指尖“生长”出来,刀刃周遭还有电光缭绕。 几秒钟后,被困在洞底的学生通过努斯接收到一段来自主裁老师的指令。 【抱头、闭眼、蜷缩身体,暂时不要呼吸。】 就在指令下达的同一时刻,三股旋风冲进了支洞,一路掀翻十多条幼虫直抵洞底,组成一排风墙阻挡在了学生面前。 受到风墙的阻拦,幼虫们无法继续向前。它们一边啸叫一边试图寻找风的源头。卫长庚的动作比它们更快,他举起长刀当空一挥,刀刃上顿时分出五团紫色电光,借着气流的助推撞向幼虫。 只听一阵噼啪作响,紫电在虫群之中爆开。电光在虫躯间游走,并最终在虫足尖端绽放出紫色火花。空气中弥漫起浓郁的焦臭,并时不时能够听见岩块被酸液腐蚀的嘶嘶冒泡声。 仅仅这样还不足以清除所有幼虫。趁着触电带来的麻痹感还没完全消退,卫长庚提刀步入支洞。 虽然虫壳坚硬无比,但在紫电长刀的穿透力面前完全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虫壳之下,脆弱的虫躯迅速烧焦碳化,只有少量腐液飞溅而出,也都被哨兵的护体风盾甩开,没能造成丝毫伤害。 嘈杂刺耳的两分钟后,支洞重新安静下来。 蜷缩在洞底的学生们随即收到一条新指令:【什么都别碰,小心走出来,找最近的老师汇合。】 听话的学生们这才陆续睁开眼睛,发现那几十条几乎将他们逼入绝境的幼虫,无一例外全成了尸体,铺满了整条支洞。 再仔细观察,虫尸与虫尸之间还留着一条干净的小路,没有沾上半滴腐液。 而为他们做了这一切的那位主裁哨兵老师,已经头也不回地赶去拯救下一群倒霉学生了。 趁着麻烦与麻烦的间隙,赶路中的卫长庚命令努斯汇报那几个被虫族和培优班夹在中间的学生的情况。 他原以为那些学生的状况一定很糟糕,甚至可能出现了伤亡。然而努斯的回复却让他错愕到一度放慢了脚步。 【在培优班的帮助下,那些学生成功脱离了虫族的追击,已经与其他裁判老师汇合。】 第243章 冒充者综合征……? 【培优班助人为乐】 换做从前, 卫长庚一定会对说出这七个字的人嗤之以鼻。可如今面对努斯传来的视频证据,他不得不停下来稍作思考。 同样陷入思考的,还有网络上的百万吃瓜群众。 过去两周时间, 培优班凭借着一意孤行、恃强凌弱等一系列骚操作在网络上引发了讨论热潮。 反对者认为培优班狂妄自大、缺乏哨向最基本的团队协作精神,这类人不应该成为第三自然推崇的偶像,更不应该代表未来人类进化的方向。 支持者则辩称真正的战斗本就该遵从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所谓的“友爱、团结、共进”, 说白了就是哨向“温室化”的后果。长此以往,未来的哨兵和向导只会越来越失去血性和战斗力,最终沦为秀场上的玩物和装饰品。 网络统计机构数据显示,持对立观点的人群起初基本持平,但随着培优班辗轧的队伍越来越多,反对的声浪也逐渐占据了主流市场。相关diss词条几乎每天都在社交网站的热榜上翻滚,甚至就连一些联盟的明星哨向都跳出来站队,掀起了好几波激烈骂战。 就在大家觉得以水晶塔为首的交流会主办方也该站出来发表回应时, 自然界的大风暴来了。人们的注意力顿时被天灾吸引,等不及要看这群离心离德的年轻哨向如何对抗大自然的伟力。 然而事实却比人们的预想更加“精彩”——风暴来了,虫族也来了。丛林探险变成了洞穴大逃杀,精英学生的汇报演出变成了小屁孩的生死大逃亡……虽然货不对板,但同样能够刺激观众们金贵的多巴胺。 可就在源源不断涌进直播间的观众面前,培优班的“坏小子”却成了“救世主”。 第486章 他们将弱小的同学逼得退无可退,然后冷不丁地调转矛头, 挡下了破土而出的幼虫。那些曾经被无数网友斥责为“残酷”、“蛮横”、“狡诈”的作战手段,如今全数照着虫族身上招呼过去——这在网络看客们的眼里却忽然有了别样滋味。 只要事不关己, 人们总是习惯于对良善的人诸多猜忌,而对“回头是岸”的恶者颇多宽容。此时的培优班就成了“弃恶从善”的最佳代言人。 于是, 在死荫山谷让人晕头转向的狂风暴雨里,网络的风向也迎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人们开始觉得培优班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的存在, 甚至还算一支“有原则、有底线”的队伍。像他们这样的强者,就应该去更凶险的战场、直面更强悍的敌人,而不是和弱小的团队同场竞技——只有弱者才不得不抱团生存。至于强者,只需要在恰当的时机出手保护弱者就行。 甚至还有人打出了#原来我们一直误会了培优班#的话题,宣扬所谓“霸总式队友”、“王者不必合群王者只需背负”等煽情桥段,恨不得立刻就将交流会的特等奖颁发给这群“被社会误解”的年轻人。 以上种种舆论风潮中,有哪些是网民发自肺腑的心声,哪些又是主办方的自导自演,恐怕没人能说得清楚。但有一点却毋庸置疑——这场虫洞风波霸占了所有社交平台的热榜,为交流会赚到了泼天的流量。 回到事件现场,卫长庚当然没空了解网民究竟说了些什么。经过他和同僚们的一番努力,终于将全体学生都带出了虫洞,并用紧急运送来的电子栅栏封锁了几条主洞道。 不幸中的万幸,没有学生在本次遭遇战中受重伤,但体表腐蚀、手脚骨折和各种挫伤却不在少数。此时主办方派来的全地形交通器也已抵达洞口,学生们分批上车,全部送回大本营接受检查和治疗,等风暴结束后再决定比赛重启的方式。 作为主裁,卫长庚留到了最后,和他一起的还有几名培优班的学生,也包括星流。 直到这时,卫长庚才意识到这些家伙也终究只是血肉之躯。与虫族的战斗让他们遍体鳞伤,大量粘稠的汗液渗入腐蚀溃烂的伤口,疼痛使肌肉痉挛突跳。他们一个个浑身上下肿胀得惊人,还透着一种诡异的红亮。 然而没人因为这些痛苦而发出半点呻吟。 卫长庚忍不住怀疑,校方是不是切断了这些学生感知疼痛的神经。又或者干脆封死了他们的意识,将他们制成了只会服从命令的行尸走肉。 所有人中,唯独只有星流是有情绪的。尽管他像一团焦炭,几乎隐没在周遭的昏暗里,但直觉告诉卫长庚:就在那焦炭般死气沉沉的外表之下,潜藏着一颗默默阴燃的可怕火种。 这枚火种什么时候会突然爆燃?决定权恐怕不在星流自己手中。 卫长庚只能耐心等待,然而等来的却是主办方喜忧参半的消息。 好消息是风暴中心已经穿越死荫山谷,抵达了谷地东部边缘,预计风雨将会在接下去数小时之内减弱直至完全消失。 坏消息则是系统监测到洞穴深处还有大量幼虫活动。为了避免它们掘进到安全区,给后续比赛造成混乱,主办方命令裁判老师配合随后赶到的佣兵,一起对洞穴进行彻底清理。 【雨快停了,但我得加班待会儿才回来。你先睡,注意安全。】 通过努斯匆匆留下这句话,卫长庚带领一众裁判老师转身向岩洞深处走去。 此时此刻,远在山谷中央安全区的大本营里,气氛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紧张。 风暴带来的大量降水朝着盆地中央汇聚。尽管大本营建在丘陵高处,但不少学生的避难所还是被滚滚而来的洪水所吞没。队伍与队伍之间的竞技早就演变成了人类与自然的博弈。所有学生、不分学校与派别,全都集合起来转移物资,加固设施,想尽一切办法获取珍贵的水文数据。 就连各种精神动物——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也都竭尽所能,要为自己的主人们出一份力。 作为指导者,仿生人助教也始终与学生们共同进退。提供实时天气信息,灾害预警,甚至在必要时刻强行将冒进的学生拖回安全区域并扣分惩罚。 就这样咬牙坚持了几个小时,主办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风暴中心已经离开死荫山谷。预计天亮前后风雨将逐渐停歇,水位也不再继续上涨。 本阶段考核任务圆满完成,所有学生可以进入大本营一楼的礼堂接受治疗和休整。比赛会在明天上午十点重启。 此外,主办方还发布了一则“喜报”:今晚交流会网络直播的观看人数达到了奇迹般的新高,巅峰流量甚至超过了千峰联盟联盟总决赛的水平。 消息一出,学生们自然欢欣鼓舞。 绝大多数参赛者都以跻身联盟为目标,眼下的他们虽然还没毕业,却已经拥有了职业联赛明星才有的曝光量和粉丝基础,甚至还获得了赞助商的青睐。换在前几届,这绝对是想都不敢想象的超级幸运。而实现这一切,仅仅只用了短短两周。 一种强烈的恍惚感让大多数人陷入了梦境般飘飘然的状态,甚至忘记了不久前他们还陷在冰冷的泥水中,被暴风雨砸得睁不开眼睛。 但这显然正是主办方所需要的——沉浸在喜悦当中的学生迅速松弛下来,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酸软,压根再提不起半点劲儿来。 第487章 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礼堂后门被推开,进来十多台载货机器人,为学生们带来食物、盥洗用具、干净衣物,并动作熟练地在指定区域架设过夜所需的高低铺。 指挥这些机器人的自然是仿生人助教,他们像真正的导师那样全程陪伴着学生经历了整场暴风雨,不离不弃、尽职尽责。不少学生因此对他们产生出了微妙的依赖之情。 砗磲塔的学生们也向他们的怀特助教分享了刚刚收到的好消息。只不过相较其他学校满面红光的学生,这些艺术生的情绪似乎没那么高涨。 助教老师也看出了端倪:“这是好事,就算以后不参加联赛,网络上的知名度也能够对你们的事业有所帮助。” “不,我们不是纠结这个。” 喝着助教递过来的营养补充液,砗磲塔的学生小声说出心里话。 “虽然还不知道野区发生了什么,但流量和关注度显然都在那边。作为附属品的我们,如果认为自己今晚笨拙的表现能够获得大众认可,那才是真的悲哀。” 恰巧这时,主办方重新开放了交流会内部网络,于是过去十几个小时在野区发生的各种惊险场面就这样同步到了安全区学生们的辅脑上。 礼堂里的欢乐迅速黯淡下来。 即便是刚才最兴高采烈的学生,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热闹是别人的,自己不过只是这场盛大流量狂欢中不起眼的小小配菜。就算现在让他们分到了一些关注和热度,等交流会的涟漪淡去,一切又会重归平静。 在这患得患失的情绪落差之中,也有人试图找回点安慰。 “那个培优班也是从非哨向专业的学生里选拔培养出来的。如果技术推广了,我们也有机会。” 可唱反调的人也立刻跟上:“那种技术很凶险,人体改造什么的……听说连腺体都做了手术的。我可没这个胆量。”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如今科技这么发达,要真能成为联盟首席哨向,整个医疗团队围着你转,就算只剩下个脑子都能给你整活了。怕什么?” “怕活不到成为首席的那一天呗!” 学生中间发出一阵哄笑,气氛似乎又舒缓了些。 “难道只有我不想成为职业哨兵?” 之前那位砗磲塔的学生还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比起冒着损害健康甚至生命的风险,去当一个万众瞩目的哨兵。我还是更喜欢平平淡淡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哪怕一辈子默默无闻也没关系。” 说到这里,他看向身边忙碌着的仿生人助教:“老师,我听说水晶塔的虚拟助教虽然是仿生人,但也有真人意识作为参考。您能理解我的想法吗?” 怀特老师暂时停下手头的工作,认真思索片刻之后回应学生的困惑。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你明明知道这个世界重视什么,却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这很不容易。但另一方面,我也理解其他人无论如何都要变强的执着。毕竟这世上确实有太多事,仅凭着一腔热爱是绝对办不到的。我见过想要获得尊重的量产人;想保住社会地位的自然人;还有想在真实世界扎根,不做工具人的梦海人…为了实现这些目标,他们必须和命运打赌,押上最贵重的东西,哪怕那是自己的前途和生命。” 学生好像有些失望:“所以,老师您也支持培优班?” “理解不代表赞同。理解是为了更好地看清人性的弱点和弱点带来的隐患,从而做出正确的选择。当然,理解并不是必须的。人不可能、也没必要理解认知之外的东西。” 说到这里,仿生人助教停顿了一下。 “不过,作为一个将要从事艺术相关工作的人,只对创作本身有欲望是远远不够的,只有理解了别人的欲望,才能创作出能让人产生共鸣的作品,不是吗?” “……” 学生不再紧盯着助教,而是低下头若有所思。 见他需要时间消化,仿生人助教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现在休息吧,休息好了才有精力接着思考。” 随着吃喝洗漱的完成,学生们陆续整理好了情绪,呵欠也一个接着一个在人群中传播。礼堂内的灯光随即暗淡下来,甚至还有机器人在休息区巡回,小声询问是否有人需要助眠剂或是一杯热的甜牛奶。 怀特也像其他尽职的仿生人一样,守在他指导的队员身旁,直到确认他们都在窗外的风雨声中进入了梦乡,才转身离去。 仿生人宿舍设在大本营的地下一层,是几间酷似潜艇船舱的简陋设施。然而这里今晚注定是空无一人的。 在大本营东侧的停机坪上,疲惫不堪的野区队员们正在陆续抵达,他们会在仿生人的帮助下前往东一楼的礼堂并在那里接受检查治疗,而后集体休息。 这将会是一个忙碌的夜晚,因此无人注意到仿生人怀特已经悄悄脱离了群体,向着大本营的西侧走去。 第244章 你是谁 从天空高处俯瞰, 大本营的“主体建筑”呈现出标准的十字形。屋顶还被涂装成了亮橙色,据说是为了方便运输机在郁郁葱葱的树海中一眼望见目标。 主楼东西两翼各有一座高塔,视野绝佳。其中东翼是机场指挥塔台, 西翼则暂时空置,眼下正好成为交流会的指挥调度中心。 第488章 连日来,主办方通过官方账号在社交网络上发布了多支影片, 展示大本营内部的方方面面,其中自然也有调度中心的详细介绍。 这里又被称作整个友校交流会的“中枢神经”。不仅实时监控着死荫山谷各处的状况、每一位参赛者的表现,还能向包括裁判老师、维修技工、仿生人助教等在内的全体工作人员下达各种调度指令;甚至可以远程操控各种设施的门禁和开关——比如暗中控制早就存在于大本营地下的复杂水闸和水道,从而在暴雨来临时调控水位,既给学生制造一些麻烦,又不至于让他们真遇上生命危险。 白天正常工作状态下,调度中心内一共有三十名工作人员,夜晚会减少到五人。今晚由于遇上暴风雨, 值班调度比平时多了一倍。 然而几乎没人知道,还有一位重要人物今晚也悄然现身,此刻就坐在主屏幕正前方。 调度员们彼此之间没有言语沟通,安静干练地各司其职。很快几个监控画面就被调取出来,平铺在主屏幕上。其中有正在接受治疗的野区队员、在礼堂里熟睡的安全区学生、以及由卫长庚领衔的裁判老师们在岩洞中“大扫除”的实时画面。 确认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之后,屏幕中央又切出了一则监控画面。从坐标来看,这里应该是死荫山谷东侧的雪山边境。高耸的山脉阻碍了风暴东移, 丰沛的降水在这极寒之地化作一场呼啸而至的暴雪。 起初因为没有足够的照明,监控能见度不到十米, 只能看见浓雾般的飞雪和稍远处几条暗红色光带——那就是架设在山谷边境线上的电子感应栅栏。它们可以释放电流阻挡想要进入山谷的中小型生物;至于遇上大型生物,栅栏也会及时发出报警信息, 提醒裁判和佣兵赶来处理。 一秒钟后,系统检测到光线不足, 开启了自动照明。昏暗的画面顿时被强光照亮,漫天飞雪让人恍惚来到异世界;又好像掉进了充斥着浮游生物的的幽暗海底。 电子栅栏的红光在照明下变得不再显眼,倒让原本隐匿在栅栏后方的东西露出了冰山一角。 那是两枚巨大的捕捉足,都有杯口粗细,仅从足尖到第一关节就有三米高。再往上的部分则隐没在飞雪之中,只能隐约看见冒着莹莹绿光的球状复眼。 毫无疑问,这是一头成年虫族。此刻,它正抬起一只捕捉足试探着感应栅栏的灵敏度。 调度中心内,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紧盯着这个场面,可他们非但不想阻止,反而一通操作,调出了关闭电子感应栅栏的程序界面。 一旦电子栅栏被关闭,虫族就会悄无声息地进入死荫山谷。以它们的体型和速度,完全能够在三天之内抵达大本营——可想而知,那将对交流会造成多大的打击。 眼看灾难即将开启,可就在调度员点击确认按钮的一瞬间,整个调度中心突然一片漆黑,只能看见各种仪表板闪烁着报错的红光。 ……断电了? 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5秒之后,应急电源启动,灯光陆续恢复,重新照亮了调度中心的每个角落。 “这么重要的中枢神经,备用电源居然做不到无缝衔接,真是失败。” 发话的正是主屏幕前方船长椅上的重要人物。尽管进展不太顺利,可他依旧从容淡定,仿佛只是正在欣赏一出歌剧——手中甚至还拿着一杯白兰地。 受到断电影响,控制台的程序也被迫重启,并且跳出了身份授权界面。依照要求,操作者必须通过一系列严苛的生物验证才能继续操作。 调度员只是命令的执行者,能够进行授权的只有主办方的高层。于是船长椅上的那位终于起身朝控制台走去。 伴随着他的步伐,一个清朗的声音也从门外传了进来。 “校长先生,在重新动手之前,您可以先听我说句话吗?” 被他叫住的那个人——水晶塔校长,本次友校交流会的执行会长,著名收藏家同时也是以及其他一系列教育、商业头衔的拥有者:卡尔格里斯,没有半点意外,手里还稳稳端着那杯喝了一半的白兰地。 “来都来了,先进来坐坐。” 他扭头看向门口那位不速之客,又自认为幽默地追加了一句:“可以不用脱鞋,但伪装就不必了吧。” “恭敬不如从命。” 门外的人——“仿生人助教怀特”伸手到耳后按下了某个开关。全息伪装立刻解除,显露出隐藏多日的真面目。然后他信步向前,坦荡地站到了格里斯校长面前。 “我想问问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开门见山:“成年虫族的破坏力不是幼虫能比的,只需要几只就足以毁掉整个友校交流会,甚至搭上学生和老师们的性命。这看起来很不符合您在公众面前建立的人设。” “哦?” 格里斯校长扬了扬眉毛:“你认为我是什么人设?” “至少从表面上看,您是校董会和盖亚联合会的代言人。虽然您既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却对新一代哨兵向导的发展寄予厚望。您非常重视建设培优班,并且希望将来能够以第五大区为起点,壮大新兴哨向的力量,甚至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你确实挺了解表面上的我。培优班是目前为止我最成功的作品,但可惜还不是最完美的。” 格里斯校长点头以示赞许,又主动反问:“那么对于表面之下的我,你又了解多少?” 第489章 “不算很多。而且关键信息还是您主动透露给我们的。” 白典实话实说:“就是您上次在书房发表的视频讲话,故意让我们注意到书架上缺失了一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通过那本书,我们的确知道了您和杜医生存在关联,也猜到您一直都是复古学社真正的幕后主导者。最近这段时间,您利用复古学社的名号在网上煽风点火,一方面为了掩饰培优班制造出的混乱,另一方面也揭发了不少盖亚联合会竞争者的丑闻。就连您授意复古学社披露猎云遇袭这件事,也是在为培优班打掩护。把方海推出来做替罪羊,掩盖培优班真正的内部隐患。” 说到这里,白典又向前几步,与格里斯对视:“您的种种行为,都像是在积极维护校董会和盖亚联合会的利益。只有两件事让我捉摸不透。” “哪两件?” 格里斯不紧不慢,像个有条不紊的导师。 “第一件事,您为什么要主动将自己和复古学社的关系透露给我们;第二件事,您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给交流会制造大麻烦。这些对校董会和盖亚联合会来说可都算不上什么好事。” 格里斯淡定微笑着:“是啊,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有什么头绪吗?” “有一点,但不多,所以还需要您的帮助。” 白典也回报以同样的微笑:“比如您刚才提到,培优班是您目前为止最成功的作品。那方不方便告诉我,除了培优班之外,您还有过哪些不算成功的作品?” “原来你想聊过去的那些事。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 格里斯垂眸思忖了片刻,“你应该知道半个多世纪前,复古学社的激进分子策划炸掉平湖城的那件事吧。老杜也是在那件事之后被流放去的东极岛。当年警方一直试图追查给复古学社提供金援的人,最后却不了了之。现在你知道那人是谁了。” “原来您那么早就和杜医生有了联系。不过按照官方档案,当年的您应该只有五六岁吧?所以,当时的您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身份?” “呵呵,这才是你想问的吧?不过真的过去太久了,你得让我回忆回忆。哦,有了。” 格里斯闭上眼睛,片刻之后报出了一个名字:“……怎么样,有印象没有?” 白典也很快通过辅脑得到了查询结果:“这人应该是东极岛兽化症的受害者。” “是啊。那些曾经养尊处优的的富家子弟,一旦被塞进动物的身体里,没几天就变得疯疯癫癫了。随便挑选一个合适的取而代之,在他们的家人面前装疯卖傻几年再慢慢恢复,实在没什么难度。” “所以,东极岛上第一个利用‘夺舍’金蝉脱壳的人,其实是您。” 白典以平静的表情诉说惊人的事实。 “一直以来,有些事我始终不太明白——杜医生不是个特别有能力的人,他怎么会知道东极岛深海里的水母带有人类意识。他并不具备任何基因生物和人体打印方面的技术,又怎么能修复废墟里的古董人体打印机,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水母人和改造犯调包……还有,绿医生来到东极岛只是巧合吗?如果不是,那又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而进行的安排?” “现在你应该都想明白了吧?” 格里斯从容得仿佛在接受媒体专访:“老杜掌握的一切都是我提供给他的。消息、知识、技术、金钱和材料。偶尔,我是说偶尔,我还会借用老杜的身份到岛上走走看看。毕竟,人到了一定年纪,谁偶尔不会想要来个故地重游呢?” “感谢您的坦诚,解答了我心中几乎所有的困惑。”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白典便也不再拐弯抹角:“那么我是不是也应该改口,称呼您一声‘毛刺槐先生’?” 第245章 再见张叏 【毛刺槐】 熟悉的称呼确实激起了格里斯眼底的一点波澜, 但转瞬即逝。 “我不建议你这么叫。” 他摇了摇头:“只有在需要替罪羊的时候,毛刺槐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人。你这么聪明,应该懂我的意思。” “明白。” 白典顺势更进一步:“所以您憎恨那些将一切责任都推给毛刺槐这个名字的人。明明是他们主导了当年的实验, 还将实验成果用在派系斗争和清除异己上。可事发之后,只有您成了罪魁祸首,而他们不仅毫发无伤, 甚至还攫取了更多财富,成了足以主导第三自然命脉的力量……你必须做些什么来平息这汹涌的怒火,然后您就注意到了水晶塔的复古学社。” “你说对了一半,我确实想给那些家伙一点颜色。不过报复的手段有很多种,你猜我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水晶塔?” “因为水晶塔背后的势力和您的仇人关系最紧密,一部分东极岛当年的研究成果被秘密转移到了水晶塔。” 这是卫长庚通过一些手段了解到的情况。 “你确实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不过可惜这次不太准确。” 格里斯将目光转向控制室外,那里的昏暗中,风雨已经渐息, 但黎明尚未到来。 “当初东极岛上所谓的兽化病,说白了就是第一批精神体出现的预兆。而我穷尽一切手段想要探究的‘未来人类’,后来成了哨兵和向导。那是人类和这颗星球合作完成的伟大作品,完完全全凌驾于脆弱的传统人类之上。可他们却被传统人类牢牢束缚着,像活着的工具……这难道不可悲吗?” 第490章 “所以您觉得有必要帮它们一把,用摧毁旧秩序的方式来催生新秩序的到来?那您有没有想过,万一复古学社真的炸了平湖城, 有多少无辜的人会成为受害者?” 直面诘问,格里斯却毫无愧色。 “现实是, 平湖城毫发无伤,水晶塔也摆脱了军方的控制, 还催生出了千峰联盟。你不觉得这些都是我的功劳?” 面对格里斯毫不掩饰的得意,白典没有给出任何情绪反馈:“所以您现在又在做什么?觉得哨向联盟被商业财阀所控制了, 所以要制造一起惊天动地的惨案来唤醒世人,帮助哨向联盟摆脱商业的桎梏?” “我没义务向你解释。不过有一点必须纠正,哨兵和向导已经不是我最感兴趣的东西了。” 格里斯通过辅脑接收到了什么讯息,突然抬眼一笑。 “来得正好,请你看看我的新作品。” 白典感觉背后一阵恶寒。他转身,发现门边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 那似乎是他熟悉的人,却又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鬼。它几乎与角落的黑暗融为一体,唯有脖子上的某个装置正跳动着红光。 “星流!” 对方没有回应白典的呼唤。他只是紧盯着白典,像一头随时等待主人下令的狼狗。 感受到压迫力的白典也提高了警戒,但他不得不分出一些注意力,去听另一头的格里斯又在说些什么。 “说实话,直到不久前你还是我心目中最接近‘未来人类’的样本。理论上,你可以复制世上一切的哨向能力,克服发热、失控、出血等排异反应,迅速适应并培育它们。你可以同时叠加使用那些能力,而不必像培优班那些学生,使用一种能力就必须切换一种人格,甚至成为外来入侵意识的奴隶。” 格里斯故意放慢语速,好让远处的第三人也听得清楚明白。 “和你相比,我一直觉得培优班……挺失败的。” 果然,星流死气沉沉的眼眸里突然有了阴冷的光。 格里斯对于拱火成功非常满意,可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冲着白典叹息。 “只可惜你有两个很好的保护者,尤其是卫长庚……如果当初赶在他之前把你从梦海里带出来就好了,那时候的你什么都不了解,甚至连自我都不怎么健全。只需要一点点手段,就能培养成我需要的样子。可惜啊可惜……” “我很庆幸遇见的是卫长庚,也非常满意如今的自我。至于您能塑造的,只有您自己。” 白典打断他的感叹:“除了煽动复古学社在平湖城发动袭击之外,您还有没有做过其他伤天害理的事?” “这个嘛……” 格里斯假装思索了几秒钟:“不如留个悬念?如果你能赢了星流,我就告诉你。” 话音刚落,星流就向着白典冲来! 早已高度戒备的白典没有给星流可乘之机。他飞身闪避,同时一把扯下窗户上的遮光布,抓住双方擦肩而过的瞬间,准确兜住了星流的脑袋。 还没等星流反应过来,只见两道火焰从白典的掌心倾泻而下,将遮光布点燃。 化纤织物在起火后会迅速收缩融化,灼烫的遮光布紧紧黏在了星流裸露的皮肤上。可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手抹掉脸上的余烬,转身继续追赶白典。 可白典却不想与星流纠缠,他一个利落的侧手翻越过办公长桌,直接攻击格里斯。可后者身旁突然闪出几个保镖,将主子护得严严实实。 见偷袭无望,白典又丢出几个火球将调度员们从席位上赶开。而当他准备破坏控制台时,伴随着一阵焦臭气味,黑影已经再次冲到他面前。 那是星流、却又不完全是他,进入德鲁伊状态的他长出了一层鳄鱼皮甲,额头和肩膀还出现了巨大骨突。 躲闪不及的白典被星流迎头撞上,下一秒就在半空中飞出一道弧度,重重地砸在了落地大窗上。 那窗玻璃挺过了一天一夜的狂风暴雨,却没抗住“人肉炮弹”的攻击,顿时“哗啦啦”碎了一地。白典根本来不及自救,就那么摔出了窗外! 由于是塔楼,调度中心距离地面的高度将近百米,但好在下方是泥地和茂盛的树林。早在白典感觉到失重的同时,他的小章鱼就从精神领域里游了出来,给主人送来一枚巨大的缓冲气泡。 几秒钟后,白典无惊无险地降落在了一株大树的主干上。 然而此时,他今晚的惊魂之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居高临下地确认了白典的位置后,星流站在窗边张开双臂——只见他褪去鳄鱼皮甲,又在腋下生出了一层蝙蝠般的膜翅。借助着这双临时翅膀,他从高塔一跃而下,向着白典俯冲! 白典不是傻瓜,当然要与星流拉开安全距离。他一边手脚并用地在树枝之间腾挪,一边努力依靠听声辨位来确定星流的位置。可惜天地间风雨声嘈杂,别说锁定星流,就连最基本的东西南北都很难分得清楚。 于是白典担心的事很快发生了——正当他准备奋力跃向另一株大树时,身后茂盛的枝叶间突然探出一只长得离谱的手臂,一把拽住了他的左脚脚踝,害他头朝下在空中晃荡了一圈,险些将脑袋磕在树干上。 危急关头,白典死死抱紧大树稳住身体,并试图挣脱左脚上的桎梏——可惜没有用,那股怪力快要把他的脚踝给捏碎了。 第491章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白典强忍着疼痛回头看清星流的具体方位。然后从精神领域中掏出事先存储的又一种能力,朝对方站立的树枝投掷过去。 这次的能力来自夏夷光。 被击中的树枝很快起了变化,从郁郁葱葱变成满目金黄,然后落叶掉尽、枝条枯败,最后因为不堪重负而应声折断。 脚底突然失重,星流本能地抓紧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白典的脚踝。紧接着,他整个人也在空中晃荡了大半圈,眼看着就要撞向同一棵大树。 就在这时,白典松开了紧抱着树干的手。 第二次失重感让星流再度做出了本能的选择——他迅速松开了白典的脚踝,改用双手抱紧迎面而来的树干,稳固住自己的身体。 而白典早就预判了他的选择,以一个利落的前滚翻稳稳落在地上。 星流当然急于再次扑向白典。然而他的双手才刚松开树干,雨幕之中突然窜出一头威风凛凛的青狮,轻松地将他扑住,死死压倒在泥泞的水坑里。 “本体远在十多公里外对付虫族,居然还能分出这么强大的精神动物来照顾自己的向导。” 高塔之上,目睹了全程的格里斯不禁感叹:“这就是顶级哨兵的实力吗……” 作为被拯救者的白典却没时间感动,趁着青狮还压制着星流,他踉踉跄跄地冲过来,从怀中掏出一支细长的金属管照着星流后颈处的腺体狠狠扎了下去。 “那是……强效型哨兵失能剂?” 格里斯倒有些意外了,“这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哪儿来的?” 白典当然不会解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了星流身上。 呈现人猿状态的德鲁伊在针剂作用下抽搐着,并很快停止了挣扎,然后慢慢恢复到星流原本的模样。他似乎丧失了行动能力,仰躺在小水坑里,看着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凄惨。 可白典已经不会轻易心软了。他装作精疲力尽的模样跌坐在水坑边,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看星流体内的人格是否还有其他花招。 果然,他发现星流的身体在“下沉”。 雨还在下,水坑里的积水也在增加。但白典可以肯定,星流的“下沉”并不是水位上涨带来的错觉。短短十几秒,星流的脚已经完全消失在了水坑中,面部却始终保持在水面之上。这让他由正常的平躺转变成了诡异的倾斜姿态。 “别白费劲了。” 白典决定打断这拙劣的表演:“你脖子上那玩意儿是不会让你遁地消失的。” 话音刚落,只见水坑中那个本该深度昏迷的家伙突然咧嘴发出一串咯咯怪笑,紧接着猛地睁大双眼,冲着白典就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喊。 那吼声里夹带着一股癫狂的信息素,与当年佳城连环杀人事件中袭击过白典的如出一辙。 然而白典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小警察。他迅速给自己套了一个加固精神屏障的技能,将攻击阻挡在自身意识之外。然后一把掐住对方的脖颈,强迫对方接受精神触须的入侵。 “张叏,我不会再怕你,我们做个了断!” 第246章 京观 暴风雨的余威还在延续。死荫山谷最深处, 风声、雨声、树海的咆哮声一片嘈杂,配合着夜色和雨幕,完美掩盖了正在发生的罪恶。 大本营西侧的树林中, 威严的青色雄狮在一个小水坑边徘徊。水坑里,巨大的半透明气泡包裹着两个一动不动的人,双双陷入了意识世界。 不远处的高塔之上, 金发碧眼的男人正俯瞰着事态的发展。 “一个拥有多重意识的个体,他的精神领域会是什么状态?” 白典记得哨向伦理课上讨论过这个问题,但老师没有给出确切答案。现在,他将以亲身体验作为回答。 突破乱流般的精神屏障后,白典顺利进入了星流的精神领域。 这不是他第一次接触星流的精神世界,因此早就知道这里和“美好”二字没有半点关系。具体而言,星流的精神领域就是生命工坊的残次品降解池,残肢断臂堆得像山一样高。 然而再次进入这里, 等待着白典的却是比“尸体成堆”更诡异的精神冲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月下的黑色森林。很显然,这里不是星流的原生精神世界,而是随着德鲁伊一同融入的外来意识领域。 受到哨兵强效抑制剂的作用,德鲁伊的意识已经陷入了昏睡。或许因此,这片森林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干枯落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光秃秃的枝干上则挂满了残肢断臂。这些尸块甚至还在微微蠕动着,发出蠕虫般黏腻恶心的声响。 白典小心翼翼地穿过这片血肉的森林。很快, 他又在一条林间小路旁发现了更加令人不适的东西——那是十几头用动物和人类的残肢缝合出的怪物:用四条人腿行走的野马,背上长着人脸的山魈, 以及用五颜六色人类指甲当鳞片的蟒蛇…… 所有这些诡异生物看似漫无目的地在林间游走着,可白典知道, 它们都在搜寻他的下落。 要想躲开它们倒也不难。白典无声地呼唤着自己的精神动物,很快, 那条已经疯长到汽车大小的蓝紫色章鱼就悄然来到了他身后,张开触手将主人整个儿包裹起来。 几秒钟后,随着章鱼体表颜色和外形的变化,一个全新的“怪物”诞生了。白典坦然地走出藏身之处,汇入这群魔乱舞的世界。 第492章 黑色森林的尽头终于出现在了眼前。这里才是白典之前见过的,星流的精神领域。 狰狞的血红色夜空中镶嵌着七枚凄凉冷月。如镰的银色弯钩下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荒原中,有一座“山丘”正在缓慢移动着。 那就是白典曾经见过的尸山,却又有了些明显的改变——堆积如山的尸体被几十头半人半兽的怪物抬在肩上缓慢移动。远远望去仿佛某种早就灭绝的史前怪物,又好像一顶巨大而又不详的神轿。 白典朝着尸山走去,很快发现高高的尸山顶端有个人。 不是星流,而是张叏。 张叏高坐在尸堆之上,披着人皮和兽皮做成的衣袍,戴着白骨做的冠冕,接受怪物们的膜拜——就好像当年他将玩偶排列在床边,让它们代替家人簇拥着自己那样。 白典跟随着怪物们来到尸山前。一些怪物低头加入了抬山的队列,另一些则向上攀爬,要成为山的一部分。 星流在哪儿? 白典抬头仰望,目光在层层堆叠的尸骸之间逡巡,最终找到了那张熟悉的、惨白的脸。 那是星流,这片精神领域原先的主人。可如今的他却像一具真正的尸体,别说反抗,就连眼珠都不转一下,似乎彻底交出了生命的控制权。 没有丝毫犹豫,白典开始朝着尸山高处攀爬。尸块散发出刺鼻的血腥和腐臭,残断的手脚、内脏和眼球不断蠕动着,还有无数张嘴发出咆哮和哀嚎,在他耳边咒骂着人世间最恶毒的语言…… 但是白典不为所动。他抓住一切可供攀援的物体,哪怕那是一截小肠、一条断臂或是一把蓬乱的长发,最终来到了星流身旁。 “醒醒!” 他伸手拍打星流冰冷的脸颊。 “看看你的世界,你才是这里的主人!这就是你想要的不孤独?你的人生目标难道就是变成一具什么都感受不到的傀儡尸体?!” 也许是感知到了外来精神力的扰动,星流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转动着干涩的眼球,逐渐将视线聚焦在白典身上,可身体依旧被尸山挤压着动弹不得。 白典干脆捧住他的脸颊,粗暴地将他往外拔:“振作起来!这些家伙只是在利用你,把你当做工具!你必须把这些家伙彻底赶走,做你自己的主人,现在还来得及!” 星流的意识似乎正在缓慢恢复。然而在他做出回应之前,尸山高处突然降下一道黑影,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白典面前。 “抓住你了!!!” 伴随着狂喜的尖叫声,出现在白典面前的是一张倒悬着的、兴奋扭曲的脸。 那是张叏,更确切地说是张叏和尸块的“混合物”——它的上半截身子还是张叏的模样,可腰部以下却像条粗大的“蟒蛇”,组成蛇身的便是那些动物与人类的尸骨。 正是凭借着这条“蛇尾”,张叏从尸山的最高处倒挂下来,一把揪住了白典脑后的长发。 “……!” 有那么一瞬间,来自记忆的恐惧感牢牢地攥紧了白典的心脏。但他很快就从这种有害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抬手照着张叏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就是狠狠一拳! 这一拳当然不光是为了泄愤——为了给张叏一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震撼,白典特别从卫长庚那里借来了一份“见面礼”。 就在拳头与张叏的脸颊发生碰撞的一瞬间,亮紫色的电光以张叏的身躯为通路,冲向了整座尸山。 短短几秒钟后尸山开始崩塌。那些纠缠拉拽在一起的残肢断臂纷纷痉挛僵直,然后如同冰雹般噼里啪啦地砸向大地! 没有了尸山作为立足之地,白典也跟着一起体验了失重的感觉。在下落的过程中,一条条断手纷纷向他抓来,就连张叏也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两人一同向着地面坠落! 情况不容乐观,可白典优先考虑的却不是自己的安危——他看向同样正在跌落的星流,然后向自己的精神动物下达了一个关键命令。 不再需要为主人提供伪装,章鱼独自悬浮在空中,并且释放出一个气泡,将星流滞留在了张叏和怪物们无法触碰到的半空。 随后,章鱼向气泡中探入触手,只见一片深蓝色的烟雾在星流的面前腾起。短短几秒钟之后,烟雾就凝聚成了一个女孩的形状。 正是鹿泽。 虽然气泡隔绝了一切声响,但是星流显然在看见“鹿泽”的一瞬间有了极大的反应。那或许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也可能是懊悔和痛苦,以及其他更多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情感。 烟雾变幻中,“鹿泽”向着星流伸出双手,将掌心之中藏着的一缕精神力送入星流的眉心。 那是蓝时雨在离开平湖城之前偷偷留给白典的“礼物”——当初他们根据校方的消息,在培优班宿舍下方未开放洞道中发现鹿泽的遗体时,还找到了一点点残留下来的精神力碎片。 那是女孩在生命尽头之际,对于朋友未来的担忧和祝愿。 从蓝时雨手上接过这点精神力碎片时,白典突然有了一个猜想。他猜测在那个他和鹿泽彼此错过的寒假清晨,女孩找上门来的目的或许无关情爱,而与这段友情有关。 白典没有亲自验证过这段精神力碎片的确切内容——它们既不具有法律效应也不包含有效信息,更像一团来自潜意识深处的呓语。 第493章 但是透过星流此刻的反应,白典明白这团呓语对于这个曾经与女孩共享同一个躯壳,互相扶持安慰的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和悲伤。 现在,能够为星流做的事都已经做完,白典必须回头应付自己这边的麻烦了。 在张叏的拉扯禁锢之下,白典从接近五层楼的高度坠向大地。那些攀附在他身上的断肢和内脏意外地起到了不错的缓冲作用。除此之外,大地似乎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撞击地面的一瞬间,强烈的震荡还是让白典两眼一黑,短暂地晕厥过去。 大约十几秒之后,当白典重新恢复意识,却发现张叏已经以胜利者的姿态骑坐在了他身上,冰冷的双手死死掐着他的咽喉。 “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哈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癫狂的连环杀手俯身在白典耳边低语:“我只知道当我被关在漆黑的牢狱中,身边的一切都是虚无,只有胸口上你留下的伤口是那么烫,烫得我没有办法不去一遍又一遍地想你……” 他低头在白典后颈处嗅闻着,仿佛猎犬确认着猎物。 “我要一口一口把你咬碎,细细嚼烂了吞下去。我要你活着感受到被胃酸融化的痛苦,我要你记着这种痛苦成为我的一部分……就从这里开始!” 说着,他猛然张嘴,朝白典后颈的腺体咬去! 然而,就在他触碰到白典腺体的那个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恐惧感突然窜上他的心头。 还没等张叏找出这种恐惧的来源,他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怪异的麻痹状态:视野只剩下一片花白,耳朵再听不见任何声响,甚至就连指尖的触感也迅速消退,双手成了十根毫无知觉的木棍。 又过了几秒钟,张叏突然意识到这种麻痹竟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因为当麻痹感散去后,一种剧烈到无法承受的可怕痛苦从他和白典接触的位置迸裂开来,向着全身迅速蔓延,仿佛猛虎扑食,要将他活生生撕成碎片! 没有接受过哨向教育的张叏不会知道,这是一个哨兵在觊觎另一个哨兵的向导时,所应得的惩罚。 更何况还是史上最强哨兵! 白典早就算准了这翻盘的机会。他乘势一脚将张叏踢开,强忍疼痛,试图发起反击。 然而张叏也已经勉强缓过劲来,他一边发出桀桀怪笑,一边酝酿着如何置白典于死地。 恰在这时,散落在地上的尸骸们动了。 那些曾经抓挠纠缠在白典身上的长发、断手、内脏,乃至啃噬过他衣角的牙齿……此刻全都涌向了张叏。 它们像海啸一般将张叏扑倒在地,束缚住他的身体和手脚,甚至堵住了他嗓子里喷涌而出的咒骂和咆哮。 没有片刻的迟疑,白典同样冲了过去,左右手同时出现了两团不同颜色的光球。 那也是他外借而来的能力,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终于在决定生死的这一刻派上了用处。 左边的能力叫做【附加空间】,来自哨向合作课上被他收服的“小弟”叶初明; 而右边那个则是他从同班同学蜀葵那里借来的、针对张叏的秘密武器——【长醉。】 第247章 定时炸弹 一面诡异的、发光的镜子在张叏面前徐徐升起。 镜面中出现了奇妙的景象:那是一户三口之家。可靠的父亲, 温柔的母亲,还有健康活泼的男孩。他们像古地球时期无数普通家庭那样彼此依存、互相陪伴。他们共同拥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家,分享欢乐和喜悦, 也分摊悲伤与烦恼。 就是这平淡而幸福的景象,磁铁般吸住了张叏的视线,让他忘记了咆哮和挣扎。 镜中的家庭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男孩逐渐长成了少年、青年……而当镜子里外变成同一张脸时, 张叏发现自己又拿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他继续目不转睛地紧盯着镜中世界,同时手脚并用地匍匐前进,就这样一点一点爬进了镜子温柔而迷离的光晕之中。 随着张叏的消失,镜子也一同失去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落在地上的一个小小光球——那就是禁锢了张叏意识的附加空间。 做完这一切的白典几乎耗尽了所有的精神力。他瘫坐在地上,内心却如释重负,无比轻松。 前方传来趔趄的脚步声,白典抬头看去,发现了同样狼狈不堪的星流。 刚才的关键时刻, 是星流帮忙束缚住了张叏的行动。这意味着星流也终于突破了心魔,从痛苦中获得了解脱。 “干得漂亮,兄弟。” 白典向星流伸出手去,示意他与自己碰拳。 星流发出一声轻笑,又似乎是个轻声的叹息。 “你该走了。” 话音刚落,白典就被一股强风推倒在地。下一秒他就回到了现实世界,依旧躺在那个湿冷的小水坑里。 他急忙起身去查看一旁的星流, 发现后者也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中的情绪说不清是遗憾还是悲伤。 “别再过来了。” 星流阻止了白典的靠近, 低声说道:“一直以来……对不起啊。” 白典突然感觉脑后又刮起一阵冷风。紧接着后衣领被一股怪力扯住,将他往后拽了几米, 抵在了一大片柔软热乎的皮毛上。 是卫长庚的青狮! 一直默默守护在旁的哨兵精神体将向导叼出了五六米之远,还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将人紧紧护住。 第494章 白典按住狮子的鬃毛向前张望, 恰好看见了那令他终生难忘的可怕画面—— 昏暗之中“砰”地一声闷响,星流勉强支起的身体又重重跌回了水坑里。他脖颈上的项圈被引爆,头部被完全粉碎,化作一阵血雾跟着雨水一起落回大地上。 “……!!!” 白典大脑一片空白,在感觉到悲痛之前,他已经踉踉跄跄地冲回到水坑旁,用颤抖的手扶住星流的无头遗体。 尸身依旧温热,可最宝贵的东西已经从这具躯壳中抽离,使它重新变回了生命工坊回收池中毫无意义的残次品。 几秒钟后,白典猛地抬头,向高塔之上的罪魁祸首怒目而视。 【相信我,我也很遗憾。】 格里斯的声音透过辅脑传递过来:【我几十年才遇到这么一个有趣的容器,亲手毁掉他等于推翻了整个培优班新人类计划。我也一样很舍不得。】 白典因为出离愤怒而浑身颤抖:“人命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个嘛。】 仿佛是为了浇灭他的怒焰,格里斯又拐弯抹角起来。 【你手上的戒指挺闪的,镶了钻石吗?这种石头在古地球上被称作宝石之王。不过在人类掌握了低成本的合成术之后,它的价格就一跌再跌,现在和普通水晶没多大区别。你说,人类已经掌握了意识轮回永生的梦海技术,那生命还会和以前一样珍贵吗?我只不过是剥夺了星流在第三自然的□□而已,他其实没有死,不是吗?】 “别再强词夺理!你剥夺的何止是星流的□□!” 白典厉声反驳:“珍贵的不光是生命本身,还有生命过程中的所有体验!难道就因为可以在别处获得新的身体,这辈子的经历就不重要了吗?!” 对于他的回答,格里斯并不意外。 【明白了。你更在乎‘体验’,而不是‘本质’。所以你才不愿意跟着阿梨沙去寻找他所谓的真实世界。】 “你知道阿梨沙的事?!” 【我和他可是老相识了。不然你以为他怎么这么巧就成了你的助教?】 抛出这个惊人事实的下一秒,格里斯又开始吊人胃口。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履行你和我的约定。我得告诉你,除了说服复古学社在平湖城搞事之外,我还做过哪些有趣的事。】 可白典已经猜到了答案:“那个元祖梦魇是不是你放出去的?!” 【你很敏锐。不过容我纠正一点:元祖梦魇并不是我有意释放出去的。我只是想要借助心魔苔藓来制造梦寐以求的新人类,可惜发生了一点点令人遗憾的小意外……我的助手之一、那个把阿梨沙从梦海里带出来的制片人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不是吗?】 “所以你就是那个躲藏在制片人背后的‘利维坦’?!” 【如果你认为毛刺槐是我一个人,那也可以认为我就是利维坦。】 格里斯又开始打哑谜:【不过必须承认,元祖梦魇的事件对我影响挺大的。阿梨沙毁掉了我积累下来的珍贵情报,却也给了我一些重要的启发……甚至改变了我的人生目标。” 说到这里他特别留心了一下时间,强行改变了话题:【为了不错过接下来的精彩环节,我想还是应该先和你说说另一件更紧迫的事。】 “什么事?”白典重新提高警惕。 【除星流以外培优班其他人的提升机制。我们的研究员提取了星流后颈腺体的活体组织进行培养,在解决排异问题后植入到被选中的其他学生身上。 但这不是传统的融合,而是一种寄生。移植后的腺体产出的依旧是星流的信息素。并且在受体的精神领域内也会生成一个由星流信息素控制的特殊区域。 我们可以像给星流植入外来意识那样,在这些特殊区域内灌注多个意识,使被选中的受体也拥有复数以上的哨向能力。】 说到这里格里斯反问白典:【现在星流走了,猜猜其他人会怎么样?】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连再多咒骂几句都顾不上,白典急忙爬上青狮,朝着大本营东侧礼堂的方向赶去。 ———— 凌晨两点是自然界的午夜,却不是互联网的夜晚。 暴风雨和虫洞遭遇战为今天的交流会直播贡献了超高的关注度,也造就了又一个网络狂欢节。 在反复观看了几次赛事直播的精彩回放后,各支队伍的粉丝们如潮水一般涌向社交网络。他们逐帧分析热点选手的表现,讨论虫族遭遇战的地形和最佳打法,更为了培优班的正义与否盖起高楼,夸赞与咒骂之声遍地开花,大有“就算无法彼此说服,但只要对方不开心就好”的缺德架势。 直到几个小时后,骂战双方都进入了毫无营养的垃圾话循环状态。意犹未尽的网友们又重新打开交流会的直播信号,原本是想再找点话题和素材,却没想到撞见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此时距离野区队伍被送回大本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除去个别需要躺进医疗仓的倒霉蛋之外,大部分学生的伤势已经处理完毕,并在助教们的安排下来到临时寝室休息。 比赛虽然宣布中止,但直播还在继续。架设在天花板上的夜视全景摄像机俯瞰着休息区的大全景,至于学生们的个人镜头则由安装在高低床架子上的固定摄像机负责。 第495章 是的没错,就连睡觉都在直播,这是每个学生在参加交流会之初就签定的合约的一部分。 一般而言,熟悉的学生们总会选择抱团睡在一起。而越是“偶像包袱沉重”的名校,越是会和其他学生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其中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水晶塔培优班。十几号人集体安顿在寝室的西南角,既不说话也不交流。他们附近四五米范围内的床位全都空置着,其他学生宁可和别人挤一张床都不愿意接近这些恐怖的家伙。 显然,虫洞中的出手相助并没有彻底改善培优班在其他学生心目中的糟糕形象。 凌晨两点15分,临时寝室里忽然响起了吱嘎声。 通过天花板上的全景摄像机可以看到,属于培优班的某张高低铺正明显地摇晃着。 睡在上铺的人似乎在辗转反侧,并且还有越来越难以入睡的迹象。 在安静的深夜中,这些动静无疑令人反感。但却没有任何人提出抗议——有些人不想主动惹事,有些则单纯怕事。总之所有人都形成了奇怪的默契,要假装无事发生。 仿佛是偏要戳破这份虚假的和平,床架的摇晃声变得愈发响亮了。很快,几乎所有的培优班学生都开始不安分起来,甚至还夹杂着含混不清的呻吟。 附近的学生们都被吵醒了,却依旧没有人出面查看培优班的情况。直到动静传到了寝室的另一头,刻意与培优班保持一定距离的水晶塔哨向学院学生们这才决定过来一探究竟。 而当他们绕过重重高低铺,抵达寝室的西南角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诡谲又具有冲击力的画面。 黑暗之中,培优班的学生们齐刷刷地站在床铺上,姿态僵硬、一动不动,仿佛恐怖故事里的活死人。 这什么情况? 一种不祥的预感让哨向学院的学生们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时,走廊上冷不丁地响起一声惊雷般的狮吼。紧跟着还有一位青年的大声喊叫。 “醒醒!!小心培优班!!” 话音刚落,临时寝室内的所有照明灯具突然被远程开启,七盏大灯发出明晃晃的白光,刺得人一时睁不开眼。 最先适应过来的自然还是哨向学院的学生们。然而当他们重新将目光投向寝室西南角时,却发现高低铺上已经空无一人。 糟糕!! 毕竟是参与过许多次模拟训练的职业哨向预备役,学生们很快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然而他们还是迟了一步,因为临时寝室的不同区域都响起了惨叫声! 第248章 新的灾难 直到惨剧发生的这一刻, 网络上的数百万观众中还有很多人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毕竟视频中这群狂性大发的培优班学生,几个小时前刚在岩洞中帮助其他学生击退了十几条幼虫。那一幕“对手变队友”还在网上掀起过讨论的热潮。 在铺天盖地的煽情剪辑、水军鸡汤、媒体背书之后,人们好不容易才忽视了事件本身不合逻辑的地方, 努力沉浸在“大团圆大和解”的感人气氛里。没想到情绪还没酝酿到位,培优班就又变回了不通人性的怪物,甚至更加恶劣凶残。 而网友们各自心仪的外校学生则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里, 仿佛可怜无辜的羔羊。 哪有什么“霸总式队友、孤独的王者”,只有高超的舆论引导和话题包装手段!当越来越多的网络看客回过味来时,他们又发现了一个更大的讽刺。 配合着网络上的全天候直播,平台的ai语音还在自动解说“比赛”。 人工智能显然比人类更加无法理解正在发生的状况,直接将单方面的疯狂袭击解说成了“培优班势如破竹、乘胜追击、接连上分,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 随着赶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这场午夜直播秀很快登上了社交平台的各种榜单。飙升的流量触发了平台的广告分成奖励机制,源源不断的贴片广告被自动分配进了直播间的广告栏位。 于是, 涌入直播间的观众们就看见了这样的怪异场面:直播画面中,惊恐的学生们正在躲避培优班的疯狂攻击;直播画面外,各种花花绿绿的、千奇百怪的广告密密麻麻,组成了大都市霓虹灯般的壮观场面。 换做从前,如此壮观的广告矩阵肯定会被粉丝截图炫耀。然而今晚,留给品牌方的却只有惊愕和咒骂。 不知是有人看不下去进行了举报,还是网络运营方自行发现了问题, 大约一刻钟后,直播间被突然关闭。 然而才消停了几分钟, 观众之间又开始传播来自“暗网”的直播链接,还开出了一个又一个“转播帖”, 用视频、图片和文字等各种手段讨论、渲染、传播这场怪诞的冲突。 网络舆论如火如荼,线下的状况更是焦头烂额。 当白典匆忙赶到时, 十几个失控的培优班学生已经在偌大的临时寝室里散开,袭击着不同目标。四处都是嘈杂纷乱的惊叫声,大部分人只知道危险迫近,却不清楚具体应该做些什么,陷入了炸营般的混乱情绪中。 想要扭转这样的局面也很简单——昨天在“野区大逃杀”中建立起来的交流群又派上了用处。 白典通过认识的学生进入交流群,以最简洁的方式解释了眼下的状况。毕竟都是在死荫山谷中摸爬滚打了几周的人,学生们很快结束了最初的惶恐状态,开始商议对策。 第496章 在主张反击的声音里,水晶塔的哨向学院无疑是主力军。 前几周的比赛过程中,基于规则、也考虑到内讧可能会带来的负面风评,哨向学院是为数不多没有与培优班发生正面冲突的队伍,双方甚至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 但是对于可能到来的战斗,哨向学院早就酝酿好了预案。 他们还是为数不多曾经战胜过培优班的人——第二次选拔赛的激烈交手让他们对培优班的优势和劣势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经过特殊改造的“战斗机器”,拥有异于常人的体魄、惊人的瞬时爆发力,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哨兵技能。但使用这些能力却需要消耗大量精神力和体能,这导致培优班的耐力普遍不足。 所以,只要想尽办法拖延战斗节奏、拉长时间,他们的状态就会直线下滑,甚至连□□都会出现崩坏。 基于以上情况,大家迅速制定了作战方针。 所有负了伤的学生迅速前往走廊尽头的礼堂,与安全区的学生汇合。非必要不离开礼堂,直到混战结束。 余下的哨兵和向导立刻分组,准备战斗。 白典像记住他所负责的砗磲塔学生那样,在辅脑的帮助下记住了所有野区学生的能力。远在十几公里之外的卫长庚则给了他一些实战调度上的建议。 于是,他将学生划分成十多个小组,每一组都拥有至少一名防御系和治愈系的哨兵或向导。此外,控制系和攻击系的哨兵也尽量均匀分配到每一个队伍中。 作战小队的首要任务,是为正在受攻击的学生提供防御屏障,避免发生重大伤亡。 在保证受害者安全的前提下,哨兵可以对培优班展开攻击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或者干脆由控制系哨兵将人控制住。 针对那些还在寻觅目标的培优班,可以利用遍地的高低铺、过道和其他设施进行“巷战式打法” ,通过不断消耗体力来达到拖垮对方的目的。 最后,还有一支由治愈系哨向和具备瞬移能力的哨兵组成的“医疗队”,负责为受伤人群进行紧急治疗,并转移去安全的礼堂。 在水晶塔哨向班的带领下,曾经乱成一锅粥的学生们开始发动迟到的反击。 白典也想加入战斗,可他在对付张叏和德鲁伊的两次战斗中透支了太多的精神力。为了不拖累其他人,他让青狮四处游走助战,自己则悄悄爬上战场中央的高低铺,借助章鱼的隐身能力将自己与环境融为一体,暗中观察顺便恢复精力。 【你还好吧?】 卫长庚与白典一直通过努斯保持着联系。虽然他能透过青狮了解战局,可他更在乎白典的情况。 【没问题。】 白典满脑子都是战况,立刻表示自己这边一切顺利。培优班最初的15分钟能力黄金期已经过去,战斗能力正明显减弱。说完又问卫长庚那边的情况。 【我这里嘛……稍微有点复杂。】 卫长庚在那一头讪笑起来。 【老师们都知道大本营出事了,急着要赶回来救你们。可交通器居然被人做了手脚,开不了了。】 【肯定也是格里斯搞的鬼。他早就算好了要把你们困在山洞里,为的就是让学生们孤立无援,尽可能把事情闹大。】 白典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现在怎么办,你们真回不来了吗?】 【那倒不至于,老师们已经在想办法了。最多再坚持个把小时、不,三十分钟,他们一定能赶过来。】 【嗯,应该没问题。局势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培优班蹦跶不了太久。】 不想让卫长庚担心,白典故意给出了乐观的估计。可卫长庚接下去的话却让他的心脏再度绷紧了。 【哎,恐怕培优班还不是今晚最大的麻烦。】 卫长庚发来了几张图片。匆匆扫过几眼之后,白典的脸色丕变。 【这是……成年的?!】 画面中是巨大的地下洞腔,几十米高的岩壁上赫然攀附着十多只巨大的成年虫怪。再仔细观察,这些虫怪都呈现着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状。白典顿时明白这不是活体,而是虫蜕。 按照课本知识,虫族从幼虫发育为成虫仅需短短几天。这之后,成虫还会经历几次蜕壳,每一次体型都会变得愈发巨大。从图中这些虫蜕的大小判断,交流会刚开始没几天,这些虫怪就因为某种原因苏醒了。 但是如果虫怪早已苏醒,那过去几周它们为什么没有爬出地面去惹麻烦? 卫长庚很快回答了白典的困惑。 【这处地下洞腔唯一的出入口被地下湖给封住了。洞里的幼虫在岩层中打了很多隧道,可惜没有一条成功通往外界。等到它们发育成了成虫,掘进能力下降并且体型过于巨大,就都被困在了这里。】 白典好奇:【你们是怎么发现那个洞的?】 【因为地下湖突然消失了。】 卫长庚接下去的描述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我们到达附近时,地下湖已经坍塌成了天坑。除了这个虫洞的入口外,原先湖泊水平面的下方还有一个正圆形的大洞,连接着一条倾斜向上的岩层隧道。】 【那是什么?】 【是盾构装置打出来的超级下水道……这事儿有点复杂,我就直接说重点:当初建造大本营的那群人,为了避免过量雨水积聚,在死荫山谷的地下建造过一个庞大的排水工程。只要大本营的控制室内打开水闸,山谷中央的雨水就会顺着超级下水道灌入遍布山谷地下的虫洞,成为地下水储量的一部分。】 第497章 【我明白了,这次暴风雨来袭,大本营开闸放水,导致地下湖的蓄水量暴增。再加上孵化出的幼虫在地下湖疯狂钻探,导致地下湖坍塌,水都流进了照片里的天坑。】 【没错。】 卫长庚叹了口气:【现在的问题是,地下湖的“水封印”解除了,那些成虫跑哪里去了?如果全都掉进天坑里也就罢了,但如果……】 【如果它们沿着下水道一直走,就能直达大本营!】 一股巨大的寒意顿时贯彻了白典的全身。 “我们恐怕还有更大的麻烦!” 他迅速切换到学生交流群,发出新的警报。 第249章 别怕 事实证明, 拖延消耗策略确实有效。 高强度交战15分钟后,培优班无论精神力还是体能都出现了明显下降。过了半小时,这种颓势变得愈发明显。他们每个人都肿胀了一大圈, 渗透着血液的红色汗水覆盖着暴突的肌肉组织。才刚接受过治疗的伤口因为肌肉的暴突而崩裂外翻,甚至可以看见突突跳动的筋膜和血管。 如果说二次选拔赛时的培优班还算有些理智,那么眼下这群人就只能用“疯狂”来形容——即便□□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他们也丝毫没有退让的想法,一个个都圆瞪着充血的眼球,发出含糊不清的嘶吼,野兽般向着人群扑去。 不光是白典,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意识到制伏培优班并不难,难的是如何保住这些人的性命。 于是防守反击战变成了一场争分夺秒的抢救。大家将精疲力竭的培优班学生驱赶到一处,用障碍物和防御屏障牢牢困住,最后拼了命地上控制催眠技能, 终于赶在出现严重伤亡之前结束了这场混乱。 不过危机并没有彻底解除——因为白典已经发出了“成虫可能入侵大本营”的更糟糕预警。 考虑到成虫那几层楼高的体型、坚硬外骨骼和巨型冷兵器般锋利的多足,正面冲突显然不是明智之选。为今之计,还是应该尽量避开那些庞然大物,等待救援。 卫长庚通过辅脑向白典传来了大本营区域的下水道布局图。地图显示,复杂的管道系统覆盖了整片建筑区域,但绝大部分都是直径不足两米的普通雨水管道。以成年虫族的体型而言,能供它们自由穿行的最近一处出入口, 就是设在主楼后方、副楼地下三层的限流水闸。 白典估算了一下大致距离,主副楼之间不到两百米。虫族走出副楼之后, 下一个目标大概率就是主楼。位于主楼一层的临时寝室显然不是什么捉迷藏的好地方。 眼下,野区+安全区的学生足有三四百人, 哪里才是新的藏身之处? 白典将目光投向窗外。夜色深浓依旧。风雨中不停摇曳的树林后方隐约显露出一片平坦的浅灰色。 有了! 白典在群里通知所有人:“我们穿越停机坪,转移去机库!” 机库位于东部停机坪的尽头, 距离大本营足有一公里。那里空间宽敞,足够容纳下所有人。钢架结构的建筑也具有一定安全性。即便虫族真的冲进了机库,学生们也可以躲进停放着的交通器里——那些全地形交通器甚至能够下潜到水底五十米深处,牢固程度可见一斑。 当然,最理想的状况是能够乘坐这些交通器逃离死荫山谷——但考虑到就连老师们的交通器都被破坏了,“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白典的提议很快获得了通过。一场紧张的雨中大转移迅速拉开序幕。伤员、安全区的队伍、野区哨向……甚至就连昏迷状态的培优班都被五花大绑之后由卫长庚的青狮负责拖着上路,主打的就是一个都不落下。 五月末的山谷腹地,气温还在10c左右徘徊,下沉气流带来的降水也在持续。为了避免伤员失温,大家优先为他们披上了能够找到的防水物品。其他人则在冲进雨幕之后没多久就淋得浑身湿透。 所幸积水已经消退不少,经过硬化处理的停机坪上也没有太多泥沙。众人以最快速度向着跑道尽头的机库移动,并在心中默默祈祷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然而不出意外的,意外还是发生了。 白典在大部队中负责殿后的工作,一边防止有人掉队,一边也要时不时回头观察副楼的状况。当他前进到距离机库只剩下三四百米时,一次回头让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一、二、三、四、五……五个巨大的黑影正在绕过副楼前方的树林,向着主楼前进! 【来了,趴下!】 根据事先商定好的对策,白典立刻通过交流群向全体学生发出警告。大家急忙在雨中卧倒,以避免引起虫族的注意。 如果一切按照白典的设想进展,那些虫族将会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之内尝试进入主楼,并在主楼墙体上攀爬探索至少二十分钟。这段时间里,他们应该能够赶到机库,并在那里等待救援。 然而他却忘记了,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还在西侧高塔之上的控制室内,愉悦地观赏着一切。 【要不要我提示一下那些傻大个,它们走错方向了?】 当格里斯的声音再一次通过辅脑传来,白典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忍不住反问:【你想对当年在东极岛上利用过你的人报仇?还是不满意阿梨沙一把火烧了你多年的研究成果?那就定点复仇啊,为什么要连累无辜的人?!】 第498章 又一次,格里斯忽略了白典的问题。 【在梦海世界里,这种规模的事件已经可以被称作‘梦魇’了吧?】 他像是在自说自话,又似乎在给出某些极为重要的提示。 【那么发现了‘梦魇’的梦境管理者们,又会怎么做呢?】 怎么做?当然是派人进入梦海去解决。 白典张了张嘴,脑海中突然电光火石一般,想通了关键的东西。 【你在制造梦魇?】 他愕然道:【你也怀疑第三自然不是真实世界?!】 格里斯没有再做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停机坪上突然亮起的灯光。 “该死的!快跑!” 其实不必白典催促,在灯光亮起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意识到大事不妙,匆忙起身朝机库狂奔。而在距离他们六七百米的远处,那五头巨大虫怪也已经被灯光吸引,迅速调转方向,向着停机坪奔来! 怎么办?! 白典迅速回忆起了预案:即便不幸被虫族发现,也要确保伤员和没有战斗力的人员尽快进入机库,并藏身在全地形交通器的内部。其他尚可一战的学生们则负责与虫族周旋、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不怯懦,不畏缩,即便这是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战争。 短短30秒之内,年轻勇敢的哨兵和向导们已经摆好了阵势:防御系上前展开屏障,祝福系为近战上好buff和守护;远程攻击和治疗站在后排;控制系哨兵则跟着白典伺机而动,目标是削弱对方的进攻优势,抓住并放大每一个破绽。 他们并非没有恐惧,但如果不战胜恐惧,他们将没有任何未来可言。 越来越近了!那些巨大的虫族、那些山丘般高大的怪物,一路碾碎坚硬的机场跑道冲到学生面前。 就是现在! 卫长庚的青狮以一声嘹亮的咆哮提升士气,率先扑向虫怪。而就在近战哨兵们准备跟上时,众人的辅脑中却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所有人,先别动。】 几秒钟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雨水竟然开始发光。 那些毫无存在感的小小雨滴,在某种外部能力的作用下化身成数以百计的“棱镜”,将机场高处几十盏大功率照明灯的光亮汇聚在一起,射向那群虫怪。 适应了昏暗光线的怪物们立刻感受到视网膜灼烧的痛苦。斑斓光晕干扰着复眼的成像功能,甚至让它们辨不清方向。 但这只是开始——漫天闪光之下,大地开始微微颤动。下一秒,遍地碎石竟飞升到了百米高空,又如暴雨一般自由下落,朝着虫族砸去! “……是老师,老师们来了!” 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的学生们首先在天上发现了重力系哨兵诸风老师的身影,而操纵雨滴化作水镜的,自然就是他们最爱的卷丹老师。 紧接着,更多人影穿过草坡来到停机坪上。他们都是各个参赛学校的老师。也许是因为长途奔袭跋涉,他们浑身湿透还沾满了泥浆,看着比学生们还要狼狈几分。 可就是这些外表狼狈的人,此刻却散发着最值得信赖的光芒。 “这里交给老师,你们先走!” 事不宜迟,白典立刻组织学生撤退。他们以最快速度赶上前方的大部队,帮助伤员顺利抵达机库。 机库里果然停放着好几架全地形交通器。学生们打开舱门找到了包括急救包、保温毯、食品在内的不少补给品。他们甚至还发现了一小桶交通器专用的液体燃料,必要时可以做成□□对付虫族。 安顿好伤员并确认全员到齐后,又有不少学生提议要助老师们一臂之力。正好白典也惦记着卫长庚的状况——那家伙刚才说要沿着下水道找找有没有虫,可很快就断了联系。虽说绑定哨向之间的心灵感应能够证明那家伙一切正常,但唯有亲眼见上一面才能彻底打消恋人之间的思虑。 可还没等众人走出大门,就听见机库上方传来“嘭嘭”几声闷响。 众人悚然抬头。借着跑道上明晃晃的灯光,他们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压在机库顶棚上,锋利的虫足与钢架摩擦,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嘎声。 白典这才想起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成长到一定阶段的虫族,会短距离飞行。 不再需要警告提醒,机库中的学生们瞬间全体噤声。非战斗人员以最快速度进入交通器内并且关闭舱门,留下作战小队在黑暗中保持静默,观察后续发展。 至少从现有迹象来看,这头虫怪落在机库顶上只是巧合。但白典一点都不因此而心怀侥幸——因为附近正好有一个会将“巧合”转化为“灾难”的恶魔。 果然,下一秒钟,机库内部的照明灯被远程点亮了! 伴随着钢架扭曲、顶棚垮塌和刺耳的尖啸声,一头巨型虫怪从天而降,恰好落在一架交通器上。所幸人类的造物抗住了这波冲击,除去顶部轻微变形之外并无大碍。 作战队员们依旧保持着绝对静默。透过两米高的交通器底盘,他们看见虫怪正在机库里徘徊。它似乎对于那些跟自己体型相当的交通器很感兴趣,时不时用尖锐的虫足划过机身,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 不对!白典很快纠正了自己的判断,一年前水晶塔后山出逃的虫族实验体也曾经做出过类似的动作——这是虫族在探测金属内部是否有生物活动的迹象! 第499章 还没来得及提醒交通器里的学生保持完全静止,最糟糕的状况就发生了。只见虫怪高高举起镰刀状的前足劈向交通器! 怎么办?交通器能扛下几次攻击? 白典飞快地在脑内展开各种计算,与此同时,他的身后响起了一声狮吼。 白典循声望去,发现卫长庚的青狮不知何时跑去了机库的后方。 虫族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转移,放弃攻击交通器,转身朝青狮扑去。 机库后方是维修区,目前没有任何检修任务,是一片数百平米的空旷地带。白典看着虫族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最好的反击时机! 第250章 王者归来 反击的第一步, 是根据机库的现有条件布置有利于我方的作战环境。 此刻,卫长庚的青狮已经将虫怪引向机库空旷的后半部分。看准了时机,学生中最孔武有力的强化系哨兵抡起一个沉重的铁桶, 让它像保龄球那样朝着虫怪滚去。 滚动的铁桶与地面发出响亮摩擦声,这当然引起了虫族的注意。它迅速侧身,抬起尖锐的后足戳刺过去。 只听“噗嗤”一声闷响, 厚重铁桶竟像易拉罐那样被轻易切成了两半,但桶内液体在惯性作用下继续向前流淌——那正是不久之前在机库中找到的高效燃油。 不等虫怪进一步反应,风系哨兵立刻发动能力,将燃油吹成细小的油雾刮向虫族的腹部。 紧接着,白典再次丢出几团火球。 轰地一声,机库后方顿时绽放出一片金蓝色莲花海。近千摄氏度的高温迅速攀上虫怪的腹部,熊熊灼烧! 即使对于甲胄加身的虫怪而言,遭遇烈焰炙烤也极为痛苦。它一边厉声尖啸, 一边歪歪扭扭地撞上机库的墙壁,翻滚着试图灭火自救。 但白典知道,疼痛只是一种表象,这种程度的火焰其实并不致命。因为成虫已经不再分泌易燃的腐蚀性粘液,只要油雾燃尽火焰就会迅速熄灭——或许高温能够烫坏内壁附着的部分肌肉,但不足以烧穿虫族的外骨骼角质层,更不用说对内脏造成损害。 不过没关系, 接下来才是重点。 随着虫怪身上的火焰逐渐熄灭,风系哨兵再次鼓起强风。目标却是从机库顶棚窟窿处灌进来的雨水。 冰冷的雨水随风飘向虫族, 化作丝丝冒烟的白汽,迅速带走了外骨骼上残余的高温。 才刚摆脱火焰的侵蚀, 虫怪立刻又要发起攻击。好在大部分远程哨兵已经转移到了机库顶棚的钢梁上,居高临下吸引着虫怪的注意力。 为了抓住这些人, 虫怪不得不改变姿态,像螳螂那样支起上半身,挥起巨大的镰足。 而这恰恰正在白典的计划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绿色光束指向虫怪主动暴露出的腹甲中央,所有远程哨兵同时向着光点发动技能! 在千度高温和冰冷雨水的刺激下,虫怪的腹甲已经产生皲裂。学生们的攻击又大大加速了这种崩坏。 很快,第一片腹甲落在了地上,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直到虫怪意识到情况不妙,放弃攻击转而防守要害时,它已经缺失了将近五分之一的腹甲,暴露出收缩起伏的柔软肌肉。 第一道防线已破,但决胜点还没有来。 杀死虫族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捣毁心脏。但虫族的心脏不在胸腔,而在背部。如果以腹部的开口作为切入点,则还需要穿透几乎整个虫体才能抵达命门。 显然,初出茅庐的远程哨兵根本无法完成这种强度的攻击。 不光白典一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快到没人来得及阻止,一名近战哨兵莽撞地冲了上去,觉得自己能够撕开虫族的腹腔,直捣黄龙。 可别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种冒进的后果可想而知! 短短几秒钟之内,白典疯狂地思考着各种增援和救人的假设。可在他找到最稳妥的办法之前,虫怪已经发现了那个渺小的进攻者,并且抬起后足戳刺过去! 第一击!那个哨兵勉强躲开了,虫足砸向地面,溅起飞沙走石。 第二击!虫足擦着哨兵的胳膊落下。从肩膀到手肘的皮肉绽开的剧痛让哨兵眼前一黑,险些跪倒在地。 紧接着第三击! 白典的心脏悬到了嗓子眼。在他近乎绝望的注视之下,一道青光从远处冲向虫怪,叼起那名鲁莽的哨兵跑出几十米,然后跃上了五六层楼高的钢梁。 ——除了卫长庚的青狮还能有谁? 危机暂时解除,可是白典根本没空关注那名鲁莽哨兵的伤势。因为就在青狮把人叼走的同时,机库上方的夜空突然变成了白昼,而且还在越来越亮! 众目睽睽之下,几颗璨若流星的大火球从天而降,瞬间就将机库后半部分的顶棚轰成了一堆齑粉! 出于自保本能,学生们立刻四散躲避并护住身体要害。不过他们很快发现,满天纷飞的建筑残骸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反而诡异地悬浮在了半空中,又齐刷刷向着虫族砸去! 看着虫怪被砸得晕头转向,白典原本愕然的心脏发疯了似地狂跳起来! 而令他心旌摇曳的那个人,很快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雨幕之中,一道人影从彻底敞开的机库上空降下,居然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虫怪背上。 第500章 下一秒,那头足有三四层楼高的巨物竟然八足瘫软,紧紧趴伏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随后,那人又俯下身来,轻拍了几下虫怪坚硬的外骨骼。几秒钟后,他像是找准了位置,冷不丁地砸下一拳! 让学生们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只见拳落之处,几道裂纹迅速向着四周蔓延。他们刚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破开的甲胄,竟如此轻易就被人击碎!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剧痛令虫怪再度啸叫起来,八条长足疯狂敲打着地面,砸出一个个浅坑。 但这种徒劳的挣扎很快就彻底停止了——只见虫怪背甲开裂处亮起数道紫色电光,并迅速沿肌群向虫体各处蔓延。 几秒钟后,整只巨虫竟然从内部被电光照亮。伴随着噼啪爆裂声,庞大的虫体彻底瘫软下来,再没有任何动静。 男人这才从容不迫地把手探进虫怪体内掏挖了一阵,竟然扯出了那条长管形状、散发着焦臭气息的虫族心脏。 “这就叫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他站在虫尸上,不忘指导学生们。 惊愕的学生们也纷纷认出了这位从天而降的救世主。 “……卫老师!” “是主裁老师啊!” 卫长庚跳下虫尸,没走几步就被涌上来的学生们团团围住。可他只是冲着孩子们点了点头,就大步走向与青狮站在一起的自家向导。 “辛苦你了,干得真不错。” 他向白典伸出手,指尖捏着几枚银闪闪的小东西,似乎想要交给对方。 白典定睛细看——居然是卫长庚耳朵上那几枚伪装成耳钉的精神力约束装置。 “决战才刚开始,这次我可能要动点真格的了。” 卫长庚向自家向导发出邀请:“虽然我很希望你留在安全区,但也许你更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外头太危险了,你可一定得带上我。” 白典笑着准备接过那几枚耳钉,却被卫长庚一把拽住手腕,将人带进怀里。 “……喔?哦!!” 围观学生发出一阵高高低低的惊叹。有人获得了吃瓜的快乐,有人却泛起了好一阵失落。 不过无论情绪如何,都不得不承认:这可真是一对让人艳羡的组合。 面对学生们的好奇八卦,卫长庚统一回答:“都给我进交通器里躲好了,等过了这一趴,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你们。” 叮嘱完这句话,他看着自家向导骑上青狮,又放出两头老虎护卫左右,然后两人一起朝机库外的雨幕深处奔去。 ———— 凌晨三四点,本该是一天之中最安宁的时段。可是今晚,无论第五大区还是整个第三自然,都注定要与安宁无缘。 在距离新大陆数千公里之外的旧世界,无数人正通过种种手段:文字转播、暗网链接、甚至私生饭偷偷安装的偷窥程序来跟进事件进展。 此时此刻,千万观众的视线都聚焦在大本营的停机坪上。 那里,宛如世界末日的战斗正在上演。 过去的45分钟之内,共有16头成年体、7头亚成体以及数以百计的幼虫陆续通过水闸抵达了大本营——人类上一次面对如此大规模的虫族进攻应该还是十多年前,开拓部队踏入第五大区的黎明前夜。 那时的拓荒者携带了大量杀伤性武器,操作着各种远程机械,只要付出足够的时间、金钱与能源就能换来胜利。 而现在,对付这群狰狞巨物的,暂时只有哨兵和向导的血肉之躯。 事实证明,哨向专业学校的老师,自身就是最优秀的哨兵和向导。即便他们平日里喜欢唠唠叨叨,对学生管得太严太宽,甚至偶尔还会做出一些背刺学生们信任的缺德事,但在关键时刻,他们就是阻挡在学生与虫族之间的、唯一也是最坚固的血肉之墙。 数以百计的幼虫被一波又一波清除,饱含腐蚀液的虫躯被高高堆叠起来并点燃,形成了一座冒着火焰与黑烟的灯塔。 更多亚成体和成虫遵从着趋光的天性从四面八方赶来。与埋伏在“灯塔”旁的人类遭遇,展开生死碰撞。 网络看客们并不了解这些挺身而出的老师,不过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熟悉的面孔——昔日的联盟明星,如今的青年讲师卷丹。 红发的哨兵是镜能力拥有者,此刻主要发挥辅助作用。他让漫天雨丝化作数以万计的微小光源,严重干扰了虫族复眼的工作。与此同时,他又将地上的水坑转化为“镜门”,方便老师们自由出入,大大增加了作战灵活度。 就在观众们为卷丹连连喝彩时,虫族也发现了这个可恶的干扰者。悄无声息地,十多条幼虫从支离破碎的停机坪下方钻出,将卷丹团团包围住。半空中也飞来两头刚长出翅膀的亚成体,尾端抽搐着,向卷丹射出体内残余的腐蚀性粘液。 为了维持镜中通道的稳定,保证战友们的安全,早就觉察到险情的卷丹没有躲避。 而正如同他优先考虑别人的安全那样,也有人出手为他挡住了这波危机。 一个半透明的气泡将他罩住,隔绝了一切伤害。 卷丹抽空向不远处那个骑着青狮的青年伸手比了个赞。 与此同时,天空中浓云翻滚。紫色闪电从机库方向朝着这边一道道落下,接连劈中那些巨大虫怪。唯有最后一道落雷在半空中像烟花那样爆开,化作一株倒长的光明之树。嗤嗤作响的“树杈”刺向包围着卷丹的十几条幼虫,瞬间全部秒杀! 第501章 包括卷丹在内的许多人都朝着闪电的源头望去,于是看见了那个从天而降的男人。 那显然是卫长庚,却又与平日里慵懒脱力的那个家伙不太一样——不光是因为那双灌注了雷电之力熠熠生辉的眼睛,或是火焰一般从双臂蔓延至胸前的巫纹,更是因为那种遥遥在上、睥睨万物的气势。 好像这一刻,他又变回了那个诞生在上古的神祇。 “都滚下去。” 战场上一片嘈杂,但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四个字。 下一秒漫天的雨滴同时加速砸向地面,盘桓在空中的几头虫怪也坠落在停机坪上。 大地之上,浓云之下,半空中只剩下唯一的主宰者。 其他人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经验丰富的指导者们立刻朝坠落的虫怪发动攻击,用最快速度毁掉相对薄弱的虫翅, 十多秒之后,大雨重新倾盆而下,没有了翅膀的虫族却永远失去了制空权。不过它们依旧能够借助高速移动来冲击和干扰对手,仿佛横冲直撞的坦克。 好在很快,这些虫豸最后的优势也被剥夺了。 天空中雷声不断,一个接着一个的球状闪电坠下云端,在停机坪上四处滚动。所过之处浮现出一道道黑色咒文。人类可以在咒文上自由行走,但是虫族一旦与之接触,就会感受到钻心蚀骨的疼痛。 【这是……炼狱雷痕阵?!】 网络上有看客发出了惊呼。 这并不是卫长庚第一次在交流会期间出手,事实上这位“神通广大的主裁老师”早就引起了观众们的注意,甚至还拥有专属后援会,人气不亚于一些网红。 可粉丝们穷尽各种手段,也只打听出他竟然只是个8级哨兵,没有教学经历,唯一的工作履历是入职延维塔第二梯队。而无论众人如何打听,延维塔的人总是三缄其口,对于种种猜测不作回应。 万万没想到,这位“交流会最神秘男人”的真面目会突然揭晓——有能力施展出“炼狱雷痕阵”的人,放眼第三自然也找不出第二个。 千峰联盟八部众中唯一不以真面目示人者,已故精神领袖阿梨沙的近侍,元祖梦魇事件后就行踪不明的地表最强哨兵。 夜叉! 第251章 巨兽 夜叉的现身让网络世界再次沸腾。 经过多方紧急研判, 交流会的官方直播被重新打开。各大社交平台也开始报复性地推送各种相关内容。话题榜迅速被交流会独占,视频网站的首页堆满了各种战斗画面,铺天盖地的信息潮水一般涌向用户的辅脑终端…… 无数人从睡梦中惊醒, 各个大区的顶级哨塔和哨向学院,千峰联盟、第三自然当局、盖亚联合会、各大商业团体的总部……全都灯火通明。无数双眼睛——无论内行外行、欣喜或是惊恐、焦躁还是沉着,全都眺望着千里之外的新世界。 当然, 单向的网络传播并没有影响到死荫山谷腹地的战斗。 被卫长庚限制了行动能力的虫怪们还在负隅顽抗,但是这些异类很快就意识到,人类一旦有了强大的守护意志,就会成为比它们还要恐怖的怪物。 经验丰富的哨向很快找到了彼此之间合作的最佳模式。他们根据炼狱雷痕阵将战场划分出的不同区域,分配具有优势特性的哨兵应对不同能力和等级的虫族。负责辅助和治疗向导们则在镜门的帮助下灵活游走,随时为哨兵提供助力。 至于卫长庚,他有自己的专属向导。 随着风暴的东移远去,自然降水已趋近结束。可大本营停机坪上的大雨却仍在继续。雨幕深浓处, 逐渐形成了七面虚虚实实的“雨镜”。 这些“雨镜”与地上的“水镜”不同,并不是方便所有人打游击的通道。而是白典借用卷丹的能力,专为卫长庚订制的“vip通道”。 这当然不是什么临场发挥。在准备参加交流会之前的整整一周时间里,白典几乎有一半时间都和卷丹泡在一起,可没少领教这位年青讲师的说教和唠叨——简直就和唐老师如出一辙。 此刻,七面雨镜同时发动。灰白雨幕中,七道人影迅速由朦朦胧胧变得清晰可辨。 这七人都是卫长庚, 但行事作风各不相同。每道人影都能施展出卫长庚的一种能力,分别应对不同的虫怪。 而当虫怪向这些人影发动攻击时, 雨镜中的虚像就会立刻消解,片刻之后又在别处凝聚显现。 一人七化, 亦虚亦实,以鬼魅幽魂之身, 降雷霆万钧之罚。 可虫族也不是仅凭武力就能轻松镇压的对手。它们虽然没有进化出足以与人类匹敌的大智慧,却也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狡诈心机。 几头最强壮的成虫很快发现了雨镜的奥秘,并以敲击口器的方式告知给其他同伴。于是所有虫怪都开始躲避雨镜,并且尝试从一堆虚像中揪出真正的卫长庚。这大大改变了战斗节奏,使得人类方面原本明显的优势重新变得不确定起来。 目前停机坪上的虫族大约还有三十头,其中半数以上是幼虫,真正成年的只有五头。乍看之下,哨向这边的压力已经缓解;然而精神力和体力的大量消耗已经让不少向导感到疲惫,大小伤情也削弱着哨兵们的作战能力。 而更令人担忧的是,还有幼虫零零星星地从副楼水闸那边赶来。这说明地下洞穴内部还有更多的虫族,足以进行更可怕的持久战。 第502章 不过随着风暴的远去,也有好消息传了过来:一支由第三自然当局和联盟道德委员会组建的作战小队已经抵达第五大区上空,并且即将对死荫山谷中的虫族进行清缴作战。 小队首先询问是否需要优先增援大本营,卫长庚却给出了否定的答复。 【大本营留给我们。你们先去搞定山洞和下水道。那里应该还有虫族女王和更多的倒霉玩意儿。替我们绝了后患才是最好的帮助。】 作战小队已经知晓了卫长庚的身份,并且完全认可“夜叉”下达的指令。于是飞行编队径直朝洞穴坐标飞去。 通话结束后,卫长庚重新看向面前那些负隅顽抗的虫怪,眼神中隐隐又多了一丝认真。 他通过努斯询问自己的向导:“我想试试最大胆的玩法,你呢,跟不跟?” “就等你这句话呢。” 向导显然也不想再拖延下去,“快点吧,打完收工,我想洗澡了。” 话音刚落,半空中直直砸下一道闪电,晃得所有人睁不开眼睛。 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濛濛细雨戛然而止,雨镜也随之消失。虫怪们愕然发现它们苦苦寻觅的卫长庚就孤零零地站在停机坪一角,周围既无同伴也没遮挡。 一头最强壮的成虫率先发起了冲锋,其余虫族紧随其后,孤注一掷要将那个男人碎尸万段。 然而直到它们距离目标仅剩不到十米时,却突然发现那人的外形起了变化,变成了一个身上缠着章鱼的、蓝紫色长发的青年。 感知危险的本能让虫怪们急忙改变策略,可惜还是迟了——紫白色的电光从天而降,在半空中分岔交织,成为一座巨大的钟型囚笼,将五头成虫同时禁锢在其中。 至于刚才那个长发青年,则早就通过地上的水镜转移到了笼外,又借助一枚气泡迅速浮向空中。 虫怪们怨毒的视线追踪着青年一路向上,直到看见他被另一个人稳稳接住,共同站在了囚笼之上。 ——那个人才是雷电囚笼的制造者,真正的卫长庚。 随着白典站稳脚跟,他迅速从自己的精神领域里捧出一团光亮,送入卫长庚的胸腔。 接收了那团光亮的卫长庚做了个深呼吸,又闭了闭眼睛,然后冲着白典点了点头。 囚笼之中的虫怪们虽然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它们正迫切想要突破紫电的禁锢。 但事已至此,一切的自救都已注定是徒劳。 没有刺眼的电光也没有雷声轰鸣,接下来的一切悄然无息。 网络上,绝大部分看客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还在等,等着传说中的“夜叉”还在酝酿什么大招。 直到终于有人发现了天机。 “虫怪怎么好像在消失?” 当直播画面中的囚笼被放大,越来越多的人这才发现,笼中的虫怪的确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消失。 并不是像幽灵那样越变越透明,也不是像妖怪那样化作烟雾散去。而是突然间失去某个身体部位——一条腿、一对翅膀,甚至是突然没了半边脑袋。而从虫怪们的反应来看,这种消失似乎只是一种障眼法,并没有给它们造成任何实质上的伤害,甚至连疼痛都没有。 随着时间的推移,虫怪们消失的身体部位越来越多。大约五分钟之后,全部五头虫怪就完全消失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只余下空荡荡的囚笼。 不过空气中还是能够听见虫怪们尖锐的啸叫声。 这是要做什么?总不会是“眼不见为净”吧?堂堂夜叉也玩鸵鸟战术? 正当部分网民准备展开嘲讽的时候,虫怪的啸叫声突然间变成了凄厉的哀嚎,还夹杂着疑似外骨骼摧折,肌肉内脏碎裂的各种可怕声响。 又过了短短的十秒钟,囚笼中的一切动静戛然而止。巨大的虫怪们突然重新现身,却已经被拆解成了无数残肢碎块,噼里啪啦砸在大地上!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着那些还在抽搐的碎尸块,网络看客陷入了震惊和迷茫。 这其中最激动的莫过于夜叉的粉丝们。他们一口咬定这绝对不是自家老大七种能力中的任何一种。也就是说,这个地表最强哨兵很可能又觉醒了更恐怖的能力! 可能吗?答案是否定的。并且已经有内行看出了真相。 “卫长庚用的是空间系能力。” 第一大区的刺云塔作战指挥部内,次席哨兵泰华道破天机。 “首先将虫怪的一条腿装进附加空间里,这时候从外部来看,那条腿就像突然消失了。然后操纵附加空间进行扭转或者位移,只要精神力足够强,就能将那条腿从虫怪的身上拧下来。” “……原来是这样!” 参与观看直播的低级哨兵们纷纷恍然大悟,甚至还有人掏出小本本记起了笔记。 首席向导陶月江又接着补充:“想要实现这种瞬间分尸的效果,就必须同时开启十几个、甚至更多的附加空间,套住虫怪的不同身体部位然后同时发力。目前为止,整个第三自然除了卫长庚根本没人能做得到。” 泰华笑着附和:“是啊,就算是一级空间系哨兵,学了这手最多也就只能杀头猪玩玩。要想赶上老卫这手,你得先活个几千年。” 台下的年轻哨兵们显然被这番话打击到了,过了一阵子才又有人小声提问:“所以,这是夜叉觉醒的第八种能力?” 第503章 “当然不是。” 第四大区风景如画的浮戏岛上,面对提出同样问题的学生,画军揭晓了正确答案。 “那是他的绑定向导共享给他的。至于那位向导,我只能说假如你活上几千年,或许也能遇到那么一个能够与你完美相配的人吧。” 回到战场上,五头成虫被卫长庚出手解决,余下的亚成体和幼虫自然也不足为惧。而且就在大家提振士气准备清扫战场时,十多公里外又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综合作战小队果然在山洞深处发现了母虫的巢穴,并迅速制定了剿灭策略。 几乎就在卫长庚收到这条消息的同时,西面天空低矮的云层变成了金红色。几秒钟后,洞穴爆炸的闷响和震感几乎同时到达。冲击波则来得稍迟一些,刮得整个树海都咆哮起来。 不光如此,哨兵们还感觉到一股更强的震动正沿着超级下水道向这边蔓延。对此综合作战小队也进行过预告,是为了彻底清除下水道里的虫族而制造的一连串小型爆炸。 很快,一公里外的副楼轰然坍塌——爆炸引发的火焰与黑烟从水闸处腾起,摧枯拉朽的巨响中夹杂着幼虫在烈焰炙烤下的尖锐爆鸣。 后患已除。 与跌宕起伏的一整夜相比,清扫战场的最后半小时确实可以用“轻松”来形容。当最后一头亚成体虫怪倒下,偌大的停机坪上再看不见任何移动的物体。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所有人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眺望四周。 直到机库的方向传来兴奋的呼喊声。 “老师!我们赢了!” 停机坪上的老师们这才如梦初醒地循声望去——那些他们拼了命也要守护的联盟未来们飞快地跑来。可惜天色依旧昏暗,看不清楚学生们此刻的表情。 倒是卫长庚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应着这声脆响,盘桓在低空的浓云迅速散开,高处竟然洒下了熹微的亮光。 众人抬头直愣愣地看了几秒,这才恍然大悟:黎明已至! 晨光之中,劫后余生的大本营已经成了一片废墟。远处,随着晨光一同到来的,还有第三自然当局、千峰联盟道德委员会的飞行器。不过没人在意他们。从远处飞奔过来的学生们脸上果然洋溢着比晨光更灿烂的笑容。 至于他们的老师,还没找回身为指导者的人设,就被团团包围了起来。欢呼声、呐喊声、啜泣声……全都响成一片,再分不清谁是老师谁又还是学生。 作为今晚当之无愧的mvp,卫长庚自然成了中心人物。学生们争先恐后地想要与他合影留念,连不少老师在得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夜叉”之后,也按捺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精神力几近透支的白典已经累到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他便留在人群的边缘,不主动凑热闹。但也有不少热情的同学找了过来,同他拥抱,感谢他今晚的各种帮助,甚至还有人想搂着他跳上一段不知哪个大区的土风舞。 正当白典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溜到没人的地方去喘口气时,卫长庚突然一个瞬移回到了他的身旁,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只留给其他人一个三分抱歉七分得意的笑脸。 “哎呀,你们看我家小向导累坏了。我得带他快去休息。” 看着传奇哨兵搂着向导再次消失,学生和老师们倒是已经有了免疫力,这一次轮到网络上的观众们风中凌乱了。 停机坪上,劫后余生的庆祝仍在继续,但并不是所有留在大本营里的人都喜气洋洋。就好比此刻依旧留在西侧高塔上的男人,正将充满遗憾的目光从远方收回,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都结束了,可惜答案好像不是我想要的。” 一旁的仿生人保镖询问东家要不要立刻转移,却被他拒绝了。 “没这个必要。‘真正的怪兽’已经来了。” 说话间,调度中心外的走廊上就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听上去至少有十多人,但都在门外停住了,最后进入调度中心的只有一人。 “卡尔格里斯先生,我代表千峰联盟和第三自然安全机构来通知你,你被逮捕了。” 来人一边出示有关证件,一边不紧不慢地走到格里斯面前。仿佛面对的不是什么接连犯下多起大案的罪魁祸首,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研究员。 格里斯回过头来看着对方,嘴角带着一抹笑容:“等你很久了。蓝先生,这一次要不要给我戴上手铐?” 说着,甚至还将双手往前送了送。 “感谢你的配合和理解。” 蓝时雨取出手铐,上前拷住格里斯的手腕。两个人离得极近时,他忍不住低声感叹道:“在新区的地下偷偷养虫族?你做得太出格了。” 格里斯却只是轻声嗤笑:“你们利用了我,难道我还不能利用一下你们吗?” 第252章 容器之中【全文完】 友校交流会终于结束了。 尽管没有热闹气派的开场, 也没有体面的结局,但短短三周的过程绝对称得上“轰轰烈烈”——同时创下了观看人数、网络流量、讨论度……各种各样的巅峰记录。妥妥的前无古人,后……应该也不会再有来者。 随着风暴的东移远去, 越来越多的增援力量降落在了破烂不堪的机场上。负伤的师生们得到了紧急救治,并以最快速度向旧大陆转移。全副武装的专业部队则留下来清缴剩余的虫族。 第504章 白典是被卫长庚抱上交通器的。接二连三的车轮战几乎耗干了他的精神力,而维护和使用那些从朋友身上借来的能力也是不小的负担。在胜利到来的喜悦和松弛感中, 他迅速放弃了对于身体的把控权,将一切转交给可靠的哨兵,自己把头一歪陷入了深度睡眠。 这一睡就是60多个小时。 当他重新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了卫长庚位于水晶塔西门外的教师公寓。床铺柔软舒适,房间静谧昏暗,窗帘之间的缝隙却是瑰丽的紫红色,那是春夏之交傍晚盛产的晚霞。 身体依旧有些酸软,但疲惫感已经消失殆尽, 并且明显经过了仔细清洗,发丝上还残留着洗发水的玫瑰香。 白典发现床头放着一杯冰水,杯壁还凝着水珠。他拿起来一饮而尽,清凉感进一步唤醒了身体,他隐约回想起了这两天多时间里,卫长庚是如何悉心照顾自己,喂水、洗澡、按摩身体, 以及绑定哨向之间的调和整理。 那人现在又在哪里? 白典下了床离开卧室,很快就在客厅沙发上发现了卫长庚。男人保持着标志性的、松弛感满满的坐姿, 歪着脑袋陷入了沉睡。手边以及沙发上摆满了电子文档以及纸质函件——想也知道应该全都和交流会有关。 看上去,处理这堆东西比和虫族打上一架还要困难。 许久不见的狞猫趴在沙发旁打盹儿, 下巴搁在主人的脚背上,还时不时抖动几下耳朵。让白典觉得好笑的是, 自己的小章鱼不知什么时候也爬了出来,还缩小了身形,像个项圈似地缠绕在狞猫脖子上。 如此温馨安宁的画面让白典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拿起边上的薄毯,轻手轻脚地来到卫长庚身旁,想帮他盖上顺便挪开文件。却没想到看似沉睡的家伙突然伸手将他揽住,一把拽进自己怀中。 “再睡一会儿……” 卫长庚慵懒的鼻音贴着白典的耳垂,虽然没啥催眠效果,但成功地让白典不想起身了。 再睡个回笼觉实在有些勉强,白典干脆窝在卫长庚身旁查看起了辅脑。 这一看他才发现自己的收件箱已经被各种来信和订阅消息塞满。大致扫视了一遍所有信息之后,白典忍不住感叹起了卫长庚的松弛感——外头都快倒反天罡了,他居然还能睡得着! 过去的60小时里,友校交流会的余波还在第三自然来回震荡。 由于交流会酿成了重大安全事故,几个联合主办方的重要人物都在第一时间被带走配合调查。而差不多就在新闻发布的同时,复古学社突然在网上公开了一大波新的秘密文件,洋洋洒洒地列举了水晶塔校董会以及盖亚联合会的种种罪恶: 1、贿赂地狱世界的管理者,从最危险的第九区盗取了大量梦海罪犯的意识,并将他们带回到第三自然,危害公共安全; 2、擅自在校园内部进行与申报内容不符的危险实验。将梦海罪犯的意识植入培优班的学生体内,进行违背哨向伦理的改造,挑战道德底线; 3、煽动南北校区对立情绪,纵容培优班学生扰乱教学秩序,使用暴力手段胁迫、拘禁他人,甚至非法剥夺他人生命,蔑视人权法纪; 4、通过行贿、威胁等手段干预第三自然当局和千峰联盟等公权机构运作,在第五大区的开荒竞赛中大搞权钱交易,扰乱市场秩序; 5、在丝楠事件后,假借复古学社的旗号丢出多项真真假假的消息,以不正当手段打击竞争对手,操纵社会舆论; …… …… 这份罪状洋洋洒洒数万字,不光罗列了几十种罪行,还附上了翔实的证据,简直可以移交给检察院直接起诉。 到了这一步,吃瓜网友们可总算品出点味儿来了。 丝楠事件引发了大众对千峰联盟、哨向教育模式以及第三自然商业联合体的极大不满。水晶塔校董会就是借助这波舆情,狠狠打击了对手,转头又迎合大众观点,将友校交流赛从梦海环境挪到了现实中的第五大区进行,美其名曰“去商业化、去娱乐化,走现实路线,培养对社会有贡献的哨兵和向导”,狠狠赚了一大波口碑。 可事实上,今年的友校交流赛偏偏是商业化最严重、也是最赚钱的。 姑且不谈那动辄百万甚至千万级别的观看人数,越来越多的赞助商,还有必须粉丝花钱才能登顶的各种榜单投票,只要想想培优班疯狂袭击无辜学生时,直播间里如雨后春笋一般越冒越多的贴片广告,就知道水晶塔校董会才是那个最迫不及待想让联盟乃至教育界全盘娱乐化的野心家。 意识到就连自己也成了水晶塔计划的一环,网民们的愤怒情绪被推向了新的高度。 校董会和盖亚联合会各种关系人的身份在网上被公开,各种真假爆料漫天飞舞,甚至还有人蹲起了线下,跑去这些人的豪宅外高声叫骂,点蜡送菊花,泼秽物丢鸡蛋画符咒……总之一天一个整活,俨然成了人人都能参与的行为艺术表演。 当然,网络上不只有一种声音。 也有人指出复古学社的檄文内容巨细靡遗,简直就像早知道友校交流会要出事,提前准备好的。更有人认为天下乌鸦一般黑,盖亚联合会固然该死,但复古学社的背后肯定也隐藏着另一个不怀好意的势力,它也在利用网民的愤怒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等白典看完这些有的没的,他身旁的人也慢悠悠地醒转过来。 第505章 两个人腻歪了一小会儿,白典很快又从卫长庚的口中得知了更多糟心事。 友校交流会结束当天,水晶塔就彻底停课了。道德委员会和第三自然当局组成的联合执法机构再次入驻校园,查封了行政楼、实验室、培优班等众多机构,还封存了不少重要资料。所有学生和老师暂时都不被允许出入校园,全体留在宿舍里待命——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局部戒严应该会在今晚解除,无关师生可以自行选择离开还是留下。 不过也是多亏了这场局部戒严,大量涌向水晶塔的媒体与自媒体都被阻挡在了校外,其中也不乏冲着卫长庚而来的家伙。 自从炼狱雷痕阵再现,“夜叉重出江湖”的话题就在社交网站的榜单里翻滚,热度始终居高不下。 粉丝们在狂欢之余开启了八卦模式。并以白典为切入点,成功推测出了卫长庚这些年延维塔—东极岛—水晶塔的生活轨迹。 娱乐媒体更是丧心病狂地四处出击,到处采访可能与卫长庚有过接触的人。 还有些人则独辟蹊径地将目光对准了白典。开始研究他与卫长庚的“情史”以及他在东极岛事件中发挥的作用。 当然所有人之中最快乐的莫过于水晶塔哨兵二班的学生。虽然他们早就对自家的“八级哨兵老大”心服口服,但得知自己有幸成为地表最强哨兵的亲传弟子后,还是激动得集体失眠了几个晚上。 处于八卦中心的卫长庚却没有精力去理睬这些,他还有一大堆麻烦事要忙。 在白典昏睡的这60多小时里,卫长庚独自接受了当局的五次远程笔录,参与了道德委员会组织的小范围听证会,还需要提交几份关于地下虫洞、格里斯及其关系人、水晶塔内部派系关系的详细报告。这还没算上拐弯抹角找上门来的各种哨塔,抛出的橄榄枝都够卫长庚盖一座别墅了。 好在现在白典醒了,可以帮他分摊一些案头工作。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吃饭再说。 饿了三天三夜的白典饥肠辘辘,直到干完第三饭碗才勉强有了饱腹感,大脑也终于跑完启动流程,开始正常运作。 “格里斯在制造梦魇。” 他仔细回忆起那晚隔空对谈的内容:“格里斯怀疑第三自然也不是真实世界。他试图通过制造梦魇来引出所谓的梦境管理者。” “经不起推敲的尝试,比我当年满世界找神还荒唐。” 卫长庚给白典盛了一碗汤,“不过我倒能猜到这个想法是怎么来的。道德委员会说格里斯和阿梨沙当年的制片人关系密切。” “是的,格里斯也对我承认了。他就是制片人背后的操纵者,但他不承认自己是真正的‘深海巨兽’。我觉得他没说谎……你怎么看?” “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我俩之前倒是猜错了一件事:格里斯或许赞助过几十年前的杜医生,但他绝不是复古学社现在的主导者。真正的‘深海巨兽’早就接管了复古学社,这也是为什么格里斯被捕后,复古学社还在继续制造舆论。” “格里斯的计划失败了,有些人的目标却正在实现。” 白典掰着手指头细数:“包括盖亚联合会在内的二区财阀势力栽了大跟头,别的经济体肯定也会受到波及。不光哨向教育界会迎来大洗牌,千峰联盟应该也会趁机甩掉财阀套在脖子上的枷锁。但要说千峰联盟才是真正的深海巨兽……嗯,把你找来水晶塔当老师的代校长蒲明荣,现在是不是回联盟去了?” “还真不是。我昨天刚见了他,人家正在代表当局与联盟共同处理水晶塔的后续问题。” 说到这里,卫长庚停顿了一下。 “这么看,最大的赢家应该是当局。当年复古学社的暴动催生出了千峰联盟,使得哨向系统逐渐脱离当局的掌控,又一步步沦为商业资本的工具。现在,当局不过是将当年的那套流程倒过来重复了一遍,又把联盟给抢回去了。还真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所以,格里斯其实是在为当局办事?” “是,也不是。我昨天还逮着了蓝狐狸。他透露格里斯在心魔苔藓农场事件之后不久就被当局逮住了,不过双方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协议:格里斯利用现有身份继续在资本内部充当当局的‘卧底’。所以,这次交流会的乱子至少有一半是当局的钓鱼执法。” “这种事都能随便透露给我们?!蓝时雨是太信任我们,还是又想着拖我们下水。” 白典咋舌,紧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哈,我总算明白星流的背景档案为什么比方海和鹿泽的要精细了。因为星流的档案是当局准备的,某种意义上就是真货;而方海和鹿泽的则是水晶塔伪造的。星流是当局安插进水晶塔的一个定时炸弹,由格里斯负责引爆。”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卫长庚苦笑:“当局也知道格里斯不是什么善茬,怕控制不住,正好抓咱俩来当工具人。你知道蓝狐狸是怎么说的吗?‘其实我们都是深海巨兽的一部分’。” “这么说也没错。” 白典思忖道:“我们的社会就是那头深海巨兽,我们既可能成为它的大脑和心脏,也可能是它最无足轻重的一枚鳞片。而它既是保护我们的屏障,也是约束囚禁我们的牢笼。” “……不如我们逃跑吧!” 卫长庚突然提议:“反正水晶塔的课也停了,没人强制我们必须待在这里。作为工具人我们做得够多的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第506章 “可人是逃不出社会的……” 白典迟疑片刻,突然改变了主意:“管他呢!走吧,以后的事还不知道怎么样,但至少现在可以轻松一下。” 说走就走,这天晚上他们就打包好为数不多的行李,趁着夜色离开了平湖市。 这当然不是白典的第一次长途旅行,可他从未对第三自然的辽阔和丰富产生过如此直观的认识。 他们首先去了一区的刺云塔,并在这里停留了三天。陶月江特别允许他们参观哨塔内部的所有园林、温室和珍贵植物保育园。在这里他们认识了许多古地球时期的珍贵植物,甚至还看到了白典最熟悉的紫茉莉。 这种古地球时期和杂草没什么区别的花卉,如今倒成了稀罕之物。不过白典凑近闻了闻——虽然远离故乡数万光年,花朵的芬芳却并没有改变。 五天后,趁着闻风而来的狗仔和粉丝还没突破刺云塔的高墙,他们启程去了延维塔。这是一次小范围的私人聚会,只有任烛景和几位熟悉的哨向参加。没有人在意交流会的那点破事,大家喝酒聊天叙旧,喝醉了就手舞足蹈,唱着不知来自哪个梦海的歌谣。 之后白典和卫长庚又在第四大区多待了几天。毕竟这个艺术大区有太多有趣的人和事。要不是延维塔的安保措施比刺云塔松懈太多,离二区又实在太近,他们原本还想再多停留一阵子,至少过完戏剧狂欢节再走。 这之后,卫长庚和白典又辗转了几个地方,与当地的朋友见面,也顺便让白典开了不少眼界。直到联盟通过蓝时雨发来警告,让他们尽快找个有远程全息投像功能、又足够安全和保密的高级哨塔,好参加一场极重要的听证会。 正好,距离他们最近的高级哨塔是浮戏塔。 实话实说,白典对于画军的感情有点复杂——毕竟后者是他进入水晶塔的推荐人。这说明画军极可能与蒲明荣、蓝时雨一样,也是深海巨兽庞大布局上的一枚棋子。甚至就连白典与格里斯在浮戏岛上的第一次见面,都很有可能是画军刻意安排的。 但是另一方面,画军又的确给予过他们很多帮助。他为白典进行精神梳理,还制定了专属的向导进阶计划。算是白典的又一位精神导师。 有时候白典会觉得画军更像一位专制又高明的家长,用最温柔的手段诱使孩子朝着自己选定的方向前进。这一刻,白典居然有点理解卷丹与养父之间复杂的情绪了。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前往了浮戏岛,并在那里得到了热情的接待。画军依旧将他们安排在之前的别墅里,并提供了远程全息头像设备,却没有提到任何与水晶塔有关的事。 不仅如此,远程听证会结束后,画军甚至主动表示自己已经向联盟和当局提议,短期内不会再就任何事打扰卫长庚和白典,以便他俩能够更好地进行恢复休养。 换句话说,只要不彻底失去联系,现在他们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 尽管知道“深海巨兽”的好心只不过是为了下一次的利用搞好关系,可卫长庚和白典还是感觉一阵轻松。至于下一站目的地,他俩稍微想了想,不约而同地报出了一个地名。 东极岛。 五月已逝,六月的北半球夏季渐浓,但是东极岛的春天却还在继续。下了飞机离开机场时,依旧能看见零星的蓝紫色花朵妆点着绿意葱茏的苔原。 只不过,除此之外的很多事都发生了改变。 之前说的“全岛封闭养护”政策并没有被严格执行,昔日的东极岛哨塔已经被改造成了可供数百人下榻的酒店。虽然还没正式对外运营,但从装潢陈设来看,这家酒店的服务对象显然不仅仅是科研保育工作者。 后来,白典听说酒店与真正的保护地带之间还有一段缓冲区,只有取得特殊护照的人才能进入。而他与卫长庚已经得到了当局的特批,可以踏足东极岛的任何区域。 但白典拒绝了这项特权。 事实上,他甚至有点后悔选择了东极岛。这让他意识到其实自己也是资本和特权的一部分。 也许人类生命的电子轮回已经在冥冥中暗示了这次风波的最终结果——幽灵永远不会消失,只会从一个躯壳转移向另一个躯壳。 因为承诺过要与外界保持联系,这几天白典也会时不时地上网收发讯息,顺便了解一些最新情况。 水晶塔依旧处于停课状态,但以唐老师为首的教委会正在努力争取复课。 联合调查组入驻二区,有超过三分之二的盖亚联合会成员遭到调查清算,大量文件被查封,账目被扣押,银行账户被冻结。个别机构甚至还传出试图销毁证据、暴力抗法结果被迅速制伏的消息。 千峰联盟开始顺理成章地摆脱商业操控,对联赛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并宣布正在与当局共同研究制定哨向义务兵役制度。 另外还有小道消息称,联盟接手了大量商业机构的哨向研究成果,也将开始研究更强大的新一代哨兵和向导。 在摧枯拉朽的行动中,新的秩序徐徐诞生了。 白典一度怀疑格里斯会获得从轻发落,然后在当局的默许下继续他的研究。但事件实际的发展更为吊诡——新闻报道称格里斯在监狱中自杀,只留下一封遗书承认了全部罪行。 格里斯真的死了?白典已经学会不再轻易下结论。 第507章 当然,也不是没有能让人轻松一下的消息。比如猎云终于苏醒了。当他得知自己错过了有史以来最“精彩”的一届交流会,而他所属的哨塔也因为卷入二区的是非而濒临解散时,那种懊丧之中又带着一点点微妙释怀感的表情,光是听同学们的描述白典就觉得有趣极了。 暂住在东极岛酒店的第三天,白典收到了一则特殊的消息。它来自遥远宇宙,经过好几天的旅行才抵达了第三自然。 消息的主体是一段时长几分钟的视频。画面背景是一张静态照片,从疑似飞船舷窗的地方向外望去。星河璀璨,溢彩流光。 而背景之外,只有一黑一白两团光晕在空中微微起伏。 不过很快,白典就听见那两团光晕开始说话。 “我很惊讶你会主动找我谈论这个问题。毕竟你看起来并不相信我的观点。” 白色光团,是阿梨沙的声音。 而回应他的黑色光团,如果白典没听错,应该是格里斯。 “确实,直到现在我依旧对你那套极乐世界的理论不感兴趣。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对你观点的其他部分产生思考,比如世界的真实性。” 阿梨沙的情绪似乎永远平静:“所以你愿意相信第三自然不是真实的?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义?” “怀疑一件事的真实性需要什么理由吗?我还没有理性到那种程度。” 格里斯的笑声变得尖锐起来。 “不过如果一定要追根溯源的话,那就是这些年作为一个人类生物学研究者和古董爱好者,我对死亡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吧。万事万物都有死期,梦海也会有毁灭的一天。即便第三自然会派出哨兵和向导去消灭梦海世界的癌症,延长它们的寿命,可最长的也只不过能够持续几千年罢了。而我们人类的世界线已经绵延了数十甚至上百万年,经历过那么多的灾难,又是谁在维护它,解决它的癌症——光靠人类自己,真做得到吗?” 白光回答:“作为一个神职人员说这话或许并不合适,但我想人类在遭遇危难时所爆发出的能量是无法估量的。” “可我却不这么看。人类实在是太渺小了,脆弱到很多时候只要走错一步就会从这个宇宙中被抹掉。而这也是我执念于想要创造高级人类的动力之一。” 说到这里,黑光反问:“而且你不好奇吗,那些历史中的英雄人物是不是真的存在?比如突然消失的初代移民行动总指挥,他究竟是一个真实的人,还是来自真实世界的救世主?至于那颗曾被我们称为故乡的蓝色地球,从未有人想过去验证它的存在,会不会也只是个捏造出来的背景资料?” 白光沉默片刻,叹息道:“看起来怀疑的种子找到了最肥沃的土壤。所以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和你一样,我也要用自己的方法去验证观点。” 黑光答道:“我要试一试,比如制造一场大的灾难,看究竟会不会有‘机械降神’来解决问题。” “可你应该知道这是无法被验证的问题。就像第三自然的哨向总会借用梦海人类的身份来执行任务,哪怕你制造出的灾难的确被‘机械降神’所解决,那看上去也不过是人类英雄们的胜利,并不会有神直接在云端上现身。” “那只是因为你习惯于站在神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黑光发出一阵低沉的嗤笑。 ”而我觉得那些曾经被神操纵过的人类会知道的。在灾难结束之后他们会回头审视。看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否全都发自内心,是否在能力范围之内,是否符合自身的利益和逻辑……而他们的亲近之人更是时刻都在观察着,不断确认他们的爱是否发自肺腑,又是否稳定绵长。” 听到这里白典内心微颤,思绪陡然回到了最初的最初,那个阴云弥漫的佳城小区。 张叏的父亲曾经被老顾夺舍。尽管他并不记得这件事,可老顾的行为与他本人的意志却始终在潜意识里交战,并最终酿成了更大的悲剧。这是不是意味着,意识本身确实比人类更加敏锐? 倒也没错。就算人类已经实现了电子轮回,也依旧无法创造出真正的人类意识,那些仿真人充其量也不过是高级模仿品罢了。 或许神就存在于人的内心…… 当白典收回思绪时,视频中的黑白光晕已经消失,却仍有个声音在空中回响。 “你有没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觉得自己正被操纵着么?是谁操纵着你,高高在上的神?如果你觉得自己正在被操纵,还需不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或者……将一切归咎于操纵你的那个力量,不管它究竟是什么?” 白典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不光因为没人聆听他的答案,更因为这个问题并不仅仅需要他一人解答。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找了个小号将这些问题发到网上,毫不意外地石沉大海。大家都在忙着寻找□□与精神上的快乐,对于这种务虚的严肃问题不感兴趣。 大约半小时之后,才有路人留下了一句话。 【没事做就去工厂多造几个量产人,想太多这种无聊的事,就算治好了也会流口水。】 唯一认真回答的人,是白典的哨兵。 “‘有没有身不由己的时候’?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有发言权。”